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儿果然把芋头塞到了嘴中,可双眼向下耷拉,显然还是担心个不住。

这丫头,第一眼看来怯怯的,不料却是这么个忠心的主儿。

因到了柳沁的地头,我也不敢大意,只怕不小心,再给他欺负了去,因而一直练功到很晚才睡,至四更天时,才用冷水洗了把脸,披了衣,提了剑,一径后面的窗户,果然发现了大片柳树林。

可那是怎么样的柳树!

本来该葱绿或暗黄的叶子,居然全是雪白的!

不但叶子是雪白的,连枝条和树皮,也全是白色的!

只有主干上长出的裂纹里,透过月光看得出是褐黑的颜色。

月华如洗,落落投下,那片素影摇华,满林白叶飘飘,如鹅毛般的雪花乱舞,好生森诡阴冷。

雪柳,这些便算是雪柳么?

名字好听,甚至与女子的花饰一样的香软名字,可真看到了,特别在这样的清秋冷月下看到,感觉还真不舒服。

正感觉怪异时,只听有人清冷道:“影儿,你来晚了一刻钟。”

一抬眼,白柳之上,有人倚树而立,黑眸在月下犹显清亮,又是那等似笑非笑地说着:“第一次就迟到,你说,怎么罚?”

我汗颜,道:“我可以晚些再回屋休息。”

“练剑的时间,自然应该补足。可晚来了,也是应该受到惩罚。——就打小腿十下吧!”柳沁说着,已一扬手摘下一枚柳条,“啪”地向我甩来。

18.认罚

我虽是理亏,可绝不肯让他用这种突袭的方式打着,几乎想也不想,连忙闪身躲避,借了雪柳的地形和自身的轻功灵巧与他周旋。

听说林秋潇的功夫已经算是江湖上一等一的了,我和他不相上下,应该也在那个等级,但柳沁的本领显然比我预料得还要高许多。

十招,仅十招,我就被柳沁在小腿上结结实实抽到了五下,每一下都是皮开肉绽的疼痛,估计全都该流血了。

但十招之后,柳沁没有再打,随手将柳条弃了,叹息道:“看来擎天侯训练的杀手还真不是一般的厉害。我在你这个年纪,身手还不如你。还有五下先记着,不打你了。打坏了影响到练剑的效果了。”

我小腿正火辣辣地疼痛,依旧淡淡道:“不必记着,迟到是我的错,该罚。你若教我武功,便是我的老师,有这个权力罚我。”

“是么?”柳沁吃吃笑道:“现在说得好听,刚才为什么躲?”

“我不喜欢被人突袭。”我从十岁时就被最精明的老师教着怎样突袭别人,也被教着怎样防止被人突袭。对于突袭的抵抗,早已是条件反射的行动了。

“哦!”柳沁依旧有着笑意,却渐渐邪肆,轻而柔地说道:“那我看看,我的好学生怎么认罚吧!”

他又拣起了树枝,“啪”地抽了一下我的小腿。

有些疼痛,但不难忍受。

再一下,却重得多了,我疼地一蹙眉,闭上了眼睛。

第三下,更重,几乎给带得脚下虚浮。

第四下,似已蕴了相当多的内力,呼呼抽过,带着只有鞭子滑过才有的锐啸之声,毫不留情地抽了下去。

我轻哼一声,已痛得蹲下身去,随即忙又强撑着站起,闭了眼,准备承受更重的一记敲打,而鼻尖已经疼出了汗珠。

可这一次,隔了好久,才又有一下抽来,只如风拂过一般,毫无力道。

“苏影,你的性子,也真够倔强骄傲的。比你的哥哥还要倔许多。”柳沁在身后叹息着,居然颇有几分失落之意。

我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只是淡淡问道:“你今天教我剑法么?如果你不教,我自己练了。”

柳沁迟疑片刻,道:“教,从今天开始,我教你一套无名剑法。”

所谓无名剑法,每一招都有极繁复的变化,即便我来练,也常常一个晚上才学了一两招,再花个两三个晚上巩固了,才算能较灵活地使用。

这分明是一种非常高深的剑法,绝不可能“无名”。

但柳沁既然说无名,那么就无名好了。我要的是能为自己复仇的剑,管他有名无名呢?

而我对柳沁渐渐恢复到了原来的那种信任和尊重,并慢慢忘却他曾对我造成的伤害。

19.师徒

他真的是在一心一意教我武功,寻常看他甚是邪肆,连笑容也很少正经过,但他教习时却是不苟言笑,极其严格,动作稍有讹误,立刻挥起柳条便打,我竟不只一次被他打得手脚青肿,却再不曾反抗或者埋怨过一句半句。

他认真为我,我便也应当赤诚待他。每次见面,我均以师礼相见,谨守礼节。

便是那件事,估料着应该是柳沁素常在宫中,一直有那么多男宠伺侯着,突然出宫那么久,一时熬不住,发一次疯也正常。我毕竟是男子,又不是什么黄花闺女,老把这事记在心上有什么意思?

