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枇杷一直老老实实地上课,做针线的时候就去王先生那里练字,再看杨夫人和王先生等人都待她依旧,知道自己偷跑出去的事没有泄露,慢慢放下心来。

这一天,她从王先生那里出来,走到听雨轩附近,就见魏国公正站在路边向她笑道:“这两天怎么没有上去?”

枇杷细看他的神色,平静从容,一点异常也没有,心中狐疑,却也不肯表现出来,只笑道:“这几天我把做针线的时间都用在练字上,先生说我的字有进益了。”说着随魏国公进了听雨轩。依旧喝茶吃点心说话。

魏国公与枇杷闲谈着,无意间便问道:“营州可是没有槐叶冷淘?”

枇杷精着呢,一直小心地注意着,知他是在试探自己,便笑道:“先前我都没有听过什么是槐叶冷淘,到了京城才听我三哥说有这样的东西,凉丝丝的,最宜盛夏时吃,只可惜现在已经过了夏天了。”

“可是在秋日正热的时候吃也不错吧?还有蚕豆呢?一边走一边吃很香吧?”魏国公欢快地笑了起来,“枇杷,我们不是朋友了吗?为什么还瞒着我?”

早知道魏国公可能认出了穿男装的自己,但是枇杷早与阿鲁那说定不管是谁问都不承认曾经出去的事,毕竟传出去可不是她自己一个人丢脸的事。但是一向讲义气的枇杷却受不了魏国公的话,马上觉得自己对朋友不够坦诚,便低下了头轻声道:“我不想我娘知道我逃课,还偷偷跑出去玩。”

“不用担心,我不会告诉你娘的。”王泽安慰之后便说道:“你的胆子是太大了,京城里骗子特别多,还有专门拍花子诱拐女子的。”

“我不是孩子,而且我虽然是女子,我也会照顾自己!”

枇杷说着这样的话时已经抬起了头,她看着王泽,一双大眼睛里透着坚定自信,让王泽心中又莫名地一动。

枇杷之所以从第一面起就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大约就是她这种不同于一般女孩的气质吧。单纯、坚定而又美丽的边城少女,就如悬崖峭壁上开出的花,扎根在岩缝间,经历过狂风暴雨,却依旧有着令人炫目的美。

王泽赶紧按住心中的的悸动,踌躇了一下还是说:“你要出去也不是不行,下次就找我一起吧。”

枇杷却摇头,“不用了,你一定很忙,我找阿鲁那陪我就行了。”

既然是看见自己吃槐叶冷淘,那就说明王泽今天早就看到自己了,但是他并没有叫自己,那就是说明他身边一定还有别人,并不方便。想来也是,王泽虽然年轻,却是右千牛卫的将军,他一定很忙的。

王泽果然说:“今天我正与临川王和静娴长公主在一起,就没叫你上来,改天我请你去那里吃饭。”他亦看出枇杷与她的小伙伴囊中羞涩。

“已经吃了你这么多点心了,哪里还能让你请客呢?”枇杷笑道:“等我们搬出王家后,我出门就会方便多了,那时我请你去吃饭。”

“可是你有钱吗?”若是对别人,王泽断不会这样问的,可是他却自然而然地问枇杷了。

枇杷果然点头道:“我现是没钱,可是能想出办法赚到钱的。我不只要回请你,还要给营州的小伙伴们买东西送回去呢。”

“你一个女孩,能有什么办法赚钱?”王泽好笑地说:“我们既然是朋友,就不要分什么回请不回请的了,我有爵位,还有千牛卫将军的俸禄,每年都有两千石还多呢,请你吃饭算得了什么。”

“两千石!可真多啊。”枇杷叹道,但是心里却想,王泽虽然有钱,但是自己也不能只占他的便宜,将来一定还是要回请的,但现在自己确实没有什么立即能赚到钱的办法,只能等将来了。

王泽也在心中笑着,朝廷两千石的俸禄对于王家不过是九牛一毛,枇杷是不懂得大世家的权势,想着以后有机会送枇杷些钱用。但是他也懂得枇杷轻易不会接受别人的馈赠,所以也没有说出来。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枇杷便起身告辞了。

