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ubois很高兴, 感慨说:“我们在中国国内一时之间都找不到好的侍酒师, 幸好遇见你。我请chef出来,你看看菜式上还有什么建议,也可以帮我们提一提。”

于是这顿饭一直从下午吃到入夜,高月跟法国请来的总厨也相谈甚欢。

只是她感觉到那酒始终不够地道,侍酒师再端来冰镇过的,她也只是闻了闻香气就推给Dubois夫妇品鉴。

或许是出于成本考虑,他们引进的葡萄酒有点不上不下,口感香气都一般,在酒单上对外销售的价格却不便宜。

她把自己的意见讲给Dubois听,并说:“我有朋友的酒庄自产非常棒的霞多丽,如果你们有兴趣的话,我可以请她提供一些样品给你们试试看。品质非常不错,性价比也很高。”

Dubois当然高兴:“太好了,听你妈妈说,这几年你都在欧洲学习酿酒,那么你肯定就是行家了。我们很乐意听取行家的意见。”

小娇妻就坐在他身边,涂满妖娆指甲油的手就覆在他毛茸茸的手背上,亲昵地来回轻抚。

不知道当年他跟第一任太太结婚的时候,是否也有过这样的如胶似漆?

助手肖雨过来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高月就起身道:“抱歉,今晚还有些事要处理,我要先走一步。谢谢您的款待,下回到法华丽嘉酒店,请让我做东。”

“那是当然的,我们还要仰赖你朋友酒庄提供的好酒呢,希望今后能够合作。”Dubois笑道,“听说你快要结婚了,婚礼也丽嘉旗下的酒店举行吗?”

“是啊。”她从容地披上外套,将长长的卷发拢到一侧,“正是因为要结婚,所以事情才特别多。”

“那么先生呢?”他忽然想起来,“啊,是之前带你来为我们一起做翻译的那个小伙子吧?他似乎是学法律的,现在从事什么工作呢?”

高月拉着肩上外套的手微微一顿。

你们是男女朋友吗?

Yes。

No。

异口不同声,然后又同时改口——

No.

Yes.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唐劲风了,可就这么一下,那种鲜活的回忆又一下子浮现在脑海,仿佛昨天才刚经历过一样。

她低头,回答道:“噢,不是他,我的未婚夫……不是他。”

Dubois露出了然的情绪,毕竟连他也结束了二十年的婚姻再娶,又怎么能指望年轻人们这么多年了还一往情深。

“也不知道是哪个幸运的家伙!”他打趣,“将来有需要浪漫的时刻,一定要记得光顾我们餐厅啊。”

“一定。”

高月挂着一丝不苟的笑容从西餐厅出来,助理已经将她的红色保时捷开到门前,她示意自己喝了酒,车交给助理来开,自己则上了副驾。

她再次朝窗外的Dubois夫妇挥手道别,助理脚下猛的一脚油门,跑车的轰鸣声飚出好远,她才将车篷打开,仿佛借着惯性抵在椅背上,咬牙说:“是啊,是哪个幸运的家伙呢?”

她来做一回终结者,让他的幸运到今晚为止吧!

晚八点,法华丽嘉酒店大堂有现场弦乐演奏,大提琴婉转悠扬的音色回荡在酒店颇有特色的金色穹顶之下,应和着小股喷泉的潺潺水声。

大堂吧的客人或喁喁低语,或独自品咂咖啡。

然而跑车的尖啸撕破了这种宁静。一辆火红的保时捷不知从什么地方呼啸而来,转眼就已泊在大堂门口,门童甚至来不及反应上前拉门。

高月甩上车门,拉了拉披在肩上的白色外套,又抬头看一眼面前灯光璀璨的建筑,似乎想要确认这就是她要来的地方,然后才款步走进大堂来。

A城入秋后仍显闷热的天气被隔绝在身后的玻璃门外,她忍不住抚了抚胳膊上冒出的鸡皮疙瘩——这酒店的冷气开得也太他妈足了!

