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了。”他好像很满意我的回答,道:“我教向来不隶属于任何国境之内,时逢乱世,各国纷争从未停歇,你早已不是南朝公主了。至于我,待解决了长老们叛教之事便会回总坛面见教主,请辞而去,从此天空海阔,南朝也好,墨国也好,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我……”我仿佛被当头一棒,又因为震撼来得太快,反而丧失了反应的能力。

他并未等我说完,只是又问我一句:“平安,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他语速不快,声音清晰,问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睛,目光安静。

这一瞬间,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被我遗忘了。

上一次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以为从此这就是我的一生一世,可我最后得到的却是生离死别,是老天可怜我,给我一个机会让一切重来,我怎能不答应他?我已经用尽了我所能付出的所有来等待他,我怎能不答应他?

即使他忘记了过去的我,即使他再也记不起自己,那又怎么样?当年的季风,现在的莫离,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已经重新来过,老天已经把他还给我了!

我点头,眼泪涌出来了,都顾不上擦。他微笑起来,又伸手过来抹,说了句:“哭什么,傻瓜?”

我不知怎样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只好哽咽着摇头。

他嘴角一弯,笑容更大。我从未见他笑得这么好,白色的牙齿都露了出来,还有侧边一颗尖尖的小犬齿,既陌生又可爱。

莫离说得对,皇女平安早已经死了,皇兄的天下与我,自然就没有了任何关系。而墨国,更是从来都与我无关。我在他们眼中,只是一颗棋子,一颗没有血肉,没有生命,只有纯粹利用价值的棋子,就连死,他们都不愿意放过我。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还要为了这两国的纷争而将自己困死在过去的阴影里呢?

我心意已定,顿觉天空海阔,抓住他的手指也更加用力,眼泪还在腮边,已对他露出一个笑来。

他又对我微笑了一下,他真心笑起来的时候总是异常好看的,直把这贫瘠山镇笑成了一个眷光明媚的江南。

莫离之后便不再说话,我也一直安静。山区里的小城镇,清晨还有些薄雾,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轻缓的脚步声,走的时司长了,慢慢就又错觉,觉得这条路是永无止境的,我与他可以牵着手,就这样一辈子走下去。

门板轻响的声音隐约传来,然后是人的招呼声、交谈声、脚步声,赶早市的人们陆续出现在街道上。再走几步,突然在转角处出现一个身穿粗布衣服的小孩,手里还抓着一只一看便知是大人随手塞给他的木头小凳,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我们,像是平地上看到了两条鱼。

就这样一双眼睛盯着看,就连已经有些晕滔滔的我都有些汗颜起来。手上一凉,却是莫离已经将手收了回去,我正有些失望,耳边传来他低声地一句,“回去了。”然后腰上忽然一紧,竟被他拦腰抱了,提起飞身而去。

小镇上没有京城那样的高墙大院,但也屋脊连绵。他带着我飞檐走壁,我闭上眼,只听到薄雾里连绵的风声,只是记忆中与当年相似的场景,是我最珍贵的回忆之一。

我少时肆意妄为,但是长大以后,慢慢就知道人生在世能够开心的时候是很少的,太快用尽又要追悔莫及,所以大多数时候我都在训练自己的忍功,尽量不要太贪心。但在这一刻,我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住,终于慢慢地伸出手去,像小时候那样,轻轻地搂住了他的脖子,然后把脸埋在了他的肩膀上,任风声与隐约的凉呼声从我耳边连绵掠过,就当这世上只剩了我与他。

6

接下来的一天里,我没有见到师父与他身边的那些人。一直到第二天晚上,成卫才独自到客栈里来替我检杳伤口愈合的情况。

成卫来的时候,莫离就坐在床边上回复急件。自从他回了一次圣山之后,虽然一直都没有跟我提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最显著地变化就是,他又从一个被半放逐的右使变成位高权重的当权派,就算人在这穷乡僻壤里也得不了安宁,整日有人飞鸽传信过来,封封都是急件。弄得这些日子我一觉醒来,一睁眼就是他还坐在我床边的那种椅子上挥笔回复。

我每次看到他这样,便会想起当年头跑进御书房里看我父皇批折子的时候,每每我蹑手蹑脚地推开那扇藏在开满了累累金桂的大树之后的暗门,便看到人皇低着头伏案挥毫,看到我也不生气,丢下笔伸手过来抱我。

