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现代的沙河粉应该只有一二百年的历史,也就是说,现在还没有出世。这种食物是用米浆蒸成的,应该不难做。于是她便跟阿银商量了一番,叫人从米铺低价买了些陈米,用干净的水和了磨成稀稀的米浆,再拿竹屉子蒸成薄皮,用刀切成细条,用竹罩篱装着放入水中煮熟,放进碗里,再把每日特意煮给佟氏的汤倒进去,就是一碗汤粉了。

阿银尝了尝味道,说:“挺爽口地,下回再做薄些,泡久些,等它入了味就好了。这个叫什么粉?”

淑宁答道:“是沙河粉。”顿了顿,又补充道:“听说是一个叫沙河的地方特产的食物,但具体如何,已经不可考了。咱们不必管它来历,若味道还行,就再做一碗给额娘尝尝吧。”

阿银点点头,又再拿米浆蒸了更薄地粉皮,切得更匀细,照样做了一碗盛给佟氏吃。不料这沙河粉倒是对了佟氏的胃口,既有她喜欢地汤地味道,又是能吃饱的东西,足足吃了一大碗。

淑宁高高兴兴地拉着阿银回到厨房,商量还能用沙河粉变出什么花样来。她看到剩下地粉皮,觉得这半透明薄薄的东西,是否可以做成其他吃食呢?对了,比如肠粉,比如……粉果?

她想起曾经烦恼过的广东点心外皮,不知这种米粉皮能不能拿来包点心?

想到就做。现在是午后,厨房无事,正好拿来做实验。她检查了一下那粉皮,觉得应该不会很容易破损,就用碗隔出一个个圆形的皮来,抹了层油,放好备用。

她叫阿银帮忙,切了些肉碎、冬菇粒、虾米粒、芫荽什么的,拌着花生下了油锅一起炒,放些调味料,盛到碗里,用勺子分放到一片片粉皮正中,包起来,粘不上的就用饭粒粘好,做好了放到锅里隔水蒸。

蒸好了尝一个,味道还行,就是外皮太容易破了,还有一股米饭的味道。阿银尝了一个,又递了一个给春杏吃,然后歪着头问淑宁:“为什么要用这种饭皮做?用澄面不是更好吗?”

淑宁瞪大了眼睛看着她,阿银见她这样,有些迟疑:“用澄面做,没那么容易弄破皮。而且味道会好吃些吧?”

原来阿银知道怎么做澄面!淑宁忙问道:“阿银姐,用澄面怎么做?你快说与我听。”

阿银便细细告诉她。原来把面团放进水里洗,洗出了面筋之后。让那水里的粉沉到底,滤干水。晒成干粉再研细了,就是澄面了。早已有人拿这种面来做吃食点接下来阿银便当着淑宁的面做了些澄面出来,拿到后院去晒,然后对淑宁说:“小姐放心吧,现在太阳这么大。不用两天就能晒好的。”淑宁点点头。

晚上佟氏大大称赞了淑宁与阿银做的沙河粉,张保也吃了一碗做宵夜,只是觉得用猪骨头汤做汤底不如鸡汤味美,不过还是好好夸了女儿一番。

淑宁对父母地称赞并没有放在心上,满心都在想着澄面的事。

过了两天,澄面都做晒干研好了。厨房的活做完后,阿银便把其他人赶走,只留下淑宁和春杏,亲自示范怎么用澄面做点心皮。

她将一些玉米粉与澄面拌匀。烧开一小锅水,把一半地粉倒进去,搅动一番就盖上盖子。过了片刻再把锅倒扣在旁边备好的木板上,然后把剩下地粉加进去。搓了半日。搓出一个类似于面团的东西来。

她把那团东西分成一个个小粒,用擀面杖碾成一个个点心皮。然后笑着对淑宁说:“把做好的馅料放进去就行了。中午我已经准备好了肉冻和虾仁,现在就做来试试?”淑宁忙点头,春杏端出一盘馅料来,三人开始包起粉果和虾饺。

做好了一蒸,味道果然不错,淑宁在心中感叹万分:终于找到了做广东点心的方法了,以后想吃的时候,随时可以做来吃。这样地美食,怎么也比婉宁那些水果沙拉和曲奇饼强啊。

阿银吃了几个点心,说道:“其实做点心还是用澄面好,不过小姐那天用的饭皮,也可以做别的东西,比如你昨天说的什么肠粉,只要在粉皮上抹一层鸡蛋汁,再加上菜呀肉呀一蒸就可以了。不过我最喜欢那个沙河粉,做起来容易,只要变换汤底,就能做出不同的味道来,而且不费什么钱。”