王泽只是在她出门前嘱咐道:“枇杷,没事就过来,我每天都给听雨轩的匣子里放好吃的呢,你要是不来就浪费了。”

“好的,”枇杷想想这两天因为心虚错过的点心也不由得有些心疼,“我一定每天都过来。”

于是枇杷又开始每天都来了,有时遇到王泽会说一会儿话,有时遇不到也会吃到各种好吃的,拿回去有些母亲和梅氏也叫不出名字,不过酸甜咸香,各有风味,显然是用了心的。

不过总的来说,还是遇不到的时候多,王泽毕竟还是很忙碌的,不可能每日在听雨轩等自己。可是近日来枇杷特别希望遇到再王泽,她有满肚子的话想向他倾吐。

果然这一天,枇杷走进听雨轩,就见王泽正在烹茶,欣喜地上前道:“你总算在了。”

“前两天临川王病了,我一直陪着他,今天才抽空回了府里。”

真见到了人,枇杷又不知怎么说好了,便先坐下轻轻地拈了块点心吃了,又接过他端来的茶慢慢喝着。

“不高兴了?是不是因为家里新来的姨娘和小弟弟?”

“你猜到了?”枇杷点点头,“小弟弟还什么也不懂,我倒也喜欢他,只是梅姨娘实在太讨厌了。我娘又不让我说她。”

“那是你父亲的妾室,虽然不算长辈,但你也不能太过无礼。”

“可是我娘这几天已经瘦了,她虽然不承认,但是肯定是被梅姨娘气的!可是还不让我把梅姨娘送走,我爹和我三哥又一直忙着不在家。”

这些话枇杷谁也没说,就连对她很关照的王先生也没说,但是她却很自然地对王泽说了,而且还希望他能帮自己出主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王泽已经得到了她的信任,而且枇杷觉得他一定会有办法的,毕竟王家有那么多的姨娘。

但是王泽并没有立即给她什么建议,而是沉默了一小会儿说:“你知道听雨轩过去为什么一直封着吗?”

自从到了听雨轩,枇杷就曾经奇怪过,这里几乎就是王家赏景最佳之处,为什么会封了起来?但是她已经隐隐感觉到这期间一定掺杂了王家的旧事,于是并没有问,现在她便看着魏国公,等他讲给自己听。

“那是因为我的曾祖父活着的时候最喜欢这里,经常带着他的爱妾折梅来赏景。等他们死后,听雨轩就没人来了,后来不知是谁就将此处封了起来。那天临川王到我们府上,不知怎么就跑到了这里要上去赏景,我才让人打开的。”

魏国公的曾祖父及爱妾,正是王刺史的父亲和生母,枇杷想起了那些传闻,他们果然是被太夫人毒死的?

第59章 王家旧事

王泽一眼就看出枇杷在想什么,“你是不是听过我曾祖父和他的妾室及太夫人的故事?”

枇杷脸有些红了,“是听过一些传闻。”

“其实他们是自杀,喝了毒酒自杀的。”王泽淡淡地说:“太夫人知道他们准备喝下毒酒,但却没有阻止。”

枇杷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想了想只能道:“已经过去很久的事了。”

“是啊,真的很久了。”王泽却继续说了下去,“也不只太夫人知道,王家当时还有很多人都知道,甚至那毒酒都是有人帮他们准备的,因为大家都想他们赶紧死去,不要再连累王家了。”

王泽非常平静地说起王家旧事,似乎那些都与他无关一般:

那一年,皇上赐众功臣宫婢,王家也曾得了十人,其中一个女奴就被家里的长辈送给了曾祖父,从此以后曾祖父便对她万分宠爱,为她打破了家里的一切规矩,先是在成亲前纳了妾,后来又在嫡子出生前让那妾室生下了庶长子,接着还想帮她脱籍并娶她为妻。