虽然我明白父皇下笔所批的也不一定全是为了苍生百姓,很多时候还可能只朱笔点了“诛”字,然后外面就血流成河十几天,但又怎么样呢?即使他对天下人都不好,对我总是好的。

可惜不长久,我父皇活着的时候,大概做梦都没有料到,被人日日高呼万岁的字句,生命竟是这么短暂,而且如此戛然而止,最后留下的只有半城血光。

正因为如此,每次等我从回忆里回来,再看莫离低着头的侧脸,就会倍加贪婪,眼睛都不舍得移开,总是要看到他抬起头来瞪我一眼为止,还要问:“看什么?”

惹得我更想扑上去抱抱他。

成卫进门便一直臭着一张脸,走到床边还瞪着莫离说话:“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莫离扫了他一眼,对于他这样的语气竟然没有开口反驳,站起身来,说了句:“好好照顾她。”然后转身走了。

我奇怪地看着成卫,“你的脾气这么大干什么?”

成卫哼了一声,“谁有你这么好的兴致?昨日一清早到处闲逛,还被人抱着飞回来。”

我脸红了,期期艾艾地,“你看到了?”

成卫恨铁不成钢地,“是盟主先看到的,我只看到一个背影。”

我更是不好意思,低着头道:“师父他说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说,盟主已经走了。”

“走了?去哪里?”

成卫给个我一个迄今为止最恶狠狠地眼神:“去拓关城了!”

我大吃一惊,师父竟然已经离开了金水镇,走时还并未让我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还是他见了我昨日清晨的所作所为,打算不管我了?

“成平他们呢?”

“都走了,只剩我,要不是盟主让我照看你,我也走了。”

大家都走了?我震惊不已,“为什么?”

成卫已经检查完我的伤口,一边卷着手上的药布一边道:“此地虽然地处山中,但仍属边关一带。墨军善战,短短半月已攻破数座守城,现在两军在距离此地数十里之外的拓关城对垒,前日我们的人发现有一队墨军翻山而来,欲占领此地,前后夹击拓关城。此地根本没有守军,若墨军来袭。凶多吉少。所以盟主带人往拓关城极信去了,希望守城的将军能够分派守军增援此地,另外也可以帮助驻城守军守住关口。”

“师父去帮助驻城守军?”我不敢置信地。

前些日子文德才说,京杭漕运现今尽归朝廷,金潮帮帮主之死与朝廷脱不了干系。可今天他便不顾身死地赶到前线去,我当然知道师父是为了千千万万的百姓,可是与朝廷的军队打交道……我从未想过江湖人与朝廷中人会有任何交集,尤其是我师父这样清冷的!

成卫利索地卷着手上的药布,低着头道:“你别以为此地安静就天下太平了,你可曾见过那些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平民百姓?”

我当然见过!无论在何时何地,无论在繁华京城或是蛮荒边野,无论是我族还是异族,没有一处不充斥着被战乱折磨得痛苦不堪的人们。

我的头又剧烈地疼了起来,想说的话就在嘴边,可看着成卫近在咫尺的脸,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我师父乃是侠之大者,战火纷飞的时候,便将江湖事放到了一边,那么我呢?我又能做些什么?我还能做此什么?我只是在这里儿女情长,师父心里装着千千万万的人,可我只知道要一个人!

真可耻,我清晨才决定抛下一切,但是转眼间,我身边所有的面孔,都开始提醒我,我所做的决定有多么可耻!

“身为本朝男儿,纵使身在江湖,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敌军长驱直入,自己却偏安一隅?更何况倾巢之下安有完卵?若墨国真的吞并我国,还有什么地方是属于我们的?”

