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术?”右护法眼神一闪。

“我也不清楚啦。虽然没见过夫人用药,但应该是医术吧。”左护法摆摆手,阻止了右护法的再度发问,“不要再问了。虽说教主在疗伤,意识与外界隔绝,听不到我们说话,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还是老实点守着吧。”

右护法见左护法无意继续交谈,便也笑着点头,不再发问,只是思绪瞬间百转。

医术很好却从不用药?聂云跟月无极在一起没多久,月无极的功力就突飞猛进,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果然,是因为镇魂珠吧?师尊三年前的怀疑果然是正确的。而他,也没有白白潜伏三年。

三年前的聂云,正是师尊寻找的那位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至阴之人。至于如今出现的道门之秀,从月无极回教之后对亲卫下了追踪保护令看来,应该就是聂云无疑了。

师尊的大业,筹谋半生,终于,到了收网之日!

耿直的左护法并没有看到右护法此刻眼中的深沉思绪。

然而,受命跟踪监视月无极,一路尾随,全程围观的承影看到了。他随手拾起一片树叶,用细枝在上面勾勒笔画,写下三个字:右护法,而后悬在树上。

不一会儿,便有一只白鸟飞来,衔走树叶。

凌云峰上,天下第一庄。

斐然殊执笔批朱,正在处理积压的庄内外事务,为远行做准备。含光立于一旁,静候吩咐。

“行歌如何?”斐然殊问道,笔下不辍。

“高烧未退,不过顾清渠说,这两日内必痊愈。不过……”含光欲言又止。

“怎么?她也对你出言轻薄了?”斐然殊笔下一顿。

含光面上一红,承认了。

斐然殊叹气。别人发烧也就是昏迷,至多呓语,这姑娘偏不,昏一阵醒一阵,醒时精神好得不得了,逮住个活物就开始剖白内心感情。这两日他已听到不少抱怨言语,首当其冲者便是负责治疗的顾清渠,与负责照顾的春江花月二女。

据说她每每醒来看见顾清渠,总要拉着他的头发,一遍遍地说,童颜鹤发最宜少艾,一枝梨花压海棠啊压海棠,几乎要把顾清渠抓秃了,造成巨大心理阴影,并产生可怕的副作用——秦眠眠见行歌得手,立马效法,也将自己折腾发烧了。

至于贴身照顾的春江花月二女,更是凄惨。从脸到脚,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被轻薄过,行歌口中更是毫无遮拦,动不动就是醉卧美人膝,亲啊爱啊,美人如花吾心悦之,到了夜里还要点个姑娘侍寝,极尽逼良为娼丧心病狂之能事。

斐然殊自第一夜被她吓到之后,就将她全权交给医者与婢女照顾了。却也在一墙之隔,听过酹月楼动静,不由兴叹,这哪是发烧,这是发酒疯啊。叫来顾清渠询问,才知她是多日缺眠,暴饮暴食,狂饮烂醉,感染风寒,运功为他疗伤时又耗损太多,兼之多日思虑过重,一朝卸下压力,数病并发,才导致的精神错乱。

果然有病。

“病中之语,自然当不得真,是么?”斐然殊搁下朱笔,似在问含光。

含光却道:“属下以为,云姐也并非全然胡言乱语。她对属下曾说了一句,时光是把杀猪刀,直把嫩肉变腊肉……咳,虽然用词怪异,但属下猜测,云姐意识混乱时应是想起了过去……”

斐然殊眉峰一动,却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又道:“若是想起过去,那便更当不得真了。”想起过去,便会知道她的飞蛾扑火扑的是那团虚空业火,也会知道月无极留下的那句话,确实属实。

若然知道这一切之后,她仍不怨不恨,不与他反目成仇,还心上有他……

那应是病得不轻。

斐然殊扬眉扫去无谓情绪,挥掌摇动金铃。

片刻之后,屋内出现四个妆容衣饰与身形都相仿的女子。上襦下裙,闺秀打扮,却是高梳道髻,素面朝天,自有一股淡然从容。若仔细看,不难发现,她们的五官或多或少都有些肖似行歌,那装束更是论道之时的行歌。

“属下听候庄主差遣。”四女齐声道。

“属下?”斐然殊挑眉。

四女神情倏尔由恭敬转为随性。

一女道:“贫道今日还未开张,庄主可要光顾一下?”

