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飞丢下二十元钱,下车了,他怕自己忍不住会动手打人。

特警和武警组成的车队还没过完,警笛声刺的人耳膜生疼,目标方向,确实是欧洲花园。

一股悲凉感浮上心头,刘小飞步履沉重的走着,抬头看见电线杆上的摄像头,想到天网工程,赶紧竖起领子,拿出墨镜戴上,谁也救不了自己,得赶紧走,不然落到警察手里就再也看不到蓝天了。

自从上次乌龙事件后,刘小飞和徐娇娇都做了万全的准备,假的护照身份证,假名办的银行卡,他直接找了一家移动营业厅,用假身份证办了SIM卡和一部新手机,下载了软件,用手机购买了高铁火车票,他要去北京找外公。

欧洲花园,当年杂草丛生的烂尾楼工地,如今已经是欣欣向荣的CBD,黑森林房地产开发公司占据了整整一座楼,装修风格完全按照黑家兄弟的爱好进行,整的金碧辉煌,远看像酒店,近看像会所,进去一看,其实是个洗浴中心。

黑森林的地下三层分别是洗浴中心、私人会所和停车场,一楼是大厅前台,二楼到八楼是办公层,以上是酒店式公寓,黑林从东北带来的兄弟们都住在这里,有什么事儿一吹哨子,立马能集结上百号人马。

警察封锁了所有道路,包围了黑森林大厦,打头阵的是防暴大队,盾牌警棍在前,防暴枪催泪弹在后,一线民警接到命令,遇到抵抗,可以当场击毙。

行动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大厦里都是上班族,黑林的心腹手下都不知所踪,他本人更是不见影子,据公司内部人交代,自从刘书记卸任以后,黑总就回东北老家了。

干警们大有一记重拳落空的感觉,但徐功铁并不失望,黑林跑路这么大的事儿他早就掌握了,雷霆出击只是告诉市民,警方没有不作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黑森林的高层经理人员全部被警方带走调查,公司大门贴上了封条,一场轰轰烈烈的打狗行动草草收场。

前去江大抓捕刘小飞的刑警打来电话,目标失踪。

徐功铁训斥他们说,怎么丢的怎么找回来。

三个倒霉刑警只好去刘小飞家里抓人,自然找不到人,也联系不到徐娇娇,最后跑到省政协去找刘飞了解情况。

刘飞正在办公室里看电视,屏幕上代理市委书记周文正在接受记者采访,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侃侃而谈,说什么要在一周内清理各种违规办公场所,不留死角,不给面子。

“不可否认存在一些历史遗留问题,有些领导干部在位的时候,喜欢常年在宾馆办公,在风景区办公,对干群关系影响极坏,新一届班子有信心在短期内扭转这种局面…”

刘飞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人走茶凉,自己这边调职,那边市委常委里一帮人就倒向了周文,简直毫无廉耻。

秘书敲门进来,有些拘谨:“刘主席,公安局有三位同志想向您了解一些情况。”

刘飞在位的时候,整个秘书班子足有十几个人,每天众星捧月一般围着他打转,光是负责拍照的就有三个专业摄影师,单反镜头买了上百万块钱的,就是为了把刘书记最好的一面呈献给广大干部群众,现在可好,秘书班子全没带来,现在的秘书是政协秘书处分配的,一个二十来岁的大学毕业生。

“我很忙,没空见他们。”刘飞大手一挥,拿出当市委书记时候的派头。

过了一会,门口传来秘书急促的声音:“你们不能进去,领导在会客。”

三个便衣刑警还是硬挤了进来,刘飞怒了,沉着脸说:“谁让你们进来的!这里是省政协!不是公安局!”

刑警说:“不好意思打扰了,您的儿子刘小飞涉嫌谋杀,检察机关已经批捕,这是逮捕令,我们来是想通知一下家属,包庇是违法行为。”

刘飞怒道:“刘小飞年满十八岁,已经是成年人,他的事情和我无关,你们出去!”

