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馨早饿坏了。一见有吃的,忙塞了几个下去。淑宁很惭愧地道:“都是我考虑不周,才让你吃了这个亏。你先安心休息一天,月钱我给你补上,但学规矩的事,只怕要辛苦你们了。”

素馨却不认为这是淑宁的错:“这都是那老妖婆害的!哼,这次先放过她,以后走着瞧!”不过对于淑宁补给她的钱,她还是很乐意收下的。

冬青担扰地道:“姑娘,我们真要去学规矩么?”淑宁想了想,道:“这次我真是太孩子气了,这些所谓地教训,对于她那样的人,根本只能算是小意思。就算她真的着了道,我们也不能拿她怎么样。以后,我们先按兵不动,乖乖照她说的做,等把该学的都学完了,就让她早点走人!”

素馨皱着眉,冬青苦着脸,不过她们也知道,目前只有这个法子了。

不过她们显然比淑宁幸运些,不用踩花盆底,只需要学习如何低眉顺眼地跟着人后头走路,以及给人磕头行礼就行了,不过练习的对象是崔嬷嬷。冬青倒罢了,素馨恨得牙痒痒,路过小厨房时,见厨子在做吃食,便特地在给崔嬷嬷做的软绵绵的粥里加了生水,让她拉了两回肚子,还以为是天冷着了凉。素馨暗地里发笑,心里地怨气倒少了几分。

日子一天天过去,淑宁地花盆底也渐渐增高了,人又瘦了一圈,脸都尖了。最大的好处,就是皮肤白了细了,尤其是双手,因崔嬷嬷捣鼓出一罐药泥,让她每晚睡觉时敷上,又用各种磨石细细磨掉茧子死皮等物,所以变得又白又嫩,虽然尺寸还小,已经有些“纤纤玉手”的感觉了。另外,就是她地双腿,如今挺有力气,在院子里走上十圈八圈,都不会累。

淑宁心情很复杂,虽然厌恶崔嬷嬷,但也知道她的做法有效,身为女孩子,自然是爱美的,但想到自己受的罪,却高兴不起来。

妹妹受的种种苦处,端宁其实早就知道了。他本来要阻止崔嬷嬷,但翌日外祖母却派了一个管事来说了他几句,他只好忍下这口气,但心里仍为妹妹心疼,常常过去慰问。后来,新院子的工程完成了,他看着长福搬东西布置,忽然灵机一动,便买了些老年人爱吃的点心,拿到崔嬷嬷跟前,笑着陪她说闲话,却又没说什么。等过了两日,崔嬷嬷看到他,已不再那么冷淡了,才提出说,新房建好了,但自己不懂布置,而长福二嫫布置的屋子又总让人不满意,妹妹原本跟母亲学过这个的,不知可否让她来帮帮忙。

崔嬷嬷拿眼盯了他好一会儿,又看了看院子里正踩着两寸高的花盆底来回走动的淑宁,喝了口茶,才慢条斯理地道:“罢了,这也是家务活,早点学学也好。只是每天只有半个时辰,绝不能超过。”端宁心下一喜,但面上却没露出来,谢过崔嬷嬷后,又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才离开了。

淑宁知道后也很高兴,半个时辰,就是一小时,能歇那么久当然是好的,平时她顶多就是每隔半个时辰歇上一盏茶的功夫。而且去布置房屋,只是借口,长福有多年经验,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自己最多是提些意见,这半个时辰时间,等于是自由放风的时间了。

于是她每天下午都到新院子去,在廊下坐下半个时辰,然后时不时地提些意见,比如书房里书架条案的摆设,以及院子里新种的梅花等等,过得很快活。端宁还特地叫人买来各种美味糕点,或是酱牛肉熏鸡等物,在自己住的厢房里给妹妹补一补。淑宁高高兴兴地吃了美食,不过还是会注意要漱口洗手,回去继续训练前,先换一身衣服,免得让崔嬷嬷闻出味道来。

端宁衙门里工作有时忙了,很晚才回来,便派出手下的丫头茶香,和冬青一起哄崔嬷嬷开心,陪着说话捶背之类的,让她没空注意别的事。淑宁便仍旧每日到新院子里“帮忙布置”,稍稍松口气。

一日,端宁正陪妹妹聊天,见她时不时地捶腿,便皱了眉:“很累么?那崔嬷嬷着实过分!偏偏外祖母又替她撑腰。”淑宁笑笑:“我现在已经习惯了,开始时更难受呢。现在我只想着尽快学完,好请她走人。”

端宁沉思片刻,抬头问道:“我瞧妹妹的性子,也不是个能受约束的,若是真被选中,可怎么办呢?”