一女道:“事到如今,实不相瞒了,贫道乃天上谪仙人。”

一女道:“庄主测字还是相面?贫道包算包准,不准也要钱。”

一女道:“贫道夜观天象,庄主近日红鸾星动啊星动。”

斐然殊微笑颔首,“这无耻的模样颇有几分行歌的神韵。俗人画皮难画骨,你们却擅长隐藏自身气息揣摩他人气质,不是易容,胜似易容,不愧是画骨四绝。噫,斐某何德何能,能揽天下之才入我鸽房。”

画骨四绝,来自西方女儿国仿容一门,曾于多年之前在江湖上以仿冒武林名士为乐,造成一场真假难辨人人互疑的大乱。

斐无邪凭借天下第一庄鸽房的出□□报能力,一人独斗四绝,最终四绝技不如人,被迫与斐无邪定下契约,退出中原,永世不得再以仿容之术为祸中原武林。

直到斐无邪以飞升为名隐退,斐然殊以少年之姿接掌天下第一庄,这四个姑娘心思又开始活跃了,以为斐然殊年少可欺,结果却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成斐然殊马前卒。此刻听到斐然殊假惺惺地说“何德何能”,四绝俱是咬牙翻起了白眼。

一人道:“庄主的确无德无能。”

一人道:“主要是脸好看,冷不丁帅我们一脸。”

一人道:“中原竟有如此出尘绝艳的男子……”

一人道:“也可能是我们生于女儿国,见的男人少。”

打死也不要承认自己是被斐然殊打服了。

对于来自女儿国的四绝来说,败在男子武力之下,可远比臣服于男子美色之下丢人多了。毕竟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传回女儿国,传回仿容一门,也是佳话啊佳话。

斐然殊一向从善如流,便道:“也是,怪斐某过分美貌。好了,有劳四位分别往东南西北四方行走,寻找太上感应篇。途中可以适当玩闹,不可伤害无辜人命。仿得最成功,骗过最多人的那一位,依照惯例,有奖。”

“是!”听到奖赏,四绝俱是精神一振,领命而去。

斐然殊布置妥当,将批好的庄内事务与其他武林公案交予含光处理后,长叹一口气,前往酹月楼,探望某个精神错乱几乎非礼了半个天下第一庄的天上谪仙人。

☆、一人有病恰恰好,两个就太多

岐黄阁内。

顾清渠摸着墨书剑的脉,已经很久了。

墨书剑并没有去计算时间,只是他的手,有点麻。

“呃……顾先生,请问在下是否……”

墨书剑方开口,只听顾清渠侧首沉吟一声,道:“换一只手。”

“哦。”墨书剑换了一只手。

换完发现不对,他是想问这是在作甚来着,怎么又听他摆布了?他以为他替师叔顶罪被带回天下第一庄,至多不过做牛做马一段时日还清那棵树的债便算了了。谁知那两位美婢将他带入岐黄阁后便将他放置不管,顾清渠好酒好菜还有补汤伺候着他,一切美好得不像真的。

只有每天把脉那一刻,很不美好。

当一个人把你的脉,一把就是一炷香的时间,只字不语,只偶尔皱眉,偶尔沉吟……

那种感觉,很微妙。

墨书剑想了想,还是应该打破僵局。

“顾先生,在下伤了贵庄的……树,请问如何赔偿?呃,先说一点,想必先生也知,在下虽出身龙门,但因执意投身道门,已被家父断绝经济来源,咳,钱是没有,但付出点劳力还是可以的……只要不伤害武林正义,代为办事也是可以的。”

“不需要。”

顾清渠终于放开他的手,缓缓一笑,道:“我要,你的身体。”

啪!

盘子落地的声音。

顾清渠与墨书剑循声望去,门口,秦眠眠双手还保持着端盘子的东西,但花容已然失色,她动了动唇,费了半天的劲才挤出一句:“这……便是你一直闪避眠眠的理由吗?”