刑警们不慌不忙掉头就走,走廊里传来他们肆无忌惮的议论声。

“拽什么拽,今天打狗,明天就打老虎。”

“这货算狗屁老虎,最多算是头狼。”

刘飞气的浑身发抖,虎落平阳被犬欺,自己还没彻底下台,还是堂堂副省级干部,这帮小警察就敢骑在自己头上拉屎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拿起电话想给市局一把手打电话,忽然想到市局已经不是自己的一杆枪了,只好恨恨放下电话。

秘书手足无措站在,门口,刘飞一摆手:“出去吧。”

刘飞刚调到省政协,还没给他分配任务,多年来日理万机的习惯一旦中断,还真不是滋味,他担心着儿子刘小飞,却又无能为力,一种深深的挫败感浮上心头。

黑子被捕,云东被捕,地下飞办被取缔,市委书记的乌纱帽被摘,刘飞感觉自己就是被拔了牙剪了爪子的老虎,心有雄心壮志一腔抱负,却毫无施展能力。

细细想来,自己踏足政坛以来,披荆斩棘,过关斩将,作风凌厉,个性极强,总体来说是个工作能力很强的干部,虽然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采取了一些激烈的手段,总体来说还是对得起党性,对得起良心的,反观周文这种干部,碌碌无为,谨小慎微,心理阴暗,就像黑暗处隐藏的响尾蛇,找准机会就咬自己一口。

可怜自己这样一个雄才大略的青年干部,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沦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再无出头的机会了。

刘飞在办公室一直呆到天黑,才黯然回家,经过省政协大门口的时候,他觉得门卫看到自己的车牌号,脸上的表情都和平时不同了,又是一阵悲凉,连门卫都能鄙视一个副省级干部,这官儿当的还有什么意义。

第十七章 黄海

刘飞回到位于市委家属大院的寓所,这是距离省政协最近的家了,那些别墅、酒店、江心岛,他都懒得再去,官职当的再大,资产再多,终究身下一张床而已。

家里冷冷清清,冰箱里倒是塞满了食物,但刘飞懒得自己做,徐娇娇不在这里住,听说民政部和红十字总会组成联合调查组来查飞基金,恐怕凶多吉少,事到如今刘飞也不愿意多想了,他已经自顾不暇。

楼下停着一辆车,以刘飞的经验来分析,不是纪委就是高检的人,前者可能性居多,自己已经被控制居住了。

以前刘飞很少一个人独处过,他身边总少不了工作人员,秘书、警卫、司机、下属,每天时间安排的满满的,视察、调研、开会、宴会、出差、洽谈,忙不完的事儿,见不完的人,现在陡然闲下来,心里空落落的很不适应。

小飞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这孩子早熟,智商高,刘飞并不担心他,倒是徐娇娇面临的麻烦较大,这傻娘们太贪财了,利用慈善基金拼死的捞钱,吃相难看,自己多次劝她收敛点,她却说别人比自己更没下限,飞基金算真小人,那些慈善基金才是伪君子。

百无聊赖,刘飞想看看电视,可是他连开电视都不会,研究了好一阵才打开家里的壁挂式大屏幕液晶智能电视,可是机顶盒没调试好,还得继续弄,有线电视台强行推行的机顶盒操作非常繁琐,刘飞很恼火,如果自己还在位的话,一个电话就把有线电视台的头头给撤了。

终于调好了机顶盒,转到近江电视台,中国的官方电视新闻附带着很强的政治信号,领导出场次序,排名,播出新闻时间长短,都很有讲究,刘飞深谙此道,他打算观察一下近江现在的局势如何。

新闻正在播放专题节目,《打狗行动》,电视台记者跟随公安干警查封了涉黑企业黑森林集团,画面是跑动中拍摄的,黑衣特警绿衣武警,狙击枪防暴枪,狼犬白森森的牙齿,抱着头蹲在地上的黑森林保安,灰头土脸的会计,查封的账本,地下车库里的豪车,还有印着国徽的封条,一组组蒙太奇镜头,闪的人眼花缭乱。

刘飞拍案而起,这不是打狗,分明是打自己的脸!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看完,专题片制作的很仓促,可见宣传部门抹黑自己的心有多么急切,片中大量提到涉黑企业的保护伞云云,分明指向自己。

