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我在心里摇头。如果他是墨国皇子,那些墨国骑兵哪来的胆子,要将他锁链缠身,装在铁笼里一路送回大都去?

还有,如果他是墨国皇子,那他岂不就是墨斐的兄弟?

我想到这里,突然猛惊。

——我不喜欢汉家女,我兄弟几年前想娶一个回来,还没到就被我手下杀了。

他说的那个汉家女,难道就是我?

那日我与季风躲在地底,听到乱世坪上那墨国迎亲建军与李庄主的对话,他们说二殿下用劫杀公主来挑拨大殿下与天朝新帝的关系,趁机夺取太子之位,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墨斐终于登上王位,卧榻之侧安能容得猛虎,自然是要将这个反意明显的二殿下提起来千刀万剐的。

我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想明白了许多事情,然后冷汗就下来了。

完了,长老们已经知道我就是皇女平安,而这个阿布勒,三年前就想要置我于死地,现在我又落到他手里,岂不是有死无生?

队伍一路疾驰,天还未亮变奔入边关附近的山谷之中。谷口遍布暗哨,阿布勒一行刚踏进山谷区域便有一小堆人马奔出来迎接,当头数人几乎是滚下马来跪迎的,嘴里直叫殿下。

“别急,马上到了。”

我浑身一僵,然后只听到自己呕的一声,真的吐出来了。

马队已经通过吊桥,阿布勒听到声音,一把将我翻转过来。我正搜肠刮肚地吐着,这一下秽物全都喷到了他身上。他一时闪躲不及,被吐了个正着,前襟一片狼藉,双手抓着我身子,一张黝黑的脸立式变成铁青色。

旁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吸气声,我吐完稍觉清爽,左右一看,不觉呆了。

什么时候我们身边围过来这么多人了?

我吐成这样,阿布勒也没了再将我随身携带的兴致,直接将我交到最靠近他身边的男人手里,道:“白桑,找几个女人替她洗洗,好好看住,被让她跑了。”

那人应声将我接过,我一眼看过,不由大惊。

他真是那个在蓝家庄外,带着铁木尔将我与莫离追杀至断崖直至我们坠落的那个人!

他眼中也流露出惊讶之色,立刻转过去,与马队中的那几个长老对视了一眼,大概接受到什么信息,并未就我的身份问题多问一句,只抬头,对阿布勒道:“殿下,主上彻夜未眠,一直在等着您。”

阿布勒仍坐在马上,说:“我知道了。”说完大概觉得身上脏污,直接将身上原本已经有些破烂的上衣一把撕了,光着上身,对那群黑压压围住他的人大声说了句什么,用的是墨国话。他话音落地,只听应声如雷,那些人竟是群情激动。

他着身子光得那么突然,我正对着他的方向,闭眼都来不及,忍不住又在心里骂了句。

真不知羞耻!

阿布勒说远就走,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白桑道:“她会开锁,一定要有人时时盯着她,小心她逃跑。”

我一口血涌到喉头,差点没从眼里对着他飞出刀子去。阿布勒接收到我的愤怒,居然还对我笑了笑,然后才大步走了,身后跟着一长串人。

长老们也跟着去了,转眼此处就只剩我与白桑。我知道自己已是羊入虎口了,长老们的功夫自然高出我许多,再加上这铜墙铁壁般秘密基地与一山谷的士兵。

他看了我许久,最后终于一欠身,虽然还是抱着我的,单感觉倒像是在对我行礼。

他说:“一路辛苦了,公主千岁。”

这一生“公主千岁”不知勾起了多少前尘往事。我与他对视,许久,渐渐目光变冷,嗓子哑了,开口时的声音都不像自己的。

真不敢相信,我居然会忘记了这个人的脸,居然会直到现在才想起他来。

我慢慢得开口,答了一声:“李大人,好久不见。”

5

白桑将我带进室内。

这山谷内凿满出入口,从外边看像是窑洞,里面却别有洞天,全是互相连通的地堡,隐蔽在山体内,地堡大小不等,大的宽阔如殿堂,小的却低矮得只有弯腰才得进,地堡有通道相连,暗道连着暗道,错综复杂,不知通向哪里。