“不……”墨书剑伸手,欲解释,却被一个更大的声音盖过。

“你若要如此认为,我倒也不 反对。”顾清渠道。

“不,我不信!这不会是真的!上天不会如此作弄我……”秦眠眠委顿在地,哭得心神俱碎。

“中气十足,想来你的烧已退,不要再来岐黄阁了,我要闭关。”顾清渠道。

“你……你……昔日花前月下你叫我眠眠儿……今日新人换旧人……不对……男人换女人……你叫我不要再来岐黄阁……顾清渠你好狠好狠的心呐……”

墨书剑闻此言马上看向顾清渠,面露不敢苟同之色。

顾清渠闭了闭眼,咬牙道:“我唤你眠眠儿时,你才六岁。”

又向外喊了一声,“来人,送秦总管离开。”

“不用你赶!我走,我走还不行吗!我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你就不要后悔放弃了一个娇嫩多汁的少女,而去将就一个硬邦邦又残忍杀害大根的臭男人!”秦眠眠恨声而去。

顾清渠将目光转回墨书剑身上。

墨书剑浑身一僵,倏然后退。

“虽然世人取向各有不同,但在下幼受庭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实在不走这条道……”

“停。”顾清渠制止了他的发言,道:“我要你的身体,做药的容器。”

顾清渠成立岐黄阁,乃老庄主斐无邪一手促成,为的也是随手拯救自虐少年斐然殊。

顾清渠平生仅见,也只有这么一位,如此频繁地自伤筋脉而不死者。经年累月的治疗,他已将斐然殊的身体视为平生最大挑战。历经十年,时至今日,他的研究终于有了重大突破。他研制出了一种药,或许能改变斐然殊不宜练武的体质。

然而斐然殊的身子骨实在太糟糕了,内里几乎支离破碎。近三年来,每一次的武力仲裁伤及筋脉都需越来越长的时间修复。如此情况之下,岐黄阁即使制出了药,也不敢直接给他吃,怕稍微一个差池就是一条人命。

所以当顾清渠听说道门有一位墨书剑时,心中不可谓不喜。

墨书剑,太学阁学士之子,继承了龙门的根骨不佳不宜练武,却投身道门两仪山庄,强练纯阳武学,筋脉累损,虽不及斐然殊严重,但十年之后必自吞恶果,苦不堪言。

凌云峰初见,他便知道,此人当留。

于是便有了与秦眠眠那一出。

“容器?先生是要在下做试药之人?”墨书剑皱眉。

顾清渠点头,又摇头,道:“于我而言,你是试药之人。但于你而言,这就是救命之药。你逆转筋脉练习纯阳心法,五脏六腑俱损,虽然此时看起来并无大恙,但难保你日后不会想突破自身武学修为继续修炼,届时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必死无疑。”

“你的意思是……你的药有办法修复我的筋脉?”

“错,筋脉修复只是治标,你若再练,照样受损。我的药,可改变你的体质。”

“那有何风险?”

“可能会失败。”

“失败如何?”

“失败我能救。”

“成交。”

顾清渠与墨书剑相视一笑,交易达成。

顾清渠道:“正确的选择。”

墨书剑道:“只是试药,顾先生为何故意令秦总管误会?”

顾清渠敛容,道:“你问得,太多了。”

墨书剑并不知道,若秦眠眠真的将顾清渠逼至绝境,他真的真的有可能转去喜欢男人。毕竟,他现在已经快被逼得讨厌女人了……

顾清渠霍然起身,嘱咐了墨书剑一番,希望他这两日将身体状况调至最佳,方便施针入药。而后转身离开岐黄阁,转向翛然阁方向,恰恰途遇斐然殊,省了一趟劳动。

他从怀中掏出一瓶保元丹交给斐然殊,道:“这是半年份的药,接下来我便要闭关了。隔日庄主下山我就不送了,你与行歌仙姑一路小心。”

斐然殊握住药瓶的手一顿,道:“斐某的身体,竟已差到这般地步了?”他面有笑意,不知是苦是讽,语声却是淡然不惊,仿佛司空见惯,并不将生死放在心上。

“不能更差了。”

“有镇魂珠也不能?”

