“沈局长直接下令,限期破案,不能让老百姓连年都过不好。”副所长很自然的将烟推到一边,煞有介事道:“我们已经查过路面上的治安摄像头,掌握了犯罪分子的一些重要线索,进行了周密的布控,确保将犯罪分子一网打尽。”

既然警方如此卖力,刘汉东放下心来,又赶回了医院,祁庆雨依然没有醒转的任何迹象,祁麟等人在重症监护室门口打了地铺睡得正熟,刘汉东找到值班医生询问病情,医生告诉他,病人现在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植物人,除非出现奇迹,否则就会永远睡下去。

“奇迹出现的几率有多大?让他儿女在床前经常说说话管用不?”刘汉东不愿放弃希望,刨根问底。

年轻的女医生瞄了他一眼,问清楚刘汉东和病人的关系后才说:“百万分之一吧,就算苏醒了,智商也会倒退到五六岁幼儿的水平,完全恢复那种事只会出现在韩剧里,现实中不可能发生。”

女医生继续说:“一般情况家属就放弃治疗了,因为维持费用很高,ICU一天基本费用就好几千…当然,还是看经济情况和家属的意见没,我们医院只管看病。”

刘汉东慢慢蹲了下来,十指插在头发里,嘴角痛苦的抽动着,他知道,祁大哥再也回不来了。

温泉镇,尚风尚水别墅,王世煌正在家里打麻将,大过年的他没啥别的兴趣爱好,就是喝酒赌钱,这一会儿手气特别好,连赢了好几把,面前堆满了花花绿绿的钞票,富豪们耍钱玩的比较大,人民币票面太低不够刺激,都是用百元面额的欧元或者美金,一晚上输赢几百万是常事。

“哈哈哈,今天真够旺的,财神爷都向着我。”王世煌拿起几张钞票塞进身畔美女的胸口,顺势捏了一把。

“煌爷你坏死了。”美女娇嗔的推了一把王世煌,乖巧的拿起一枚开心果塞进他嘴里。

忽然一人匆匆走进来,正要附耳低语,王世煌不耐烦道:“咬什么耳朵,有事就说,都是自己人。”

那人道:“祁庆雨脑溢血不行了,医院最新消息,植物人妥妥的。”

王世煌愣了半秒钟,继而发出一阵桀桀的怪笑声,笑的大家毛骨悚然。

“我刚才就说了,财神爷都向着我,现在看来连老天爷都向着我,祁庆雨一完蛋,欧洲花园就是我囊中之物!”王世煌压抑着心中激动,故意不动声色,继续打牌,可是连连出错两张,都被下家吃了,气得他一巴掌削过去,“吃,吃死你!”

手下干咳一声又说:“蕴山所的关系打电话来说上面施加压力,今晚上就得破案。”

王世煌叼起大雪茄,用ZIPPO点燃,吧嗒吧嗒抽着,很随意的一扬眉道:“让强子送两个半大小子过去顶缸就是,咱是讲究人,不能让王所难做人,对不对?”

大家就都跟着狞笑起来。

“祁庆雨也是活该倒霉,他可不是咱打伤的,是自己发病,怪得了谁?”王世煌一摊手,表情非常丰富,“老天爷最公平,不该你拿的钱,拿了就得倒霉,祁庆雨就是典型的例子,欧洲商城这么大项目,他一个乡下暴发户能罩得住么?这不胡扯么,对吧,报应来了吧,哈哈哈。”

身畔美女恭维道:“这样的大项目,只有煌爷在镇得住。”

王世煌又是一阵大笑:“叫我什么?以后不许叫煌爷,叫皇上,我就是近江黑白两道的活皇上。”

一个不开眼的手下问道:“那老大是啥?”