如此,我每日里只是勤奋练武,闲暇看书泡茶,日子倒也过得平平淡淡,就和在擎天侯府一般,无风无浪。

我知道自己武功和柳沁相差甚远,要想在他手下走过五十招,一年半载内,绝对不行,好在我等柳沁七年,早已磨出了足够的耐性,哪怕十年八年,我都打算练下去。

并且,我打算帮助柳沁进一步扩张雪柳宫的势力,或者以后能够利用雪柳宫的势力去报仇。

如果只去做无谓的牺牲,那么,我多活的这几年,又有什么意义?

听雨儿说,最近柳沁并没有怎么外出,可召那些男宠似乎没有以前频繁,有时四五天也不叫上一次,男宠们为此很是不开心,常在各自房中甚至房前院落砸盆摔碗,对稍得宠些的则指桑骂槐。

而我每日去练武都是从窗户进出,那片雪柳林据说又是宫中禁地,专为宫主一人练功所用,绝少有人踏足,因此我每日去练武,甚至有时下午也悄悄过去苦练,竟无一人知晓。

那么在众人眼里,我应该是个最不受宠的男宠了,因此他们就是再指桑骂槐互相攻击,也攻击不到我身上来。我但听到有人吵闹,就吩咐雨儿把门关了,不去理会,果然相安无事。

如此甚是安然地到了临近除夕,软香殿中才算重新有了欢笑之声。

却是宫主下令大赏部属,而男宠们也收到不菲的银钱衣物。喝茶时偶尔望一眼窗外,常能看到那些身形俊秀却太过阴柔妍媚的男子,穿得花花绿绿,甚至涂脂抹粉,彼此赞赏着。

我再不知道柳沁怎么会看中这些怪里怪气的男子,却不好好娶门亲事,却也懒得问他。

柳沁曾说过,我的份例比别的哥儿翻倍,但那些过于华丽的衣衫以及脂粉簪饰,我几乎从来不用,看着有适合女用的留一部分给雨儿,其他的全叫雨儿给退回去,免得在我屋里碍眼。时日久了,主事的知道我的脾气,只将属于我的分例银子给我,其他的全都没有了。

而到除夕时,我不但东西一件也没有,连节下的赏银都只剩了别人一半了。

20.除夕夜宴

雨儿急得只在屋里叹息:“公子啊,其实当日那些不喜欢的衣物簪饰,应该送去给殷总管和其他哥儿们享用,现在就不致这般欺负你了。”

我品着上好的雁荡毛峰,问道:“雨儿,我们每个月的分例够用么?”

我只知道我的茶叶肯定是够了,每隔两三个月,柳沁都会在练武时带一大包茶叶来,足有四五十种,都是名茶,让我带回来饮用。

雨儿一怔,道:“自然够用,公子又不置衣裳花粉,又不另外添菜肴小吃的,几乎不用什么银子,全攒在那里呢。”

我微笑道:“那不就结了?够用就行了。”

雨儿愁道:“我也知道公子每日都出去悄悄练功,宫主又特别吩咐过的,定然与众不同。可老给这样欺负,长此下去,如何是好?”

长此下去,如何是好?我差点笑起来,这个十三四岁的毛丫头,也真够为我打算的,连这么老气横秋的话都说出来了。

转眼便是除夕。

雪柳宫却有个风俗,每到除夕,宫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齐聚池华殿,凑个十来桌,大摆宴席地庆贺新春,常会闹到子时以后才散。

而男宠们显然把这当成了献媚的最佳机会,更是一个个竞展妖娆,就差点没把自己垫起胸变成个女子去勾搭柳沁了。

雨儿的意思,恨不得也去抢一件大红大绿的衣裳来,披在她家夜公子身上,那么必定艳压群“芳”,一举赢得柳沁注目。

我忍不住笑道:“雨儿,你家公子丽质天生,不用那些花花绿绿的怪衣裳。”说着,自己也撑不住,笑得肚子痛。

雨儿瞠目结舌,待见到我笑时,却也欢喜起来:“公子,雨儿知道你性情极好,就是看起来冷冰冰不说话而已。你不换那些衣裳也行,呆会到宴席上多冲宫主笑两下,估计宫主也会注意到你。公子笑起来实在是好看极了,比女孩子还漂亮!便是宫里最美的惊秋护法和心素护法也没有公子一半好看呢。

我捏了捏她的鼻子,叹道:“小丫头,少操些心吧!都长皱纹了!”

