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不会有事,他说会来陪她的,她就相信。

唐劲风看着她上了警车,就拿出电话拨号,声音里已经带着不加掩饰的焦躁:“……舒诚,我这边发生点急事,需要你帮忙。”【2】

高月怎么都没想到配合调查做一份笔录,会耗掉一整晚的时间,而且第二天也没能让她走,只让她打电话给近亲属简单讲一下情况。

情况?她只是来配合警方调查的,这时候要她跟家里讲什么情况呢?

乌格、林舒眉和顾想想他们也都作为证人跟她一起来的,可他们已经都回去了,只有她一个人被扣了下来。

高月毕竟也是辅修过法律的,这个时候怎么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欧伟祺跟她有感情瓜葛,还有闹到要打官司的经济纠纷;他被杀的车是她的,车上留有她的车钥匙,晚宴结束时她有短暂离开大众视野去洗手间的时间,作案的动机和时间一下子全都具备了。

警方现在肯定综合各方的说法有理由怀疑她是凶手,才会做完了笔录也不让她走。

他们让她打电话给近亲属,她没有配偶,近亲属就是父母,大清早这样一通电话过去,肯定要把他们都吓坏。

她爸那个血压,怕是经不成这样的刺激,真怕他直接爆血管。

还有她妈妈,一直是惯她惯得厉害,听到发生这么大的事,还不知道要怎么一惊一乍地闹腾。

“我……能不能打给其他人?”她跟警官商量。

“其他什么人?”

“我的律师。”

第78章

“律师?你有委托书吗?还没有到要请律师的时候, 你先打给你的家人吧。”

办案的部门有固定的程序, 一板一眼,不能通融。

“这么说, 我现在是被采取强制措施了吗?”

“你可以这么认为,我们现在怀疑你有重大作案嫌疑, 暂时不能让你离开。”

“不是我干的……”

高月喉咙里像堵了东西,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说出来的每个字自己听着都觉得无力。

高月拿着电话的手都在微微发抖,最后还是跟妈妈穆锦云打了电话。

没想到欧伟祺出事已经传开, 穆锦云他们当然也知道了, 接到她电话似乎也不意外, 安慰道:“好孩子, 没事的, 警方现在只是怀疑, 还没有定性。你爸爸也去打听消息了……”

“不,妈, 别让爸爸掺和进来, 我不想让人误会他以权谋私。”

“放心,我们有分寸的。”穆锦云说着说着忍不住心疼,“你还好吗?有没有人为难你?”

“没有,我没事。”昨晚到今天,她只是没睡好有点困, 心里还惦记着更重要的事, “妈, 我们可能需要委托一个律师,我想……”

“噢不用不用,已经有了。小唐……唐劲风和舒诚律师,现在就在我旁边。”

高月惊讶:“怎么会……”

“小唐昨晚就跟我通过电话,今天一大早就跟舒律师一起到我们家里来,说你可能会打电话跟家里联系。事情的原委他都已经跟我们说过了,我也请他们做你的代理律师。”

她没说为什么做这样的决定,但高月知道,以唐劲风的本事和诚意,在这种特殊的时候肯定正好打动了她。

难怪刚才接到电话,妈妈也没有太过惊慌失措,原来唐劲风都想到了,还早早就去宽慰过她家里人。

高月突然就觉得鼻酸,穆锦云在那头问:“要不要我让他跟你讲两句?”

这回她没有倔强,没有怄气,只轻轻说了一个字:“好。”

穆锦云把电话交给了唐劲风,他声音清朗而有磁性,隔着电话传过来,也仿佛就在她耳边叫她名字:“高月。”

哈,她以前怎么不知道他的声音这么有催泪效果呀?

不行不行,不能哭!

高月转头抹掉脸上的眼泪,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那个,谢谢你啊,去我家里安慰我爸妈。”

“不客气,送到眼皮子底下的业务没道理不把握。”

她声音还带着哽咽,嗔怪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苦中作乐。”唐劲风说,“不管他们怎么怀疑,不管你要遭遇什么,把这当做打仗,要有信心才能赢,知道吗?”

“你跟你的每个委托人都这么说吗?”

