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一切都有计划,我也不愿冒那种万一的风险。

他是我年少时唯一的朋友,他是我的兄弟!

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得,当然是奸细,说不定就是我身边的某个人。

我这个盟主,做的委实失败!

我急问铁横,“现在京城境况如何?”

铁横乃是我盟下海沙派的高手,靠铁砂掌成名,双手可裂巨石,内功也好,虽不及庆城纵云那样脚下轻捷但胜在耐力,长途跋涉更显得出内力绵长的好处,是以成平请他来报讯,已是最佳的人选。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高手,出现在我的面前的时候,也是狼狈不堪,身上焦痕处处,竟像是刚从火场里奔出来的。

我心知不好,果然听他哑着声音回答我。

“盟主,我们被人算计了,可怜留在京城的兄弟们死伤惨重,全被那戳夫逼宫的太子利用了一把。”

我终于理清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那位高高在上的东宫太子原来从未对江湖掉以轻心,而那所谓的宫中内应李大人也是他早已安插好的一颗棋子。

太子从眼线处得了我盟欲救季家满门以及将平安公主带走的消息,急着李大人假意内应,平安公主被劫,皇帝震怒,定蓄意谋反之罪,发下兵符准驻扎在京城外的军队彻底搜查京城内外,一时京畿大乱,太子的势力便是趁着这一机会,暗中调兵入城,一举改换了乾坤。

只是这太子实在令人费解,皇帝已然老迈,竟不惜牺牲亲妹,勾结外邦,如此无良丧尽,简直禽兽不如,无半点人性可言。

幸好成平机敏,趁着如此乱局,至少把天牢内的季家人救了出来。

但是季风竟仍不愿离开那位公主,而那位平安公主,居然被她新登基的兄长外嫁到墨国去了。

公主又如何,外嫁异国又如何,既然她是季风想要的,我自然要助他一臂之力。

我带人跟上送嫁队伍,打算在边境处配合季风带走公主,从此天高海阔,只要他高兴,想带她去哪里都可以。

我希望我的兄弟快活。

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最后得到的结局,是他的死亡。

墨国叛军的突袭是我没有想到的,异族蛇阵的出现是我没有想到的,我更没有想到的,是那一场天崩地裂的爆炸。

山石爆裂崩塌,那条天然的密道,最后一瞬间从那头飞扑出来的,不是季风,是公主平安。

她是满身的狼狈,满脸的泪痕,在那条密道崩毁的时候撕心裂肺地尖叫季风的名字,即使是在接受最可怕的刑罚的人脸上我都没有见过这样痛苦的表情。

从我意识到季风仍旧留在密道的那一头,支持我维持镇定的已经只剩下多年来作为一盟之主的惯性,但即使是在这样的状态下,我仍旧能够感觉到,这位小公主的心,碎了。

平安公主足足昏睡了半月,才在庆城山上的厢房内醒了过来。

我接到消息的时候,刚刚从云山赶回,巨大的悲痛让我难保持即使是表面的平静,即使我不想对任何人倾诉,甚至不愿多说一句话,但我身边的许多人,都已经能公开是本能的回避我沉默之下的阴霾。

看到季风尸体的那一刹那,我唯一的感觉是,我的心也被人戳了一个洞,冰冷地风毫无阻隔地透过血肉穿入,然后又从空荡荡的某处穿了出去。

他很安静地躺在山坳里,虽然身上伤痕累累,但奇迹般地,颜面如生,只是没有了一颗心。

有弟子上前与我说话,我猛地回头,吓得他倒退了数步。

我知道自己是失控了,杀气无法控制,我想要看到血,想要杀掉所有让这件事发生的人——即使我还不知道,究竟是谁做了这样罪恶与残忍的事情。更不能原谅的是我自己,我竟没能来得及救他,最后的最后,就连他的尸体,都不是完整的。

胸口持续空洞,那种比疼痛更难忍耐的感觉,让我足足有三天的时间,都没能正常的呼吸过一次。

我开始痛恨平安公主,我知道这是一种迁怒,但是如果没有她,我的兄弟是不会死的。

他死了,但她却没有,好好地活了下来,说不定还可以活上许多年。

我回到庆城,去见鬼门关上醒转回来的她,她虽然年纪小,但确实是有姿容的,身体这样不好,又只吊着一口气在床上躺了那么多天,居然仍旧不难看。

只是单薄,薄薄皮肤下细小骨骼清晰可见,一口气就能呵走了那样,让人面对她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想要小心翼翼。