淑宁怔了怔,苦笑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尽量达成最好的结果了。我可不想任人摆布。”

端宁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说些开心的事吧。算起来桐英有好些时候没来了,你可知道他如今在做什么?”

做什么?难道他做了什么好笑的事吗?

一七三、萌芽

宁忍笑道:“他先前领了礼部的差事,图人家衙门清遇上忙碌的时候,因此后悔了,到皇上面前哀求,说想进兵部做事呢。可当初皇上本就安排他进兵部的,也不知他是听了谁的撺唆,硬要到礼部去,如今正生气呢,便吊着他不放。如今桐英天天到我们兵部来晃悠,要咱们老尚书帮他说好话。”

淑宁有些诧异:“哥哥怎么知道皇上的打算?”端宁笑了:“我们都知道,皇上特地嘱咐我们部里的几位大人不许帮桐英说话,好让他得个教训。其实皇上早就想让他来了。我当初只是帮着抄写整理些东西,如今翻译文书时就已做得很顺手了。桐英是亲身到过西北的,想必更清楚当地的情形。他出身铁帽子王,父兄都是领军的,他来兵部是再合适不过了。”

听起来似乎是皇帝在故意吊着桐英玩啊,想象一下康熙皇帝提着根钓鱼竿引桐英上钩的样子,淑宁忍不住笑了:“桐英哥一定焦急得不行吧?他当初怎么会听了别人的撺唆呢?清闲日子没过上,想回头又被人捉弄,真真可怜。”她说的这“可怜”二字却带了一丝幸灾乐祸。

端宁道:“谁叫他打算办差的时机那么不巧?当时朝上不是正为钟表工场的主事人选吵个不停么?都说要选一位身份尊贵的。别人见他要学办差事,担心他会占了那位子去,便索性哄他去了礼部。桐英正要寻那人晦气呢。照我说。他也算自找的了,好好地跑礼部去做什么?若是进了兵部,如今正好与我做伴呢。”

淑宁想了想,却道:“照我说,桐英哥不管去了哪个衙门,都是清闲不下来的。他那个性子,有些矫枉过正,又是一但负起责任。便不肯马虎的人。若他真是个能享清闲的。就算礼部的差使再多。他便整日坐在衙门里喝茶闲聊,又有谁去说他的不是?分明是他自己要做事,才会这么忙碌。所以,不管他到了哪个衙门,其实都一样。”

她这话是有根据的。桐英身为家中次子,又算不上武艺高强,若是真要享清闲。只需到宫里当个宗室侍卫,隔几天当当班,平时还不是他爱怎么闲就怎么闲么?可他却偏偏又要学画,又要办差;他一个宗室子弟,身份尊贵,便是皇子阿哥要结婚,那些事务也有礼部的官员去做,哪里用得着他亲自过问?可他却偏偏跑来跑去忙个不停;还有在西北地时候。只要把情报送回来就行。他却在横穿大漠地途中还到处去打探情报、视察地形,这不是要求高又是什么?

至于说他矫枉过正,只要看他一在家里过得不舒心便跑到别人家里住。还有为了斩断姑娘家地情思便故意吓人家就知道了。有时候,他明明是好意,说的话却总能叫人恨死。说到底,不过就是性子别扭罢了。淑宁想到往日相处的情形,嘴角微微含笑。

端宁看到妹妹的神情,却有些若有所思:“你对他倒是挺清楚么,我认识了他这么多年,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呢。看起来似乎为人散漫,其实做事很可靠。他在礼部几个月,人人都说他不错。”

淑宁听他这么一说倒被提醒了,心想自己什么时候对桐英那么了解起来?不过她没有仔细深思这种不自然的感觉,只说:“我好歹自小就认得他了,再说,这两年相处的时间也多,自然不难看出来。”

端宁安静下来,不知在想什么,淑宁有些奇怪,便只是低头吃茶,然后瞥了几眼桌上地一叠公文。端宁每天都要带公事回来做么?难道就是为了让妹妹能多休息一会儿?

“妹妹。”端宁忽然开口道,“关于选秀的事,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淑宁有些诧异:“哥哥今天是怎么了?阿玛额娘在家时咱们不是都商量过了么?”

端宁摇头道:“当时虽说有了定论,但我觉得还是太不稳当了。宫里的贵人们会怎么想,我们根本不知道。若是他们一时兴起,或是听了别人的话,便随便给你指了婚,又该怎么办?”

