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博也意识到玉枇杷不是自己妹妹那样出门一定要人护送的娇娇女,肯定不会让自己送她回家的,于是他赶紧叫住了已经转身离开的枇杷,将装着金饰的匣子递了过去,“这个你拿着。”

“送出去的东西哪里还能拿回来呢,现在它们是你的了!”枇杷一挥手,人已经向玉家的方向走了。

陈博几步追了上去,将匣子塞到枇杷手中说:“是,正是因为它们已经是我的了,所以我才要送给你。”见玉枇杷并不肯接,就用更严肃的语气说:“最后那天你带着少年营的人过来帮我们卢龙军,没有你们,南城墙就陷落了,更何况你还射杀了左贤王,所以这是你应该得的!”

枇杷便也觉得是自己应该得的了,于是欣然接了过来,“那谢谢陈将军了!”

陈博心如刀绞,他费了那么多功夫将玉枇杷的首饰收集齐了,自然是为了送给她让她开心的,当时自己还想着怎么打趣枇杷,“人还没过门,嫁妆已经先送来了!”

但是现在她客气地向自己道谢,只把这份心意当成了最普通的礼物,而且陈博不免还要想到另外一层,又叮嘱道:“不要再送别人了,这是给你一个人的,别人那里我也有东西送。”

“我知道了!”枇杷笑着走了,“你也赶紧回府吧!”

陈博回了府中,就见陈婉正在自己屋中翻找着什么,见了他赶紧问:“哥哥,前两天我看见你拿着的那支金钗,借我戴一下,明天我的几个手帕交到家里玩,让她们看看什么是京城的累金丝钗。”

“我不是说那只金钗不能给你了吗?”陈博不耐烦地说着靠到了榻上。

“我知道你不肯给,所以才只是借一下。”陈婉很委屈,“娘就偏心,家里最好的这钗子说什么

也要留给你下聘用,现在和王家的亲事不成了,我拿着戴一天还不行吗!”说着堵气走了。

用过飧食,陈夫人在女儿的数次目示下,只得问儿子,“那天你拿走的那只累金丝钗放哪里了?”

“我给人了。”

陈夫人惊呼一声,“那只钗可是天宝年间御坊所制,现在那样的拉丝累金工艺早就失传了,你怎

么随便送人了”又追问:“送谁了?”

“哥,你还是我哥吗?我要你不肯给,现在随便就拿出去送人!”陈婉气得哭着跑了。

作客陈府

屋子里,陈夫人看着儿子的脸绷得紧紧的,也顾不得去哄女儿,便问:“这几天你总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倒底发生什么事了?”

“母亲,玉家的亲事不成了,”陈博阻止了母亲的问话,“这里面的事不是内宅的妇人能知道的,你只管再帮我订一门亲事即可。”

陈夫人看了看儿子,千言万语也只有先压下来,于是劝道:“其实玉家也不那么合适,而且这次营州大捷之后,很多人都高看我们陈家一眼。就连王家,昨天我收到一封他们家的来信,说是原先和你议亲的十二小姐年纪到了不好再等,现在家里还有十四小姐也到了议亲的时候,想来是后悔了暗示我们呢。”

“母亲,不管十四小姐还是十几小姐都可以的,你看着办吧。”陈博漫不经心地应着,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陈夫人在后面又叫住他道:“回去别忘了让人将药膏涂好,我瞧着近几日你脸上的疤已经浅多了。”

陈博点头走了,可是回去躺下后拦住要帮他涂药的嬷嬷,“放下我自己弄吧。”却把药膏重新收好放在了枕下,心想,既然在这次战争中自己和枇杷都留下了一处疤,那么就一起留下吧,就算做纪念好了。又想到玉枇杷说自己脸上的疤像一个十字时,不觉笑了,然后眼泪便无声地淌了下来。

另一边玉枇杷拿了一匣子金饰回去,家里人问明原故倒也没在意,特别是知道陈将军确实给少年营每一个人都送了财物就更加释然了。只是杨夫人一打开匣子马上从里面挑出一支金钗道:“这支不是我们家的。”

枇杷原来并没有在意,但现在见了却非常喜欢,“真好看,”接过来又细看看,更加爱不释手了,“娘,过年给我戴吧。”