王世煌一脚踹过去:“我大哥是太上皇!懂不。”

刘汉东驾车回到省委家属大院,今天是大年初一,他一整天都在外面跑,甚至没来得及给老人拜年,当他步履沉重的踏上台阶的时候,却看到前面有一双线条优美的小腿,旁边放着旅行箱,再往上看,是薄呢料的裙子和巴宝莉的披肩,郑佳一手扶着箱子把手,正准备出门。

“怎么,这么快就走?不多住两天?”刘汉东问道。

“今晚上的航班,飞新加坡。”郑佳一礼貌的微笑一下,又补充了一句,“男朋友家在那边。”

虽然在意料之中,刘汉东心里也是疼了一下,他索性不进门了,回身拉开车门:“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去,正好把车丢在机场还给他们。”郑佳一扬了扬手中的路虎钥匙。

刘汉东讪讪道:“这样啊,那…一路顺风。”

郑佳一上了车,刘汉东帮她将旅行箱搬进车里,路虎向前行驶了几米,忽然又停下,郑佳一探出头来说:“雾霾好大,我视力不好,还是你送我吧。”

刘汉东大喜,蹭蹭跑过去上了车,驾驶着路虎向机场方向驶去,郑佳一望着窗外,若有所思,刘汉东想了想还是主动搭讪:“真倒霉,工地又出事了,谢律师被砍伤,祁大哥脑溢血住院,怕是不行了,他俩老婆,三个孩子,亲戚一大堆,简直乱套了。”

郑佳一头也不回,冷冷“哦”了一声。

刘汉东很没趣,暗骂自己太贱,有媳妇的人还瞅着锅里不属于自己的肉。

大年初一的近江街头霓虹闪烁,鞭炮烟花此起彼伏,车流相对稀少,路虎的速度开的很快,四十分钟后隐约看到远处机场候机楼的灯火,郑佳一突然开口:“刘汉东,你现在有必要把欧洲花园项目牢牢拿在自己手中。”

“什么?”刘汉东一愣。

“我说,不管你通过什么办法,必须把祁庆雨所在公司的控股权拿到,不然这个项目将会和你无缘,这种家族式企业往往在创始人去世后分崩离析,为抢夺家产打得不可开交,何况你只是一个外人,所以你要警惕了,未雨绸缪,早作打算,把主动权拿在自己手里。”

郑佳一一番话让刘汉东心悦诚服,心惊肉跳。

“那么,应该怎么破?”刘汉东虚心求教。

郑佳一嫣然一笑:“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第五十九章 白帝托孤

送走了郑佳一,刘汉东回到家里彻夜未眠,摆在面前的难题一大筐,已经超出了他这颗退伍军人脑袋的处理能力,反正也睡不着,不如爬起来看书,从书架上拿了一册《资治通鉴》,看着看着,心就慢慢静了下来。

“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刘汉东从书桌上爬起来,擦一下嘴角的涎水,看一眼闹钟,已经是上午八点,今天是大年初二,阳光明媚,大概是休班的马凌来帮自己收拾房子了。

虽然两人已经定了婚事,但老马家很传统,没结婚不许住在一起,偌大的房子平时就刘汉东一个人住,本来说继父和母亲住一起的,可他们又改主意去省委家属大院陪老太爷去了,现在家里就一个人,刘汉东穿着家居服跑过去开门,嘴里还埋怨着:“又忘带钥匙了么?”

门开了,一个小男孩扑了过来,嘴里嚷道:“爸爸!”

刘汉东一惊,定睛看去,这不是祁庆雨的小儿子么,怎么管自己叫爸爸?

小男孩身后还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就是王岚,她穿着大红色的羊绒外套,麂皮高筒靴,看起来颇有些韵味风姿,除了一嘴乡下口音,和城里的小少妇区别也不大了。

陪王岚来的是祁大哥公司里的项目经理王建,刘汉东知道他是王岚的大哥,还有几个人也都面熟,工地上常见面,就是不知道名字。

“刘哥,你要给俺们娘俩撑腰啊。”王岚小嘴一扁,作势要哭。

“打住,孩子怎么管我叫爸爸,这个可不敢乱叫的。”刘汉东赶紧撇清。

王岚噗嗤一笑:“瞧把你吓得,你和老祁是拜把兄弟,他说儿子喊你一声爸爸也没啥大不了的,再说了,我正准备让小虎认你当个干达呢。”

刘汉东挠挠头,放他们进来,招呼客厅落座,说那边饮水机下面有茶叶和一次性杯子,你们自便,我先换套衣服,进了卧室换上出客的衣服,这才出来,只见小虎正坐在地毯上撕扯着什么,再一看那不是自己的资治通鉴么!已经变成了一堆废纸和几架纸飞机。

“熊孩子欠揍是不!”王岚一把将小虎拽起来,高高扬起巴掌,还没落下,小虎就哇哇大哭起来,干打雷不下雨,刘汉东也不好说什么,幸亏这本书是书店里买的新书,如果是从邵教授那里借来的藏本,哭都来不及。

