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在沙漠中行走已久,未进半分水的旅者,偶遇河塘,内心欣喜若狂,像是位瘾者一般,汲取着难得的水源。

他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说服自己并不喜欢宋之漫;

又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接受了自己真的喜欢上了宋之漫的事实。

他早熟,十二岁的时候就已读懂了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他那时便深信,最忠贞、最狂热的爱情都将是过眼云烟。

他的家庭也让他明白这一点。

他的父母并无任何感情,强强的联姻让他们结婚,两个人因为工作的原因总是在各个国家跑,留给封嗣的,无非是钱,以及一堆尊敬他的佣人。

可是,这些想法,如今通通推翻。

只因为一个人。

——宋之漫。

封嗣坐在教室里,余光看着宋之漫认真做题的神情状态,想着自己刚刚故意说出口的那些话,突然有点难以言表。

到底是使了些不光彩的手段。

让她对自己多了更多的关注。

但那又怎样,人心这种东西,很难说清。

如果非要说清,那不过是因为在乎。

封嗣想,宋之漫是在乎他的,在他说那些话之前就是。虽然只是同学之间的在乎。

但现在,她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朋友。

人在无意识之中流露出的感情最为真实,就像刚刚她的心疼,真实到,连封嗣都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剜了一下。

……

高二的课程比高一的多了许多,一中的高二像是高三一般,除了体育课,其他的非高考的课程都被取缔掉了。

因此,学生们唯一的娱乐的时间便是在体育课上。

宋斯南一下课就招呼了几个人跑去篮球场打球了,宋之漫和苏合欢对于这种课兴趣缺缺的,两个人在最后两分钟才出教室。

等到了操场,体育老师也不见人影。

估计又和别的体育老师瞎聊去了。

但也不能回教室,陈建斌虽然严厉,但是每次体育课都会督促班上的人来上,并且要是被他看到有人在教室里偷懒的话,非得要把他抓到操场上跑个一节课不可。

宋之漫和苏合欢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无奈,坐到篮球场的看台处聊天。

两个人聊的热火朝天的时候,突然有人叫了声“苏合欢”。

宋之漫和合欢噤声,往出声地看去。

是路放。

宋之漫微蹙了下眉,问:“你找合欢,有事吗?”

路放脚下踩了个篮球,闻言,把球往边上一踢,笑着说:“我找的是苏合欢,宋之漫你说什么话呢?”

宋之漫站起身来,两个人一个在看台上,一个在看台下。

她俯视路放,倒有点睥睨众生的感觉。

宋之漫说:“路放,你找合欢干什么?”

路放置若罔闻,他看向合欢,用带着青春期的沙哑嗓音说:“小姑娘,我找你有事,你能下来吗?”

一听到他故意压低了嗓音,用着略微蛊惑人心的低音炮说话的时候,宋之漫内心一阵恶寒。

她拉住苏合欢的手,摇头:“别下去。”

合欢皱眉,“我不下去。”

路放又说:“小姑娘,不下来吗?”

合欢看向路放,说:“你有什么事吗?”

“有。”见她没有下来的打算,路放收回手,两手插兜,宽松的校服在他的身上莫名的有些许清风朗月的气味,他说:“小姑娘,你再不下来,我就上来找你了。”

宋之漫低下了声音:“路放,你过了。”

路放:“我怎么过了,我没招你也没惹你啊宋之漫。”

宋之漫冷下脸:“路放,她是我朋友,你好歹也要看在我的面子上不是?”

路放嘲讽道:“你的面子?宋之漫,你过了啊。”他说,“我不过是喜欢上这位小姑娘,还要看你的面子?”

“你!”合欢涨红了脸,“你胡说什么呢!”

路放看她,眼里多了几分调戏,“我在说什么,小姑娘你是没听清呢,还是说听清了在装不知道呢?”

话音刚落,路放头上就被远处抛来的球给重重的砸了一下。

他捂着后脑勺,盛怒:“妈的,谁砸的,给老子出来。”

不知什么时候到他身后的宋斯南,眯着眼,看他,痞气的说:“老子扔的,怎么了?”

路放捡起那球,狠狠的往宋斯南的方向砸去。

宋斯南闪身一躲。

接着,眼角看到又是一颗球飞来,砸向了路放。

还未反应过来的路放肩上被人一砸,恼羞成怒的大吼:“谁砸的,妈的!”