“说你不懂吧,偏又会挑,这一支钗可不是普通的金钗,这拉丝累金的工艺早就失传了,节度使府上也未必有几支,现在给了你,可见陈将军是真心感谢你的。”

枇杷第一次听到拉丝累金的说法,但是她看着手中的金钗倒也明白过来,这支钗的钗头上虽然没有镶什么珠宝,但却是用极细的金丝编成了几朵栩栩如生的花朵,精巧可爱极了,也是因为如此才能引得一向对首饰不感兴趣的自己对它情有独钟。

玉将军和玉守义听了杨夫人的话,也都好奇地凑过来看,皆叹道:“京城那里的能工巧匠果然了不得,这么软的金子都能拉成这样细长的丝,又编成这样好看的花!一定会很贵吧?”

“那是当然了,我们家的所有家当加起来也未必有这支钗值钱呢!”若是过去,杨夫人一定会将这支金钗仔细收起来留给枇杷成亲时用,可经历战争后她亦豁达起来,一面说着一面就将金钗拿过替枇杷插到了头上,“喜欢就戴着吧,只是小心别弄坏了。”

这一年营州的春节过得格外喜庆隆重,陈节度使府上更是张灯结彩,一片欢声笑语。

玉枇杷穿了一身大红缎子襦裙跟在母亲的身后出门拜年,到了节度使府内宅花厅门前,就见衣饰华贵、珠光宝气的陈婉迎面走了来热情地招呼着杨夫人,“母亲正在里面待客,夫人快请进。”

然后笑着问枇杷:“玉小姐,前些日子我们开了两次社,都给你下了帖子,怎么不见你赏脸?”

其实自从那年秋天起,枇杷就慢慢与陈婉等官家小姐们很少来往了,一则是她真的很忙,另一则是她越发地觉得与她们无话可谈。所以细算起来自从那次抽了陈禄一顿鞭子后,她们又有大半年没见面了。

若说上次陈婉叫枇杷“胡女”时,枇杷心里还是有些介意的话,现在她又长大了,更不把陈婉的想法放在心上。但是出于对节度使府的敬重,加上母亲来前的叮咛,枇杷亦笑着上前礼貌地说:“陈小姐,我实在是不擅长诗文,又兼家里事情多才未能成行,给陈小姐赔个不是了。”

杨夫人虽然正与一众官夫人打着招呼,但一直分出心里关注着女儿,现在见女儿态度温和,文雅谦让,也就放了心,毕竟从小就仔细教导着,应付这些场面倒还不错。

陈婉与枇杷同龄,她自然也在成长,母亲一早就告诉她接待各位小姐时,特别要注意玉枇杷,毕竟她的父亲已经是副节度使,而她又与哥哥合力射杀了突厥左贤王,才使得营州解围,对于这样的人,府里应该特别的用心。

于是陈婉将枇杷接了进来后,便如沐春风般地叫下人接了她的昭君帽和披风“花厅烧了地龙,热得很。”一面急忙打量着玉枇杷的衣着。

为了这次宴会,陈婉特别新做了一套绣牡丹花的衣裙,胸前的短襦上一朵硕大的牡丹花鲜艳夺目,下面的裙子上也绣了一朵朵盛开的牡丹,头上坠了红宝石的步摇,衬得她华丽出众。

营州城内不会有人在衣饰上能比过自己!

但是陈婉看到玉枇杷身上绣着几只翩翩起舞的白鹤的襦裙时,就已经不那么自信了。几只白鹤展开双翅,姿态那样的高雅脱俗,更显出玉枇杷高挑的身材,似乎比自己还要引人注目。

玉家明明没有针线上的人,但是杨夫人却实在手巧,她绣出的花样又时常与别人不同,陈婉就是嫉恨也没有办法。她勉强笑着引玉枇杷上前给诸位夫人行礼,没想到就在玉枇杷弯腰的时候,她头上的一抹亮色蓦地吸引住了陈婉的目光。

原来玉枇杷发间的那支金钗正是先前那只哥哥不肯给自己的那支!

总算陈婉顾及今天是府里新年的宴会,没有当时大叫起来,而是依旧礼貌地将玉枇杷送到一群女孩中间,可就在枇杷还没有坐下来的时候,还是低声在她耳边问:“这只金钗怎么会在你的的头上?”