这样复杂的屯兵之所,层层叠叠,连绵向上,环绕整个山谷,不知能藏下多少兵马,我光是窥一斑便觉得气势宏伟,走进去更觉目瞪口呆,白桑像是对这个地方非常熟悉,走过数个暗道之后便进了一个较大的地堡。门口有士兵立在,里面桌椅俱全,还有床,地上铺着兽皮,墙上挂着弯刀。看上去就是个日常起居的房间。有数个墨族女子正在整理忙碌,看到他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

“白先生。”

白桑用墨族语与她们说了几句,她们便退了出去,一个个偷偷地多看我几眼,好奇不已的目光。

门被合上,地堡里安静下来。白桑将我放下,我刚刚吐过,浑身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自己都嫌弃,他却衣摆一掀,竟然在我面前跪下了,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君臣大礼。

我已经多年没有受过这样的大礼,过去鸾车到处人人匍匐的情景早变成了依稀旧梦,自己都记不清了,看到他的动作,立刻目瞪口呆,“你,你干什么?”

他已经站了起来,低声道:“皇上这些年一直记挂公主的安危,现在公主无事,实乃国家之福。”

我听到“皇上”这两个字便混乱了,而且害怕,看着他问:“李大人,你是来找我的?”

他并未点头,也未摇头,只道:“公主请叫我白桑,详情现在不便细说。公主只要记得皇上早已安排好一切,无须害怕就是了。”

皇兄早有安排……我加倍地胆寒了,前所未有的冷,“皇兄”两个字就在嘴边,竟不敢说出来,最后开口时声音都有些发抖,“那,那你先替我解开穴道。”

他微微躬身,“公主恕罪,微臣自小习文,武学之道一窍不通,的确不会解穴。”

我崩溃,想说你一个读书人,跑到这种蛮荒野地来凑什么热闹,突然想起当年他与成平打交道时的气定神闲,还有战时翻脸无情的手段,顿时沉默。

皇兄的手下,没一个省油的灯,这位李大人该是身居高位庙堂之上的人物,却屡次眼也不眨地身先士卒打入敌人内部,这种精神,现在都该混上一品大员了吧?

白桑确实没时间细说,很快那几个墨族女子便再次推门而入,带来洗浴用的大木桶,里面盛满了热水,腾腾地冒着白烟。

白桑便退出去了,留我下来独自面对她们。

女人们七手八脚地将我的衣服剥了,我手脚不能动,挣扎都不能,转眼变得光溜溜的,地下阴冷,虽然地堡中生着火,但仍然冻得我直打哆嗦。她们就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低声交谈,虽然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无疑是在对我评头论足。

我被放入水中,木桶大而深,我虽不算矮小,但身材与这些墨族人相比着实差了许多,又不能自己定住身子,入水便直往水下滑,有个女人就立在桶边双手将我托住,期间时不时地摸我几下,其他替我洗净身子的女人也是,我被摸得忍无可忍,终于叫出来:“你们摸什么?”

她们大概是听不懂汉语,但看我的表情也猜出了个大概。那托住我的人就笑起来,还拍了拍我的皮肤,做了个好的手势。

我几乎要哭出来了,没想到我堂堂一个皇女,沦落到被异族女子乱摸的地步,皇兄你还不如早点安排我去死。

想到皇兄我就更觉得冷,水温再高都没用,身上不停地打寒战。她们将我洗净后捞起来,七手八脚地替我穿衣,这里没有汉家女子,她们拿出来的自然是墨族服饰,色彩艳丽,很是华丽,却异常单薄,仅够覆体的布料,比睡袍还不如,最后将我放在床上,摆出一个任人鱼肉的可口菜肴姿势,又替我盖上条薄被,这才抬着木桶出去了。

我呆呆靠在床上,思前想后,只是猜不透皇兄究竟有什么安排。

难道……他见我死也不愿嫁给墨斐,突然起意,要将我嫁给阿布勒了?