“行了行了,别打了,这么早过来,恐怕不是拜年吧,祁大哥那边有好消息?”刘汉东打量着王岚的红色羊绒大衣,这娘们真是过分,就算是新年,老公躺在医院生死未卜也不能穿的这么花哨啊。

“他们家人封锁消息,不让我知道。”王岚愤愤不平道,“刘哥,今天过来首先是给你拜年,然后让小虎认你当个干达,咱们再谈谈公司的事儿,我也是公司的股东,啥也不说了,我拥护你当总经理,把这一摊子接管过来,决不能落到他那个败家儿子手里去。”

王建郑重其事的拿出一叠文件给刘汉东看,这是祁庆雨的公司档案,股东章程什么的,上面注明公司股份祁庆雨一个人占到百分之七十,兼任董事长和总经理,剩下百分之三十分别是祁麟祁静兄妹各自百分之五,王建王岚俩人各自百分之五,刘汉东百分之十。

刘汉东心头一阵暖流,祁大哥人真的很厚道,承诺给自己一成的股份不仅仅是口头上,而且白纸黑字工商局报备,从法律意义上来说,自己这百分之十已经确定了。

“庆丰建安公司是祁大哥一辈子的心血,现在他倒下了,我们这些常年跟他干的人都很难过,也很犯难,到底公司向何处去?刘总,现在只有你站出来领着大家干了,你当家我们都服气。”王建很恳切地说道。

“对,刘总当家我们都服气。”几个施工员都跟着附和,他们穿着崭新的出客衣服,呢料夹克衫里面是鸡心领毛衣和衬衣,领子套着领子,皮鞋放在门口了,穿着袜子进来的,袜子上还有个破洞。

刘汉东知道他们都是王建的人,祁庆雨手下分为两派,一派是以王建为主的技术派,一派是他本家兄弟和儿子为首的亲戚派,平时大家相处融洽,一致对外,祁庆雨一倒下,裂痕立刻出现,王建不服祁麟,祁麟也不会听这个便宜舅舅的话,所以自己成了他们争夺的对象。

“祁大哥还在医院躺着,现在商量这个事儿不大合适吧。”刘汉东不动声色,将文件放下,跷起了二郎腿,他知道自己现在是香饽饽,轻易答应反而失了身价。

王岚一拍小虎的屁股:“给你干达磕头。”

小虎立刻跪在地上磕起了头,嘴里喊道:“干达,干达,压岁钱。”

“使不得。”刘汉东急忙起身躲避,却被大家拉住,王建热泪盈眶道:“兄弟,祁大哥他快不行了,大家都知道,他那个大儿子是败家子,庆丰建安落在他手里,一年半载就能败完,祁家的希望,还在老三身上,兄弟,祁大哥他就是刘备,你就是诸葛亮,今天俺们来,就是替大哥托孤来了。”

说着,王建忽然离开沙发跪在地上,几个民工也跟着跪下,王岚撩起大衣下摆,也翩翩跪下,刘汉东屁股像着火一样,蹭的一下就跳了起来,也冲他们跪下了:“这可不行,我当不起啊。”

“刘哥,你不答应俺们就跪着不起了。”王岚说哭就哭,转眼就梨花带雨了。

“使不得,我答应就是。”刘汉东也就是和他们客气客气,其实早就算好了,这个干爹他是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

“压岁钱。”小虎两只眼睛乌黑闪亮,吸溜着鼻涕看着刘汉东。

刘汉东摸出钱夹,想了想抽出一千块来:“儿子,拿着买焰火玩去。”

小虎接了钱,却被王岚一把抢过去:“儿子,妈替你存着,你干达真疼你,出手就是大数。”

“干达,我能喊你爸爸么?”小虎歪着头继续看着刘汉东,好像对他挺感兴趣似的。

“为什么要喊我爸爸?”刘汉东很想找个镜子照照自己,祁庆雨和自己哪点有类似之处。

“因为你像。”小孩说话毫无逻辑,让刘汉东摸不着头脑。

王岚笑着解释:“小虎长这么大,就见过他爹五次,平时在家就找我要爸爸,我就给他看墙上贴的明星海报,说那是你达,刘哥和那个明星乍一看还真有点像哩,我记不清是古天乐还是谁了。”