“这是陈将军,也就是你哥哥给我的。”枇杷微笑着说:“陈将军还送给我三哥一块玉佩,还有少年营的人,每个都得了好东西。”

陈婉本就是今天所有女孩的中心,而枇杷也非常得大家的关注,所以只这会儿她们身边已经有了不少人,有人听到了,也将目光落到了玉枇杷的头上,“这支钗子可真漂亮!”

“这是怎么做出来的,实在太奇妙了!”

玉枇杷坦然地摘下钗子向大家笑道:“我娘说这是会拉丝累金工艺的老师傅们做的,天宝年间已经失传了。”

“原来你还知道这只金钗的贵重啊,”陈婉的目光中不觉得就带了嫉恨,“那是我们府里最好的一支金钗!”

枇杷虽然并不能分辩出陈婉眼睛中的嫉妒,但是她还是明显感觉到了她的不快,便拨下钗子送到她面前问:“你要是喜欢就还给你吧。”

我哥哥的东西竟然还要你给我?陈婉看着玉枇杷明丽的一张脸觉得自己被嘲笑了,她哼了一声道:“谁稀罕呢?”

只看了玉枇杷的裙子和金钗,再有她美丽的容貌,陈婉这两天因被母亲说教着对玉枇杷升起的好感又全部消失了,她就是没法喜欢这个胡女!压住心中想上前将玉枇杷头上的金钗抢下来的冲动,陈婉握住自己的手心,理也不再理玉枇杷,转过身去与其他小姐说笑了。

枇杷被晾在一旁,虽然略怔了一下,但她却不会介意这些小事,重新将金钗插好,小心地拎起裙子估计着坐次找了个差不多的案几前坐了下来。

自然有人看出不对来,忙笑着用话将场面圆了过去“玉小姐,到我们这里来,陈小姐还要忙首帮陈夫人待客呢。”

枇杷便与周围的几位小姐们闲聊几句,心思却被案上摆了几样精致的小吃吸引住了,带着糖霜的柿饼、小巧的点心尤其让她心动。于是她一面说话,一面优雅地轻轻拈起一个放在口中。虽然表面看着不显,但过了一会儿一张案子上的大半小吃都落入了她的肚子里。

接下来就是正宴,几十道的菜肴味道也都不错,还有节度使府从范阳请来的百戏表演,枇杷倒是满开心的。席间她还特别留神看了母亲几回,见她坐在陈夫人下手与大家一直在说话,在目光相遇时还给自己一个鼓励的眼神就更放心了。

就在枇杷看到十几个耍百戏的人叠成了一道人墙,又轰然倒地重新变成一个新的组合时,陈婉走到她的身边坐了下来,笑着在她耳边说:“你知道吗?我哥哥订亲了。”

原本枇杷正看得有趣,并不想与人交谈,就是有几个小姐和她搭话也不过随声应付一下,但是陈婉既然提到陈将军定亲的事,她还是很关心的,便收回了目光也低声道:“女家没有在意他脸上伤疤吧?”

不知为什么,陈将军脸上的伤疤并没有消减,枇杷曾在城里遇到他几次,每次都特别注意他脸上的疤,似乎更加显眼了,于是她便担心陈博说亲时被人嫌弃,现在不假思索地问了出来。

这话在陈婉的耳中听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在内宅长大的陈婉只通过这一支金钗已经敏锐地感觉出哥哥与玉枇杷在感情上一定有过纠葛,但在她看来,处于不利地位的肯定是玉枇杷,毕竟哥哥已经与家世出众的太原王氏女订亲了。

所以她想用哥哥定亲的消息来打击玉枇杷,但是没能成功。

嫉恨种子

看到玉枇杷清澈的眼睛,陈婉未免想到了另一个极端,难道玉枇杷曾因为哥哥脸上的伤疤而嫌弃过他?因此更加地愤愤不平,“那怎么能?我哥哥那么出色,太原王氏已经答应过了年就订亲了呢。”

“那很好啊。”枇杷笑道,由衷地为陈将军高兴。

坦诚的笑容未必能打动所有的人,特别是当猜忌已经完全占据了这个人的心灵时。陈婉就是这样,她再一次没有取得预想到的胜利后,就在心里埋下了嫉恨的种子。

下午杨夫人带着女儿回了家后,直接跟到女儿房间里问:“刚刚宴会上陈家大小姐又与你不愉快了?”