所幸的是,黑林并没有被捕,这个老江湖见风头不对就跑路了,估计这会儿已经在境外了。

刘飞拿起遥控器,换到省台。

省一台也在插播新闻,江东省环境保护厅工作组进驻小商村工业园青石高科园区,调查违规排污事件。

“欺人太甚!”刘飞骂了一声,这帮孙子,自己还没下台呢就开始痛打落水狗,政治就是这么无情,这么残酷。

公安局会议室,常务副局长徐功铁敲着桌子训人,打狗行动声势浩大,对外宣称一举打掉黑家兄弟涉黑团伙,但是内部人都清楚,只抓了一些小角色,大头目全部没落网。

“马上联系黑龙江省厅,抓捕黑林。”徐功铁说,“刑侦支队组织精兵强将,跑一趟东北吧,把黑林带回来。”

很快黑龙江方面传来消息,黑林已经越境潜逃,根据可靠消息,他的去向是大韩民国。

黑林早年在东北从事走私业务,弄了十几条渔船跑韩国航线,从化妆品到汽车,只要赚钱就拉,由此积累了第一桶金,后来搞大发了,开了航运公司,置办了几艘散装货轮,跑日本韩国东南亚,名义上做海运,其实是走私加贩毒,最近两年想洗白上岸,才放弃了贩毒业务,老大想跑路,弄条船轻而易举。

这下警方没辙了,虽然可以争取引渡黑林,但是首先韩国警方得抓到他才行,黑林必定在韩国隐姓埋名,深入简出,想抓到他可没这么容易。

江东警方对黑林发起了国际红色通缉令,公安部国际刑警向韩国警方提出了协助请求,但是外逃罪犯那么多,抓都抓不完,天知道黑林什么时候才能归案。

好在这案子是中调部协办的,而刘汉东又是这个部门的编外人员,谁都知道,他在韩国很有人脉。

两周后,山东威海荣成,一艘五百吨级的渔船驶向外海,行驶了两个小时候,下锚停泊。

刘汉东从船舱里出来,手持海军高倍望远镜,眺望远处海面,这里是黄海,中国和朝鲜半岛的中间地带。

半小时后,突突的马达声从东方传来,一艘挂韩国旗帜的机动船驶来,船头上站着一个人,挥舞着白手帕,正是许久不见的崔正浩。

两艘船靠在了一起,崔正浩先跳过来,和刘汉东拥抱握手,打个响指,手下从船舱里提出一个人来,黑林捆的像粽子一样,眼圈乌青,嘴角破裂,看样子被打得不轻。

“黑总,欢迎回国。”刘汉东说。

黑林笑着说:“果然,果然。”

崔正浩扇了他一个嘴巴:“西八,怎么和东哥说话呢。”

黑林继续笑,还不断地摇头。

刘汉东问他:“很好笑么?”

黑林说:“好笑,非常好笑,能给我一支烟么。”

刘汉东掏出烟来,亲自给他点上,黑林深深吸了一口,咬着过滤嘴说:“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你信不?”

“不信。”刘汉东说,“我和你不一样。”

黑林吐掉香烟,哈哈大笑道:“没什么不一样的,你等着瞧好吧,兴许比我还惨点,哈哈哈。”

这次私下进行的非官方引渡行动就此结束,黑林被押回国内,交给近江市公安局,检方搜集证据,准备对黑林进行起诉,罪名是涉黑、贩毒、故意杀人。

黑森林的爪牙们也陆续落网,一一被押回近江接受法律的严惩。

每天的新闻都会跟踪报道黑森林案件,就像例行公事一般刺激着刘飞的心,更让他难受的是,飞基金终于出事了。

飞慈善基金会侵吞善款的丑闻是网上最先爆料的,宣传部门丝毫不加以阻止,任由负面消息满天飞,紧跟着中央媒体进行报道,飞基金涉嫌虚假报表,被民政部关停,基金会理事长徐娇娇被有关部门带走问话。

徐娇娇是在酒会上被人带走的,本来检查有惊无险的结束,该送的礼都送出去了,本以为没事了,哪知道突然被检察院的人带走,甚至连打个电话的机会都没有。

失踪的刘小飞依然没有下落,有人说在北京见过他,也有人说在香港见过他,明白人都知道,徐新和不会让自己最疼爱的外孙身陷囹圄的,就算拼了老命也要把他送出去。

北京卫戍区,刘汉东再一次见到了黑子,昔日八面威风的东北大汉,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两眼凸出,面容憔悴。