淑宁笑着说:“其实沙河粉还可以有很多花样的。比如你用苦瓜或是红萝卜榨了汁,混进米浆里,不就能做出红红绿绿的粉了么?除了做汤粉,还可以干炒湿炒,和肉一起焖也很好吃,花样多着呢,我们仔细慢慢想去。”虽然没有全都吃过,但穿越前她也曾看过沙河大饭店的广告,对那“沙河粉全宴”印象深刻。

阿银若有所思,慢慢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低头想着事情。淑宁没有留意,又再做了几盘,端到上房给母亲尝鲜去了。

看到女儿和阿银天天挖空心思给自己做好吃地,佟氏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也许是美食的功效显著,也许是丈夫的温柔和女儿地孝心激励了她,也许是天气渐渐凉快起来的缘故,总之,没过几天,佟氏终于恢复了,能像往常那样照顾儿子、料理家事。

她笑着向上门来做客地刘氏姐妹陪罪说:“因我身上不好,这么久了也没去看你们,多有怠慢,还请不要见怪。”

大刘氏摆摆手说:“咱们是什么交情?何必这样客气?如今你是大好了吧?”佟氏笑着点点头。

小刘氏刚刚听说了自己儿子地消息,还在那里抹泪呢,起身向佟氏行了一个大礼,说道:“多谢佟姐姐你想着,我还以为再也没法知道小宝的下落了呢。”

佟氏忙扶她起来,道:“这可折煞我了,就像你姐姐说地,咱们是什么交情?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也不费什么事,你何必行此大礼?”

大刘氏笑说:“你就让她行去,对她来说,如今再也没有比儿子更重要的事了,为着我带她来广东,她背地里不知埋怨了多少回,说以后再也见不到儿子了呢。其实就算在京中,一年也见不到一回,老人家拦得紧呢,生怕她会吃了孩子似的,所幸他们待亲孙子还好。”

小刘氏重新站直了身体,抹干眼泪道:“其实他们都是好人,都是真心疼爱小宝的,我如今就算见不着孩子,知道他过得好,心里也高佟氏见她心情好起来,便拉着她姐妹二人说了半晌闲话,才命人拿了些礼物过来,让她们带回家去。

又过了两天,佟氏觉得女儿近来把心思都放在了吃食上头,在女红方面进步不大,便雇了十二婆帮忙,请来一位手艺出众的绣娘,让她指导淑宁的刺绣功夫。

这位新来的刺绣师傅钟莲姐,听说夫妻二人都很擅长刺绣,丈夫是广州城内头号绣坊的绣工。

钟莲姐教淑宁的刺绣方法,属于南粤地方的流派,与淑宁从前学的很不一样。她用的线并不是单一的丝线,还有用绒线、金银线之类的,让曾经用过绒线刺绣的淑宁喜出望外。而且她用的绣线色彩华丽繁杂,描图的时候,总是把整幅布料描得满满当当的,如果有哪里空出一块,就会随手描些花草上去。

对于这一点,淑宁有点头痛。她比较喜欢清新淡雅的绣品,对于这种华丽的风格不是很习惯。

但渐渐地,淑宁也开始上手了,做得越来越好,钟莲姐曾经几次夸过她,说教过的几家小姐,数淑宁学得最快。

一天,淑宁独自在房中刺绣,觉得累了,便放下活计,伸伸懒腰,打算到后花园走走。她下了一半楼梯,却看到巧云正在楼梯下面,死死地盯着青云巷的方向看,手里绞着帕子。

淑宁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却看到青云巷中,阿银正在跟长贵悄悄说着什么话。

七十九、银姐

阿银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长贵听她说完,就笑着点了点头,小声说了几句话。阿银很高兴,行了个礼,告别的时候还一再谢他。

淑宁看着,倒有些觉得似乎是阿银在托长贵帮什么忙,不过巧云在旁边绞什么帕子呀?她出声问道:“巧云姐,你在做什么?”巧云这才发现淑宁站在她后面,忽地涨红了脸,支唔了两句,就听到长贵走进来说:“咦?姑娘,巧云,你们怎么在这里?”

巧云咬咬唇,冷笑道:“我跟姑娘怎么不能在这里?难不成你鬼鬼祟祟地做了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事?”

长贵很奇怪,就问:“我只不过随口问一句,哪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巧云不语,继续绞着帕子。淑宁觉得她那块真丝帕子都快被绞碎了,这很明显是巧云在吃醋,奇怪,她什么时候看上长贵的?