枇杷小心地解下裙子,又脱了短襦,穿着这样漂亮的衣服其实很累,总怕一不小心弄脏了或压出印迹,她一面小心地收着衣服,一向向母亲大致讲了过程,然后说:“真不知道陈小姐怎么想的,她明明穿着那么漂亮的衣服,又戴着那么漂亮的步摇,可见到我裙子和金钗又不高兴了。要是她真喜欢那支金钗,我还她也没什么,可她又不肯要。”

但是枇杷马上又开心地说:“娘,你知道吗?陈将军与太原王家订亲了,而且王家也没嫌弃他脸上有疤。”

“陈夫人也同我说了,”杨夫人是个很敏感的人,她到了节度使府上就发现了陈夫人母女都特别注意了枇杷头上的金钗,而且陈夫人说起儿子的亲事特别看着自己的表情,好像陈博的亲事与玉家有什么关系似的,让她隐隐有些猜测,听了枇杷的话不动声色的追问:“你怎么像很高兴似的?”

“是啊,那天陈将军把金钗给我的时候对我说,他特别担心因为脸上的伤疤不能说上好亲呢。”

一个少年向女孩提到定亲的事,决不会是毫无想法的,但是杨夫人看了看换上家常衣饰的枇杷已经将墙上的弓摘了下来在手中摆弄着,知道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一定什么也不知道。

“唉!”杨夫人叹了一声气,若是枇杷能嫁给陈家的嫡长孙还真是不错呢,但她也难得地猜错了一回,以为是陈夫人不同意使陈博屈服了,忍不住又说女儿:“你能不能有点心呢?”

“我怎么没心了?”枇杷才不同意呢,“陈婉一见的我裙子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来了,我便特别注意她,还有陈家的侍女,可不能再被她们泼上东西洗不掉了!”

“还有那只钗子,我想毕竟是陈将军给的,还特别叮嘱我不要再给人,所以我就不想还陈婉,但还是问了她的,她不肯要我又不能硬塞给她,是不是?”

杨夫人无奈地笑了,枇杷还小的时候曾穿着自己给她绣的百花裙去节度使府,结果被陈婉使坏拿汤泼脏了,从那以后她便一直提防着陈婉。而且今天金钗的事,枇杷一定不是表面上那样的大度,“你要是真想把金钗还回去,当然不会那样当着众人问了,岂不是让陈婉反倒没法子收了?”

枇杷见自己的小心思又被母亲揭穿了,便吐了吐舌头,“我也喜欢这支金钗!再说陈将军给我的,我凭什么给陈婉,我就不给!”

“对了,娘,节度使家里炙羊肉特别嫩,我们在家里也拿炭火试一试吧,还有他家的柿饼特别甜,营州城里里怎么找不到卖的呢?”枇杷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母亲。

杨夫人到了晚上与丈夫说起了小女儿,“你说这孩子长了那么高的个子,怎么心眼一点也不跟着长?参加节度使府上的宴会,除了看住自己的衣服首饰,其余就记住羊肉嫩柿饼好吃!”

“自己的东西看住有什么不对吗?”玉将军笑着说:“你总说枇杷不长心眼,可是见她吃过亏吗?自从她那次的百花裙被弄脏了,你见她可损失过什么?”

杨夫人一下子被问住了,停了一下方说:“一条裙子可算得了什么。”

“怎么算不得什么,且不说用的是营州最好的绸缎,就是你费了多少功夫才绣出来,为什么让节度使家的小丫头平白毁了!”

枇杷从来也是这样论调,杨夫人也不是说不对,“我的意思是,总有比裙子还要重要得多的事。”

“没关系,小事都做得好,重要的事更不会差了,我们枇杷能干着呢。”玉将军提起女儿满口赞扬,又道:“枇杷说得没错,节度使家的羊肉是真嫩啊,是比我们家的嫩!至于柿饼我倒没注意,肯定从京城那边买过来的,等有人去京城我让他们帮忙带点回来给枇杷吃。”

“你可真是枇杷的亲爹!”

“那当然了!”