我想到这里,忽觉了无生趣,身上越发的冷。

室内寂静一片,我慢慢闭上眼睛,只晓得低声叫了一个人的名字,明知他不可能来,叫一声也是好的。

我已经不知多久没有在床上合过眼了,身体的柏娟突破极限,虽然冷,单最后还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还做了梦,梦里我只有五六岁的光景,不喜欢各国贡品,发脾气拂掉桌上的所有奇珍异宝,只要我父皇抱。

父皇一点也不恼,笑眯眯地将我抱在怀里,阳光很好,他的脸藏在皇冠上的珠帘下,模模糊糊的,我努力地想看清楚,然后有人将我从背后抱了过去,原来是我皇兄。

皇兄还是那个笑得春风得意的样子,一样的珠帘吹落。我很奇怪,因为皇兄怎么可能带着与父皇一样的皇冠,我回头再去看父皇,见到的却是一个满脸是血的老人,那么多的学从他的眼睛、耳朵、鼻子、嘴巴里涌出来,但他还是死死地瞪着我,一根手指僵直地指着我所在的方向。

我刹那间没有了呼吸,连尖叫都不能,窒息感让我如同快死的鱼一般张开嘴,还有眼睛。

有人立在我床前,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到我的身上,我在阴影中与他对视。他低着头,脸色是我记忆中从未有过的白整个人是静止的,胸口一丝起伏都没有,像是没有呼吸了,也忘记了怎么呼吸。

他的模样让我担忧起来,自己的不适与所有的震惊都被抛下了。我挣扎着,努力开口,“莫离,你,你没事吧?”

6

我的声音打破了地堡中的沉寂,他终于透出一口气来,但是脸色仍然惨白,果然是,快要窒息的样子。我越发担心,想伸手去碰碰他,又怕他只是我的臆想,碰了就没了。

其实也是我想多了,就算我想伸手,身上穴道还被点着呢,手指都动不了。

但是就在我这一转念之间,薄被下的手指一紧,已经被莫离牢牢握住,他另一只手运指如风,转眼解开了我被制住的那几个大穴。我穴道骤解,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他低下头,阴影中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他紧咬着牙齿说话,声音就在我耳边。

“别出声,我带你走。”

我已经发不出声音了,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喜悦让我晕眩,让我忘记身边的一切,只知道死死地看着他。

他让我起身,薄被被他掀开,我身上一凉,这才想起自己穿着之清凉,一抬头间,只见他整张脸都黑了,满脸杀气,可怕到极点。

短短片刻之间,他的脸色就如此大幅度骤变,我实在有些替他担心,想尽快起身找些衣服穿,但晕眩感仍在,穴道虽然被解,身子依旧发软,一时竟爬不起来。

莫离伸手将我撑住,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套黑色衣服来,那是我在谷中士兵身上见过的军服,比他身上所穿的略微简单些,但也差别不大。

我身上发冷,简单的一个起身动作就晕眩了半天,两眼看出去也是模模糊糊的,又情急,怕让他等太久,两只手去接衣服,还接错了地方,动作可笑。

莫离拿着衣服的手略顿了一下,然后一言不发地弯下腰来,开始动手替我换上。

他不说话,常年拿惯了武器的手稳定有力,但不知为何此时去持续地轻微颤抖,隔着衣料,都让我觉得心痛。

我大概明白自己是吓到他了,有心想出声安慰,但乍见他之后,之前强撑住自己的所有力量突然消失,身体就是那样不合作,好像他来了,它就可以全面崩溃不用再继续努力下去那样,连声音都不知去了哪里。

他很快替我换上了衣服,然后在我耳边说话:“有几步路要你自己走,可以吗?”

