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从他指尖流淌出来的旋律总是能让人们忘却在暗夜里响起的枪声。

诸如此类的传言还有很多,这些传言有时让许戈心里无比的骄傲,有时又让她小小的心灵里生出淡淡的忧愁。

因为,高年级的学生们不仅会堂而皇之拿走梅姨给她的面包,即使许戈用尽所以力气和那些人争辩,甚至打一架,可最后吃亏的人好像总是她。

什么时候,五金店老板家的小女儿才能像五金店老板家的大儿子那样神气。

十月中旬的周末,许戈心里有些的不快活,不快活是从下午开始的。

这天下午许戈从爸爸的五金店回家就看到她特别不想看到的人,那是在老城区很受欢迎的布朗家的小小姐。

老城区的女孩们在说起布朗家的小小姐总是说“我长大希望变成布朗家的小小姐。”

布朗家的小小姐在那些孩子眼里是完美的象征,小小年纪脸蛋漂亮,不仅脸蛋漂亮还心地善良,会烹饪糕点也精通音律。

被孩子们津津乐道的还有布朗家小小姐的身份,她是这里最受人们爱戴的法驻以大使馆外交官的女儿。

但许戈更讨厌布朗家小小姐的是她的另外一个身份——那个人的同学。

四个月前,布朗外交官最小的女儿来到耶路撒冷探望她的父亲,期间,在法使馆发起的慈善活动中她和那个人表演了双人钢琴弹奏。

次日,布朗家小小姐就宣布她要留在耶路撒冷陪伴她的父亲,一个礼拜之后,她变成那个人的同学。

而现在,布朗家小小姐以那个人同学身份来到他们家做客。

这个时候穿着正装、一本正经充当起一家之长的爸爸看在许戈眼里俨然变成了“嫌贫爱富”的典范,在厨房和餐厅之间忙进忙出的梅姨也让许戈看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更让许戈心里恼火的是那个人对布朗家小小姐的态度,他居然邀请她参加他书房了。

要知道,每次许戈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混进他的书房,结果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五分钟之后被清除出场。

现在,许戈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布朗家小小姐在那个人的护送下进入他的书房。

看着书房门关上时许戈心里恨不得把手里的刀叉往那个人肩膀捅,不,这只是一时间的气话,她偶尔在那个人身上发现类似于手起泡,脚腕淤青时都心疼得要死,她怎么可能去伤害他。

刀叉如果要插的话也得是在布朗家小小姐牛奶一般的皮肤划出一道口子来。

乍然的那声“许戈”让她吓了一跳,顺着爸爸的目光许戈发现手里的刀叉在白色的餐纸上划出了好几道疤痕。

乖乖的把刀叉放回去,许戈在心里祈祷着时间快点过去,布朗家小小姐快点从那个人的书房离开,快点用完晚餐滚蛋。

许戈盼来了晚餐时间,让许戈更加愤怒的是布朗家小小姐坐在她平时坐的位置上,而她的位置变成了和梅姨肩并肩。

就这样,她看着坐在她对面的那两人体现出了良好的默契,她面前杯子空了,他适时的往她杯子注上了水,她微笑着,涂着透明指甲油的手握住了水杯。

单单是这个动作好像就坐实了,老城区的孩子们那种特属于青春期似是而非的传言“布朗家小小姐喜欢街西口五金店老板家漂亮的大儿子。”

最近,许戈总是能无意中听到这样的传言。

看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法兰西小公主,许戈在心里嘲笑着她的庸俗,喜欢漂亮的男孩子在许戈眼里等同于喜欢滚着蕾丝边礼服,和用漂亮锡纸包装着的巧克力的臭毛病一样。

晚餐期间,自以为是的布朗家小小姐还频频对她释放善意,用类似于“长得就像可爱的东洋娃娃。”“笑起来眼睛好像卡通人物”“脸红扑扑的就像熟透的红苹果。”来形容她。

对于布朗家小小姐的赞美许戈在爸爸的眼神的敦促下只能装模作样的摆出十分受用的样子。

好不容易,晚餐结束了,好不容易,布朗家的小小姐提出告辞,但接下来从那个人口中说出的那句话让许戈的心眼一下子提到喉咙口上。

那个人脸朝着布朗家的小小姐:我送你回去。

集中注意力,念动着咒语:快说不,快说不!