“不知道,以前都是我起诉和批捕人家,命案委托人,你是第一个。”

高月又想哭了:“我一点都不想当这个第一。”

“别怕,有我陪着你。”

“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唐劲风顿了一下:“三十天之内,看公安的侦破进展,最晚三十天一定要提请检察院批捕,七天之内给答复。”

“那我岂不是要在这儿待一个月?!”

“我说的是最长的情况,假如中途案件有新的进展,比如有其他嫌疑人,你嫌疑解除就可以出来了。”

那也太久了啊,一个月!

她是看欧伟祺牛皮糖一样缠着她不舒服,可从没想过要他死,更没想过要为此来一场牢狱之灾啊!

要让她知道这他妈到底是谁干的,她一定……现在不是喊打喊杀的时候,但也一定要打爆他狗头!

“那我现在要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相信你自己,相信我就可以了。我跟舒诚晚点会来看你,其他具体的事情可以当面再说。”

“好……那个,你帮我跟爸妈说,让他们不要太担心,身体要紧。”

“我知道,我会跟他们说。”

挂了电话,唐劲风把手机还给穆锦云,又宽慰她几句,就跟舒诚说:“委托书收好了吗?我们走吧,去见见她。”

高忠民这时也正好打完电话从书房出来,看唐劲风他们要走,叫住他们说:“你们哪里?”

“去看高月。”

“那我跟你们一块儿去。”

他套上大衣,穆锦云站起来:“那我也去。”

高忠民已经跟相关部门的老朋友们都打电话问过情况,相信去见女儿也不会有太大的阻碍。

舒诚看向唐劲风,问他意思。

唐劲风态度恭谨:“伯父伯母,你们是高月的家人,我理解你们做父母的心情。但目前阶段要见面,只有律师能探视,你们即使去了,也只能在外面等,或者从外围了解情况。高月知道你们的社会关系有很大能量,但现在是网络时代,事情一旦发酵起来,你们这样的家庭,介入得越多,舆论反而对她越不利。她也不想你们太担心把身体熬垮了,希望你们能理解。”

高忠民拍桌子:“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还能连累她吗?我参加工作三十多年了,这些程序和政治觉悟难道还没有你们这些小年轻高吗?”

“有话好好说,你嚷嚷什么!”穆锦云及时打住他,“小唐以前是做检察官的,这回是专门为了月儿的事来的,怎么做对她最好,他会不知道吗?”

说完又转头看唐劲风:“这件事既然全权委托给你,我们就是信任你的。你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们会尽量配合。”

“不行。”高忠民肃了肃神色,“我要跟你们一起去,有什么情况,我会跟人打招呼。”

唐劲风没吭声,穆锦云发火了:“现在不是你发官威的时候!月月只是有嫌疑,不是最后的凶手,你这时候大张旗鼓地跑去,万一被有心人揪着不放,她可能不是凶手也洗不清白了!”

高忠民还犟着不肯下这个台阶,穆锦云气喘吁吁地抚着胸口滑坐在了沙发上。

“锦云!”

“伯母!”

几个人连忙过来搀扶,家里的阿姨拿了药过来,她连连吞了下去。

“要不要去医院?”舒诚问。

穆锦云点头,抬手指了指老高:“你,陪我去医院,让小唐和舒律师他们去见月儿。”

高忠民没办法,一辈子夫妻,别看他在外头威风,家里大事小事都习惯了听她的。去年她住院那一次把全家人都吓坏了,至今心有余悸,他可不敢冒险。

他抬头看了一眼唐劲风,似乎还是带了些怀疑:“你们自己去真的没问题吗?”