刘汉东歪嘴笑笑,心里却有些发酸,小虎这孩子虽然被惯坏了,但和自己一样,从小没爹,可怜得很。

“行,以后就喊我爸爸。”刘汉东将小虎抱了起来,往空中丢去。

小虎兴奋的直叫:“爸爸爸爸爸爸。”

王岚王建兄妹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一阵钥匙开锁的声音,马凌出现在门口,看到刘汉东手里抱着个孩子,还口口声声喊他爸爸,顿时惊呆,两只眼睛瞪得铜铃大。

“马凌,你听我解释。”刘汉东赶紧将小虎塞给王岚。

王岚冲马凌暧昧的笑笑,抱着孩子说:“喊干娘。”

马凌恍然大悟,这是干亲啊,紧绷起来的面孔松弛下来,浮上笑意。

刘汉东说:“这位大姐是祁大哥的爱人,这是她孩子小虎,他们找我有点事。”

马凌的脸色转瞬又变得难看起来,她知道祁庆雨有个二十多岁的儿子,不用问这个娘们是二奶,女人向来都不待见二奶,更何况是马凌这样疾恶如仇的直性子人,她冷哼一声,硬邦邦道:“中午来家吃饭,我走了。”

一声巨响,马凌摔门走了,王建王岚等人也有些尴尬,胡乱扯了些别的话题就匆匆告辞离去,至于怎么合伙排挤祁麟的事儿,则没有细说,也不需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细谈,反正小虎已经认了刘汉东当干爹,今天的战略目标已经达到。

“一起吃个饭再走吧。”刘汉东假惺惺客套着,将这帮不速之客送出了门,手机响了,是蕴山派出所打来的,民警告诉刘汉东,行凶歹徒已经抓捕归案,正在进一步审理之中。

刘汉东问需不需要协助调查,辨认罪犯什么的,对方说还在审理,暂时用不到,需要的时候会电话联系。

这个年过的真不太平,刘汉东哀叹一声,看看时间,正准备到丈母娘家去吃饭,远远就见一辆风尘仆仆的奥迪轿车驶来,车窗降下,露出祁麟的脑袋,喊了一声叔。

“不在医院看着你爸,跑来干什么?”刘汉东问道。

后车窗也降下,祁大嫂坐在车里说:“大兄弟,有事找你商量,你看哪个地方合适。”

大过年的茶馆咖啡厅都关门歇业,刘汉东只好带着他们又进了自家,分宾主落座,倒茶递烟客套一番,进入正题。

祁大嫂正色道:“老头子怕是不行了,我妇道人家当不了这个家,祁麟还小,不懂事,公司的事情就得大兄弟你多担待着点,那啥,名不正言不顺,我和大家都商量过了,庆丰建安的总经理还得大兄弟你来当。”

刘汉东急忙推辞:“大嫂,这可万万不行,再说我还有本职工作呢,还是祁麟来干吧,子承父业说得过去。”

祁麟附和道:“叔,我不懂事,干不来总经理,我跟你当个司机助理什么的,慢慢学着,将来再接你的班。”

祁大嫂说:“让大小子先接班当董事长,他这个能耐,当个甩手掌柜还差不多。”

刘汉东皱眉道:“这得召开董事会决定吧?”

第六十章 美人头

祁庆雨一辈子的心血,就是这家名为“庆丰”的建筑安装工程开发公司,起先就是一支小小的工程队,跟着北河县建安公司干点零碎杂活,后来借着国家房地产开发的热潮渐渐做大,成为注册资金一亿的开发公司,但骨子里还是家庭作坊式的工程队,连家族企业都算不上。

在祁庆雨遭遇官司坐牢的时候,庆丰公司跌入低谷,但却没有进行法律意义上的破产清盘,去年借着欧洲花园项目的起死回生,公司又咸鱼翻身,祁庆雨将自己名下的一成股份转让给了刘汉东,家族作坊终于进来了外人。

祁庆雨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很善于制衡之道,将股份平均分配给自己的一双儿女以及大舅哥和二奶王岚,他这样做是有道理的,祁麟和祁静是自己的亲生骨肉,理应分得一部分家产,女儿终究是要出嫁的,分个百分之五也就够了,王建是公司的弘股重臣,百分之五这个比例也比较合适,王岚带着小儿子分百分之五,也够他们娘俩过活的。

