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证实这一点,许戈拿起手机,她给自己在这里工作的朋友打电话。

嘟——嘟嘟——嘟嘟嘟——

该死,电话狠狠朝着地板上扔去。

从雨衣滴落的雨水一滴一滴掉落在地上,走廊如数被漆成白色。

白色的走廊在白炽灯的衬托下死气沉沉的,跟在那位圆脸医护人员背后,许戈一步一步的往着那个走廊的尽头。

离开柜台前,许戈依稀还听到两名值班的医护人员在背后议论她是不是精神不对,其中一位还建议报警。

她想,她现在一定很像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人。

终于,来到了那个走廊尽头。

沿着走廊尽头拐了个弯,十几步之后圆脸医护人员给了她一样东西,匆匆忙忙说了一句“按照那个号码你就可以找到你朋友了。”之后跑得比兔子还快。

许戈想,现在她不仅像精神病患者,而且还是那种危险的精神病患者。

低头,许戈看到她手上拿着的是由阿拉伯数字组成的号码牌,抬头,看清楚头顶上的标注时,吓得魂飞魄散。

把手里的门牌号丢到一边,怎么让她到太平间来找人了。

站在那里,雨下得可真大,哗啦啦的。

雨声中,有“滴落,滴溜”的东西在响着,那到底是什么呢?近了近了,好像就在她后面,回头。

有一个人推着推车往她着这个方位,推车上盖着白色的东西,一点点的近了,然后推车停在她身后。

有一个声音很像她,那个声音在问:干什么?

“你挡住我的去路了。”

“哦。”

让开,推车从她身边经过,从白色东西里滑落下来一样东西,下意识间去接,接到的是一片刺骨的冰冷,那是一只手。

慌忙收回手,但手却是抖动个不停,手是脚也是。

太平间的门缓缓开启,推车的人推着往那道门的裂口,目光木然跟随着,看到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是不是想和你的朋友做最后的告别?如果是那样的话,进来吧——”

掉头就跑。

跑得快级了,快到脚步就像要飞起来一样,好像身体真飞起来了。

在呼呼的风声中,远远的,有一座山。

山下遍布着大街小巷,小女孩一边哭喊着“梅姨,我不敢了,我以后真的不敢了”一边没命的跑着。

跑着,跑着,头发散开了,鞋子掉落了,她可不能让梅姨抓到,梅姨老是当着那个人的面打她屁股,太丢脸了。

跑着,跑着,天空下起大雨来。

那个屋檐下的角落看起来很安全的样子,跑向那个角落,卷缩好身体,这样一来梅姨就找不到她了。

嘴里挂着得意洋洋的笑容,低头。

那一低头间。

泪流满面了起来。

怎么长大了,怎么一下子长得这么大了呢?

她很讨厌长大来着。

长大了,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

痛苦是一个黑色的盒子,总以为到底层了,可远远没有,现在她没有勇气去揭开第四层了,她总是很倒霉不是吗。

大雨哗啦啦的下着。

远远的来了一个人,那人很熟悉的模样,那人穿过雨帘来到她面前,那人手轻轻的在她头顶上拍了一下:“许戈,你怎么又往爸爸的烟斗里塞胡椒粉了。”

刹那间,委屈得就像什么样。

“爸爸,爸爸——”

屋檐下,雨声,哭泣声。

雨停下时。

她轻轻的去触摸着那张脸,沿着额头、鼻梁、脸颊、下颚、最终落在那个肩膀上,拍了拍那个肩膀。

一如既往,坚实可靠。

缓缓的,把头搁在那个肩膀上。

闭上眼睛,眼角垂落下来最后的那滴眼泪。

“爸爸,只能到这里,爸爸,我再也没有力气了,爸爸,我要休息了。”

爸爸,我真的有努力过,很努力很努力过。

只是现在她没有力气再去打开那个黑色盒子的第四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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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生以来,厉列侬最慌张的时刻发生在那个雨夜。

当方为其带着一名肤色黝黑一脸络腮胡的男人来到他面前,当方为其让他睁大眼睛集中注意力去看那段视频时。

那些人当中年纪最小的索马里青年党分子在现场安置了隐形摄像头,本打算事情结束后和他朋友在私底下分享。

摄像头记录了那两个女人一举一动,连同对话。

看完视频,大汗淋漓。

迎面而来的两拳把他打得眼前一阵发黑,黑色调的影像伴随着的是方为其的“原来一直以来她什么都知道,现在我明白了那时她和我说要撑到现在不容易。”

那个一直被刻意保护着的娃娃啊,话很多,一点小事情就没了的,那样的娃娃,怎么可能懂。

可方为其说“原来一直以来她什么都知道。”

第一次,厉列侬觉得五金店老板家的小女儿还真的心狠手辣,就这么给了他如此措手不及的一记重拳。

耳边,山风,女人的声音哀伤又绝望。

“阿特,你就和我说一句我相信你,可以吗?”

跌跌撞撞往着门外,眼睛看不清楚方向,唯一看得见的是那张惨白的脸,泪水布满着惨白的那张脸,像老房子漏水的墙,白得宛如下一秒就会坍塌。

恍然想起。

那张脸其实有一双即使不动看着也像在笑的眼睛,本应该用来笑的眼睛却因为他留下了多少的泪水。

看看,许戈那个女人为厉列侬留下了多少的泪水。

“厉列侬,要说出那些话有那么难吗?”

