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会许戈一点都不害怕,许戈猜她不害怕也许是因为她要死了。

让许戈觉得自己快要死去的是来自于身体某个地方所产生的疼痛,疼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一样。

可下一秒她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那件阿拉伯棉袄让许戈觉得十分的不舒服。

棉袄梅姨花了不少钱,里衬全部采用上等的棉,保暖又轻便,可许戈觉得这会儿那件阿拉伯棉袄就像是掉进搜水桶一样,又黏又腻。

艰难的移动着手,从小腹那里传来阵阵的疼痛,手指往疼痛点,触到的是棉袄湿漉漉的一片。

又有车子行驶的声音,微弱的车灯光线渗透到树林里,手指伸到眼前,借着车灯光线,许戈看到粘在手指上的深色液体。

分明,那是血。

她真的快要死了呢,她的尸体想必也要在春天才会被发现。

这个认知让许戈心里很难过,她还没有长大呢,长成那种可以涂口红,穿高跟鞋和男孩子亲嘴的年纪。

难过之后许戈有在心里拼命的惦念几件事情。

第一:她辛辛苦苦藏起来的零用钱不知道会不会最终被发现,那是她存起来想买热气球的。

许戈总想要是有一天这里发生战争,她就带着一家人坐热气球离开,如果知道会变成这样的话,她应该把零钱罐放在比较容易找的地方,还要在零钱罐上写出那五百七十四谢克尔属于阿里家的莉亚。

莉亚那个小可怜至今还没有拥有过一样像样的阿拉伯棉袄,她总是穿着大人穿的旧棉袄,那些钱应该够买一件棉袄了。

第二…

一想到第二许戈心里更觉得难受了。

第二:她没有和梅姨说,梅姨,在我心里头其实早就把梅姨当成妈妈了,因为怕对不起妈妈许戈一直不敢把这句话说出来。

别的可以不说,这句话非说不可。

第三:和爸爸坦白一件事情。

告诉爸爸,那时往他烟斗里塞胡椒粉把他呛得大出洋相、害他喉咙疼了一个礼拜的罪魁祸首是她。

在那之前许戈并不知道自己的恶作剧最后会变成这样,如果知道的话她肯定不会干,虽然爸爸有些时候比较重男轻女,可她还是很爱他的。

比如说,那会儿刚刚诅咒他变成糟老头之后她马上反悔了,她一点也希望爸爸变成糟老头。

第四,第四啊…

身体越来越冷了,冷得她都没有力气再去睁大眼睛,看来她下一秒是死定了。

缓缓闭上眼睛。

在死去的最后一秒里——

第四:她还没有乘着那个人睡觉时偷偷亲吻他的嘴唇。

许戈有一个臭毛病,什么都喜欢抢先,巧克力得她先咬一口,水也得让她先喝一口,考试排名要么第一,第二她就一点也不稀罕。

所以,他的嘴唇得她先亲。

失去妈妈的小小少女坚信不疑着:亲嘴是男女间通向那座叫做喜欢的神秘桥梁的唯一渠道。

她喜欢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就那么的喜欢着,心里老是念念不忘着。

先咬一口的巧克力在心里就变成是她的,先亲一口的他在心里也变成是她的了,永远——

即使,她知道他以后肯定会亲别的姑娘。

虽然有好几次她偷偷潜到他房间里,可在即将把唇瓣贴在他唇瓣时还是不敢了。

她承认很多时候她其实是一名胆小鬼,可那都是因为她还小的原因。

许戈总想着再等她长大一点,长大了胆子也理所当然会变大,就像力气一样。

可,现在,她已经来不及长大了。

从眼角淌落下了一颗泪水来。

黑暗再一次袭来时,许戈想这次她真的要死了,也不知道哪个人怎么样了?