早已等候在门口的乌格迎上去,接过她手里的包,又递给她一张深色磨砂质地的房卡。

“确定了吗,哪个房间?”高月声音娇懒,听不出情绪。

“确定,1109。”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

乌格点头,示意她身旁的肖雨拉开背包给她看放在里面的摄像机。

高月嘲弄地提了提嘴角,昂首道:“那还等什么,走吧。”

她穿过大堂朝电梯的方向走去,一头长而卷的深栗色长发在脑后随手绾成再简单不过的发髻,只有鬓边落下的一缕随着她的步伐微荡。亮色衣裙下露出一双修长的腿,脚底踩着八公分高的红底高跟鞋,在花岗岩地面上每走一步都笃笃有声。

这样衣着光鲜的女郎,漂亮、自信,却不是轻浮的网红脸,加上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位助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事业有成的女强人,说不定还家底殷实,才打小练就出这样从容强大的气场。

但应该不会有人猜到这诺大的集团酒店,都是属于她家的。

她也很久没到这里来了,回国这么些日子,但凡要应酬,她大多选在集团旗下的其他酒店,一次也没到这里来过。

仿佛只是像现在这样看着电梯上方跳动的数字,也会想起很多年前自己的天真。

可她妈妈穆女士偏偏还为她留着那间总统套房,说她任何时候想要一点简单的快乐或者想一个人静一静不被打扰,都可以住。

嘁,她怎么可能还会来住?连她身边的人都明知她不会来,才明目张胆地把那儿当成了偷情的圣地。

叮咚一声,电梯终于到了,她深吸口气,终于踏了进去。

电梯停在第十一层,高月走出来,默默在1109号房门口站了一会儿。脚下绵密的地毯和面前厚实的房门起到了很好的消音作用,走廊里安静得有点诡异。

乌格和肖雨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轻声说:“高小姐……”

这时候犹豫也是很正常的,假如她还想给对方留点颜面,离开也还来得及。

高月伸出手:“房卡呢?”

黑色的房卡递到她手里,她手指抚过卡面上凸起的酒店logo,把卡轻轻放在门锁的感应面板上,电子锁解锁的声音这时听来有些滑稽,再按下把手,门就开了。

不,确切地说,门只开了一半。高月已经听到房间里短暂噤声之后的手忙脚乱,恶从胆边生,抬起一脚就轰向房门。

她看起来瘦,这一脚的劲道却出奇的大,可惜安全链还藕断丝连地挂着,她准备再出第二脚的时候,被一旁的乌格拉住,他有做过特种兵的魁梧体格,帮她补了一脚,门终于开了。

高月走进去,房间里的情形都跟预想的差不多,男欢女爱的气息还没有散去,大床一片狼藉。床上衣衫不整的男女大概是被刚才破门的巨响给吓傻了,都顾不上继续穿衣服,只目瞪口呆地看着来人。

高月环视四周,最后仔细看了看掖着被子坐在床上的女人,啧了一声:“我说欧伟祺,你的品味还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差,这样的货色你也看得上眼。”

刚手忙脚乱套上衬衫的男人终于反应过来,跳到地上,跑过来抓住她:“月儿,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给我个机会解释……”

“放手。”

“月儿……”

“我叫你放手!”她狠狠甩开他,“别用你的脏手碰我,我怕得病。”

欧伟祺没办法,本能地想要求助。可她带来的两个人,乌格名为助理,其实就像保镖一样的存在,铁塔般站在她身后,一副跟她同仇敌忾要护卫她到底的模样。而秘书肖雨则是从进门就捧着一个小型DV,把房间内外的情形都清清楚楚地拍下来了。

没有人站在他这一边,她不听他解释,根本没有人能为他说一句好话。

“高月,你听我说,我真不是有心的。我今晚喝了点酒,是她……是她勾引我的!”他伏在地上,抬手朝床上的女人一指,迫不及待地要甩锅,“这次是我鬼迷心窍,看在我们就快结婚的份上你原谅我吧!我保证,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真的!我心里只有你啊!”

“心里只有我还是只有我家的钱啊?”高月冷笑,“你也知道我们快结婚了啊?那你应该知道结了婚就不能随心所欲在外面乱搞了吧,啊?你好歹倒是装个样子我看看啊,连这么点功夫都不肯下,还想着结婚?”

欧伟祺嗫嚅着说不出话了。

“你也知道我一般不到这儿来,所以就从我这儿拿了房卡,时不时就带人来享受一晚……嗯,你真够可以的。这时候你要维护下自己的女人,我还敬你是条汉子,你倒好,推得一干二净,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周都干些什么好事啊?既然这回让我逮个正着,要再给你来一次的机会,我不成傻X了?”

说完她再不理会他,转头问肖雨:“怎么样,都拍下来了吗?”