为了挽救那块可怜的帕子,淑宁主动问道:“长贵哥,你方才在巷子里跟阿银姐说什么来?她好像很高兴的样子?”长贵笑道:“也没什么,阿银姐家里台风的时候遭了灾,没法再打渔为生,就全家搬到城里来了,如今在外头赁了间破房子住,阿银姐说我认识人多,让我帮她家找个好些的房子。”

淑宁听了便抿着嘴笑道:“既然如此,大大方方说出来就好了,免得某人心里不乐意。”巧云又涨红了脸,狠狠地道:“姑娘说的什么话?!谁心里不乐意了?!”淑宁掩着嘴偷笑道:“我又没说是你,你怎么就自个儿认了?”然后便跑了,隐隐约约地,听到后头巧云气急了跺脚。还有长贵柔声对巧云说着什么。

淑宁跑到上房,佟氏见她这样便说:“怎么这样疯疯癫癫的?什么事这样好笑?”淑宁便把方才的事告诉了她,佟氏听完道:“长贵和巧云什么时候看对眼的?我还为他相中了一门亲事呢。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多事。巧云是个好姑娘。回头我问问他们,若是两厢情愿,就尽早办了吧。淑宁点点头,想起另一件事:“阿银姐家里遭了风灾,怎么不曾听她提起?我们要不要帮忙?”佟氏道:“先看看再说。她既然不提,自有她地道理。”她顿了顿,又说道:“怪不得她那次从家里回来,就再没提过要告假回家看看,原来她家人已经搬进城里来了。”

淑宁又问道:“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阿银姐不肯说呢?长贵哥知道了,也不透露一声。”

佟氏笑道:“长贵最大的好处就是嘴巴够严。你小孩子家哪里知道底下人地心思?阿银在我们家,工钱是第一等的,逢年过节。赏封也是最厚。别人倒罢了,偏阿花阿娣两个跟她一样是帮佣,又都是本地人。她两个只是拿二三等地工钱,怎会不眼红?平日里早就有些闲言闲语。若知道阿银家里遭了灾。只怕风凉话是少不了的。阿银也是不想听她们的闲话罢了。”

淑宁虽然早知道她们三人有些不和,但没想到会到这个地步。便有些生气。

佟氏摸摸女儿的头,道:“阿娣的哥哥阿生,如今是你阿玛跟前得用地,额娘是看在他面子上,才容忍她姑嫂二人。对于家中的仆佣,不能那么简单地管着他们的,有的人可以拿财物去掌控,有的要恩威并施,有的要让他们觉得自个儿跟别人不一样,这里头学问大着呢。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也该知道些,日后额娘再慢慢说与你听。”

淑宁点点头。这大概就是家务管理的中高级课程了。

接下来的几天,淑宁发现巧云心情越来越好,常常脸上带笑,而长贵也时不时地来找她。

说起来现在的屋子不大,在仆佣管理方面也比伯爵府要松得多,只要不弄出丑事来,佟氏便不禁止男女仆役交往,到现在已经有两对男女成了夫妻。

巧云虽然心情愉快,但面对阿银时还是有些不自在,素云曾经打趣过她,她说道:“我也不是那等爱拈酸吃醋地。只是长贵哥一向不爱与丫环们搅和,偏对她那样客气,还几次在我面前夸她人好手艺好,你叫我怎么不多心?”素云道:“阿银年纪比长贵大好几岁呢,况且她立志守节,平日行事也端正。你休要胡思乱想,别让长贵和阿银听见了生气。”巧云低头不语。

素云又问她:“你心里存着这个疙瘩,怎么不问问长贵?”巧云闷声道:“问了,他说没有别的心思,就是看她与自己姐姐有些像,才肯出力帮忙的。”素云闻言正色道:“原来如此,你不是家生子儿,因此不知道,长贵他老子娘死得早,是由他姐姐带大地。他姐姐长他八九岁,嫁给了京城府里后街江大娘的三儿子,后来死了男人,伤心过头,一病病死了。那时长贵在奉天,没法送她最后一程,回京以后大哭了一场,从此见到跟他姐差不多年纪地女子,就特别尊重。说起来阿银不但年纪跟她姐姐死时差不多,连长相也有几分像呢。”

巧云听了,便低着头沉思。

过了两天,她主动去找阿银,不但帮她做活,还送了她一件新衣裳。阿银问她为什么,她才脸红红地说道:“从前是我错了,误会了你,就当是向你陪罪。你可不许生我地气。”

阿银笑了:“你这姑娘真爽快,我不生你的气。长贵兄弟很好,你们要好好相处。”

巧云脸更红了,忙转换话题道:“听长贵哥说,房子已经找到了,你还想找个租金便宜地铺子,是要做什么?我能帮上忙吗?”

