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低声答我,不紧不慢地,“这紫金衫是江南雷家的标志,小姐不是已见识过他们霹雳弹的厉害了?”

我大吃一惊,再回头看那些人,“江南雷家?江南怎么会出这样的样貌?”

青衣很有耐心,“这雷家是百年前从西方而来,传说是某国皇族之后,国破遭人追杀,不得已远渡重洋,避入我国,这些人外貌奇特,擅制犀利火器,又以火器作为交易谋求中原武林的庇护,数代之后便融入江湖,自成一派。”

我听得津津有味,点头说了声“哦”,受教了,再问一声,“那么他们旁边那群灰衣的呢?”

“那是眉山派,灰眉赵胜,就是立在最前头的那个,成名招式十字连环锁,武器也奇巧,是一把带着锁链的镰刀,百步之外可取人性命。”

我越听越有趣,再问几个,青衣一一说了,最后补了一句,“平安,你不是文先生的关门弟子吗?这些门派便是你师父所领之三庄九派中的人物,难不成你一个不识?”

嘎?原来都是我同盟之人……

青风似笑非笑,我撇过脸,默了。

原来他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讽刺我来着,费这么大劲,累不累啊?

……

海:平安,你这样行走江湖,累不累啊?

平安:莫离,她又来了,你暴走吧,你快暴走吧……

第 63 章

这边人才站定,那头已有数人出来叫阵,直指莫离。

“恶徒,金帮主英魂不远,我等今日便要替天行道,铲除你们这干为害武林的妖人。”

莫离冷笑一声,只对文德说话。

“文德,在下诚邀一战,难不成有人欲越疱代俎,替你上场?”

那些人见莫离对他们毫无反应,个个火冒三丈,有人跳将出来,“盟主尊号岂是由你随意叫得的?盟主厚道,还与你相约一战,其实对付你们这种歪门邪道何须讲道义,就该冲入你这妖邪庄中将你们一举擒了,铁兄你说可是?”

跳出来那人长相粗犷,声若洪钟,身边有个身穿红袍的应了一声,声音更大,平地一声雷那样。

“说的是!按我老铁家的意思,那日就该一路炸进去,兄弟们也好杀个痛快。”

旁边穿着紫金衫的面露不快,其中有个年青的阴测测地跟了一句,“两位先生可是觉得,雷家的霹雳弹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廉价之物?”

他们这是……阵前翻脸?

我看得一楞,身边众人已有隐约的笑声。

成平定是听不下去了,身子一动,但那边白衣一起,却是文德分众而出,步子不见如何大,但走过之处周边自然安静,待他走到阵前,袍袖一敛,仿佛玉山巍峨,就连我这边都情不自禁静默下来。

果然,高手出场,讲究的都是一个气场。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老大见面,再如何剑拔弩张,都少不得要聊上几句,还要文绉绉的,你来我去走个过场,做戏都要做足全套,这才叫敬业。我再看一眼之前那些个大声叫嚣的人物,略带鄙视。

见面拔刀的全是小喽啰才干的事情,何其丢份。

文德对莫离说话,“右使相约一战,乃文某之幸,何须假借他人。”

莫离也是缓步而出,与他面对面立了,拱拱手,“文先生客气,在下偏居此地,难得有贵客驾临,原该请诸位入庄接待,只是诸位来得仓促,敝庄准备不及,此地简陋,委屈各位了。”

“哪里。”文德比他还客气,“贵庄机关无数,易进难出,右使能出庄一战,相约此地,文某先行谢过,承情了。”

我听得明白,那庄子里的机关厉害,昨日连文德都差点逃不脱,这些人又怎知莫离愿意出庄,是给了他们多大的面子。

我再看莫离一眼,有些想不通,大敌当前,为何他会如此笃定,接着又低头鄙视自己。

完了,我才跟着他数日,已经完全敌我不分,都不知该为哪边操心了,这样下去,迟早被他们搞得神志不清。

文德继续开口,“久闻右使大名,今日得机会一战,不甚荣幸,只是文某受盟下兄弟所托,有一事必先查明清楚,还请右使配合。”

莫离一笑,只是面具狰狞,阳光下也让人心生恐惧,“文先生说的可是定海金家的事?”