我正痛恨自己身体的不合作,听完立刻挣扎着点点头,伸手推他的胸膛,想下地证明自己还有余力走出去。

“等一下。”他取过放在床边的头盔替我带上,又替我将露在外面的头发敛进去。手指擦过我的脸颊,我情不自禁地偏过脸去贴近他的手指,只想让这感觉多停驻一瞬,一瞬也是好的。

他看着我,眼角血红,瞳孔却黑得可怕,放下整理我头发的那只手,然后弯下腰,突然将我抱住。

这不是我熟悉的那种带一个累赘上路的搂抱,也不是地底山谷中,沉默而温柔的相拥,他的双手绕过我的身体,在我背后合拢,我的脸被迫埋在他的胸膛里,后脑被他的手掌按住,很用力。

但他在发抖。

这个在我心目中永远都强大有力的男人,竟然在发抖。

他的愤怒、懊恼、惊惶,甚至还有恐惧都清晰地通过这个拥抱传递过来。我突然鼻梁酸涩,差点就要哭出来,原本垂在身边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抬起来,轻轻按在他背后,即使知道自己没有那种力量,但仍想尽我所能地安慰他。

他只这样抱了我一瞬,之后便收回手,扶我起来。我不再有机会看到他的脸,因为他也带上了头盔,接着便带我往外走。

门外竟然空无一人,我们沿着暗道向前,其间也遇到零星几个侍女与士兵,但莫离穿着的好像是高阶军服,地位高出他们许多,一路上竟没有人上来查问,只行礼让我们通过。

我脚下虚浮,但他一路握着我的手,将真气缓缓注入我的脉门间,我有心挣脱,不要他如此平白浪费内力,但他五指收拢,根本不看我的脸,我又哪里挣得开。

我们就这样一路顺利地走出了山洞,最后出口的窑洞靠近马厩,我们一走出来就有数个人牵着马迎上来。

我就是一惊。

莫离却毫无讶色,上前接过其中一个人递上来的缰绳,倒是那人看到我之后突然愣住,虽然带着被压得极低的头盔,但那双眼睛已经在阴影中张大了。

我在头晕眼花中认出他来,立刻又惊又喜,是青衣,青衣竟然没有死。

很明显我的出现完全不在青衣的意料之中,但他应变一向极快,虽然吃惊,仍是不动声色的将缰绳递了过来。莫离翻身带我上马,一小队人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往大门处笔直骑了过去。

我震惊之余再去看其他人,目光一动之间,骑在我们身后一人突然微哼一声,声音熟悉,竟然是成平。

我这一下简直要以为自己在做梦。

莫离来了,青衣来了,现在竟然连成平也来了!这蛮荒边野,天尽头一般的地方,他们竟然全都来了!

大门处仍旧是层叠严密的木栅,数名士兵立在那里守卫,两边是用作瞭望的高塔,上面立着弓箭手,有人上来与我们说话,青衣迎上去用墨国话与他们交谈,另从怀里亮出一样东西来,应该是某种印信。

那些人果然放行,木栅拉开,吊桥放下,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光线反而更加黝黯,我听到拉住吊桥的铁索转盘转动的声音,嘎嘎地慢得让人百爪挠心。

地堡中突然传来隐约的骚动声,渐强渐大,就连门口那几个守卫都忍不住回头望过去,我的心猛跳起来,即将跃出胸口那样。莫离在我身前,脊背如标枪一般笔直地坐在马上,头都不回。其他人也镇定如常。倒是在我们身下的几匹马儿,被这噪声惊动,有了些不安的动静。

吊桥仍在缓慢地放下。突然有一声咆哮在后方响起,骚乱中响雷一般清晰入耳,那是阿布勒的声音!

我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发现了,他已经发现我逃走了!一想到那个男人的可怕,我不自禁地浑身悚然,耳中忽有声音,是莫离在对我说话,短短三个字。

“抱紧我。”

我条件反射地双手一收,他未回头,但是提高了声音,喝了一声:“走!”