“首长,有事叫我。”卫兵向刘汉东敬了个礼,转身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刘汉东和黑子,黑子躲避着他的目光,不敢对视。

“抽一支吧。”刘汉东将烟盒和火柴放在了黑子面前。

黑子点上香烟,抽了一口,露出陶醉的神情。

“你大哥黑林被押回国内了。”刘汉东说,“他很可能面临死刑,炮打头,砰的一枪敲了。”

黑子不说话。

“刘小飞涉嫌杀害丹增旺堆,全国通缉。”刘汉东接着说。

黑子拿烟的手动了一下,烟灰掉了。

“徐娇娇涉嫌洗钱,被检察院拘捕了。”刘汉东又说。

黑子猛抽烟。

“不过你老板没事,天天在省政协上班,对了,这不两会么,他在北京开会呢,全国人大代表哩。”

黑子抬起头,目光无力:“你说这么多也没用,我不会出卖老板的,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半个字。”

刘汉东摇头:“NO,NO,NO,我可没那个闲心,我就是单纯想打击一下你,让你再难受点,绝望点,你的口供也不重要,云东已经全招了。”

黑子双手捂着头,痛苦不堪,忽然暴起:“我和你拼了!”

刘汉东一个指头就把把戳倒了,“倒是条汉子,那天你怎么不拼?我一枪给你个痛快的,省的遭罪。”

门外的警卫听到声音进来,目光警惕。

“没事。”刘汉东说,“把他押走吧。”

黑子被押走,今天是他关押在卫戍区的最后一天,明天就有专机把他押往江北市进行异地关押和审判。

刘汉东并没有诈黑子,云东确实已经全盘招供,将地下飞办的来龙去脉全部说出,并且极度忏悔,他的口供被整理出来,送往中纪委。

北京,人民大会堂,全国人大代表刘飞正在这里参加会议,他正襟危坐,眉头紧皱,手中拿着铅笔,面前的名牌上写着“刘飞”,这两个字本来代表着青年才俊、后备英才,现在却是霉运和贪腐的象征。

左右两边的人大代表,都刻意和刘飞保持了距离,和他连目光上的交流都不敢有,生怕惹上麻烦。

孤独感,挫败感,失落感,一一袭来,刘飞长叹一声,仰面朝天,看着人民大会堂会议厅穹顶上的大五角星,眼眶中慢慢积满了英雄泪。

第十八章 面首

整个两会期间,刘飞一直活在恐惧中,每分每秒他都在等待中纪委将自己带走,可是最坏的结果始终没有发生,北京倒是发生了另外一件与他息息相关的事情。

北京朝阳区东三环中路,CCTV总部大楼,俗称的大裤衩内,著名记者、主持人凌子杰正在准备上节目,他穿一件阿玛尼西装上衣,打着鲜红的领带,两会时期嘛,喜庆,下面却是运动裤和拖鞋,反正有台子遮挡着看不见,随意舒服就好,主持人都这么混搭着穿。

助理忽然跑过来:“凌老师,有人找。”

凌子杰不悦道:“让他等着,做完节目再说。”

助理身后传来陌生的声音:“凌子杰,还记得我么。”

凌子杰定睛一眼,认出来了,这不是刘汉东么,听说他和郑杰夫家的大女儿关系挺好,怎么突然出现在央视,难道是有求于自己?

“有时间聊聊么?”刘汉东笑容可掬道。

“等我录完节目,请你吃饭吧。”凌子杰搞不清楚情况,他八面玲珑,也想通过刘汉东结交一下郑家。

刘汉东却说:“不用了,节目取消了,我请你喝茶吧。”

凌子杰这才意识到不妙,四下乱看,想寻求帮助。

刘汉东还带了两个便装男子,小平头,目光锐利,一看就是强力部门的执法人员,两人上前,一左一右夹住凌子杰,其中一人拿出了钢制手铐。

“给凌记者留个面子吧。”刘汉东说,“好歹相识一场,对了,朱芃芃托我向你问好。”

凌子杰腿软了,走也走不动,硬是被架走的,央视的工作人员亲眼目睹了不可一世的大记者面色惨白,被人强行从节目录制现场拖走,无不心底暗爽,这货嚣张跋扈,目空一切,盼他倒霉的大有人在。