“有大罗金仙也不能。”

斐然殊又是一笑,此刻的笑却多了几分爽朗,他道:“然而你能。可见大罗金仙也不及你啊。清渠啊清渠,是否庄内之人习惯了你的能耐,对你医学上的神通都波澜不惊了,逼得你要变着花样夸自己?”

“是啊。”顾清渠不要脸地承认了,“不然庄主您夸夸我。”

斐然殊一向从善如流,“清渠啊清渠,你的头发白得真好看。”

“谢了。以后我还是自力更生吧。”顾清渠头也不回地离去。

斐然殊心想,清渠真是害羞。将药瓶收入怀中,抬步继续往酹月楼方向而去。穿花拂林,终于到达。老远就听到一阵吵闹声,是他派去照顾行歌的春江花月二位侍女。

“仙姑比较爱我,她方才说我蕙质兰心七窍玲珑。”

“是么?方才我喂仙姑进食她摸着我的手说素手纤纤,十指动心。”

“哼,一双粗手,也值得你说嘴。”

“哼,一句普通的套话,你也自作多情。”

“你!”

“你!”

看着两个侍女斗嘴斗得面红耳赤,再听得其中内容,斐然殊大感头痛,心中隐隐不豫,刻意放重脚步声,终于使二人停下交锋,双双回头,俯首示意:“见过庄主。”

“春江,花月,如果庄主我没记错的话,昨日你们还是叫苦不迭?”

春江一看到斐然殊,脸更红了,低着头小声道:“也,也还好啦……行歌仙姑是个好人。”

花月绞着手指,点头应和道:“是啊,庄主就忘了我们昨日说过的话吧。”

这般少女怀春……斐然殊面上波澜不惊,内心万马奔腾,强捺住冲进房去拍死始作俑者的冲动,对春江花月绽出和煦春风,道:“今日起,你们不必伺候仙姑了,忙你们的去吧。”

“啊?”春江花月齐齐抬头,花容失色道。

“退下。”斐然殊继续笑。

春江花月被笑得心惊,虽是心中极想争取,却也只能唯唯应诺,依依不舍地退了出去。

斐然殊暗自调息一番,才拾步进入内室。

扑鼻一阵郁郁药味,心中一窒。

斐然殊从袖中抽出一枝刚折的桂花,插入花瓶,浇以清水些许,又推窗,放几两清风入内,霎时馨馨扬扬,满室生香。床上之人打了个喷嚏,似有醒转之意。斐然殊步至床前坐下,伸手一探额温,已无前日滚火之势,想必好了六七分了。又从被中拉出行歌右手,并起二指搭脉,察觉异样,不由眉头深蹙。

行歌为他化消的虚空业火真气竟仍未排净,难怪病情颠倒反复。

顾清渠说仍需两日痊愈,想来也是因此。

斐然殊将行歌拉起,锦被滑落,这才发现她身上竟穿着他年少时的衣物。

长发束起,锦衣玉服,眉清目秀,端的是个美貌的公子爷。斐然殊心想,比穿着公孙异的袍子时好看了百倍啊百倍,难怪两位侍女春心荡漾,不可自制。

斐然殊将行歌翻转,背对着他,将掌心抵于她背上。

一股暖暖真阳灌入行歌体内,与其中阴柔之劲相合,形成一道极强真气,瞬间驱逐虚空业火真气。行歌浑身一松,眉心舒展,竟缓缓睁开眼来。双目清明,不见混沌,她及时运转逍遥游心法,顿觉神清气爽,四体轻盈。

“阿斐……”

“静心。”

“哦。”

片刻之后,斐然殊猛地一震,立刻撤掌,面色有些发白,颤声道:“你……”

行歌回身来看,有些不好意思道:“贫道方才就想说了,贫道控制不住……”

她毕竟是逍遥游初学者,无法控制收放自如,方才一个不小心,就开始吸收体内那股真阳,当她察觉自己四肢盈满纯阳之气时,便感有异,才出声提醒,谁知斐然殊却叫她静心。

“行歌啊行歌,你若与人双修,必教男方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