成卫将手上的药布完全卷起,最后抬起头来,“你的伤口已经没事了,所以我也要走了,边关需要医者,既然你已经好到能够眼人翻墙出去闲逛的地步,那我就不用再留下照看你了。”他说了这么一长串话,暂歇了口气,看到我脸上的表情,终于叹了口气,慢慢地又开口。

“平安,莫离此人虽然冷僻,但此次看来,对你倒是真心地。圣火教远居关外,原本便不属中原,我看他感兴趣的只是将那几个叛教的老头抓回去而已,所以现在这种时候,或许你跟着他才是最安全的。盟主将你留下,多半也是这个意思吧。我言尽于此,你自己保重。”

他说完转身就走,我不知哪来的力气,强撑起身子来一把将他拉住,“成卫,你等一下。”

他被我抓住衣摆,第二步就没有迈出去,再等回过头来看我,我半个身子已经挂在床外面了。

我说:“你不要走,其实我……”

我的话就到这里为止,因为远处传来哗然巨响,然后门被人一掌拍开,带着面具的莫离走进来,声音比往常更冷。

“墨军攻过来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

7

情况紧急,我几乎是被莫离扔上马车的。所有人都已经在最短的时间内准备完毕,还不等我开口说一句话,马车已经驶出了客栈的大门。

马车并不是全封闭的,车内居然还铺着厚厚的被褥,不知是谁准备得如此周到,但我又怎么可能安心地躺在里面?车窗外的情节让我惊恐,这平常小镇已经成了一片火海,人们从燃烧的屋子里奔逃出来,在大街上翻滚惨叫,还有人不顾生死地追逐奔马,哀求马上的人帮助他们逃离这个地方。

此地房屋简陋,多由泥草木板组成,这几目又干燥无雨,全是最易燃的材料,被火箭射中之后根本无法控制火势,烟尘滚滚之中,隐约的金铁相交与马蹄踩踏声,成为我身边一切凄厉惨叫与哀嚎的背景。

道路不断被燃烧坍塌的房屋所覆盖,就连那此马儿都必须亡命奔驰才能躲过,那些人往往转眼便消失在火光之中,还有人扑向我们这一行人所骑乘的马与马车,试图攀住马的身体或者车辕爬上来,但是无论是马的速度还是马车的速度,都不是普通人可以跟得上的,更何况是这样混乱的时候。

这炼狱一般的场景令人丧胆,我眼睁睁地看着身前所发生的一切,曾经经历过战争场面如同一把擎天盖地的巨剑向我迎面劈来,我通体冰冷,心口却像似在被火炉焚烧,空气里全是火与死的味道,让我呼吸困难,几乎要窒息。

“别再看了!”莫离突然回头,声音如一道鞭子,将我抽醒。我从梦魇中找回神志,眼前一暗,却是他在快马疾驰中,返过身来将我按下在车中。

我在这一瞬间,目光越过他的身体,看到一个老人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奔向我们,或许是突如其来的战火让他不顾一切,那老人竟是笔直向着马车的方向而来。我惊恐起来,顾不上伤口撕裂般的疼痛,反手抓住莫离,哀求他,“救他们,莫离,救救他们。”

这一瞬间,我脑中想起的都是当年成平带我从火光漫天的京城中穿城而过的情景,这小小地金水镇,不及皇城恢弘之万一,这里的人,我甚至都不曾见过他们一眼,更别提识得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但他们全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他们全是与我一样的人啊!

莫离抿唇,面具下看不清表情,他手腕一沉,仍是先将我按了下去。马车势头不减,笔直奔向前方,他手劲如铁,我挣扎不能,正要尖叫,却见侧边一道黑影跃向那两人,却是一直都骑在我们身边的成卫。

马牟仍在疾驰,眼看成卫便要与那抱着孩子的老人一同被踩踏在马蹄之下,莫离回过头去,我在仓皇司听到他的冷哼,然后便看到他飞身而出,长鞭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同时出手,先一鞭将成卫逼退至丈许开外,又在半空中伸手,抓住那老人的衣领,生生将他从马蹄前移开。

那老人惊恐万状之下双于狂舞,竟将那孩子丢飞了出去。所幸一旁都是身负武功的圣火教中人,青衣从马上纵身而起,一把将那孩子接住。人在生死边缘所爆发的力气是巨大的,那老人枯瘦的手指依旧在空中疯狂挥动,只差一线就要挥入莫离的眼睛,幸好他反应奇快,偏头躲过,但是脸上面具已被挥落,落在乱蹄之中,转眼再不得见。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待我再眨眼,莫离已经回至车前马上,我听见一声突如其来的抽气声,是刚刚回到自己马上的成卫。

成卫看着莫离,脸上露出惊骇的表情,但我已经没有时间去关心他在想些什么了,扑出去的动作让我身子前倾,莫离飞身回来之时我已几乎掉到了马车之外,他一手稳住拉车的马儿,另一手将我抓起,与我对视的一瞬间,没有了面具的脸上甚至还带着几丝被那老人抓出来的血痕,目光发冷,表情僵硬。