凌子杰被带到停车场,押上一辆民牌旅行车,车门关上的一瞬间,他看到自己的座驾,那辆造型拉风的青石电动超级跑车正静静地停在专用车位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开自己的车,或许一年,或许三五年,或许一辈子。

中办调查部没有固定的办公地址,现在使用的是卫戍区的一栋六十年代的楼房,明显苏式建筑风格,门头上五角星的浮雕斑驳不堪,干枯的葡萄藤爬满向阳的那面墙,走进这里,仿佛走进了时光隧道。

宋剑锋从中央警卫局借了一个班的兵,都是山东人,耿直忠厚一根筋,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绝不乱说乱问,部里给他们买了雅戈尔的西装成衣和衬衫领带,三千多一套全毛料子,穿在身上却活像民工,发型和眼神又表明他们的真实身份是军人。

这个班的任务是警卫和通讯,配备92式、07式手枪,重庆仿造MP5冲锋枪,以及95步枪和88狙击枪,火力足以压制国内任何武装团伙,当然,对付硬茬子的时候会呼叫武警支援。

门岗警卫向刘汉东敬礼,刘汉东回礼,命人将凌子杰关进囚室。

楼上是宋剑锋的办公室,部门重启,设施都不齐全,老宋坐在一张老式写字台后面看文件,身后是陈旧的书架,摆满了牛皮纸封面的卷宗,上面一层陈年灰尘。

刘汉东推门进来:“凌子杰带到了。”

宋剑锋说:“先晾他八个小时再说。”

刘汉东说:“什么时候抓刘飞?”

宋剑锋放下笔,目光炯炯:“不能操之过急,刘飞是中央委员,全国人大代表,副省级干部,惩治这样的腐败分子,必须舆论为先导,剪除羽翼,彻底摧垮他的心理防线,最后再一举拿下。”

刘汉东若有所思:“摧垮心理防线,我懂了。”

凌晨时分,沉睡中的凌子杰被冻醒了,四周是青灰色的墙壁,天花板上一盏昏暗的白炽灯,灯罩是绿色铁皮斗笠形,七十年代的产物,自己躺在一张红色的木质长椅上,椅子腿上用白油漆写着北京卫戍区后勤部固定资产的编号数字,地是粗糙的水泥地,屋里没有其他陈设。

凌子杰浑身发抖,鼻子有些堵塞,两会期间的北京还很寒冷,他裹紧全毛料子的阿玛尼,却依然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门开了,凌子杰吓得一哆嗦,旋即跪地求饶:“放过我吧,我有很多高层朋友,你们想要什么我都能办到。”

进来的是刘汉东,他丢给凌子杰一叠A4白纸和一支水笔:“写你的交代材料。”

凌子杰装不懂:“我交代什么?”

刘汉东说:“你觉得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就写上。”

凌子杰点头如捣蒜:“好的,好的。”

刘汉东出门去了,凌子杰跪在地上,用长椅当桌子,笔走龙蛇开始写交代材料,他是北清大学高材生,无论写什么都是一气呵成,天亮的时候,洋洋洒洒五千字已经写好。

上午八点,刘汉东再次进来,拿走了凌子杰的交代材料,回到办公室仔细阅读,看完之后气冲冲回去,一脚踹开门,冲凌子杰吼道:“和徐娇娇上床这一段,给我重写!写不到一万字别想吃饭。”

凌子杰无奈,只好重写,将徐娇娇如何威逼利诱,最终霸占自己的龌龊事儿写的清清楚楚,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好不容易凑够了一万字,呼叫警卫,请刘汉东再来审核。

刘汉东一目十行的看完,再次摔在凌子杰脸上:“亏你还是北清大学毕业的才子,这写的什么玩意?三流黄色小说么!要突出心理描写懂不懂,重写!”

凌子杰欲哭无泪,饿着肚子再次爬格子,就这样重写了四遍,直到天色黄昏,最后一稿才让刘汉东满意,又拿来一台笔记本电脑命令他把稿子录入电脑。

北京,江东大厦,这里平时是江东省驻京办,现在是江东省两会代表驻地,刘飞就住在这里,中央厉行节约,宾馆里没有了往日的红地毯、鲜花,标语横幅,连房间里的一次性洗漱用品都省了。

刘汉东来到江东大厦,走到门口就被工作人员拦下:“同志,请问您找谁?”