他看着妹妹瞪大的双眼,叹气道:“选秀不光是选容貌,还要看各人的家世背景。就算你表现得再平庸,也不会成为无盐女或河东狮。别人只看大伯父的职位和外祖家地门第,便不会忽视你。近来外头有传言,说威远伯府地三小姐是个娴静端庄的大家闺秀,已有几户人家在打听你了。”

淑宁大惊:“怎么会这样?我明明很少在外人面前露脸啊?再说,不是还有二姐姐么?”

端宁苦笑道:“二妹妹眼下差不多已算是有主的了,别人自然会关注咱们家地其他女儿。你虽然少与外人来往,但也认得几户人家,名声还是会传出去的。再说,伯父伯母、叔叔婶婶们,也会放些风声。你是府里的姑娘,日后嫁得体面,他们脸光。何况还有外祖父家。”

淑宁咬咬唇,心中暗恨。平时自己一家有什么困难,也没见这些近亲伸个援手,一到选秀,看着似乎有利可图了,就一个个忙不迭地来指手划脚了。她实在受不了这种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的状况,就好象是心头的一根刺,让人难受至极。

端宁看到妹妹快要把嘴唇咬破了,忙道:“别咬了,我心里也难受得很。这两天我总想着,与其受制于人,倒不如先作好打算,无论选秀结果如何,咱们也不必担心。”

淑宁忙问:“哥哥有什么好办法?快说来听听。”

端宁道:“要是前两轮里落了选,咱们自然不必操心,但若未能落选,就要面临宫里的大挑了。这种大挑。分四拨。头两拨地皇上选妃与皇子选福晋,咱们先前都想过了,多半不会轮到妹妹头上,不必太过担心,只是这第三拨和第四拨,分别是亲王郡王和宗室子弟,这一关才是最危险的。因为人数众多,又身份尊贵。咱们实在猜不准他们的心思。甚至……若是被亲王郡王挑中。当的是正室还是……还是侧室,都没法说准……”他仿佛觉得这是难以忍受的情况,说出来时有些艰难。

淑宁这些天读了不少宫规礼札与各家王公的介绍,倒也明白他的意思。亲王侧福晋中,也有轻车都尉的女儿,这个爵位,实在不算太高。皇子们普遍封爵尚低。所以不必担心,但在这个时代,年纪较大地王爷们,仍会给自家添一两位年轻地侧室。她以往只担心数字军团,想法实在是太狭隘了。

“哥哥到底有什么想法,只管说出来。”她轻轻道,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端宁深吸一口气,道:“妹妹。你觉得桐英怎么样?如果说……如果说将来你被指婚给他。你……你是否愿意?”

淑宁心中顿时掀起惊涛赅浪,面上虽不露,但心跳却猛然加快了。耳边渐渐发起热来。

嫁给桐英?嫁给那个笑嘻嘻地、总是说些让人生气地话的少年?嫁给那个实际上内心很柔软的男孩子?!

她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却不知为何,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雨中的那张灿烂的笑脸。

打住打住!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哥哥不过是提个意见,你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

她努力按捺住心情,有些艰难地开口道:“哥哥为什么会这么说?桐英哥……不是一直与我情同兄妹地么?”

端宁仔细端详着妹妹的神色,心下微叹,道:“他身份够高,又有圣眷,相貌才学人品都是好的,而且又和我们自小相识,彼此知根知底。最重要的,是他立志只娶一位妻子,不愿纳妾,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恩恩爱爱白头到老。哥哥在宗学三年,认得的宗室王公子弟众多,其中好的已是少了,就算才学出众,性情直爽,也不是会一心一意待妻子的人,象桐英这样的,实在算是凤毛麟角。若是别人,我还不放心,但若是他……倒也算配得上妹妹。”

淑宁还是头一次知道桐英不愿纳妾地事,心不禁跳得更快了,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道:“哥哥地想法,固然有道理,只是不知桐英哥怎么想?”

“这……”端宁有些犹豫,“我还不曾问过他。”

淑宁闻言苦笑道:“原来只是哥哥一厢情愿。其实从小到大,我与桐英哥都只是象兄妹一样相处,并没有男女之情。只是,他既然只想一夫一妻,必然希望那是他心爱的女子。若哥哥真的向他提出请求,或许他会看在素日地情份上,答应去求指婚。若我真的嫁给他,他也会待我很好。但如果将来他遇上真心相爱的女子,却又该如何是好?以他的为人,必然不会坏了自己的原则,可那样不是就太苦了么?”