第一千零一次,许戈的咒语再次失效,她看着布朗家小小姐眉笑目笑着点头。

她走在前面他走在后面,当那个人的肩线到达许戈的鼻尖时,出于某种直觉许戈下意识伸手拉住了那个人的衣襟。

这一举动成功引起那个人的注意,他侧过脸来。

这还是许戈第一次从那个人的眼神中捕捉到含带着警告意味的目光,即使是淡淡的但还是让许戈的内心感到了怯弱。

松开手,带有少许麻纱的布料擦着她的指尖,侧过脸,许戈触到了梅姨的目光。

慌忙垂下头去,垂着头来到窗前用拉窗帘的举动来掩饰那种她也说不出来的感觉,那感觉类似在某一个瞬间失落了自己最为珍爱的礼物。

拉完窗帘之后,许戈在窗前发起呆来。

从小巷处传来的机车引擎声让许戈如梦方醒,第一时间拔腿就跑。

如许戈所预感到的那样,那个人真的让布朗家小小姐坐上他的机车。

等许戈跑出门口时那辆有着和圆顶清真寺一模一样颜色的漂亮机车已经开到巷尾了。

骑着机车的少年背影挺拔项长,穿着长裙的少女侧坐在机车后座上,她手搭在他肩膀上,长长的裙摆看着美极了。

就像老城区里的那些孩子嘴里说的那样“布朗家小小姐和五金店的大儿子在黄昏散步时看起来就像一幅画。”

从家里随手拿出来的擀面杖从许戈手里脱落,许戈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会出现在她手里,那一刻,差不多有半米长的擀面杖看在她眼里充满着某种的攻击力,就像之前的刀叉一样。

那辆机车昨天才送到家里来,金灿灿的,看起来漂亮极了,那是德国一家汽车公司送给那个人的奖品,他在上个月的足球友谊赛中荣赢最佳球员。

当机车送到家里时,许戈相信自己会是那辆机车的第一位乘客,当然,开机车的得是那个人。

可第一位坐上机车、手搭在那个人肩膀上的另有其人,这个想法就像汹涌的海水在冲击着海岸,让许戈心里泛起了一种陌生的情潮。

许戈想,会不会那种情潮就叫做伤心呢,据说那是一种比不快活还要更难受的情感。

从手上掉落的擀面杖往前滚动着,当它停下来时那辆机车连同布朗家小小姐的裙摆一起被小巷尽头的光所吞没。

黯然转过身来,许戈再一次触到不知道何时站在她背后的梅姨的目光,那一瞬间,许戈心里有着一种无可遁逃的窘迫。

呐呐开口:梅姨。

许戈一直觉得梅姨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善解人意的好女人。

和很多时候一样梅姨揽住她的肩膀,就像没有看到那掉落在地上的擀面杠一样,问她是不是今晚梅姨做的菜不合她胃口,不然怎么就只吃那么一点。

“没…不是。”继续呐呐着,乖乖跟着梅姨一起回到屋里。

在帮忙梅姨一起收拾厨房的时候,梅姨问许戈记不记得那位叫做纳吉布的学徒。

许戈怎么可能不记的纳吉布,纳吉布是在爸爸五金店干活的约旦男孩,今天早上她还和纳吉布说过话呢。

“听说纳吉布已经筹齐了彩礼。”梅姨说。

在一些阿拉伯国家,筹齐彩礼就等于是要结婚了,这时许戈并没有把梅姨的话放在心里。

下一秒。

“许醇只比纳吉布小一岁。”

纳吉布今年十六岁,纳吉布在十五岁时就和一位约旦女孩有了婚约。

那个人今年十五岁。

第4章 许戈(04)

源于好玩,许戈来到耶路撒冷的第二年就和一位阿拉伯人学起了训鹰,三个月之后,许戈就让那只体重达到她的三分之一的沙漠鹰乖乖站在她是手腕上。

训鹰可是一种体力活,许戈自认为自己的力气不小,可在梅姨的那句“许醇只比纳吉布小一岁”之后,她的力气好像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拿着碟子的手有些抖,抖到让许戈有种错觉,哪怕她稍微一泄气,手上的碟子就会摔个稀巴烂。