杨夫人懒得再理丈夫,思忖着枇杷的所作所为,毕竟是在苦寒的边塞长大,根本就没有见过贵女们视金钱如粪土的风范,虽然她生性大度,但与丈夫一样一直是极爱惜东西的,故而平时分外注意自己的物品。

只想着衣服和吃食的枇杷心思实在单纯,若是与京城的贵女们在一起说不定要吃多少的亏,但又一想丈夫说的自然也对,枇杷在营州确实算是能干的孩子 ,而玉家肯定不会离开营州,她不改也罢,便也不再唠叨。

对于丈夫和女儿都说节度使府上的炙羊肉特别鲜嫩,杨夫人当然也上了心,抽了空在家里与刘嬷嬷试验着做炙羊肉,“我吃着节度使家里的羊肉带了些甜味,是不是肉上面先涂了蜂蜜?”

只要是做好吃的,枇杷从来都是兴致勃勃,因此她也挽起袖子热情地参与着,“娘,你说得对,是有点甜味呢。”

杨夫人小时候虽然没下过厨,但是却尝过无数的美味,落魄后亲自洗手做羹汤时极有帮助,再加上她心思灵巧,厨艺已经很有造诣了。试了几回,便找出了正确的方法。

炙好的羊肉鲜嫩无比,特别是守在灶旁现烤现吃,比在节度使府上吃的还好,枇杷不顾羊肉还很烫,一面吹一面吃,还没到飧时就已经吃得肚子滚圆,“哎哟,晚上我不吃飧食了。”

“让你慢点吃,就是不听,吃撑了吧?”

“没有那天在节度使府上吃的撑!”

杨夫人听着女儿的语气,似乎在节度使府上多吃点东西回来像是赚了多少一般,又忍不住说她:“肚子是你自己的,吃撑了难受的也是你!”

枇杷捧着肚子在屋子里转了转,“过一会儿就好了。”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蹭到了杨夫人身边,“娘,我想请少年营的人一起吃炙羊肉,你帮我多弄些调料吧!”

“你要请少年营的人吃炙羊肉?”杨夫人摇头问道:“你只管随口说,却想过没有在哪里请他们?你知道那么多人要用几只羊?你有这么多羊吗?还有谁能帮你们杀羊烤肉?”

“现在少年营共有一百二十二人,有十只羊足够了,先前我们打猎时就用猎物换了些钱存着说好一起使,后来节度使、父亲和陈将军他们的赏赐也留了些,买羊是尽够了的,”枇杷一点也没有被问住,虽然是临时起意,但这些事情都在她的心中,倒顺理成章地一一说出,“杀羊炙肉我们自己就行的,只要母亲帮我们把调料做好。至于地方,我打算带大家到城外,找个背风的坡地,再搭两个帐篷。”

原以为女儿不过随口一说,但没想到她已经胸有成竹。再想到先前枇杷带着这群少年们一同打猎,回来分配猎物竟然众人皆服,可见这孩子也不是真没心的。杨夫人又不知是什么滋味了,想了一下到底说:“这么冷天到城外,纵搭了帐篷也是有风的,还不如在我们家呢。”

“娘不是不让我带他们到家里来吗?现在阿鲁那还不敢进我们家的院子呢!”

“那是过去,以后娘不管你了。”

“太好了!”枇杷一声欢呼,“那我就把大家请到我屋子里,他们早就想来看看呢。”

“那可不成,你的屋子是闺房,女孩子们来还好,但是外面的男子进来就不方便了,”母亲帮枇杷出主意,“再说那里也太小,坐不下少年营的人,就用你父亲的会客厅,那里地方大,摆设又少,院面的小院子又能练武。”

家里外面第一进的房子全是父亲的会客厅,又因为他不识字就没有设书房,三间屋子完全打通了,宽敞通透,确实要比自己的屋子要大得多。枇杷心中一喜,忙不迭地点头答应,“娘,你真好!”

这其实算不了什么,杨夫人要比这还好得多!

“你既然带着少年营的孩子们又是打猎又是守城,过年了请他们一回也是应该的,吃的你都不必管,我和刘嬷嬷会给你们弄好。”母亲又说:“你只要一心招待朋友们就行了。”

“娘,太棒了!”枇杷从后面抱住了母亲,又小心地扶住她,因为有好几次,她明明没用力气,但是却差点把母亲拖倒了。

“这都是娘应该做的。”杨夫人说着,心里其实也是感慨万千,她出自名门,幼时学的和眼里见的早已经使得她懂得应该如何招待儿女们的朋友,只不过现在是把招待儿子的朋友的方法用在了女儿身上而已。

第29章 呼朋唤友

枇杷长大后,几乎没有请过娇滴滴的女孩子们到家里来玩,也没有给杨夫人可以微笑着看她们在一起绣花、弹琴、吟诗,再为她们准备精致的点心、可口的饮品,并偶尔调解她们的小矛盾的机会。

可是她却呼朋唤友地引来一群野小子,大家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就与她的丈夫、儿子们一样,甚至前面三个儿子,也没有谁一次要请这么多小伙伴到家里。

尽管有点别扭,但是杨夫人也想通了,只要把枇杷当成儿子就好了!