只是这宫婢的身份实在太低微了,想转成良民并不容易,要经过好几层关卡,而且就是真转成了良民,也不可能以正室夫人的身份进王家的大门。

于是曾祖父便立下誓言,他这辈子不再娶妻了。

可是家里的长辈自然不会同意,最后还是为她娶了太夫人,据说当年洞房是曾祖父的母亲以死相逼才将他送了进去。

但是太夫人却是个刚强的人,她还是有了我祖父,又将祖父好好地抚养长大,对长辈恭敬顺从,对平辈友爱,对小辈关切,不管怎么受到冷落,却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报怨。王家的人都同情她,可她却从不自怨自艾,慢慢承担起王家宗妇所有的责任,并得到了全族人的认可。

而曾祖父在王家渐渐地众叛亲离了,而且因为他宠妾灭妻被御史弹劾,皇上免了他的官职,就连爵位都可能不保。家里所有人都恨他把王家落入了任人嘲笑的境地,甚至连下人也不愿意理他们。

可就是这时,曾祖父还是在想办法让庶子继承家业,甚至他不惜盼望自己病弱的嫡子早日死去,将爵位留给庶子,可是他还是没有成功,因为祖父一成年,太夫人就为他娶了名门出身的祖母,然后尽管祖父病故了,我祖母却生下了遗腹子——也就是我的父亲。

我父亲的出生,让曾祖父知道他想让庶子继承爵位的想法彻底破灭了,他已经彻底输了,什么希望都没有,而王家人还一直逼着他将爵位让给他的孙子,于是他带着爱妾一同喝下了毒酒。”

这件事不仅当时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让我们王家抬不起头来,而且就是现在还有很多人背地里都还会说起,只是传言有时不尽如实,而太夫人又从来不向别人解释。

原来事情是这样啊!枇杷便问:“你是说,梅氏也会把我家闹成那样吗?”可是她自己赶紧摇头道:“我爹不会只喜欢小弟弟,就不喜欢我和三哥了,再说我们家又没有爵位,也没有多少家财。”

“各家的情况自然不同,”王泽温声道:“我只是想通过我家的旧事告诉你,嫡庶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因为从根本上就是两撮人在抢夺,大到爵位家产,小到些许财物。”

“但是我娘说大部分人家都秩序井然,和睦安宁啊!”

“那是因为嫡枝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庶枝毫无还手之力,才能表面上风平浪静,”王泽道:“你三哥身有伤残,你又是女孩,如果你娘不能再生儿子,将来庶枝一定会压过嫡枝,所以你们家将来嫡庶间肯定会有纷争的。”

“我娘说她要亲自把小弟弟带大,也让我们也对小弟弟好,这样就与亲生的没有什么两样了。”

“但毕竟不是亲生的,只要你小弟弟的生母出来挑唆,情况就可能发生变化。”

王泽说得如此肯定,让枇杷也将信将疑起来,而且梅氏确实看起来就是一个很会挑唆的人,“那我该怎么办?”

“玉将军怎么说?”

“我爹还不知道呢,”枇杷道:“他一直在军械库没回家,我们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去打扰他。”世代军户的玉家从来都认为军的事情是最重要的,他们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打扰玉将军。

王泽心里却暗笑了一声,他今天去衙里,还听大家在笑玉将军傻得可以,带着私兵在军械库里整日地苦干,其实军械库已经有好多年没有人管了,那里的军械也大都是不能用的了。

玉枇杷毕竟是玉将军的女儿,她从玉将军身上传了些同样的特质,做事特别执着,并不懂得变通。

王泽淡淡一笑,“如果你觉得不希望再看到梅氏的时候,只管告诉我一声,我可以让她彻底消失。”

枇杷想了一会儿才终于明白王泽的建议,她张大了嘴巴看着王泽,完全傻了。杀人?不是只有对敌人才能用的手段吗?