也就是一个眨眼功夫,梅姨好像把那位即将娶媳妇的纳吉布忘得一干二净,开始说起了她的童年。

说当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喜欢跟在哥哥背后当跟屁虫,说她小时候不懂事仗着自己和哥哥的关系没少干涉哥哥和他朋友们之间的互动,说她…

说她小时候是小傻蛋,一门心思想和自己的哥哥结婚。

碟子真的摔了个稀巴烂,不过不是因为她没有力气。

看也不看那个喋喋不休的女人一眼,头也不回的离开厨房,三步并做两步往着客厅,手一伸把平日里头爸爸喜欢的烟斗一扫,烟斗掉落在地上。

脚步往左,停在了那个人的书房门前,深深呼出一口气,伸手:许醇你这个混蛋,居然敢让别的女孩坐上你的机车,你和市井上的那些小痞子没什么两样,只搭理脸蛋漂亮、娇滴滴的连包也觉得重的女孩。

推开门之后,她的大力气一下子都回来了,你看,推倒那个书架看起来多轻松,书架之后是笔架,笔架之后是衣架。

总之,所有她能搬得动的东西都一一的被她摔在了地上。

如许戈意料中的那样,她的行为为她带来了他们家最高规格的惩罚。

许戈被关进四面都没有窗户的小屋子里,这个小屋子据说是房子主人之前养宠物来着,她爸爸发话了,她得呆在里面直到她亲口承认错误,并且保证以后不敢才会放她出来。

背贴在墙上,卷曲双脚,下巴搁在膝盖上,许戈一边透过小屋子唯一那扇门门缝隙看着从客厅透露出来的光,一边侧耳倾听着来自于小巷的声响。

可许戈迟迟没有等来她盼望听到的声音。

那个人为什么还不回来?那个人已经去了很久,送一个人能用多长时间?他难道不知道吗?在耶路撒冷的老城区越是夜深就代表着距离危险越近。

不到1平方千米的老城区在国土面积126平方千米的以色列只有那么微小的一点,可那是耶路撒冷最特殊的1平方千米。

这不到1千平方千米的区域连带着园石清真寺、哭墙、圣殿,每年有不计其数的游客、朝圣者慕名来到老城。

联合国编文给予这片老城至高无上的赞美:那是历史留给人类的一部伟大史诗。

老城被分化为四个区:基督区、犹太区、穆斯林区、亚美尼亚区。

宗教间的冲突、领土的争夺、以及利益链条使得老城区常年冲突不断,每一次冲突都会带出流血事件,在每一次流血事件的背后都有着响亮的口号“我们是为了荣誉而战斗。”

之后,各大国家、各大派别的领导人都会相互指责,那些许戈听得耳朵都要长出茧子来了。

提心吊胆着,终于,许戈听到机车的引擎声由远而近。

他回来了!

这时许戈又忍不住在心里揣测着,那个人也许在送布朗家小小姐回去的途中去了西点店,喝个咖啡或者来一客甜点什么的。

当然,这个主意一定是布朗的小小姐提出的,法兰西小美人儿把她在巴黎对付男孩子们的那一套用在那个人身上了。

不然,送个人怎么可能送这么久的时间。

不知道那个人在知道她摧毁他学习的地方会做出什么反应,一定恨不得把她耳朵撕下来吧?

不由自主的许戈回想起那个人的警告目光,当脑海中的画面变得清晰起来时许戈心没有来由的抖了一抖,下意识间去护住自己的耳朵。

许戈现在有点想明白为什么平日里头爸爸会躲避那个人的目光了。

可,他是他的爸爸啊,一位父亲怕自己孩子这像话吗?