第二颗眼泪滑落,有点舍不得,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舍不得,她居然听到他的声音了。

就那么穿过了树林来到她的耳畔。

许戈——

第12章 许戈(12)

许戈是知道的,此时此刻她在那个人的背上。

他不仅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他还把她驮在背上,这可是她梦寐以求的时刻,如梦里头念想中的那样把脸贴在他背上。

许戈还知道现在树林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他背着她在奔跑着,从耳边飞串而过的风声让她在心里怀疑他是不是学了飞檐走壁的功夫。

如果是的话,许戈也不会有任何怀疑,因为这个人叫做许醇,是许醇呢就无所不能。

这个时候许戈又想,也许她所吸入的有毒液体不够多,所以她要变成那些孩子们口中的那一部分变成白痴的人。

许戈认识一个变成白痴的人,那是一个女的,许戈每次经过旧市场都会看到她。

整天对人笑,人家凶她骂她她也笑。

白痴的人还有一个特征,就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脑子越来越不集中,那种不集中类似于上课时在开小差,怎么也记不住老师说了些什么,这也许是即将失去记忆的前兆吧?

庆幸的是,在失去记忆之前她见到了他,而且好爬上他的背,有一件事情她得弄清楚。

“许醇。”发音难听得就像公鸭嗓子。

“嗯。”很难得的是颜悦色的声音,和颜悦色中伴随着气喘吁吁的声线。

“你背过Laura没有?”

问完,屏住呼吸等待。

“没有。”

嗯,很好呢。

“许醇,我觉得我会变成白痴。”刚刚所有力气都用在等待上了,现在她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当我变成白痴的时候,记住了,不要让人撩起我的袍子。”

那个变成白痴的女人长年累月都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阿拉伯长袍,男人们老是起撩起她的袍子,然后把手伸进她袍子里面。

许戈每次看到这样的事情时都会觉得不舒服。

有一次是两个男人一起撩起那女人的袍子。

那天,她拿起地上的小石头扔那两个人的头,结果被其中一个教训了一顿,说什么以后也会有男人对她做那样的事情。

这句话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那阶段困扰许戈的阴影,导致许戈有一阵子都没有到旧市场去,等再去了,旧市场的那个女人已经不在了。

她死于一个冰天雪地的冬夜里,据说死的时候身上没有穿衣服,梅姨告诉许戈那是因为那个女人的衣服烂掉了。

耳边呼呼飞过的风声停歇了下来,那个人怎么停下了脚步呢?

“怎么了?” 许戈问。

“你不会变成白痴,不仅不会变成白痴,每一只伸进你袍子里的手我都会把它剁掉。”他说着。

此时此刻,他们迎着风站立着。

即使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可许戈就是知道现在一定是他最帅气的时候,如圣殿山那般俊朗着。

虽然不大明白那个人话里头的意思,可许戈还是觉得心满意足极了,好像还有一件事情。

脸颊在他肩上轻轻摩擦着,说出那句很久已经没有说、贯穿着她整个成长的话。

“许醇,我出生的时候真的见到你——”

沉默——

看来他还是不相信她的话,不相信就算了,可有一件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

本来想恶狠狠发出来的声音结果也就只有蚊子一般大小。

“你说会弄死我就像弄死一只狗一样。”

这话说出来之后许戈才发现这真是漫长的一天。

布满枯藤的小巷,迅速冰冷的狗的尸体,背靠在墙上抽烟的他在脑子里仿佛是旧年的事。

看来她的记忆正在快速消退,在记忆消退前她得听到他和她赔不是,那时他太坏了。

风又开始在耳畔呼呼响着,许戈并没有等来他的道歉。

想用手打他后脑勺,可手没有任何力气,也只能用声音发难了:许醇!!

“以后——不会了,永远也不会!”

这就是特属于那个人的道歉方式,不会和你说对不起,就只会保证以后不会了。

不过,从那个人口中听到那句“永远”可真不错,心里酸酸的,也甜甜的。

永远啊——

“您知道,永远到底有多远吗?”斑驳的老城墙下,许戈问那位在耶路撒冷被誉为最有学问的老人这样一个问题。

老人手指向圣殿山:“永远就像它一样,很多人都不在了,可它一直都在,和那天空、和那泥土地一样。”