他的表情让我心上一空,被箭矢穿过的地方仿佛又成了一个透明的窟窿。我心意已决,一瞬间的痛极之后仍旧咬着牙开口,“莫离,我……”

他打断我,声音冷得像冰,“你说过,你不要再回到过去。”

……

他身后的火光越发炙烈,除他之外,我眼前看出去的一切都是红色的--地狱一般的颜色,而他挡在我与地狱之间,也只有他挡在我与地狱之间。

他又说:“平安,这是他们的战争。”

……

“要救他们,你可能就会死。”

……

“你答应过我!”他最后说。

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可是,可是……

我看着他身后的漫天战火,看着那些惨嚎奔逃的鲜活生命,看着青衣手中的孩子,看着被他挡在身后的地狱,我的眼泪从眼眶里疯狂地涌出来。他说得对,我只是个已死的公主,可是在这一刻,我只希望当年我是真的死了。

那样我就不要再忍受这种场面的煎熬,不要再欺骗自己,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马队已经穿过燃烧的小镇,再前方就是连绵山脉,只要入山,就能将这一切抛在身后,前面有闪烁着生的希望的道路,有他承诺给我的将来,有我想要的海阔天空,那里的一切都是我毕生渴望的美好,但我却无法克制地转回头去,死死地看着被我们丢弃在后方的那个地狱。

他的于仍旧抓住我的,有力的手指,像是可以粉碎所有的恐惧,但另一股席卷一切的力量却越过了他的掌握,将我整个击溃。

或许你所做的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但我没有办法。

我泪意模糊地看着身后的一切,一根根地松开自己的手指,感觉到他固执地僵硬,心上那个无法弥补的空洞就痛得更如厉害。

遗忘给了你重生与自由,我也想要它们,可我做不到。

对不起,我是真的没办法。

“平安!”

我在他的叫声中扑下车去,身边有一匹马斜刺里冲过来,将我带住,我转头,看到成卫的脸。

“我跟你一起去。”

我咬牙点头,用尽全力强迫自己不要回头,憋得太辛苦,喉咙里甜腥的味道就更重,欲呕的感觉。

胯下的马儿奔向我们来时的方向,肩膀被人按个一下,成卫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他说:“好了,平安,我明白。”

第四章:拓关城

成卫带着我冲向小镇,这平静的小镇早已成了一片火海,街上到处都是尸体,远处传来震耳的吼叫与金铁相交的声音,应该是镇上有一些人在厄运来临时奋起反抗,但螳臂安能挡车?军队在火箭攻势之后以横扫一切的气势从北边冲入小镇,一时间杀声四起。成卫与我看到几个镇上的人互相扶持着从那一头逃过,正要上前说话。他们已经跑向了另一个方向。

等我们跟着再走几步,就发现原来活下来的人大部分已经逃进了我们原先所住的客栈之中,那些人见我们跟着他们,以为我们也是要逃难的,不待我们开口便一把将我们拖了进来,推上大门时还道:“快进来躲起来,他们人多,见人就杀,再不躲就死定。”

这客栈是镇上唯一用石头垒砌的房子,又在镇上向南的这一头,墨国军队应该是漏夜急行由北面翻山而来,到达之后没有留给兵士一丝喘息与休整的时间便即刻进攻。进攻时用的是他们擅长的方法,先由弓箭手放火箭远距离攻击,接着便是步兵们直冲而入,幸好山路艰险,他们并微带着骑兵,否则以我见识过的墨国骑兵的厉害,金水镇早已被夷为平地了,哪里还会留给这希尔本套躲藏的时间。

客栈的院子里挤满了人,老板也在,正要几个男人合力翻起后院地窖的盖子,看到我们倒是一愣。

“姑娘怎么回来了?”说着又往我身后看了一眼,“莫先生呢?”

我不答他,只低头看了一眼地窖入口,厚重的石板已经被打开,那下面黑漆漆的,冒出一股子酒气来,应该是老板平日里用作储藏的地方。真是隐蔽,我在这里待了这么久都没发现地下还有这么大的一个藏身之地。

“这里又能躲得下多少人?”