梅氏再讨厌,也不是敌人,枇杷虽然恨不得再也不见她,可是却从没想到要将梅氏除去。

而且,飘逸脱俗如魏国公,说起杀人的话来,一点也不粗俗,还是那样神情疏朗,婉若嫡仙,但是神态却特别轻慢,似乎一点也不把人命放在心上。

王泽也没想会看到枇杷这付震惊的样子,“怎么?你不是杀过人的吗,一个妾室,死就死了,算不得什么,就是你母亲直接将她打杀也不要紧。更何况由我来做,肯定不会传出一点风声的。”

“我杀的可都是突厥人啊,梅氏总归,总归…”

“总归没有像突厥人一样杀人抢掠?”王泽笑着摇摇头,“枇杷,梅氏其实是另一种强盗,只是她抢的是你们家的人和财物,所以就是敌人。对待敌人,心软就是置自己于死地。”

枇杷想了想也承认王泽的话很有道理,但是她还不能认同,“我还是不想要她死,毕竟她给我爹生了儿子。倒是觉得王伯说王大人要将梅氏发嫁挺好的,可我娘就是不肯,我怎么也劝不动她,我三哥也没办法。”

“是你们不懂你娘为难之处,”王泽轻笑着说:“将梅氏发嫁出去,人们会说你爹心狠你娘善妒,玉家的名声就全毁了,对你和你三哥将来说亲有很大的影响。还有,梅氏毕竟是大祖父儿媳的亲戚,虽然大祖父这样说的了,可是真要将她发嫁出去,大祖父一房是不是也面上无光?”

枇杷原来没有想到这些,现在突然问道:“你说,能不是王大人或者王夫人也不想梅氏没有着落,才故意让她找到刘嬷嬷呢?毕竟我们才到京城十几天,她就能打听到消息。”

“这些事情我也不知道,”王泽坦然道:“你既然知道了王家嫡枝与大祖父那一枝之间的关系,就能想到我们其实来往并不多,只是表面上大祖父对太夫人不敢不敬,而太夫人表面上也对他很慈爱,但是底下大家都很疏离。”

枇杷脑子里突然又想到,太夫人对母亲和自己特别亲热,又特别打破规矩让自己入了王家的闺学,应该是为了显示嫡母对庶子的关爱,那么她是不是也可能帮梅氏找到玉家呢?

当然,也可能没有人帮梅氏,她自己想也进玉家的办法。

她平生第一次觉得头痛起来,似乎脑子里有一团乱线,怎么理也理不清,而且还不能像绣花一样

干脆剪断拆开了事。

王泽却又以整待暇地道:“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梅氏与王大人的儿媳,还有我曾祖父的妾室都是亲戚。”

“当年,我曾祖父不但为他的爱妾脱了奴籍,又帮她找回了失散的亲友,扶助他们安家立业。后来,大祖父又给儿子在生母娘家娶了儿媳,所以他们也算得上是王家姻亲,才能在王家出入。”

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复杂的关系!

“我爹和我娘一直说王大人是好人,”枇杷迟疑着问:“可是如今我却觉得王大人是不是也有些不大好呢?”

“枇杷,人不是非黑即白的。”王泽笑道:“大祖父是个惊才艳绝的人物,人品亦是有口皆碑。当年曾祖父想将爵位传给他,他宁愿不做京官主动外调到穷乡僻壤任职,此后也是一生坎坷,诺大的年纪还在外漂泊,这其中与他的出身有很大的关系。”

看着枇杷越发困惑的眼睛,王泽又道:“其实王家的旧事中,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无辜之处,也都有自己可怜之处,因此太夫人便在嫡长房立下一个规矩,从此以后袭魏国公爵位者不许纳妾,不许有妾生子,就是为了避免再发生过去的事。而且,大祖父一房也将这条家规记在求仁堂上,现在求仁堂在我这一代也只有一个嫡子。”

宁可子嗣稀少,也不愿意他们内斗,枇杷道:“太夫人可真果断,王家虽然子嗣不多,但是从此以后,没有了相互争斗,应该会团结一心了。”

“可是事情并不是这样简单的,如果天下承平,这条家规自然可以保王家太平几百年,但乱象已生,王家恐怕也无法再像过去一样高枕无忧了。”

“乱象?”枇杷也想到了经过范阳时刘节度使的言谈举止,便也如王泽般地叹了声气说:“最好不要再有叛乱了,一两年后我们平平安安地返回营州。”

第60章 临川王爷

王泽正要再说话,听雨轩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略有些胖的小男孩走了进来,大声道:“王大哥,你不肯陪我,一定要急着回府就是为了和她一起说话吗?”