还有就是,笼罩在她身上的,乌沉沉的死气。

她不愿说话,了无生志,季风的离去带走了她所有的生气。

我看得出来,她是,很爱他的。

我忽然就不那么恨她了,我也不能,我答应过季风,要好好的照顾她,让她可以健康而自由的,选择她想要的生活。

只是让我不明白的是,在她那沉沉的死气之下,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微妙的力量,支持着她,让她熬过了成卫并不算太有把握的动刀,熬过了手术后漫长的恢复期,最后竟好好地活下来了。

对于她的痊愈,我的感觉是复杂而微妙的,即有些定下心来,又有些及其晦暗与隐约的失望。

我甚至暗暗想过,她其实是应该去陪着季风的。

后来我才发现,她这样挣扎着活下来,原来是为了要去寻找他。

我在明白过来的那一瞬间,内心剧震。

我不知道她那里来的信念,竟一心一意地认定,季风没有死,只是在某个地方,等着她去找他。

这绝望的执着,竟让我无法在她面前说出真相。

这种绝望的执着,或许就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我没有让她下山,两国都在疯狂地寻找失踪的公主,更何况我至今都没有追查出,究竟是谁在山道崩塌之后找到了季风的尸体,并将他的心……

或许那些人,原本要找的就是她。

以平安脆弱如鸡雏的现状来说,只要迈出庆城一步,或许就真的如同一片雪花那样无声无息地融化在空气里了。

我收她为徒,将她带到庆城山顶清修,日日建都她修习内功心法,要她静以养生,淡以养神,她很是惊恐,但仍是不肯说话,看我的目光几乎要将我切成碎片。

我冷冷地看着她,心里想的却是,如果这世上真有魂魄这件事的话,看到她这样,季风必定不能安心离开。

但我转念又想,他要是仍在,看到她这样的执着,说不定也会略感欣慰。

他这样疼爱她,为他连生命都放弃了,如果知道她过得不好,一定会很难过的吧。

我决定好好地传授她武学,也好让季风放心。

只是我这个关门弟子的武学天赋实在是令人无言,三年下来,她学得最刻苦的纵云也不过是七七八八,更别提其他的内功心法,以及拳脚刀剑。

她根本就不愿在这山上多待一分一秒,如果不是因为没有轻身功夫她根本无法从山上下来,我看她连纵云都学不到一点皮毛。

可她真的下来了。

那天我立在山脚下,看着她从山上连滚带爬的翻跌下来,阳光那样的刺眼,金轮万道那样,掩盖了她的狼狈,让我错觉她是飞下来的。

我知道她要飞去哪里,我也知道,她是注定会失望的。

我只是希望,这一次的失望,不会演变成她最终的绝望,我希望时间能够冲淡她的执着,但是三年,不知够不够。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便是微微一凉。

我竟然会希望时间能够冲淡她对季风的执着,这样的念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终于带着平安下了庆城山。

金潮堂出事,我不能不亲自下山去一趟,留已经能够用纵云从山上下来的她在庆城山上,我又不放心。

没想到平安公主真是一个聚集麻烦的综合体,才到定海她便丢了。

金帮主惨死在漕运航道之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圣火教,此教百多年前曾经血洗中原武林,差一点就将整个武林翻了个个,后来终于被驱逐回边境之外,但各大门派也是伤亡惨重,十数年之后才恢复泰半。

如果是圣火教卷土重来,那此事当真非同小可。平安在这种时刻失踪,不能不让我有所分心。

幸好我很快得了她的消息,并且就在圣火教隐蔽在中原的分堂之中。

圣火教果然与整件事脱不了关系,这几乎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我当即赶去,她在那里,躺在床上,盖着艳红色的薄薄的被子,只露出一张脸。

我几乎瞬间就有了开杀戒的念头,然后那个人来了。

那个带着狰狞面具,声音沙哑得仿佛是一个恶鬼的男人,将她从我手中带走,将她牢牢地抓在手中,用一双冰冷的眼睛面对所有人。

这面具所代表的是圣火教内地位崇高的右使莫离,此人向来远在边疆,我从未见过他的真容,也并不在意他究竟是何模样。

但是在交手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平安的眼睛。

我内心狂震。

出了什么事?她的目光像是再也看不到这世上的一切,她的眼睛里,竟然只有他!

要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一段绝望而哀伤的故事已经走到了尽头,而那一天,才是有关于她与他的一切的真正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