“正是。”文德点头,又叫了一声成卫,“成卫,你可否将情况与右使说明一二。”

成卫走上前来,身后还跟着数人,脚步沉重,抬着乌黑的一样东西,放在地上嘭一声响,我定睛一看,背后不自禁一寒,原来是一具棺材。

有人将棺材盖打开,一股腐臭之气立时涌出,周边人人掩鼻,成卫却面不改色地蹲下身子,翻转棺内尸体。

“这尸体是在金老帮主遇害时一同发现的,当时金老帮主正在船上巡视漕运水道,仓促遇袭,整船一十五人无一幸免,每个人背后都有这样的掌印。”

“烈火印。”我听身边有人低声惊呼,虽然恶臭难当,但好奇心起,忍不住用衣袖掩住口鼻探头看了一眼,那死人后背焦黑,一个火焰状的印痕,与我在青风掌中所见的一摸一样。

“什么是烈火印?”青衣早已走开,我只好问青风。

青风白我一眼,“你没见过吗?此乃我教印记,笨。”

我自动忽略他所说的最后一字,再问,“我在你手上见过,可青衣他们没有啊。”

青风小脸微红,“青衣大人级别这么高,印记自然不会在手上显现出来。”

不在手上?那在哪里?难不成级别越高印记位置越隐蔽?我想到这里,再次情不自禁地幻想了一下印在莫离身上某处的这个印记,然后,脸也红了……

青衣已走上前去,低头仔细看了一眼那尸体,然后说话,“不错,此乃我教烈火印,如此功力,需我教副堂主之上才可击出。”

“果然是你们做的!”一声尖叫从文德身后发出来,我情不自禁想掩耳朵,抬头去看,果然是那位金小姐。

不曾想一别多日,金小姐的魔音贯耳仍是如此厉害。

青衣振袖而起,“且慢,请各位稍安勿躁,让在下做个试验给大家看。”

“盟主,他们都亲口认了还等什么?让我们杀上去便是了。”那头一阵骚乱,文德略扬眉,“诸位,此事重大,需查验清楚,如有人扰乱现场,按盟规处置。”

他话音未落,成平已经走了出来,手中持着玄铁令牌,黑森森的冒寒气。

我立刻想起三年前在那地下石室中,群情骚乱之时,成平飞出这令牌瞬间击瞎了某个人的眼睛,那惨状仍在眼前。

果然,这令牌一出,那些人便安静许多,青衣也不耽搁时间,即在众目睽睽下飞身跃出,掌心一翻,印在一株大树之上,轰然一声响,那粗壮树干上赫然留下一个焦黑掌印,清晰的一朵火焰。

“青衣大人好厉害。”青风在旁边拍手,我觑他一眼,心里说话,羡慕吧?那是因为你做不到吧?

“就是这印迹。”成卫点头。

青衣走回棺木边,忽然探手入怀,那几个抬棺材的人都是练家子,知道厉害,之前看他身形单薄,言语斯文,脸上都不太把他当回事,这时再看他,眼光自然不同,多了许多的忌惮之色,现在他手一动,除成卫之外的其他人竟不约而同后退了一步,纷纷举手防备。

青衣只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来,我踮脚看过去,竟又是一朵火焰,下头带着细长铁杆。

“烈火印乃我教对触犯教规者所用的处罚之刑,副堂主之上方可动用,被击中者皮焦肉烂,即便留得性命,也需终身携此印记而活。但此印甚易仿制,只需用火焰状烙铁烫上也可令肌肤留下如此烙印,此地若有火炉,在下现在便可在树上做一个同样的印记出来。”

我看着青衣侃侃而谈,不自禁咽了口口水,问青风,“他……他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东西?”

青风又白我一眼,“青衣大人是从刑堂出来的,别说烙印,剥皮都会。”

……

我想起青衣面具下那张斯斯文文的脸,古话果然有道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再看他一眼,默默地寒了一下子。

“要什么火炉?不必如此麻烦。”红衣的声音响起,伴着一声娇笑飘身过来,又对着莫离请示了一声,“尊上,可否?”

莫离点头,红衣双手合住那铁质火焰,不多时铁火焰便隐隐透出红色,竟有青烟袅袅,她再足下一点到了那颗大树边,挥手将那铁火焰按下,转眼树皮爆裂,焦味扑鼻,转眼青衣的掌印边已多了一枚一摸一样的烈火印。

红衣这一手功夫露得漂亮,她飘然而回时我身边已有许多喝彩声响起,我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心想前几日我还当她是个漂亮无脑的人形花瓶,现在看来,还是人家厚道,没一巴掌把我这个有眼不识泰山的打成焦炭。

文德身后一片死静,那几个声音最大的家伙都是脸色发沉,青衣伸手按住那尸体身上的印记缓缓道,“各位,如此人是被我教副堂主之上的人物掌击而死,那必定五脏六费俱都碎裂,成先生,你可曾打开他们的尸体看过?”