枇杷见这个小男孩头戴金冠,身上穿着异常华贵的大红织金锦缎衣袍,上面绣着张牙舞爪的螭龙,便知道这个男孩的身份不同一般,又见小男孩一张小胖脸生气地看向自己,便赶紧起身道:“我回去了。”

可是,小男孩正站在门前,并没有让出路以便枇杷通过的意思,反用手指着自己问:“你是谁?”

王泽这时也起身走过来道:“枇杷,这是临川王。”又给她使眼色让她请安。

枇杷这才知道眼前这个神气十足的小男孩就是当今皇上的唯一的弟弟临川王,醒悟过来后赶紧上前行了礼。

王泽又笑着向临川王道:“这是玉枇杷,先前营州副节度使玉将军,现在左千牛录中郎将的女儿,也是我的好朋友。”

“营州?玉将军?”临川王用胖乎乎的小手托住下巴略一思忖问道:“前年突厥左贤王不就是在营州被射杀的吗?我记得好象与什么玉家有关。”

王泽笑道:“左贤王是被玉家兄妹有射杀的。”

临川王惊叫:“原来你就是玉家的那位小丫头?”

枇杷点头答“是”,但心里却在咆哮,“你才多大,一个小屁孩,竟然敢说我是小丫头!”但是到底不敢对临川王说什么,又怕自己的脸上流露出不平,只得低了下头。

“真的是你和你哥哥把左贤王射杀了?不是谎报军情?”临川王又追问道。

从营州出来后,枇杷慢慢认识到没有人相信哥哥和自己射杀了左贤王,反有很多人在背后悄悄讽刺自家谎报军情,但是却也没有人像临川王这样当面质问的。但是,对于这种直截了当地问话,她倒觉得比背后的讽刺来得好些,并不反感,遂坚定地说:“当然不是谎报的!”

“真的?”临川王犹为不信地追问了一句,然后立即道:“我们去练武场试一下,看看你的箭术。”说着便率先走出了听雨轩。

还真是个小孩子,任性得很!枇杷看向王泽,见他眼中也露出无奈之意,微笑着向枇杷示意道:“走吧。”

枇杷只得跟着临川王和王泽一同出了花园,二门外向东一拐,竟然是一片很大的空地,周围种着合抱粗的柳树,架子上放着刀枪剑戟各式武器,又有弓箭靶子石锁等习武所用的物件,摆设比她曾见过的习武场都要整齐。

临川王显然是熟门熟路,进来后颐指气使地让人拿来几付弓箭送到枇杷面前。枇杷看了一眼王泽,见他只笑不语,明白他其实也想看看自己的箭术,便让王家的下人在二百步之处立起三张靶子。

所谓“百步穿杨”,正能说明射箭的距离,相距一百步左右射中目标对枇杷来说并不算什么,甚至对于少年营的伙伴们都很容易,但是随着距离的增加,射中的难度就越发的大了。如今,她正好站在当初射中左贤王时的距离。

只要是习过武的人都明白二百步距离有多难射中,临川王和王泽自然都练过箭,只是从没有把箭靶放到如此之远,都面露惊诧,目不转睛地看着枇杷。

枇杷今天穿着新做的鹅黄色短襦配宝蓝色长裙宫缎衣裙,只在领口、袖口及裙边绣了缠枝花纹,衣服花样虽然简洁,但颜面却极抢眼,特别衬她白皙的皮肤,乌黑的头发。而这样美丽的少女手里却拿着弓箭,妩媚中又添了一种别样的英姿。还未及射箭,画面就已经让人看住了。

偏枇杷自己还不知道,只低头检查角弓和羽箭,沉静的面容更加迷人,一时间,王泽的双眸紧紧地盯住她,而临川王也静了下来。就见枇杷精心挑出三支长箭后,弓步上前,身子略下沉,轻舒猿臂,搭箭引弓,三支箭几乎同时破空而去,分向三只箭靶。

三支箭皆中靶心!