“您放心。”唐劲风知道他们这辈人更相信人情和权力,“我也做了四年检察官,跟各个环节的人打交道都积累了不少经验,不会有人为难我们的。我跟舒诚会把该带的信息带到,案情方面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们再多了解一些情况,有什么问题,我们及时联系。”

高忠民点头,目前也只有这样了。

唐劲风协助高家的司机带二老上车去了医院,才跟舒诚开一辆车,离开高家前往看守所。

舒诚一边开车一边时不时看他:“你还好吗?顶不顶得住,要不我找个人替你?好的刑事律师我也还是认识几个的。”

“不用。”唐劲风拨弄着手腕上的皮筋,“别的委托人也许有人能替代我,但那个人是高月,我就一定要自己去见她。”

这是一场硬仗,很可能是她人生之中最大的挫折,他要陪在她身边。

森森高墙,让他想起当初探视爸爸时的情形。那时陪在他身边的人,给了他继续坚持走下去的勇气和信心。

现在到了那个人需要他的时候。

冥冥之中,或许这就是他当初选择学法律、选择做检察官、做律师的真正意义所在。

他现在还不能以律师的身份单独办案,必须由舒诚跟他一起进去,当然下次再来会面的时候也就不会那么严格了。

看守所跟监狱还有些不同,律师会见委托人要在专门的会见室进行,警察讯问又有另外的审讯室。

唐劲风在看守所做过一段时间的驻所检察官,对这里的情况比较熟悉,知道会见室只有两间轮不过来,于是恳请将空置的审讯室腾出来做机动使用。

他人缘很好,要求也合理,别的律师早就想提了但没人会听,他提出来工作人员立刻就去安排了。

只是这借用的审讯室在会见双方之间隔的是铁栅栏而不是玻璃,也没有电话似的对讲机,面对面坐在各自的椅子上,说什么,都能听得见。

高月看起来精神还可以,看到唐劲风他们的第一句话是:“他们说我得剪头发……”

“规定是这样的,而且现在天冷了,头发太长在里面梳洗也不方便。”他特别平静,也很自然,“再说你本来就短发更好看。”

“你又知道……我就没剪过短发!”

“我P过照片。”他把手机打开给她看屏幕,“虽然只是无聊的时候P着玩儿的,但你自己看,是不是短发更清爽?”

高月倾身,看到屏幕上果然是她的脸被p上了短发,也不算太短,到脖子这里,烫了一点漂亮的卷度,看起来很洋气很减龄。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偷拍的照片,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也玩这种无聊的app,不过想想他大学时代还在游戏里领着整个阴阳寮的会员们冲锋陷阵,也就不觉得意外了。

“如果你实在不想剪,我也会跟看守所的领导争取,毕竟你现在还没到要批捕的阶段。”

高月怔了一下:“你可以?”

“嗯,所以别太担心。”

她心情终于稍微平复了一些,没有那么抵触了,才问:“我妈妈他们,同意委托你们来做我的代理律师?”

“这可就是小唐的本事了。”一旁的舒诚开口道,“我想拜访穆锦云女士拿下丽嘉酒店集团这个客户想很久了,这回他凭诚意就做到了。”

虽然还没拿下集团业务,不过眼看丈母娘路线都这么顺溜,今后就是自己人了,客户什么的还会远吗?

高月撇了撇嘴:“这里有好多潜在客户,你们愿意的话,我给你们介绍。”

她记着唐劲风说的,这是一场硬仗,所以即使在这样陌生又不堪的环境里,她也尽力保持乐观和一种体验生活的心态,跟看守所里其他的女性还聊起来了。

舒诚笑了笑,这里面大部分人可请不起S&S律所的律师。

“还是说说你的情况吧。”唐劲风摊开笔记本,对高月道,“询问的时候都问了什么样的问题,以及,你都是怎么回答的。”

第79章

高月的记性真的不错, 即使遇到这么大的意外, 紧张、彷徨,也没有被击垮, 问的那些问题翻来覆去的也在她脑海里过了好多遍。

她能想明白办案的刑警为什么这么问,就能大致还原出欧伟祺出事的经过。

“他在品酒晚宴上给我发消息, 说有话要跟我说,要跟我谈一谈。其实我知道他要说什么,在晚宴前几天他也找过我,以为侵权官司的事儿和解了就可以跟我复合, 我拒绝了。当时沈佳瑜也在, 可以作证。”

“那你回他消息了吗?”

“没有, 他发了几条, 我都没理, 后来晚宴快结束的时候就没看到他人了。我以为他走了, 也没太在意,然后跟舒眉和Dubois他们一起聊了会儿天, 中途去了趟洗手间, 后来就准备回去了,走到大堂才接到乌格的电话,听说人死了。”

“那他为什么会在你的车子里,你们本来就约好在车里见面吗?”