永远可真好。

那个人说了,永远也不会。

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这次又从眼眶里留下了泪水来。

那泪水变成了风里的一缕叹息,那缕叹息穿过树木往着天际,最终失落于厚厚的夜幕里。

布满黑暗的森林,身材修长的少年背上驮着一副瘦兮兮的小小身躯,也许那副骨骼太小的缘故对少年够不成任何威胁。

少年脚步疾风骤雨般,黑暗中的树木并没给少年带来多大障碍,脚步往着远处的火光。

在火光中,少年把那副小小的身躯放在担架上,最靠近担架位置的是一男一女,黄种人,年纪大约在四十岁左右。

当火光往着担架聚拢时,强烈的光线把弯曲卷缩在担架上的小女孩耳朵上的耳洞照得一清二楚,也把…

最靠近担架的那一男一女男的手上的照明跌落在地上,随之过脸去,剧烈颤抖的肩膀让男人在瞬间仿佛老了十岁。

女的迅速脱下大衣,大衣飞快盖在那副小小的身体上,之后,女人抱住被大衣裹得严严实实的骨骼,泣不成声。

在女人身后是沉默的少年,火光投射在他脸上,少年的额头还布满着密集的汗渍。

午夜,让孩子们十分恐惧的那片森林传来救护车呼啸而过的声音,救护车发出的警示声凄厉得就像是谁在嘶声歇底着。

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几分钟之后许戈确信那个白色的世界不是传说中的天堂,而是医院病房。

消毒水、各种各样的仪器,几张面孔把她团团围住,他们的目光都直勾勾落在她脸上。

这几张面孔除了一张她不认识,其他的许戈都认识,眼眶红红的是梅姨、挨着梅姨站着的是爸爸。

站在爸爸是他两位住捷克的朋友,他们每年新年都会到他们家来做客。

不认识的那张脸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女人,年纪和梅姨差不多,穿着白大褂,手看似不经意的塞在白大褂的口袋中。

透过女人的臂弯,许戈看到那个人的背影,房间里所有人都围在她病床,就只有他背对她站在窗前。

正午时分,整个房间十分的亮堂。

开口,声音听起来傻乎乎的:“梅姨,我吸了毒气了,可为什么我吸了毒气还没有变成白痴?”

她的话让那些人的目光都同一时间里迅速转移。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周遭看着诡异极了。

之后,梅姨告诉许戈,她所吸到的毒气比较少所以没有变成白痴,但那些毒气现在还在她身体里,接下来她需要做手术把那些有毒液体全部消灭掉。

梅姨是坐在床前和她说这些话的,抬起头,手指去擦拭梅姨眼角的眼泪:“梅姨,怎么哭了?”

没有变成白痴是一件好事情,不是吗?

许戈的手术被安排在下午三点半时间。

在许戈被推进手术室之前,梅姨和她保证,以后的晚餐都会蒸大米饭、不贪图方面弄那些阿拉伯熟食,爸爸和她保证在春天还没有来临之前允许她随便赖床。

那个人也表示了:“我存的钱以后都给你买蜜饼。”

心满意足点头,许戈觉得这是一笔赚头不小的买卖,她答应那三个人会好好配合琳达医生的,不哭不闹,打针时眼睛都不眨一下。

琳达是许戈睁开眼睛时看到金发碧眼的女人,英国人,据说是梅姨的好朋友,这次是专程来给许戈做手术的。

知道手术位置时,那种昏昏欲睡的感觉一下子全没了,双脚被仪器固定住,所以许戈只能通过破坏她手能够得到的东西来阻止手术的进行。

当冰冷的仪器触及她皮肤时,许戈觉得自己就像那只刺猬,浑身的刺都张开着。

“你们怎么能…”许戈又慌又急又恼又羞。

距离许戈最近位置的女护士伸出手,这时许戈手刚刚摸索到一把手术刀,手术刀往着那只靠近她的手刺去,那只手迅速缩回。

手术刀指向那些人,嘴里不停强调着:我不答应!

一直在一台仪器前观察的另外一名医生来到琳达身边,低低说着话,之后琳达医生让那些人离开房间。

梅姨进来了。

她坐在床前,把许戈的双手小心翼翼包裹在手里。

“小戈。”

“嗯。”

看着她,梅姨蠕动着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