杨夫人洗了手回房里计算着要买羊、买菜、买酒,与邻居家打招呼借杯碗案几等杂物,以及准备宴客的种种事情,枇杷跟在后面殷勤地打着下手,时不时地还会提些小建议,“娘,羊要现杀的才鲜。”

“娘,你写了四样果子都是什么?家里不够的明天我去买。”

“娘,酒要多备一些。”然后她伸过头来看到母亲列下的长长单子,又说:“要用这么多钱啊!要么用我的压岁钱吧。”

“平时蛮小气的嘛,陈婉想要一支钗子都不肯给,”杨夫人笑着逗女儿,“这时你又舍得了?”

“对他们我自然舍得,”枇杷斩钉截铁地说:“只是我却不想被陈婉那样的人占了便宜。”

是啊,枇杷从小时家里比现在还穷,养成了爱惜物品的习惯,但是她并不是小气,在守城时就曾自作主张将嫁妆都拿出去犒赏将士们,称得上豁达大度,她只是不喜欢与内宅的小姑娘们在一起斤计较而已。

杨夫人忍不住又想,这个孩子若是男孩就好了,玉家也就再无后顾之忧了。只是上天偏偏将她生成了女孩。

当然这些话她是不会对枇杷说的,只是笑道:“是的,枇杷说得都对呢。”

杨夫人果然尽心尽力地为枇杷准备了一次丰盛的宴会:在玉将军的会客厅里,案几上摆着漂亮的果碟,一旁的小泥炉上烹着香茶,坐榻上铺着厚厚的毡垫,接下来的酒菜又有七八道的菜肴,其中的主菜炙羊肉是用大盆装着摆上来的,吃光了一盆就又端上一盆。

刘嬷嬷在厨房里低笑着向杨夫人说:“这些孩子们还真能吃,幸亏我们准备的羊肉多。”

“都是正长身体的半大孩子们呢,又整日练武,”杨夫人也悄声笑着说:“只看枇杷每日里吃多少就知道了。”

“孩子们都高兴极了!”

正是这样,这群少年营的大多孩子出身军户,年纪又小,很多人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玉家是将他们当成大人一样非常郑重地请他们参加宴会。

就连玉将军和三哥也亲自来了并和他们说话饮酒,让他们觉得分外有面子。而在宴席就快结束时,陈博竟然也不请自到,进门就大声问:“枇杷,你请客怎么不给我送帖子呢?”

为了表示郑重之意,枇杷用了一天工夫专门给所有人写了帖子,虽然很多人不认识字,但她想大家一定都很高兴收到帖子,于是写得非常用心,帖子上的字只略有一点不好的就重新写了。

现在见陈将军笑着向自己讨帖子,亦非常开心,“帖子是没有了,但是水酒还很多,还有刚烤好的炙肉,如果不嫌弃就坐下吃吧。”

其实陈博的年龄与少年营中很多人差不多,经历了一场守城之战后大家也熟悉起来,他并不客气,解了披风坐在人群中喝酒吃肉。枇杷等人也不把他当成外人,一般地说笑对待。

倒是杨夫人知道了,悄悄提醒枇杷,“陈将军身份不同,你还是将他请到你三哥的屋子里说话才对。”

枇杷不以为然,“不用的,他愿意同我们在一起玩儿。”

杨夫人也用心地观察枇杷,见她对陈将军果真与少年营的别人一般,甚至到了送走大家时,也与别的男孩子们一样送出门外,却将木朵等几个女孩留下,拿了些酒菜到自己屋里又吃又玩又闹了一会儿。