如今祁庆雨突然倒下,正是年富力强之际,连个遗嘱都没有,本来势均力敌的股份分配成了矛盾的焦点,两边人都觉得自己应该掌控公司,祁麟是正儿八经太子爷,王建是掌握大权的国舅加宰相,双方都有一票人支持,争执不下,同时做出拉拢刘汉东的决定。

这个总经理,刘汉东是不当也得当了。

庆丰公司董事会在大年初三召开,地点就在欧洲花园一栋商务楼上,毛坯墙壁和地面,屋顶悬着电灯泡,随便摆着几张桌椅,两伙人楚河汉界分得清楚,刘汉东坐在当中,大马金刀,主持公道。

首先是投票选举总经理,毫无悬念的刘汉东全票当选,然后祁大嫂提出分家产,把老头子的那七成分给自己和祁麟。

王建干咳一声道:“嫂子,你这么说可就不怎么讲理了,小虎难道不是祁大哥的骨肉?王岚难道不是祁大哥的媳妇,要分,大家都有份。”

祁大嫂破口大骂:“骚狐狸,小野种,不要脸,也想分我们祁家的财产,门都没有!只要我活着,你们就别想。”

王岚跳起来,扬着手中的DNA检测证书和结婚证,尖声道:“我一个黄花闺女跟了老祁,还替他生了儿子,是亲儿子哦,可不像有些人,哼。”

祁大嫂这就要扑过去撕烂王岚的嘴,被众人劝下,刘汉东头都大了,出言劝说:“都消停点,祁大哥还没死!我已经请了最好的脑科医生帮他看病,兴许三两个月就能醒过来,你们闹什么闹?分割家产有遗产继承法,有国家有法院主持公道!”

分家产的事儿暂时搁置,祁大嫂又提出让儿子接老头的班当董事长,王建当即反对:“祁麟年纪还小,场面上的事情他不懂,二十郎当岁干董事会,这不胡闹么。”

祁大嫂嚷道:“姓王的,你不就是想当董事长么,怎么也轮不到你!我儿子小咋了,他不会学啊,有他刘叔带着他,我放心,对不他刘叔。”

刘汉东点头:“我赞同祁麟暂代董事长一职,等祁大哥痊愈了再说别的。”

既然总经理占到祁麟这边,王建他们也不好再争吵,董事会在吵吵闹闹中结束,只等工商局上班就把备案交上去。

事后王建找到刘汉东埋怨,说不该支持祁麟当董事会,反正祁庆雨没死,继续挂着名就是。

刘汉东说子承父业天经地义,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自己只能保证财产公平分配,绝不偏袒任何一方,王建本来也只是想保住外甥的遗产份额,有刘汉东这句话他也就满足了,顺便提起了一些当年旧事,原来祁大嫂嫁给祁庆雨的时候是二婚的寡妇,祁麟到底是谁的种还说不清楚呢。

怪不得王岚拿着DNA鉴定证书显摆,原来是在打祁大嫂的脸,这些破事刘汉东才不乐意参乎,做好自己分内事就行。

庆丰公司有一辆二手奥迪A6,以前是祁庆雨的座驾,按说现在该归刘汉东使用,但祁麟丝毫没有交车的意思,刘汉东也不缺车用,开着交通学院的帕萨特,开始到处拜年。

现在刘汉东身兼二职,既是交通学院的校长又是庆丰公司的总经理,事无巨细都得他拍板定夺,相关单位都得处好关系,以前这些活儿都是祁庆雨在忙,现在就得刘汉东顶上去了。

他先去了蕴山派出所给所领导拜年,顺便了解案情,据说袭击工地的是一帮流氓地痞,首恶分子已经被拘留,是两个十六岁的半大小子,砍伤谢律师的凶手就是其中之一。

不用问是有人顶缸,刘汉东心知肚明,基层民警受到各方面压力,这种治安案件通常都是和稀泥,有人顶缸,赔偿到位,双方差不多能接受就行,自有国情在此,何必搞得那么认真。

傍晚时分,刘汉东来到市内某高档住宅小区,徐功铁的新家就在这里,他把平川的房子卖了付首付,贷款八十万买了大房子,老婆孩子也搬了过来,正式在近江落地生根,连过年都没回老家。