“能躲多少是多少了,都是乡里乡亲的,难道还看着他们被杀了?”老板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已经有人扶着伤者进入地窖。我与成卫对视了一眼,对头杀声渐近,他皱眉道:“现在也只有这样了,我们也不知道墨国来了多少军队,贸然上去硬碰硬无道理,带着这么多伤者也不可能离开,还是躲在这里,只有能够撑到拓关城的增援赶到此地就好了。我相信盟主不会让我们等太久的。”

“拓关城的增援?”有个断了腿的在旁边惨叫:“不会了,谁也不会来救我们的,上山点烽火的里长都已经被射死了,消息传不出去,还有谁会来救我们!”

“烽火?”我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金水镇在群山包围之中,夜里虽然天幕漆黑,但是就着镇上的火龙,还是可以隐约看见北面山峰上有一个简单的石合。

“是,那是我们这儿的烽火合,紧急的时候用来传讯,可现在那地方全都是杀进来的墨国人,我们这儿的里长为了点火已经被射死了。还有谁敢过去?”老板边说边摇头,原来聚集在院子里的人大多都已经下了地窖,成卫刚刚为一个重伤者做了紧急处理,这时正指挥其他人将他抬下地窖。外头可怕的喝呼声越来越近,我甚至能够听到有人用墨国话在吼叫的声音。

那老板久不见莫离他们的身影,忽然对我露出怜悯之色,“原来只有你们两个回来了,难不成莫先生他们都已经被墨国人……”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姑娘,你还是一起进来躲躲吧。”

我听他提起莫离,心里就一痛。以莫离的武功,我倒不是怕他有危险,只是他现在一定对我失望透顶,说不定已经带着人踏上了返回圣火教总坛的路程。

他说过,平安,你要跟我一起走吗?我答应了他,可是我又反悔了,这一次是我丢下他,回到了这里,回来与这些人在一起-在我都不知道自己回来能够做些什么时候。

“姑娘?”

“平安?”

老板与成卫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都是催促我快些进入地窖,客栈大门被打破的声音从前头传来,院子里的地面上已经没有其他人了,成卫拖着沉重的石板看着我,一脸焦急,像是下一刻就会跳出来将我拽进去。

地窖里隐约传来那些伤者的呻吟声,这客栈远不如非离山庄那样格局幻妙,能攻能守,也没有长老们的蓝家庄那样深藏地底的隐秘之处,简简单单的地方,数间堂屋,除了大门便是街道,唯一能够躲藏的地方便是这个地窖,就是这样一个地方,现在承载着这镇上仅存的数十条生命。

全副武装的军队的沉重的脚步声在我脑后由远及近,我立在原地,耳边清凌凌的晨风里,那个嘶哑却微笑着的声音。

“平安,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被揪住心的感觉让我呼吸困难,我还有什么需要躲藏的呢?我已经被自己唯一的亲人出卖了两次,而我也已经抛弃了这世上我唯一想要的人。

我又回头,遥遥地望了一眼那个在黑暗中无声无息的烽火台,然后一咬牙扑上前去,对石板下的成卫与老板说了声:“你们等在这里,我去点烽火。”说完也不等他么回应,用力将那块石板推到原来的位置,又拖过一边的石台将它压住。

我在那些沉重脚步声接近这院落的最后一刻,飞身跃上了围墙。呼叫声与武器破空的声音几乎与我的动作同时响起。我看了围墙下那些黑压压的士兵们一眼,挥手击出数块瓦片,然后再惨叫声中提气跃出了客栈。他们吼叫着追了过来,但又怎么可能追上我的速度?我发力狂奔,几下起落之后便将他们远远地抛在身后。

镇上火光冲天,全副武装的军队在镇上四处搜索,不放过任何一个活着的村民。

此地的人们过惯了闭塞平静的日子,虽说外面的世界早已战火四起,但当真正的魔鬼来到他们身边的时候,他们还是没有一点心理准备,许多人就在睡梦中被烧死在家中,逃出来的也多半死在随后而来的军队中。

我甩开那些追击我的士兵之后,仍需要小心翼翼地躲开遍布镇上的巡逻士兵以及因燃烧而颓废的房屋。一路上到处是烧焦的尸体,我强迫自己不要去看那些凄惨可怕的画面,怕自己一口气泄了,就再也不能继续往前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