远处站在篮球框下的封嗣微笑,“抱歉,手滑。”

☆、第二十七章

而站在看台上的宋之漫,目睹了封嗣原先拿球投篮,却在听到了这边的骚动的时候停下,在路放向宋斯南砸球的那一刻,他抓着球,扬手就往这边抛来。

宋之漫勾着唇,无声的笑了一下。

连续被两个人砸,路放恼怒。

路放快步走到宋斯南面前,伸手就抓住宋斯南的衣领,举高他的衣领。

宋斯南浑然未动,只是在路放狂肆嚣张的表情中,缓缓的勾起唇角,放话道:“好久没练了,怎么,今儿个是要练一下了?”

宋之漫惊呼:“宋小四!”

然而她的话并没有让撕扯的两个人重视。

“成啊,练一个。”路放抓住宋斯南的衣领的手青筋爆出,他挥了挥另一只手,作势就要向宋斯南的嘴角挥去,没想到拳头刚伸出去,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他怒红了双眼,没好气的说:“妈的,谁啊!”

相比于他的怒火冲天,封嗣倒像是平淡冷静的像是在班级上做自我介绍一般,淡淡的说:“我,封嗣。”

路放冷笑:“怎么,年级第一也要管我的闲事?”

封嗣:“我没有管闲事的癖好。”

路放:“那就给老子滚开!”

封嗣丝毫没有在意路放满嘴的脏话,他说:“抱歉,合欢的事,我不得不管。”

封嗣说完,右手用力,左手握住路放的虎口处,一掐,路放立马松手。

宋斯南理了理自己的衣领,挑衅般的看向路放:“怎么,打一架?”

路放的手被封嗣捏的生疼,他说:“宋小四,我找苏合欢聊聊天而已,你们何必呢?我又不是想上她,你——”

他原本想说“你管的是不是太宽了”被宋斯南一拳打断。

宋斯南扬手就把他揍倒在地,指着他,狠厉的说:“这是学校,你再给我说那些恶心话,信不信我把你揍到医院去?”

路放狼狈的擦了下嘴角。

草,流血了。

封嗣垂眸,看路放,用着格外平静的语调说:“合欢不是你能招惹的。”

说完,封嗣转身就回到球场。

宋斯南看路放坐在地上,满脸狼狈,扔下一句狠话:“我这人最护短,你也是知道的,那苏合欢是我朋友,我告儿你,你敢碰她,信不信我二话不说就找人和你干一架?”

路放信,但他也不是孬种,他不甘示弱:“要不,试试,看是谁赢?”

台上,宋之漫的声音传来:“没什么赢不赢的,路放,你要是敢浑到我边上的人来,我有的是方法对付你。”

宋之漫捏人命门特准,她说:“你不是不喜欢去军校吗?你说,要是你在学校的这些破事被你爸妈知道,他们会不会把你送到军校去?”

路放不说话了。这宋之漫还真是一语戳心。

要论打架,路放还真不怕,可是去军校……那种被人管束着的感觉实在不爽。

见他沉默了,宋斯南讥笑,呸了一声,“怂。”

……

篮球馆外。

宋之漫和苏合欢面对面站着,宋斯南嘴里咬着一株狗尾巴草,闲来无事的躺在篮球馆外放置的乒乓球桌上。

宋之漫担忧的看向合欢:“你和路放……”

合欢说:“他暑假来我家找过我,也约我一起玩,不过被我拒绝了。”

宋之漫:“他怎么知道你家在哪啊?”

合欢懊恼:“那天他问我,我就给了。”

宋之漫想起那天,她想到那天合欢的眼神,“那天,你是不是对他有好感啊,合欢?”

她一问出,合欢就沉默了。

宋之漫急了:“你不会真喜欢路放那种人吧?”

合欢连忙解释:“没有,我不喜欢。”她拨了拨自己的头发,说:“那天……怎么说呢,蛮崇拜他的,觉得他很帅,但是后来他一直给我打电话缠着我,而且他满嘴脏话,之漫,我不喜欢这种人,一点都不喜欢。”

这样就好。宋之漫悬在高空的心复归原位。

她拍了拍合欢的肩,说:“以后要是他再来找你,你就别搭理他,他这人忒喜欢招惹事情,和流氓没什么两样的。”

听到“流氓”这两个字,合欢嬉笑:“你不是说宋小四也是流氓吗,怎么我们都不离他远远的呢?”

自己的名字被提及,宋斯南一愣,反应过来是说他什么的时候,也是无奈:“拜托,能别把我和路放那种货色混为一谈好吗?”