一张红皮证件递了过来,调查部为了工作方便,使用的是中央办公厅的证件。

工作人员是抽调的武警战士,见到证件立刻敬礼:“首长好。”

刘汉东径直上楼,刘飞的房号他早就查清楚了,来到门前砰砰的砸门。

刘飞正在室内看报纸,最近他每天都坚持念佛,一遍《金刚经》能够平心静气,体会什么叫做四大皆空,正沉浸在佛经的奥义中,忽然被敲门声打断,不禁暴怒,什么时候驻京办的服务员素质变得这么低了!

两会代表都不许带随员,刘飞是一个人住的,没有秘书帮他应付这些琐碎,他快步上前,一把拉开车门,赫然看到刘汉东,不禁瞪大眼睛,倒退了两步,呼吸开始急促,腿肚子转筋,要不是紧紧抓住桌子边,恐怕就得坐地上。

终于来了,双规、移交司法,上法庭,判刑,秦城终老,这一切排山倒海而来,让刘飞喘不过气来。

但是刘汉东并没有抓他,只是拿出一个档案袋丢过来:“看看吧,蛮有意思的。”

刘飞清醒过来,刘汉东已经走了,地毯上丢着那个档案袋,不用问就是自己的罪证,他呆了一会,还是打开了袋子,从里面抽出一叠字纸来,扫了几眼就扔下了,这是凌子杰的亲笔供述,字字句句表明这位大记者是徐娇娇养的面首之一。

对普通人来说,这是致命性打击,但是对刘飞来说不值一提,这些事情他早就了如指掌,他和徐娇娇各玩各的,表面上维持着政治婚姻,相安无事,自得其乐,既然政治上失败,这些丑事自然盖不住,公诸于众只是早晚的事儿。

刘飞把这些纸撕得粉碎,继续读他的金刚经。

央视名记者凌子杰被有关部门带走调查的事情根本瞒不住,一天之内全网尽知,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全世界都知道凌子杰是近江市委书记刘飞夫人徐娇娇养的小鲜肉,央视里对凌子杰不满的人,更是把凌的无耻钻营历史挖了出来,放在网上暴晒。

最解气的是被凌子杰甩掉的朱芃芃,她爸爸朱华标已经被判刑,家里一落千丈,每天过的苦不堪言,能看到凌子杰倒霉,能让她开心好久。

刘飞顶着极大压力开完了全国两会,回到近江还要参与江东省的政协会议,每天事务繁忙,见不完的人,握不完的手,这种假象有时候让他觉得自己还是个人物,但是肥皂泡总归是要破的,刘飞有时候会觉得别人的笑容里带着嘲笑,别人的眼睛总是不自觉地往自己头上瞧,仿佛那有一顶绿油油的瓜皮帽。

事实上全近江的老百姓都知道了刘飞夫人的风流往事,什么英俊潇洒央视男记者,宝相庄严青海仁波切,还有仁波切胯下那根驴一样的宝货,据说被浸泡在高度白酒中,喝一口能有金枪不倒之奇效,总之老百姓的恶意是满满的,奇思妙想是无穷的,关于刘飞一家人的故事层出不穷,脍炙人口。

刘飞接到了检察院的通知,他的妻子徐娇娇涉嫌侵吞善款,伪造账目,被依法批捕,现在关押在江北市桃园看守所。

徐娇娇是异地审判,据说王海、黑子他们也都关在江北看守所,那里是周文的地盘,想托人送信,打探消息什么的,基本上没可能。

刘飞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家里,呆坐了一会,来到洗手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许久没染发了,头上花白一片,老态尽显,他叹口气,从抽屉里拿出剃刀,架在了自己脖颈上。

第十九章 物归原主

这是一把折叠剃刀,象牙刀柄,刀刃精钢打造,锋利到吹毛可断的程度,只要在喉管上轻轻一抹,一切烦恼就都消失了。

刘飞握着刀,迟迟没有下手,此刻他想了很多,历史上许多伟人经历过大起大落,南非的曼德拉,在狱中度过几十年光阴,出狱之后照样能当总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人活着,就有机会。