脚步声从门外传到客厅,小会时间过去,从书房传来含糊不清的对话声,不需要许戈猜,发出更小声音的只会是她爸爸。

知道那个人安全回来之后,许戈的心开始放松了下来,心一放松困意就尾随而来,迷迷糊糊间有人打开小屋的门。

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许戈能精准的捕捉到那个人的声息,从脚步力道乃至气息,近在咫尺的熟悉气息使得许戈睡意全无,可她还是紧紧的闭着眼睛。

熟悉的气息近在咫尺,就像是许戈在心里头暗自猜想的那样,那个人习惯性顿了一顿,开口:“我知道你还没睡。”

声音倒是难得带有少许的温度,许戈继续闭着眼睛,心里把那带有温度的声音想象为是那个人做贼心虚了。

喝完香浓的可可之后回家看到被关进小屋子里的妹妹而产生了愧疚感。

“门会一直开着,你什么时候想回房间就回房间。”那个人又说了一句。

当耳朵捕捉到某种讯息时,许戈迅速睁开眼睛。

那个人正微微弯着腰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很明显,他在丢下那样一句话之后决定要撤了。

门外射进来的光亮中,许戈看到他嘴角微微的笑纹,那个人有整齐洁白的牙齿和笑起来极具迷人的面里纹路。

可那个人总是很少笑,即使连着进三球,即使女孩子发出的欢呼声几乎要把在场的人的耳朵震笼。

可他总是在尖叫声还没有停下时快速拿球,抱着球快速来到中场,等待着裁判的哨声再次响起。

当难得一见的笑容出现在那个人嘴角时,许戈心里是恼怒的,那笑容看在她眼里是一种心情愉悦的象征。

和耶路撒冷最出色外交官家的掌上明珠刚刚喝了咖啡的人心情愉悦是可以理解的。

狠狠瞪了那个人一眼,她的急怒他似乎没有看在眼里,他直起了腰。

眼看着他就要离开了,许戈急急说出:“可可很好喝对吧?”

站直身体的人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我可是饿死了,你都没有想过顺便带点点心给我么?”夸张做出吞咽口水的举动,许戈心里认定法兰西的布朗家小小姐自然会光顾她的老乡,耶路撒冷老城区的那家巴黎西点店可是孩子们望尘莫及的地方:“那里的甜品味道肯定棒极了。”

他再次微微弯下腰来:“谁告诉你我去可可店了?”

这话的意思是…没有去吗?许戈还是不相信:“那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那是因为期间店里的一位老客户钥匙丢了,我去给他开锁。”

偶尔,许戈觉得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在那个人身上好像变得极为平常,比如给他一根电线,他就可以在极短时间里打开市场上所有叫得出名字的锁。

给店里的老客户开锁是五金店老板家儿子会干的事情,想到这里许戈心花怒放,嘴里假惺惺的:“你没有去可可店吗?奇怪我怎么刚刚看到你去可可店了?”

一边说着一边揉着眼睛。

“刚刚?是你在做梦吧?”那个人上当了,手触了触她的头;“回房间去。”

这话让许戈想起她毁坏他书房的事情,平日里头他可是没少给她冷眼,即使他从来没有大声叱喝过她。

但许戈一直都知道他和别人家的哥哥不一样,别人家哥哥会在自己妹妹扭伤脚时让她爬上他的背,而他只会让她在原地安静等待他到药店去买药。

如果她和邻居家的孩子发生争执,假如错的一方是她的话,他肯定会拽着她到邻居家的孩子面前赔礼道歉。

梅姨说了,在许醇的世界里,对和错之间没有灰色地带。

“我…我捣乱了,你不生气吗?”知道他没有和布朗家小小姐去西点店,许戈感觉自己就像是一颗漏气的皮球一样,盯着那个人的眼睛胆战心惊问着。

他摇头。

回想起书房地板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许戈声音小小的:“真的不生气吗?”

他蹲了下来:“你的行为看似充满破坏性质,可我的东西一件也没有坏,唯一产生的后果是让我付出一点的劳动力。”

那个人的话让许戈听得云里雾里。

“我的意思是一切只针对破坏本身,你只挑那些结实的东西摔说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你并没有破坏它们的动机,所以,发生的一切可以局限在我可以接受的界限上。”那个人又补充了一句。

这些话听着真不像是十五岁少年会说的话,可他说的好像没错,那时,她就只想发泄,比如她就假装没有看到他心爱的绿色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