天气又一天天地暖和过来,被大雪冰封了的路面畅通了,很多消息便也随之传到了营州。

突厥左贤王突然受伤死去后,围绕着他留下的权力和麾下的部落归属,在突厥发生了巨大的争斗,甚至南下的诸部也都纷纷撤回草原参加势力的瓜分。

随后,在最寒冷的冬天里,老迈的可汗也病逝了,受到严重打击的左贤王一派终于败于新崛起的右贤王一派,右贤王成为了突厥的新可汗。

新可汗虽然胜出,但是突厥也元气大伤,只勉强没有分裂而已,一时之间没有再南下的实力。

而朝廷也在这个冬天借着突厥回兵之机,重新收复了京城及北部的几个州郡,皇帝也在百官的奉迎下回銮进京。

自新的一年开始,营州境内异常平静,烽火不起,庶民安乐。在玉将军的极力坚持和亲自带兵巡查之下,将先前怀远冲府、周围镇戍、及十几个城傍羁縻州先后恢复。就是原来的保定折冲府,亦有当初未曾随冯朝阳投敌之人,或者又从突厥逃跑回来的,竟也得以重新建立,并且在春耕之时及时种下了粮食。

只除了卢龙折冲府,因陈节度使无论如何也不肯同意重建,便暂时搁置了。

到了麦苗青青的时候,整个营州一派田园风光,而往来于营州的客商们也多了起来,给营州带来了很多新鲜的物资和更多的趣闻,之前战争的恐怖场景已经恍如隔世了。

这一天,枇杷带着少年营出猎后归来,就听到了突厥与朝廷重新缔结盟约,并结为姻亲的消息。

阿鲁那牵着马走在枇杷身边,吃惊地问:“几年前听说突厥人把公主杀了,怎么还会有公主愿意嫁给他们呢?”

大家都信服枇杷,不只是因为她是玉将军的女儿,箭法出众,还因为她识文断字,见识出众。

不用说普通边城的军户们,就是当了将军甚至节度使的大人物,也有很多人不识字,自然在很多知识方面都是有欠缺的。杨夫人教给女儿的才学,也许她还觉得不够,但足以令玉枇杷在少年营的小伙伴中被大家当成智囊了。

果然玉枇杷告诉他,“这是“和亲”,从汉时就有了,我朝也先后有许多的和亲公主。虽然她们也不见得愿意嫁,但是朝廷和突厥缔结盟约,答应将公主许亲,她们也只得嫁了。”

母亲曾经给枇杷讲她在京城的事情时,其中就有一件关于和亲公主的,当时一位郡主为了逃避和亲,竟然硬是从高高的台阶上摔了下来,结果折断了腿,后来成了瘸子。枇杷对此印象非常深刻,还特别问过母亲很多问题,因此她还知道本朝和亲公主特别多,有的确实给朝廷带来了安宁,但有的也很可怜,甚至嫁过去没有半年就被杀了。

“那突厥人会不会再杀了公主呢?”

“这我也不知道了。”

木朵也凑上来说:“原来我还挺羡慕公主的呢,原来当公主也不好啊,幸亏我们都不是公主。”

枇杷又告诉大家,“其实真正和亲的没有几个原来就是公主的,她们大都是皇家的亲戚,因为要去和亲才封了她们做公主。”

大家都露出了然的神色,“怪不得,谁能舍得把自己家的女儿嫁给突厥人呢。”

原不过是随便说了几句和亲公主的事,枇杷转眼也就放在了脑后。没想到回家后才知道原来和亲竟然与父亲也有关系。

皇上下了旨意,调玉进忠入京,为新封的乐安公主送嫁。

这样一件事情突然落到了头上,玉进忠不免有些晕头转向,接了旨在家中准备行装,又向杨夫人问:“我只会打仗,什么礼仪都不懂,哪里会送公主出嫁啊?朝廷是不是想要我一路上顺便查看突厥的山川地势呢,将来进兵突厥呢?”

多少年了,朝廷已经不再主动对外用兵,所以真能有查看山川地势的想法吗?杨夫人不大信,她一面为丈夫收拾着衣物,一面道:“我想朝廷调你过去送嫁更是想借用一下你曾经大败突厥的名声而已。”

这时玉枇杷也已经回了家中,听到前因后果,马上也觉得母亲说得对,“是啊,去年只有我们营州打了胜仗,皇帝肯定觉得用别的败军之将太丢人了,才让父亲去突厥的。”

玉守义也提醒父亲,“爹,我也觉得娘说得更靠谱。反正京城里的那些人心计极多,你去了只管将公主平安地护送到突厥王庭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