徐功铁笑纳了刘汉东送的购物卡和两条烟之后,主动和他谈起欧洲花园的案子,原来上面施加压力的原因是谢律师的背景,谢天机有个学生在省高院工作,级别还不低,他给省厅打了招呼,一层层的压下去,蕴山所才连夜破了案。

“就抓了几个小毛孩顶缸,这不是糊弄人么。”刘汉东抱怨道。

徐功铁哈哈一笑:“你也当过警察,又不是不懂这里面的道道,大家都有难处,王世煌的靠山是黄副市长,黄副市长主管建设这一块,是刘市长的爱将,风头正健,谁也不想得罪他,见好就收吧。”

刘汉东就问这官司到底能不能赢。

徐功铁摸着下巴说:“难说,你们找的那个律师虽然有些来头,但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估计这官司要拖上一年半载的了,退一万步说,就算官司赢了又能怎么样,道路不从小区中间走了,但不给你们房屋预售证,不通水电煤气,不通公交,房子卖不出去,照样玩死你们,记住,民不与官斗,该让的就得让。”

两人又闲扯一些其他的事儿,徐家的晚饭端了上来,大嫂热情招呼刘汉东留下吃饭,刘汉东很识相的起身告辞,来到楼下小花园,居然遇到了宋欣欣,冰山女法医牵着毛丫,拎着购物袋正要上楼,小女孩还记得刘汉东,扑上来抱着他的腿,非要往家里拖。

无奈,刘汉东只好到宋欣欣家里做客,这是一个一居室的公寓式小户型,布置的很精巧,娘俩住足够,巨大的工作台上摆着苹果一体机,还有一些颅骨碎片,最骇人的是一具已经基本成型的泥塑人头,披着长发,眼眶里是空的,跟夜叉似得。

“宋法医的手艺不错啊,还会玩泥塑。”刘汉东端详着人头评头论足,“如果不用泥巴,用硅胶做的话,肯定栩栩如生。”

宋欣欣说:“这是个人爱好,现在科技发达,颅骨还原重塑用的是电脑软件配合3D打印机,但我就喜欢这种原始的办法,记得当年上大学的时候,我的导师就最擅长泥塑,她的作品得过全国性的大奖呢,谁都不敢相信作者居然不是艺术家,而是一位法医学教授。”

刘汉东好奇道:“这么说,这人头是有真实原型的?”

宋欣欣道:“当然,就是花火村碎尸案的女主角,我做了好几天了,已经快完工了,你帮我把它拿到楼道里去。”

刘汉东小心翼翼端着人头来到门外,宋欣欣将人头上的假发摘下,用一罐喷雾将泥塑喷成了白里透红的颜色,酷似人体面部皮肤,晾了一会儿,端回工作台,拉开抽屉,差点把刘汉东吓一跳,里面一个个小格子装的全是眼珠子!

这些当然不是真眼珠,而是玻璃义眼,宋欣欣选了两枚放在桌上,拿出两撇眉毛贴在人头眼眶上,又拿出画笔,唇膏,面霜,腮红等,细细帮人头装扮起来,描眉画眼,戴上假发,最后将两枚玻璃眼珠嵌入空荡荡的眼眶。

装上眼珠的假人头宛如被赋予了生命一般,似笑非笑的看着刘汉东,如果真是一件艺术品也就罢了,但这可是碎尸案的女主角,刘汉东毛骨悚然,回望宋欣欣:“弄这玩意放桌上,你晚上不怕?”

宋欣欣抱着膀子,冲毛丫一努嘴:“把柜子打开,给叔叔看看。”

毛丫兴奋的蹿过去将壁橱门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具骨架,白骨森森,骷髅两个眼眶黑洞洞,嘴里两排牙齿还咔嚓咔嚓仿佛在嚼着什么。