就是早已经相信枇杷,但王泽还是怔了一怔才拊掌赞道:“枇杷,你的连珠箭真了不得!”

临川王兴奋得脸都红了,不由得手舞足蹈,说话时还结巴了一下,“枇、枇杷,你真厉害!”

王泽比自己大,直接叫自己的名字没什么,可这个小屁孩竟也叫自己枇杷!枇杷无奈地看看临川王,见他白胖胖的小脸已经涨红了,正用崇拜的目光看向自己,与营州街头听到自己射杀左贤王跟在后面欢呼的小屁孩子其实没什么差别,只是穿着锦衣华服而已,便一笑而过。

枇杷轻轻放下了箭,“没什么,我的箭术比起我父亲和三哥都差得远呢。”将那一日的情景再讲一遍给临川王听。

临川王听得如醉如痴,他还嫌枇杷讲得不够详细,一直不停地追问“你是说你三哥二百步能射穿铠甲?”

“是啊!那天没有我三哥的三箭,我不可能射中左贤王的。”

“快!快带本王去见见你三哥!”临川王差一点蹦了起来,“还有你父亲!”

临川王虽然是个小屁孩,看起来又总爱摆出高高在上的模样,但其实挺可爱挺直爽的,这一会儿功夫,枇杷已经不讨厌他了,只是父亲正在军械库,三哥在外办事也不知道现在是否回到求仁堂,正待解释,就听王泽轻声道:“王爷,中郎将和游击将军都是京外带兵的武官。”

枇杷猛然也想了起来,上次父亲入京送公主和亲前,母亲再三告诫他千万不要与宗室诸王结交,这次在进京前也曾三令王申地告诉三哥,那样是犯朝廷大忌的!

一不小心就被当成谋反,全家都会没命!

听了王泽的话,临川王就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脸上的红晕马上就褪了下去,刚刚又跳又蹦激动得不停活动的双脚也像钉子一般地立在地上,正举着的双手放了下来,慢慢背到了身后,重新成了出现在听雨轩门前的那个有些高冷的小王爷了。

不知为什么,枇杷突然可怜起临川王了,便笑着哄他道:“我爹和我三哥都说我已经得了连珠箭的真传了,只是差在力量和经验上,如果临川王想学,我也可以教你。”

父亲和三哥都是朝廷命官,不能与宗室皇族多来往,但是自己是女子,倒没有这样的限制,所以枇杷便慨然允诺。

“真的?”临川王的目光又有了光彩。

“当然,连珠箭的射法玉家从来不保密,只是要想练好要看天赋,”枇杷说着瞧了瞧临川王的手臂,虽然临川王身形还没有长成,但已经能看出他身材不高,微微有些胖,手臂相比之下并不够长,要知道擅射之人手臂一定要长,不由得在心中暗叹。

据说皇家本是陇西李氏的后裔,族中先后出现过李广、李陵等名将,史上亦称李氏子弟皆猿臂擅射。临川王明明也是李氏子弟,手臂非但不长,反比正常人略短。如此天赋,想学好连珠箭不太可能了。

临川王已经发现枇杷的神色略有些变化,马上敏感地追问:“我的天赋怎么样?”

枇杷只得说:“除了天赋,勤加练习也是非常重要。”

临川王闻言瑟缩了一下,枇杷再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身为王爷从小锦衣玉食,不大能吃苦,便已经估计到临川王即使如此羡慕连珠箭,但却不一定练成。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就连在营州军中真正练成连珠箭的人也不多。

“我陪殿下一起练。”王泽这时恰到好处地上前插话,让临川王的脸上又重新显出了笑意,“太好了,王大哥。”