高月回忆了一下:“他消息里好像是说在我车子那儿见面的。那个地方停车场不大,他估计看到我车停哪儿了。”

“那你答应了吗?”

“当然没有。”

“车钥匙也没给过他吗?”

高月忍不住生气:“唐劲风,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能随随便便把车钥匙给别的男人吗?”

舒诚在旁边听得很想吐槽, 不是啊, 你之前不是就把钥匙给了唐劲风……

唐劲风仿佛听到他的腹诽,冷飕飕看了他一眼,才继续说:“欧伟祺是坐在你车子的驾驶室被害的,他应该也不会用外力破坏车子闯进去,那他是怎么进去的?”

高月想了想:“那天去酒庄吃满月酒回来的时候,我车钥匙不是丢了吗?照说我家里还有备用钥匙的,就放在玄关的储物格里没有动过,可我回去怎么都没找到。”

欧伟祺前些日子到过她的公寓,只有穆嵘和津京他们在,估计他有恃无恐,顺手拿走了她车钥匙,可能也只是想要在她不肯理会他的时候给她来个“惊喜”的,没想到把命都搭上了。

果然思路是需要有人这样帮你捋顺的。她这两天不是没想过有人拿了她的车钥匙,但她想的都是凶手,而没想到会是欧伟祺拿了。

这么说,凶手原本的目标并不是他吧?备用钥匙被拿走只是个意外,凶手肯定也不可能知道啊!

唐劲风跟她想到一块儿去了,合上笔记本说:“月儿,你听我说,好好在这里待着,在真凶落网之前,你在这里,反而比在外面要安全。”

高月点头,又叫住他,朝他伸了伸手:“你……你也要小心。现在还不知道凶手的动机是什么,但欧伟祺的背影、身形都跟你有点像,我怕真正的目标……”

她不敢想象这个可能性。假如她在这看守所里还算安全,那么唐劲风在外面为她奔波,岂不是完全曝露在真凶的眼皮子底下?

我在明,敌在暗……她突然不想让他做她的代理律师了。

“别担心我,我应付得来。”

唐劲风顾忌舒诚还在旁边,他们今天又是第一次来会见,不好有太多更亲昵的表现,只是安慰她:“你好好的,我很快会再来看你。”

“你相信不是我做的,对不对?”

唐劲风看着她脸上露出不那么自信的表情,仿佛又看到她当年在他面前仰起头问——你就没有一点点喜欢我么?

好在如今他终于可以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了:“相信。”

我喜欢你,爱你,所以相信你。

从看守所出来,舒诚问他:“你可太有心计了,什么短发更漂亮,那张短发的图片是你今天来的路上现P的吧?”

“在她爸妈家等她来电话的时候就已经P好了。”唐劲风不否认,“我知道女性进看守所要剪头发,她那么在乎自己外表,肯定会受不了。”

中国好男友。

舒诚沉默片刻:“你就没想过,如果真是她干的怎么办?”

“不会,我就算相信是自己干的,也不相信是她。”他顿了一下,“她不会在那辆车子里杀人。”

“我应该担心吗?当局者迷,委托人是高月,会不会影响你对整件事情的判断?”

“你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唐劲风打开车门,“你忘了我爸爸的事?别人也许会受影响,我不会。”

大学模拟法庭上选了父母的案子做案例,无形中也是一种磨练,大概就是教会他怎么做一个局中人,同时还能保持清醒冷静的头脑。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从证据入手,看怎么洗清她的嫌疑,早点把人捞出来。”唐劲风翻看着膝上的笔记,“现在她是作为嫌疑人被采取强制措施,警方一定是掌握了一些对她不利的证据。我看一个是这个备用车钥匙,怀疑是她有预谋给欧伟祺的,另一个就是她晚宴中间去洗手间的这段空白时间,没有不在场证明。只要能说明这两个证据的问题,找出跟真凶的关联,就可以排除她嫌疑,人就可以出来了。”

还有凶器。他们去了解过,欧伟祺是被绳索类的东西勒死的,可是高月从现场直接就被带回警局扣留,身上并没有找到任何可以作案的绳索。

思路是有的,但真的做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