宋之漫也说:“他们不一样。”

“宋小四他啊,心好,对人也好,他只是有的时候不正经,我和鹏少开玩笑的呢,叫他流氓。”

其实并不是啊。

宋小四啊,他比任何人都有正义感,为人正直,只是有的时候太不着调、不正经了。

合欢不过是开玩笑的,却没想到宋之漫这么认真的回答。

合欢看向宋斯南,说:“我知道啊,你很好的,宋小四。”

宋斯南不好意思的挠了下头,“哎哎哎,你可别这么正经的和我说这些话,怪尴尬的。”他语音一转,“喂,封嗣。”

被叫了自己的名字的封嗣微楞,和边上的人说了几句话便走过来,温和一笑:“有事吗?”

宋斯南从球桌上跳下来,走到封嗣的面前,上下扫视了他一遍,说道:“喂,你刚刚,很帅啊。”

“嗯?”封嗣困惑。

宋斯南一边的唇角往上挑,那双桃花眼笑着,“竟然敢拦路放,你也是有种的。”

封嗣想了想,问:“我应该把这当做夸奖吗?”

宋斯南挑了挑眉,没说什么,转身就往外走,等到他站在阳光之下,整个人沐浴光亮,陡然回转,那双桃花眼里笑意更甚,他说:“封嗣,你,是个人物。”

封嗣淡笑。

而此刻的宋之漫,像是一支枪在她耳边发射,余韵在她耳边回旋,脑子里突突地全是发射之后的眩晕感。

刚刚那个态度温和、言辞恳切的人,是宋斯南吗?

是的吧?

宋之漫揉了揉眼,只看到宋斯南离开的背影和拉长的影子。

她用力掐了一下手背,疼的她呲牙。

竟然不是梦。

宋斯南竟然对封嗣这么友善。

真的,太不可思议了。

不止她这么觉得,连合欢都是一脸懵逼的。

苏合欢:“之漫啊,刚刚那个是宋小四吧?是那个经常冷嘲热讽对阿嗣的宋小四吧,我怎么这么不敢相信呢?”

宋之漫:“我也不敢相信。”

但,就是他。

……

宋之漫和合欢刚回到教室,就看到陈建斌走了进来,他后面还跟了一个人,宋之漫定眼一看,是他们班的学习委员,蒋优。

蒋优成绩很好,分班成绩在全班第五,上课认真,安静努力,所以被选为学习委员。

但宋之漫记住的不是这个,是这个学期刚开学时的家长会时,宋之漫去校门等宋鸿渊,在那个时间,她看到蒋优和一位中年男子走来。

那个中年男子穿着并不得体,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破烂的。

裤子上有些污秽的东西沾着,黑色的裤子都发亮了;上衣是黄色的,宋之漫分不清它原本到底是什么颜色的了。

宋之漫听到蒋优喊他“爸爸”。

她还想再仔细看过去的时候,宋鸿渊就到了。

宋之漫看向宋鸿渊。

因为在文物局工作的原因,宋鸿渊一向都是穿着整套的西装的,但是今天天气较热,而且已然下班的缘故,宋鸿渊把西装改成了白色短袖,突然之间年轻了好几岁。

宋鸿渊拎着个公文包,步履稳健的朝宋之漫走来。

和宋鸿渊相比,蒋优的父亲,两个人简直有天差地壤之别。

在宋之漫神游之际,班上突然起了一阵骚动。

宋之漫错过了班主任的说话,还想问问苏合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讲台上突然多了一只捐款箱。

接着,蒋优便站在那红色箱子边上,她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的。

宋之漫看到了蒋优右手边挂着一块黑布。

她诧异的捂住了嘴。

宋之漫看向合欢,无声的问:“发生什么事了?”

合欢拿了本草稿本出来,写字:蒋优的爸爸去世了,班主任说要捐款。

宋之漫皱眉,写道:捐款,蒋优为什么要过来?

在她眼里,捐款这种事,难道不应该是大家背着蒋优,在暗地里举行的吗?毕竟,这个年纪的人,多在乎自尊这玩意儿。

合欢往四周看了眼,摆了下手,让宋之漫靠近她,两个人头对头,合欢小声说:“我也是在办公室偷听到的,本来说是咱们瞒着她,到时候直接让阿嗣给她,可是老陈头说,蒋优坚持要在班级里。”

合欢眼睛往讲台上瞟,突然一声惊呼,“之漫……”

宋之漫往讲台上看去,班上的人按照位置,从靠门的位置一个个的上去捐款,上去一个,把钱放在捐款箱里,蒋优便弯下身子,深深的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