刘汉东目瞪口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没人敢娶宋欣欣了。

“防贼的,效果很好呢,家里进了小偷,硬是被吓晕了,结果被保安活捉。”宋欣欣洋洋得意道。

毛丫也跟着乐,小孩子根本不知道怕,将来指不定被宋欣欣教育成什么样子呢。

刘汉东有如坐针毡之感,赶忙告辞离去。

下一站是省委家属大院,崔正浩还藏在车库里呢,刘汉东给他弄了一张行军床,鸭绒被,热水瓶,每天鸡鸭鱼肉供应着,这才两天功夫,小崔的脸色就明显好看起来。

“小崔,上回你说帮我杀个人,还作数么?”刘汉东用磕磕巴巴的英语和他交流起来。

第六十一章 狗肉火锅

刘汉东和崔正浩的英语水平半斤八两,都是东亚洋泾浜水平,真论起来小崔的单词掌握量还多一些,听不懂的还可以用手势表达,沟通是没问题的。

崔正浩郑重地点点头,表示愿意履行诺言,但是最近怕是力不从心,因为身上带伤,行动不利索,还得再养几天。

刘汉东自然答应,朝廷不差饿兵,小崔功夫好,身体素质也好,大鱼大肉喂上一段时间,绝对是一员猛将,不过话又说回来,王玉兰可不知道小崔的存在,每天从家里拿饭喂他不现实,春节期间哪些大鱼大肉快吃完了,速冻饺子也见底了,下一步就该自己想饭辙了。

“小崔,想吃点什么?”刘汉东问他。

“肉,米饭,肉汤。”崔正浩郑重其事的说,想想又补充道,“酒,烈酒。”

刘汉东来到附近一家小超市,转了一圈发现没什么可买的,只好拿了几袋子双汇火腿肠,几瓶红星二锅头,真空包装的鸡爪子卤鸡蛋花生米,一大包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忽然看到货架角落里摆着韩国的真露白酒,也拿了一瓶,以缓小崔的思乡之情。

回来的时候,又在杂货店买了热水瓶和热得快,拎着一大包东西回到车库,把吃食摆起来,自己拧开一瓶二锅头,把真露递给崔正浩,举起酒瓶子致辞:“春节快乐思密达。”

崔正浩看到真露酒瓶子上的韩国进口之类的字样,就不满的咕哝了一声西八,喝了一口更是不爽,直接拿起一瓶二锅头吹起来,两人就着花生米火腿肠,用汉语朝语英语胡侃瞎吹,不知不觉两瓶二锅头干下去了,小崔眼睛发红,舌头发直,从屁股后面抽出那把没有子弹的仿五四手枪说:“这个,是我们朝鲜的68式军用手枪,我可以用这个打中五十米之内奔跑的兔子。”

刘汉东一惊,他确定小崔绝对是在吹牛,手枪本身就很难掌握,击中快速奔走的小型动物更是难上加难,喝多了吹大牛可以理解,他也不揭穿,而是挑起大拇指赞叹:“小崔,牛逼!”

小崔喝大了,从身上掏出皮夹子给刘汉东看,皮夹子里是他的全家福照片。

“这是我老婆朴英姬,这是我儿子崔永浩,我老婆以前在平壤当交警,我儿子在万寿台小学读书,我们是幸福的一家人呢。”

刘汉东接过照片一看,这女的不是张艳么?怪不得小崔整天在铁渣街垃圾堆那儿蹲着不走,原来张艳和他老婆长得酷似,都是银盆大脸,弯月眉毛小嘴巴,仔细看和最高统帅夫人还有点小神似哩。

可惜这么幸福的小家庭已经不复存在,女人和孩子惨死国内,男人流落他乡,刘汉东叹口气,将照片递了回去:“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弄个假身份留在中国。”

“我还是去南朝鲜吧,等我帮你杀了那个人之后。”崔正浩将照片放回皮夹子,贴着胸口放好,又拿起一瓶二锅头,眼睛里泪花泛滥。

他狠狠咬了一口火腿肠,用家乡话嘟囔道:“我想吃狗肉火锅了。”

一场酩酊大醉之后,崔正浩从梦中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他头疼欲裂,看看身旁,丢了五个空酒瓶,阳光从车库卷帘门下方铺进来,让人无限向往。

崔正浩在这个密闭的车库里已经呆了好几天,他迫切的想出去透透气,小心翼翼打开车库内门,走廊里空荡荡的,他虚掩上房门,走出单元大门,外面阳光普照,花坛里冬青翠绿,远处高楼大厦。

“美丽的早晨,几乎快赶上平壤了。”崔正浩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睛享受着阳光,忽然一阵尖锐的犬吠,裤管被什么东西咬住了,低头一看,是一只比老鼠大不了多少的狗,正疯狂的扑咬着自己。