端宁张了张口,良久无言,好一会儿后才黯然道:“是我想得不周全,光是考虑妹妹的终身幸福,却忽略了桐英的想法。我真是愧为人友。”

淑宁忙道:“哥哥也是为了我着想,桐英哥性子豁达,绝不会怪罪的。何况你又不是要害他。”端宁笑笑,面上仍有些愧色。

淑宁看到他眼中的血丝,以及面上的倦色,不禁有些心疼。她瞄了一眼桌上的公文,搀住哥哥的手臂,微笑道:“好哥哥,为了妹妹的事,叫你这般费尽心神,都是我的罪过。我有那么好的父亲、母亲、哥哥、弟弟,一定会平平安安、和和美美的。离选秀还有好几个月呢,咱们一定能想到办法的。你别太担心了,也别为了我,耽误了公事。”

她为什么要埋怨那么多呢?有那么好的家人给她当后盾,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她都会努力克服的。

端宁摸摸她的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中却暗暗下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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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宁与端宁谈起选秀地事,不小心忘了时间。等砚香在门外提醒时,她才发现与崔嬷嬷约好的时间已过了近半刻钟,忙匆匆告别兄长,踩着花盆底急步走回槐院,途中几次想要脱掉鞋子跑步,终究因为一路上都有人来往而作罢。

回到槐院,崔嬷嬷坐在院中,冷冷地望着她。淑宁忙走过去向她请罪。崔嬷嬷却只是淡淡地道:“今儿姑娘是初犯。倒也罢了。只是往后别再忘了才好。今天迟了半刻。就多练两刻钟吧。”淑宁差点咬碎一口银牙,却只能作出受教的样子,行礼应了声是。

迟了7、8分钟就要多练半小时,这惩罚够厉害的。其实这位嬷嬷并没有那么好说话,虽然端宁哄得她松口,给了淑宁一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可一但超过界限。她还是会半点情面都不讲。淑宁暗暗提醒自己,再不能犯同样的错了。

到了晚上,她躺在床上,忍不住回想起今天哥哥说过的话,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里乱成一团麻。

她时而想到,相对于自己两辈子的年龄,桐英只能算是个小屁孩。自己怎么可以嫁给他?!但转念又想。自己是穿越者,若按两辈子地年纪算,难道要嫁大叔么?!她忽而想起桐英在房山别院地几次恶作剧。还有那叫人恨得牙痒痒地笑;忽而又想起雨天里的那一把伞、那一件斗篷,还有那幅精心画就的广州风情……

她想了半天,忍不住捶起自己的脑袋:大冬天的,发什么春啊?不要再想了!若是纵容自己的心思发展下去,等选秀结果出来的时候,只会落个伤心而已,无论如何,不能再想了!

她不停地告诫自己,终于慢慢地冷静下来,直到四更天,她才浅浅地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她顶着一对黑眼圈出现在崔嬷嬷跟前,后者轻轻皱了皱眉:“姑娘昨晚没睡好么?莫非是火气太大了?回头叫丫头到我那里拿点药丸吧,顺道抄个方子回去。现在倒罢了,选秀时万不可再这样。”

淑宁心中一动,忽然有了个想法。

又过了几日,已是腊月中旬了,保定那边送了信回来,张保一切顺利,公事都上了手,再过些日子,氏将会先行回京。淑宁与端宁得知,都很高兴。

这天下午淑宁正在练习走路,因昨夜里下了雪,她便在廊下走。如今她踩着两寸地花盆底,已经走得很自然了,崔嬷嬷正打算再给她加半寸,目标是在新年时能穿上那两对三寸高的花盆底。

茶香忽然跑过来道:“姑娘,桐英小公爷来了,可四爷还没回来呢,请姑娘过去陪着说说话吧。”

淑宁停下脚步,望向崔嬷嬷,见她眉头轻皱,忙道:“这位小公爷,是哥哥的至交,平日里也是常见的。他有好些天没来了,既然哥哥不在,我该过去陪陪才是。正好时间差不多了,我顺便过去瞧瞧新院子里布置得怎么样了。”

崔嬷嬷道:“年轻女孩儿怎么好单独见男客?我让人跟着你去吧。”于是便吩咐身边那婆子随淑宁过去。淑宁无法,只好应了。

一进新院子门,她便看到一身灰白素服的桐英正站在新种的梅花边上。好些日子没见了,他似乎瘦了些,但精神却很好。听到脚步声,他回头一看,笑着喊了声:“淑妹妹……”他发现了淑宁身后的婆子,愣了愣。

淑宁回想起前几日的心思,微微有些不自然,面上掩过去了,笑着行礼道:“桐英哥真是稀客,听说你最近贵人事忙,今儿怎么有空光临寒舍?”

桐英摸摸头,笑道:“昨儿见过你哥哥,说是新院子建好了,叫我过来看看,能不能帮忙弄几幅画挂挂。他还没回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