而那么多的泪水最终还是没有换来他的一句“我相信你。”

那一刻,厉列侬无比希望自己能长出一双拥有飞翔能力的翅膀,那一刻,厉列侬唯一想做的一件事是:好好的,好好的,把她抱在怀里,亲吻着她的鬓角。

去他那些见鬼的规则,去他那些见鬼的理性,去他那些见鬼的傲慢、偏见。

把她抱在怀里,尝试用最讨好的声音:许戈,是我不好,都是我的不是,要不,你就狠狠踹我一屁股。

说那样的话,会惹来她和以前一样咯咯的笑个不停吗?

不,不。

现在想起来连他也无法原谅自己。

萦绕在山间薄薄的雾气散开,他如此清晰的看到那张惨白的脸上遍布着的脆弱。

声音更为脆弱:“你都不知道,这些年我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可他回以了什么?

回以了什么?!!

“我不是已经和你结婚吗?”

手狠狠压在方向盘上,该死,该死。

厉列侬你下第十八层地狱去吧。

狠踩油门,把音乐开到最大,从夹层里拿出烟,点燃,等火光来到盛极,猩红的那一端朝着腿上狠狠的压下。

许戈,你看我用我的方式惩罚自己了。

待会,你休想把我拒之门外。

那时他会放任自己去乞求。

“许戈,从现在开始,我会真的去学习信任你。”

我发誓,不,已经在开始学习去相信了。

“阿特,信不,我一脚往天上一踹就可以把天空踹出个大窟窿来。”“那还用说,五金店老板家的小女儿不是已经把银河系干掉了吗?”

许戈,你会笑倒在我怀里吗?

“阿特,信不,我一颗子弹可以以环形方式穿透十五个坏蛋的脑袋。”“许戈,我要给世界吉尼斯纪录协会打一通电话,让他们给你颁发吉尼斯证书,我相信未来的一百年里,没人可以打破你保持的记录。”

许戈,你听到没有,我现在已经在很认真的学习去相信你了。

终于,来到她的房间门口,刚刚还恨不得马上飞到她面前的心情瞬间化为乌有,面对着那扇关闭着的门。

厉列侬开始害怕了。

她说:“厉列侬,你给我听好,我发誓,从此以后,我将不会因为你的自责、懊恼、愧疚、悔不当初而付诸一丝一毫的怜悯。”

言犹在耳。

不敢敲门,嘴里拼命问着高云双“作为一名做错事情想来到妻子面前求饶的丈夫,我看起来合格吗?”

如果高云双回答还不够的话,他也许会把自己弄得更加的糟糕,五金店老板家的小女儿在面对他时总是很容易心软。

“厉…”

“快说!”

高云双目光往着他的腿看了一眼,点头。

有生以来,厉列侬还没有经历过那么紧张的时刻,一颗心仿佛随时随地就要从胸腔里跳跃出来。

打开房间门。

慌张导致于他指着空空如也的床,和高云双说高云双我现在精神无法集中,告诉我我现在看到的是幻觉。

许戈不见了是厉列侬的幻觉。

“厉先生,对不起。”

跌跌撞撞离开那个房间,这期间他打了多通电话,他让很多很多人去找许戈,其中有人对他说出这样的话“许戈不见了是经常的事情。”

不,不,这一次不一样。

厉列侬比谁都清楚,这一次许戈的不见了和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这一晚,厉列侬听到最多的话是“厉先生没找到。”

没找到。

漂泊大雨中,厉列侬听到自己的声音穿透雨帘:许戈!

许戈,你现在在哪里呢?

如果问厉列侬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许戈的也许连他也不清楚,如果问厉列侬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爱上许戈的。

他会告诉你:“就在那个雨夜,那个屋檐下,她穿着雨衣,身体卷缩成为了一条毛毛虫,鞋子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她的脚底在流着血。”

“她的脚底在流血。”触摸着她正在流血的脚,依稀间他嗅到某种物体被烧焦的痕迹,那物体来自蕴藏在肉。体之下。

那是前方对胸骨体第2-6软骨,后方平推第5-8胸椎所在位置,据说那是心脏位置,它在释放着什么信息。

有生以来,那也是厉列侬最为憎恨自己的时刻。

卷缩在屋檐下的她一脸的茫然,就这样茫然的看着他。

走了过去,轻轻的把她抱在怀里。

那一刻,遍布在他脸上雨水是温热的,一颗一颗沿着眼角。

他的女孩,这个雨夜,都经历了些什么。

那个时候,他和她都不知道,关于那名叫做连翘的女患者为什么会出现在死亡名单上仅仅只是因为电脑系统的出错。

黎明时分,他的女孩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当他从她口中听到“我要回洛杉矶”时,那个黎明时分,万丈高楼刹那间坍塌,他站在废墟上。

亲爱的,以后长长的岁月我要怎么办?

如果问厉列侬关于爱。

关于爱,在确信的时刻他是一名虔诚的信徒。

你看,现在他正匍匐于众神脚下。

和她定下婚约时他内心是不甘愿的,往她的手指上套上指环时他坏心眼的希望戒指要么太小要么太大。

最后和她注册结婚时,心里想的是但愿那个可笑的仪式可以成为一场终程机票。

所以,请你们无论如何也给他一个告诉她他爱她的机会。

她都爱了他那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