长鞭劈碎空气的声音响起,胯下马儿突然发力,越过木栅,向还未完全放下的吊桥疾奔而去,身后其他人自然紧紧跟随,那些守卫一时猝不及防,纷纷滚倒在地,这几匹马儿从他们头顶凌空而过,四蹄落下时已经踏在吊桥之上,后方马蹄声吼叫声不绝于耳,塔楼上的弓箭手立刻张弓搭箭,有人扑向转盘收起吊桥,这几匹马儿狂奔之中逆桥而上,原本缓缓下落的桥面停住,转眼又缓缓上升,我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吊桥下的尖刀在第一线乍现的天光中闪烁着阴森惨白的光芒,还有箭矢破空的声音,该是塔楼上的那些弓箭手,在一片混乱中开始向我们发动攻击。

但我竟不怕了,身体与他的贴在一起,心里一片平静。

莫离带着我奔在最前,吊桥尽头出现在眼前,只听马儿一声长嘶,四蹄已经腾空,耳边一声低叫,我一回头,见青衣所乘的那匹马半空中被箭射中,猛地坠落,而他跃起不及,眼看就要被一同带入刀坑。

我惊恐地睁大眼,莫离仿佛听到我心中的叫声,手腕一动,乌黑长鞭凌空挥出,转眼将青衣从刀尖上方卷起,直挥向谷外。

青衣轻功甚好,又有长鞭助力,刹那间翻身落到谷外,莫离却因为掷出青衣的作用力而去势一挫,只能半空弃马,也带我飞身跃起。

后头的马儿们纷纷在吊桥尽头腾跃,成平落在最后,胯下马儿因吊桥高陡而力尽不能,他与我们一样,当即弃马,施展轻功纵身跃向谷外。

莫离一手带着我,到底施展不开,我怕拖累他,情急叫了一声。

“把我放开,我能行!”

他一声不吭,长鞭再起,鞭梢飞出去卷谷口的一棵大树,但是我们下坠之势奇快,这一挥鞭居然只是擦着树干而过,并未卷实。原先落在我们身后的成平在这时却已后来者居上,双足落到谷口,电光火石之间,他反身一手抓住鞭梢,提气用力,鞭梢紧绷,莫离立刻借力再次跃起。

我略松了一口气,却听脑后一声锐响,我一偏头,只看到利箭破空而来的黑影。莫离正是一跃力尽,借力再起的时候,长鞭鞭梢在成平手中,而他的另一只手抱着我,根本不可能在半空中闪避或者击落这支箭。

那支箭眨眼逼近我们,我鼻端几乎能够嗅到铁质箭尖所发出的寒冷腥气,而眼前透过一切混乱与那些纷杂人影,居然看到阿布勒的脸。

他如同黑色铁塔一般站在众人当中,脸上表情怪异,手里还拿着弓箭,嘴巴张着,眼睛笔直得看着我所在的方向,像是要说些什么。

我抬起手,做了一个想要抓住那支箭的动作,但合掌却是一片空茫,而后肩胛与前胸同时一凉,我再低头,只见那支箭从我的后肩胛射入,余势未消,再从我的前胸穿了出来,带血的箭尖突兀地露在外头,在朝阳的光线中,幽幽地闪着光。

我在这一刹那,脑中居然异常清醒,所有的人与物都变成了慢动作,我看到莫离飘身落在谷外,看到他目眦欲裂地看着我,看到他眼里的血光。

我想要开口,对他说不要紧,一点都不痛,但是所有的声音却突然间离我远去,天地变得一片安静。

死一样安静。

第三章金水镇

1

我一直觉得,人要是死了,应该是一个无知无觉的过程,但是漫长的安静与黑暗之后却是痛,火烧火燎的痛,从四肢百骸中烧开来,我像一条被迫离开水的鱼,被死死按倒在火炉上方,一寸寸地被烈焰焚烤。

原来我没有死。

每次在我无法忍受的时候,就有一股温暖刚强的内力缓缓流入,后来却有了变化,变得沉稳如水,沿着我的周身经脉游走,缓解我的痛苦,让我得到喘息,直到我再次回到长久的安静与黑暗中去。

这样循环反复,当我最后一次从黑暗中醒来的时候,虽然痛苦仍在,但却不是令人无法忍受的了,身体的感觉一样一样地回来,我闻到温暖的食物的味道,听到隐约的鸟叫声,还有人走动的声音,最后是交谈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