“是的,都拍好了,放心。”

“嗯,行,那我们撤吧。剩下的,乌格你找酒店的人一起收拾一下,该修理的修理,要赔偿的照价赔偿。”

乌格点头。

刚才的响动已经惊扰了同楼层的不少客人,都在门口探头探脑地看究竟发生什么事。

总套管家和值班经理也闻声赶来,看到高月从房间里走出来,连忙上前赔小心:“高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她一笑:“噢,没什么事,就是发现有人嫖/娼,要不你报警处理?”

“这……”

“高月,你个臭三/八,你说谁嫖呢!”欧伟祺一听她提要报警就恼羞成怒,上前两步冲到门口冲她喊,“别以为姓高就了不起了,什么总统套房,你爸妈还真把你当公主了?你不跟我睡还不让我跟其他女人睡,你特么不是心理变态就是石女!”

酒店经理一看是欧伟祺,脸都绿了,心想虽说夫妻床头闹床尾和,但小爷你这会儿还是消停点儿吧,没看这位姑奶奶正在气头上嘛,再发作起来还不知怎么拆楼呢!

然而高月没再大动干戈,只是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看见了吗,还不报警?”

她难过吗?沮丧吗?不,一点也不。她只感到轻松、庆幸,哪怕结婚的帖子都散出去了,哪怕至少一千多号人已经知道她要结婚的消息了,但她毕竟还没嫁嘛,不用跟这么个渣男捆绑一辈子,比什么面子里子都强。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遇见另一个她更不想遇见的人。

脚上的高跟鞋在踹门的那一刻就不太对劲儿了,她强撑着走出众目睽睽的那个圈儿,在走廊转角处翘起小腿想调整一下,眼睛没留意前头,就不期然撞进一个男人怀里。

“小心。”

这个声音,这个气息……如果不是脚上传来隐隐的疼痛那么真实,有那么一刹那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第55章

她从没想过会这么快就再遇见唐劲风, 而且还是在他们最后分别的这个地方。

可她也很快就知道, 这并不是幻觉。

尽管她记忆深处的唐劲风,是在校园里蹬着最破的自行车也挡不住清秀俊朗的青葱少年, 跟眼前穿得体的休闲西服和铮亮的皮鞋, 有真实体温和结实体魄的成熟男士沾不上边。

她没有对记忆中的人做过如此深层次的加工,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是一场没有预期的重逢。

她搞不懂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也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他看到多少、听到多少, 会露出怜悯、嘲弄还是厌烦的表情……就像在大学时代被她纠缠时那样。

还好,她从他脸上什么都没看出来。

他本来就很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这么多年,人事纷纷,现在更锻炼得炉火纯青。

唐劲风今天到这里来,其实是为了拜访某位已成为律所合伙人的师兄。对方刚度完假, 从泰国飞洛杉矶, 在国内做短暂停留,就住在这个酒店。

两人也很久不见,他到机场接人之后陪对方checkin,放下行李刚准备出门去吃饭,就听到走廊另一边的喧哗声。

他不是喜欢看热闹的人,可这一刻却鬼使神差地循着声音走过去, 在转角的地方看到了事情的经过。

最后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那张脸, 仍像以前那样骄傲地扬起下巴说, 看见了吗还不报警!

她比以前更犀利了。

其实今天当他听说师兄舒诚住在法华丽嘉酒店的时候,脑海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快得他甚至来不及弄清那到底是什么。

现在他知道了,那个念头是关于她的——她是这个集团酒店的太子女,这里是她的地盘,说不定会遇上她。

这也是他们最后分离的地方。在哪里分别,就在哪里遇见,他没想到,会真的有这样的好运。

她曾经跟他说过,全世界六十亿人口,两个陌生人相遇的几率是十万分之五,相识的几率是千万分之五,相爱的可能更是微乎其微,刻薄到计算器的屏幕都显示不下。

只是他不知道,两个曾经相识的人形同陌路之后,再重新相遇的几率又有多少?