枇杷习惯性地又打量了一下王泽,发现他虽然身材欣长,但是手臂的长度也只一般,比不得三哥和自己。

也是,天生擅射的人并不多,不可能随处有适合学连珠箭的人。便向他们二人诚恳地说:“你们出自皇族世家,与我们玉家世代府兵、镇守边关不同,练箭并不是你们最重要的事,若是喜欢学,只当是为了强身健体就好了。”

“枇杷说得对,”王泽点头称是,又叮嘱他们二人,“练箭的事只我们三人知道,就不要再外传了。”

临川王和枇杷也知道这样最好,都连连点头。

因时间已经不早,枇杷便与临川王和王泽约好第二天下午针线课上她逃课出来教他们连珠箭,然后告辞回家。

王泽上前道:“练武场这边你应该是第一次过来,我送你回去吧。”又向临川王笑道:“王爷,

您先到外书房略坐一坐,我送枇杷到二门就回来。”

王家宅院特别大,通常人第一次过来都会找不到,但是枇杷却不会,自从她组建少年营,又学了很多兵法、军律等后,将辩识方向认路当做非常重要的事情,时时地磨炼自己。

现在她只要走过一遍的路就都会记得,而且会在心中对这一处的布局非常清楚。王家虽大,但只要认清几条主要的路径和几个标志性的建筑就不会走错。

正要拒绝,可是枇杷却见王泽向自己微微地眨了几次眼睛,心知他肯定有话要说,便点头称谢,随着王泽走了。

转出练武场,王泽便向她道:“你既然下不了狠手收拾梅氏,那便只管照顾好你母亲。等明日我让人到军械库给玉将军传个信,让他回来看看怎么办。”

原来王泽还记得自己的问题,来送自己为的就是叮嘱一回。

“不用,不用,”枇杷赶紧反对道:“家里这点小事可不能耽误了军械库的大事。”

第61章 敲打梅氏

听了玉枇杷这样天真的话,王泽不由得一笑,军械库的事哪里算得上大事?多少年都乱成一团了,特别突厥上次进犯后更是一塌糊涂。又因为库存的军械至少也是几十年前的旧物,早应该破旧不堪,兵部的人便不大重视这个库房,根本没有人愿意接手。

玉将军就是凑巧被抓了这个差,如果他要是打算不整理完就不回家,那恐怕要在那里住上一年两载的了。

“不要紧的,只请玉将军回来一次,也不会影响军械库的大事。”他特别在“大事”上加重了一个语气。

可是枇杷却一点也没有听出王泽带着的些微调侃,她从小在营州府兵之家长大,有着军人最基本的观念,对于军械库的重视不亚于对粮库的重视,只是坚持,“还是不要打扰我爹吧。”

王泽一笑,也不与她争辩,又告诉她,“近日朝廷将我大祖父重新调回京城,拟再任中书省侍郎。且大祖父一向深通大义,他回来后自然也会有番交待。”

“我也听王伯说王大人要回来了,但愿王大人早些回来,好好教训教训梅氏。”枇杷也盼望着王大人早些回来呢,又体贴地道:“你也赶紧回去吧,临川王还在书房等你呢。”虽然看起来临川王与王泽关系非常好,但毕竟是王爷,总不好让他等得太久。

“那好。”王泽点点头看着枇杷离开了。

枇杷进了内院,脚步慢慢沉重起来,王泽指给自己的路既然走不能,那么怎么办好呢?

正思索着,快到求仁堂时,却见梅氏正站在路边向王家的一个嬷嬷哭诉着,“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能不疼吗?每天夜里都睡不着觉…”

难道这是在控诉杨夫人吗?枇杷真后悔拒绝了王泽,只要让梅氏从自己眼前消失,一切都会清静了,她大步走过去叫道:“梅姨娘!”

王家的那位嬷嬷见到枇杷,赶紧上前行礼,“玉小姐。”又抬头看看天道:“我们夫人让我采几朵花回去插戴呢,我怎么忘记了!”说着匆匆地走了。

梅氏这时早已经收起了她说流就能流出,说收就能收起的眼泪,换了一张谄媚的笑脸道:“小姐,你今天怎么从这边的路上回来,闺学不是在那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