崔正浩不认识这是吉娃娃,一种神经质的微型犬,他下意识的一脚踢开,小狗惨叫着打了个滚跑了,跟在后面的貂皮妇女大怒,指着崔正浩破口大骂,喋喋不休,崔正浩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蔑视和仇恨,他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正好刘骁勇推着潘老太太出来晒太阳,见状劝了几句,貂皮妇女才悻悻离开,自始至终,抱在怀里的吉娃娃一直对着崔正浩狂吠。

刘汉东接手庆丰公司之后,第一个重大举措就是扩充人马,本来公司只有区区十几个核心人员,根本不像正规开发公司的样子,正好龙开江被捕之后,树倒猢狲散,龙氏财团旗下的开发公司破产清盘,原有的一批工作人员失业下岗,刘汉东趁机吸纳了一些精干人员,扩充自己的班底,把公司的架子搭了起来。

春节七天假期很快过去,各行各业都开始上班,位于欧洲花园一号商务楼的庆丰公司也来了一帮人,他们都是刘汉东邀请加盟的专业人士,从预决算到施工管理都有。

刘汉东亲自迎接了他们,把他们带到一间空旷的大办公室,说以后你们就在这里办公吧,现在条件是比较差,但是前途是不可限量的。

在场的这帮人,虽然算不上房地产业的精英翘楚,但好歹也是干了不少年的资深人士,龙开江的北岸新城项目就是他们打理的,尤其在和政府机关打交道上熟门熟路,以前这些业务都是祁庆雨亲自抓的,以后交给他们办就行。

大家都是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一人问道:“刘总,我们相信你,可是你得给我们安排桌子椅子啊。”

刘汉东笑道:“办公桌椅和设备都是小事,这不刚过完年么,还没来得及准备,我马上安排。”

说着他写了一张请款单,申请三万元钱购买办公用品,交给刚才说话那人,让他去财务支钱。

过了一会儿,那人愁眉苦脸回来了,说财务不给钱。

刘汉东心里就有些不爽,亲自找到财务科,里面坐着两个老娘们,正抱着手机玩游戏呢,看见刘汉东进来也不停,随口招呼道:“刘总来了,吃瓜子不?”

“大姐,支三万块钱买些桌椅电脑什么的,你看方便不。”刘汉东笑呵呵将请款单放在桌上,他知道这几位都是祁大哥的家乡人,没必要翻脸。

“刘总,财务上没钱,钱都在小静那里,她是出纳,再说你这条子也不合规矩啊,俺大嫂没发话,谁也拿不走一分钱。”

刘汉东明白了,祁大嫂垂帘听政,庆丰公司实际上的当家人是她,而不是自己。

“那我给她打电话。”刘汉东心情开始郁闷了,当着新招来的员工面也不好发作,给祁大嫂打了个电话,把事情一说,电话那头,祁大嫂不以为然道:“招啥新人,多少年都这么过来了,不挺好的?招人还得开支,买养老,划不来。”

和这种鼠目寸光的农村妇女根本说不通道理,刘汉东挂了电话,又给祁麟打了一个,响了很久才有人接,祁麟的声音迷迷糊糊,显然还没睡醒。

“叔,啥事儿?…别闹,我有正事。”后半句是对身边人说的,听筒里传来男女打闹嬉戏的声音。

“没事,就是提醒你该上班了。”刘汉东叹口气挂了电话,拿出自己的银行卡,事到如今他只能先垫资再想法报销了。

刘汉东一共招募了八个人,把综合部,营销部,成本中心以及产品发展部的构架搭了起来,毛坯房里刷了墙漆,地上铺了复合地板,挂上欧洲花园的效果图,好歹有了一些地产公司的气派了,这些都是他私人掏的腰包,不过报销遥遥无期,因为祁大嫂和家乡人们根本不想继续发展下去,她们唯一的目标就是赶紧把欧洲花园的房子卖掉分钱。

隔了一日,法院来函通知开庭,近江市中级人民法院就庆丰公司起诉近江规划局一案进行了审理,祁麟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只有刘汉东和谢律师出庭,审理进行的很迅速,一上午就审完了,毫无悬念,庆丰公司败诉。

“这是法律的耻辱。”白发苍苍的谢律师站在法院大门口对刘汉东说,背后的国徽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