就身体相撞的那么一瞬间,两人心里都是百转千回。最后还是高月先推开他,调整了一下,仿佛忘了脚上高跟鞋的不适,在他面前重新站稳,挺起胸膛,微微抬起下巴,拉好肩上的外套……她又变成今晚踏入酒店时那个不可一世的高月。

唐劲风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却朝他笑了笑,算是对撞到他的一点歉意,然后什么话都没说,快速地从他身旁擦肩而过,踏入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两人面对面,却又像被隔断在两个世界。

高月出了酒店后快步往停车场走,走得一瘸一拐的,一直走到自己的车子面前才停下。

大概走得太急,胃里一阵抽搐难受。

幸好刚才顺手从房间小吧台上抄了一瓶没开过的矿泉水,拧开灌了一大口,却感觉被欧伟祺这个垃圾辐射过的水都不对味。

手机在包里震动,她把剩下的半瓶矿泉水放在车顶上,接起电话:“小五?”

穆嵘在那头语气兴奋:“姐,你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今儿我才收到从美国来的包裹,就是上回跟你说的那镜头,找了好多地儿才买到的。你要有什么婚庆公司的跟拍摄影,趁早给他们退了,就让我给你拍,保证每张都美得跟画儿一样!还有啊,我哥终于同意借我那辆GTC。你不是喜欢法拉利吗?到时你穿上婚纱,我拉你出城兜完风再直奔婚礼现场!”

老穆家的孩子们,她这才是继穆皖南之后第二个结婚的,都当大喜事儿一样操办,在北京的、海外的,都忙着往回赶。

今晚的捉奸大戏,家里还不知道,穆小五孩子心性,还一味沉浸在老姐要嫁人的喜悦里。

他喜欢摄影,照片也确实拍得不错,说了好几回要给她当婚礼摄影师,只不过这回英雄没有用武之地了。

“你那镜头多少钱?”高月问。

“啊,也就万把块钱吧!”

“嗯,回头我给你发个红包,这个镜头当我送你玩儿的。还有你不是说想去埃及么,身上钱够不够?不够我赞助你去,在外头花钱的地方多,有得用就别省。”

穆嵘疑惑:“不是,我不着急去埃及,这不是要参加你婚礼么……”

“没有婚礼,取消了。”

啥?

“还不明白吗?你老姐我不嫁了,这婚……结不成了。”

“不会吧,怎么回事啊?姐你……不是……喂,喂!”

高月挂断了电话,把手机也给关了,然后扬手就把手里的车钥匙抛向了不远处的喷泉池,还不解气,又忍不住狠狠踢了面前的车子一脚。

这辆车是欧伟祺送她的,说是新婚礼物,其实不过是为了显摆他们欧家也不缺钱。

妈的,她都说了喜欢法拉利,还送她保时捷。

她这辈子不想再碰这辆车,只能等乌格他们下来再开车送她回去。

“你去哪里?我送你。”

唐劲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就隔着车子站在她对面。

高月深吸口气,竟然也练出了那种出奇的平静:“不用了,我能开车。”

唐劲风目光扫向她脚下,刚才就摇摇欲坠的高跟鞋这会儿差不多彻底断裂了,一只高一只低。

她跟着他往下看了看,气得干脆将鞋子脱下来,扬手就扔进了角落的垃圾桶。

她光脚站在地上,硬气地一抬下巴:“看什么看,我就喜欢光着脚开车!”

唐劲风仿佛没听到,伸手拿了她刚放在车顶上那瓶水:“走吧,我的车在旁边。”

就是这么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小动作,让高月炸了毛:“唐劲风!你拿了我的水。”

他停下脚步:“那又怎么样?”

她带几分讽刺:“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她。

不得不说,有些人是造物主的宠儿,连岁月也格外善待。唐劲风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却还跟大学时期一样英挺隽秀。做检察官的这些年,制服和国徽赋予了他更多责任感,让他比少年时更多了几分沉稳和坚定。

曾经迷倒校园中万千少女的法学院高岭之花,也曾是高月全部的梦想。

“我知道。”出其不意的,他居然淡定回答,“喝我水,等于和我睡。”

高月坐在副驾的位置上,还没搞清楚自己怎么就上了他的车。

确切地说,还是她送他的那辆特斯拉。

恍恍惚惚,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是不是想问我怎么还开着这辆车?”

高月脸扭向一边:“不关我的事,我不关心。”

“其实我之前有另一辆车代步,很少动这辆车,但车不开容易坏,所以我参加了车友会,周末参加活动的时候会开出去跑一点里程。”

“我说了,不关我的事,你不用说给我听。”

“可这辆车本来是你的。”

“我送给你了,赠予行为完成,就不算是我的了!”

他淡淡一笑。

高月很火大:“你笑什么笑!”

“赠与行为完成,赠与合同就生效。法学双专课上学过的内容,你到现在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