成卫沉声答他,“这些尸体俱是金潮帮帮众,借用此一具已是对死者的大不敬,未经其同门以及家人首肯,在下岂能再行破坏他们的遗体?”

那边金家人叫起来,“谁敢辱我教帮众遗体?”

成卫看了文德一眼,欲言又止,文德略一点头,“成先生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只要是清楚事实,不必有所顾忌。”

成卫便又将那尸体翻了过来,“恕在下直言,各位请看,若是五脏六肺俱碎,那此人体内必有内出血的状况,死后身体紫胀鼓起,严重者可致五官渗血,但船上已死的一十五人全无此症状,应该可以排除是由内力掌击致死的可能。”

成卫话音刚落地,那边便鼓噪起来,更有人指着他骂。

“你这小子到底是哪边的人?满口胡言,他们明明是被一掌拍死的。”

金小姐摇摇摆摆走到前面,只对着文德说话。

“文盟主,父亲出事那日,河道上还有我帮其他船只,听得惨叫声便赶到现场,只见数道黑影飞身而去,周边并无船只接应,更无可供烧热烙铁之处。”

莫离忽然开口,“漕运河道宽阔,既无船只接应,请问那数道黑影是否踏水而去?”

莫离面具狰狞,声音又嘶哑难当,这一开口,金小姐竟不敢直视,目光回避,她身后就有个年轻人走出来,听那口气也是金家之人。

“盟主,可否容在下替我家小姐说几句话。”

……

海:非常努力赶稿中,记得留言哦

第 64 章

文德点头,那人就走上前来,一张长方脸,虽不俊美,倒也五官端正。

“在下金潮堂金正,老帮主遭袭那日,在下正在周边船上,是第一批赶到现场的人之一。那日老帮主正巡视漕运河道钱塘至平湖段,此段属运河航线中最为复杂狭窄之处,水流湍急,河道却并不宽阔,老帮主的船所停之处,河道大约只有五十丈宽。”

这人说话条理分明,我多看他一眼,替金潮堂高兴。

原来这金潮堂里也不全是草包,万幸万幸。

莫离微点头,“那船可是沿河岸行驶?”

“非也,老帮主的船大,吃水深,河道狭窄,若靠向岸边则极易搁浅,因此当日那船是沿河道中线行进的。”

“即是沿中线行进,左右离河岸该有二十丈宽,青衣,你能否不借外力提气踏水二十丈之遥?”

青衣之前已在众人面前露过一手,从场中飞身至那株倒霉的大树前,距离虽遥远,但来回也不过十丈左右,已属厉害非常,现在听到莫离这样一问,立刻拢着袖子弯腰,“属下不才,不能。”

“列位呢?”莫离抬眼,目光一扫,全场尽落眼底。

那头众人沉默不语,我其他功夫不行,但三年苦练,轻功还是尚可的,但不借外力踏水二十丈,那已是神乎其技的功夫,即便是拽得要死的成平都做不到,我更是万万不能的。

莫离又是一笑,对着文德,“文先生,据在下所知,若论轻身功夫,天下身法中无出庆城纵云其右,二十丈之遥,对旁人可能匪夷所思,但对文先生及座下得意弟子来说,自是轻而易举。现有人单凭烈火印便判定金老帮主乃我教教徒所杀,那在下可否推断,那些踏水而去的黑影,全属庆城门下?”

我听得愣住,尤其是那句,“但对文先生及座下得意弟子来说,自是轻而易举……”

好吧,我知我算不上师父的得意弟子,但也不用在我在场的时候这样大喇喇地昭告天下吧?伤自尊呐。

莫离声音不高,但却字字钻入听者耳中,天水坪上哗然声四起,说什么的都有,待我从羞愧中回神,只见众人脸上表情各异,真是精彩纷呈,立在我身边的青风更是激动的两颊潮红,两只眼睛对着莫离的方向,满满的盲目崇拜。