阿银笑了笑:“这个嘛,你以后就知道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久以后就揭晓了。过了中秋不久。阿银突然提出请辞。

佟氏有些措手不及,便问她道:“究竟是什么缘故?一向做得好好的,你来家快一年了。我们全家都习惯了你做的饭食,你又教会淑宁不少东西。我还准备明年给你涨工钱呢,怎么就突然说不做了呢?若是家里有难处,你尽管说出来,我们自然会帮你。”

阿银向她鞠了一躬道:“太太,不是我不知好歹。我们家和我死掉地未婚夫家,现在都住在城里。夏天刮台风的时候,船都沉了,我爹伤了手,不能再做重活,我公公大病一场,也不能再去打鱼。两家一共七八口人,除了我弟弟还不到十五岁,其他人老的老。小地小,都要靠我一个人照顾养活,日子实在难过。”她抹了抹眼角。继续说道:“我想着自己还有点手艺,便打算辞了这份工。在外头开个面摊。做点小生意,应该能养活两家人。我知道老爷太太和小姐都是好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们的。”

佟氏听她这么说,也不好再强留,便叫人来结了工钱,又送了她十两银子和几件衣服,阿银千恩万谢。

阿银走前要向众人告别,来到淑宁房间地时候,她满脸羞愧地对淑宁说道:“小姐,我对不起你。”

淑宁吓了一跳,忙问她是怎么了,她便说道:“我要去开面摊,其实也打算去卖你教的那个沙河粉,没有问过你,就拿你的方子去做生意,我实在不好意思见你。”

淑宁闻言怔了一怔,心情很复杂,其实她不是不生气的,但她没有发作,冷静问道:“你如果觉得不对,又为什么要这样做?既然做了,又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阿银将自家的情形告诉她听,然后说道:“卖粉面地活不重,两位老母和我弟弟都能帮忙,虽然是小本生意,但凭着我的手艺,就算发不了财,养活两家人是不成问题的。我想了许久,才下了决定。只是这毕竟是瞒着小姐,这样是不对的,如果一声不吭地走人,我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所以才告诉你。”

淑宁在听的过程中已经不再生气了,相比起自己只是偶尔做做沙河粉满足口腹之欲,阿银全家更需要拿它来糊口。食摊在城里有很多,要站稳脚跟,特色是少不了的。阿银也是为了家人着想,谁没有私心呢?这样做无可厚非。

想着想着,她忍不住对自己冷笑,自己有什么资格生气呢?沙河粉也是“前人”发明的东西,而不是自己的成果。难道自己也沾染了穿越者的坏脾气,把在现代社会学到地东西都当作是自己独占的私产了吗?有这样的想法,跟她一向看不惯地婉宁又有什么区别?

于是她和颜悦色地对阿银说道:“阿银姐,你不必想太多了,当初虽然是我说的做沙河粉地法子,但你也帮了大忙,不是吗?就当作是我们一起做出来地。何况我也没法做什么生意,若它能帮到你,我也很高兴。你就尽管放心去做吧。”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再告诉你个法子,其实除了卖粉面,还可以卖粥。你可以事先煲好一大锅粥,然后把肉菜鸡蛋之类的材料洗好切好,有人来吃时,便拿小瓦锅煮一小锅粥,等它滚起,就放材料进去,滚几滚加上盐,就好了,又快又方便,而且很容易。”

阿银高兴得红了眼,道:“小姐,你真是好人,以后你想要吃什么东西,尽管来找我。我家住在城南地朱家巷,你说声,我马上就来做给你吃。”

淑宁摆摆手,置之一笑。

阿银走后,过了十来天,她的粥粉面摊就开张了,生意极好。长贵去看过她几回,回来告诉淑宁,淑宁心里也很高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转眼又是金秋十月。贤宁满一周岁了,早已不是刚出生时的瘦弱样子,小脸蛋胖乎乎的,小手小脚上的肉一节节的,玉雪可爱。他常常瞪着大眼睛看人,也不怕生,若看到别人玩笑,也会跟着“呜呜啊啊”一番。家里准备抓周宴的时候,他终于开口叫人了。淑宁看着他叫自己“加、加”的样子,觉得弟弟实在可爱之极。

贤宁抓周宴并未大操大办,只请了几家来往较多的熟人。大厅正中摆放了一张大桌,上头有许多物件。有小木刀、书本、文房四宝、珠宝首饰、胭脂水粉、张保的官印和用了多年的马鞭,以及佟氏从花厅拿下来的书画等等,又有客人添了些东西上去,有一些连淑宁看了都觉得万分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