“咣”的一声,洗手间的门被踹开了,刘飞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剃刀已经被人夺了去。

“你们是谁!”刘飞喝道,屋里突然多了两个便装男子,他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家里,还闯进洗手间夺刀?只有一种可能性,自己已经被全方位监视,一举一动都在控制之中,自杀是绝对禁止的行为,因为人死了就没法上法庭了。

两个男子夺了刀,也没说什么,直接出门去了。

刘飞意兴阑珊,连自杀的兴趣都没了,他坐在沙发上到处踅摸,忽然跳起来,抓起电话机,从下面抠出一个窃听器来,又拿过椅子踩上去,从吊灯罩子里找出摄像头,家里遍布监控窃听装置,恐怕不止这两个。

这是变相的软禁,刘飞哀叹一声,他是党的高级干部,和普通群众不同,换了一般人,早就抓起来关看守所了,想想这也算一种级别待遇,心里稍微好受了些。

虽然明知道室内无死角窃听,刘飞还是拨打了冯庸的SKYPE号码,现在只有冯胖子是安全的了,和兄弟聊聊天,也能缓解一下压力。

冯庸很快接了,兄弟两人相对默默无语,半晌那边才道:“老大,你还好么?”

“我还好,就是你嫂子被抓了,小飞也不知去向。”刘飞黯然道,“你怎么样,安全么?”

冯庸说:“我没事,我已经在这边入籍了,拿美国护照,再说我又没犯法,他们抓不到我的把柄,总不能派特工来绑架吧,中国又不是以色列,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对吧。”

刘飞说:“总之低调吧,有时间你找一下小飞的下落,劝他回国自首,法律会还他一个清白的。”

冯庸说:“老大,我懂。”

通话结束,刘飞知道,冯庸一定明白自己的意思,找到小飞,把他保护起来,除非政局出现巨大变动,否则永世不要踏上这块土地。

美国,洛杉矶,冯庸在这里购置了十几处宅子,他虽然是金融人士,但骨子里却有着中华民族天然的爱好,就是添置不动产,他捞的钱一多半都花在购买房产土地庄园上,香港半山有豪宅,澳大利亚有农场,法国勃艮第有酒庄,伦敦西区有公寓,美国更是他的大本营,东海岸、西海岸、遍布老冯家的地产。

成语说狡兔三窟,冯庸不止三个藏身地,他自信这些秘密购置的宅子,中国有关方面绝不可能掌握,就算撕开脸来硬干,大不了他拍拍屁股去墨西哥,那儿毒贩横行,政府无力,正是藏身的好地方。

洛杉矶气候炎热,冯庸躺在游泳池旁边纳凉,远处屋顶上是戴着墨镜拿着枪的保镖,这些猛人都是退役的美军,在阿富汗、伊拉克参加过实战,杀过人见过血,雇佣价格不菲,平均一个人的月薪要十万美元,但这钱花的值,冯庸已经断了条腿,不想把命也送了。

冯庸仔细分析了国内的局势,虽然刘飞和姚广这两个兄弟都折了,但是老一辈还在,徐新和、程世涛依然有翻盘的机会,自家的背景和他们完全不同,祖父一辈是知识分子,父辈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代大学生,凭自己的本事干到证监会高层,属于技术官僚,很受最高领导人的欣赏,所以不必担心站队问题。

现在他要做的是平稳着陆,把国内的资本都转移到国外,以后渐渐淡出金融市场,守着这几十亿美元过安稳日子就心满意足了。

北京,某高档会所,刘汉东正在和一帮新朋友推杯换盏,请客的是郑佳图,在座的都是他的同学、朋友,年龄在三十岁上下,基本上都有欧美留学经历,席间英语倒是用的比汉语还多。

“东哥,我敬你。”郑佳图端起一杯红酒,水晶杯晶莹剔透,酒液血一般红,他一仰脖饮尽,大呼痛快。

“我上中学的时候,经常和同学去南城地摊吃米线,吃烧烤,还偷偷抽烟。”郑佳图沉浸在往事中,“还是老同学最亲啊,至少不会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