成平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中响起,“右使说得不错,但金老帮主过世之后即有人飞鸽传书将此消息送至庆城山,盟主再广发武林贴令我等集结与定海。庆城偏远,虽日夜兼程,也需耗时三日才至定海,盟主一路行来,沿途各派据可作证,三日往返庆城与定海之间,莫说是纵云之术,即便是腾云驾雾也需费些功夫。”

成平说得有理,那头更有人跳出来大叫,“可恶邪教,竟敢诬伤盟主清誉。”

另有人比他声音更大,“跟他们废话这么多干什么?妖魔邪道,人人得而诛之,直接杀过去就是了。”

我忽然想起自己也算是三庄九派中人,当下汗颜。

师父啊,怎么您手下尽是这样的人物,平安虽不才,也觉得有些丢脸呐……

成平脸色一沉,大概是甚恼有人在他说话时喧哗,再开口便添了些内力,声音一起,四周人顿觉耳膜一震,不由自主收了声音,场上立时安静下来。

“还有一事,我盟当向右使查证。金潮堂常年掌管江浙漕运,但近年来各派相聚,金老帮主常有提起河道遭人破坏,并有不明人物拦河劫持过往船只事件发生,日前帮众联手伏击,抓获数人,已验明正身,确是贵教中人。”

成平话音刚落,后头即有人推出一个被五花大绑的黑衣人来,那人被揍得鼻青脸肿,原来五官都看不清,双膝之下皮肉翻起,像是泡在水中过久,都已腐烂,其状惨不忍睹。

有人上前,提起他的右手,翻过掌来,果然有一火焰印记,非墨非烙,深深印在皮肉之中,倒像是天生便有的。

青风在我身边倒吸一口冷气,咬牙切齿地说,“好恶毒。”

我看着也觉难过,但想想青衣之前所拿出来的铁质刑具,用在人身上,想也好不到哪里去,看来这江湖上一旦刑讯起来,哪分什么白道黑道,只管往狠里下手就是了。

莫离目光扫过那人掌心,忽地开口,“青风。”

青风应了一声立刻奔过去,立在阵前,看着莫离眼色行事。

“给三庄九派的诸位朋友看看你的印记。”

青风听令,翻掌摊开手心,示出他的火焰印来,还解释,“我教各堂口印记不同,本庄直属尊上,属下全赐五焰教印,此人掌中印记仅有三焰,当属别堂。”

那边有人听不下去了,还是之前那个说起话来平地一声雷的大汉,“这算什么东西,一个教里的还分三三五五,忒地让人看不过眼。”

莫离声音淡然,“贵盟却是齐心,来去不分彼此,让在下很是佩服。”

这句话说出来,就连那棺材里的死人都知道语带讽刺,那头人人横眉立目,文德却并不动怒,只反问了一句,“既然右使已验过此人确是贵教教众,可否请右使对贵教之前劫掠漕运河道之事解释一二?”

莫离再看那人一眼,目光转瞬收回。

“此人非我属下,又与我庄何干?文先生找错人了。”说完拂袖转身,声音冷冷地落在身后,“既是我教中人,无论分属哪个堂口,自当知道落败之后该如何自处,如此被辱于人前,已算不上本教兄弟。”

那人手脚被缚,推入场中后一直默默无声,这时听完莫离这一句话,突然浑身剧颤,抬起头来,面上血污难辨,对着莫离离去的方向,只是喉头嗬嗬作响。

成卫叫一声“不好。”立刻向他奔了过去,众人一惊注目,却已是抢救不及,那人目眦欲裂,口角流血,竟是当场咬舌自尽了。

青风脸色铁青地随莫离走了回来,场面惨烈,一时间两边众人皆默默无语。

自午时三刻起,转眼已过去大半个时辰,两队人马还未有一人出过手,场上却已经有了两具尸体,金潮堂惨案却仍旧迷雾重重。

我看得心中难过,阳光又是刺目非常,不由自主想合眼,才一个恍神,忽听我师父文德的声音再次响起。

“虽然此人非右使属下,但他既是圣火教中人,我方自然要替金潮堂向圣火教讨一个公道,此事谁人主张,与金老帮主被杀一案又是否有所关联,还请右使给出一个明确的回答,右使在圣火教中身居高位,如你也不能给出解释,我等又能向谁去讨教?”

我师父平素说话简短,难得这样侃侃而谈,声音清越,一气呵成,莫离立定脚步,转身面对他,忽地振袖,朗声回应了一句。

“文先生说出此话,可是要向我教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