雨儿听了,果然跑到镜子前,看着自己细嫩的少女面庞,疑惑道:“没长皱纹啊?哪里长皱纹了?”

晚上,我远远落到众男宠身后,等他们把预留给他们的那桌位子都挑遍了,才在他们挑剩的最不起眼角落落座。

我依旧一身半旧黑袍,穿得甚是单薄,在一堆锦绣“花丛”中,自然显然枯燥灰暗,很是破坏这桌的美丽形象。因此已有人在嘀咕我的不识时务,恨不得要将我撵走才好。

我只充耳不闻,叫人倒了杯茶来慢慢喝着。只是那茶叶甚是寻常,难以入口,却是无奈了。

一时宴席开始,柳沁举杯先向众部属道了贺,众人也立时回礼,祝柳沁来年武功更上层楼,雪柳宫进一步发扬光大。

众人饮毕落座时,柳沁向我投来一眼,我忙略举茶盏,以茶代酒,表恭贺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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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雪柳宫的骨干

柳沁顿时一笑,却是清逸中带了妩媚,比女子还要秀美几分,却惹来我身畔的男宠发了疯般尖叫起来,连连向柳沁哈腰举杯,又冲满桌男宠道:“瞧,瞧,宫主在对我笑,在对我笑呢。”

惹来满桌不满目光。

我依旧目不斜视,静静饮我的茶。

这时柳沁忽然拉过一名侍从,指了我吩咐几句。

那侍从立刻绕过桌子,走到我身畔微笑道:“夜哥儿,宫主请您过去。”

我身畔那位男宠立刻站起来道:“小爷,你有没有听错?宫主一定是叫我兰哥儿吧?这个夜哥儿,宫主可从没理会过他!瞧这一身穿得跟乌鸦似的,宫主肯见他才是天大的怪事呢。”

侍从没理他,只恭敬道:“夜哥儿,宫主说得明白,让穿黑衣服的夜哥儿过去。”

我略有意外,但立刻站起身来,走到柳沁身畔,他已另人拉开座位,又添了一套碗筷过来,让我坐下。

能与柳沁同桌的,自然都是雪柳宫中最核心的重要人物。但我自来隐在房中习武,这些人竟是一个不识。

而柳沁已饮了杯酒,拍着我肩膀,笑道:“这位,是黑夜,你们都认识吧?”

众人瞟在我脸庞上,一齐打着哈哈,道:“这位夜哥儿,长得还真不是一般的漂亮呢。宫主好眼光,好眼光啊!”

我捏紧了刚端上的茶盏,虽然是上好的毛尖,亦难以入口了,只是冷冷淡淡望了柳沁一眼。

柳沁恍若未觉,继续道:“夜儿,你看清楚了,这里,全是我们雪柳宫的骨干。”

接着,他一一介绍,左首一位大胡子,叫雷天涯,右首一位老妇人,叫铁木婆婆,都居副宫主之职,而通桌之人,就这二人看不出武艺深浅来,显见得绝非凡人了。

另有左使者杜潇湘、右使者秦红袖,却是一男一女的夫妻,容貌甚是清雅。还有八名护法,有三位未及赶回,在场的五位,分别叫流月、含霜、杜晓、惊秋、心素,都只二十来岁年纪,其中惊秋、心素是女子,一着红衣如火,一披白衣胜雪,俱是眸如明珠,俊俏异常。

柳沁每介绍一人,我只微一点头作为回礼,连站都没站起来;众人显然很是讶异,甚至可能颇有些不满,但冲了柳沁的面子,也只得皮笑肉不笑地点着头。

柳沁介绍完了,又举杯道:“夜儿年少,素不出门,以后若是行走江湖,还请大家多多照拂才好。”

众人连身应是,看我的眼光,又多了几分好奇。

我只是面无表情地喝我的茶,不理他们探究的目光,心中却明白,柳沁打算放我到江湖上为他办事了。

那群老甲鱼,不会认为柳沁喝醉了,想为自己的小男宠在宫内谋个一官半职吧?

22.夜袭

但柳沁这天当真喝醉了。

他一边敬着众人,一边又不时跟我干杯,一喝就是一整杯。

可我的是茶,他的是酒!

看他未到子时,便有些迷糊模样,我不禁担心道:“宫主,若是醉了,不如早点回去休息。”

柳沁眸光迷离地望着我,忽然就泛出神采来,笑道:“好啊,你送我回去。”

众人也知柳沁醉了,忙叫两名侍卫打着灯笼,让我扶了他回去。

我不敢怠慢,架了他随着侍卫一路前行,直到前面出现一座碧藤缠绕的月形拱门,柳沁挥手让侍卫退下,扶了我慢慢踱了进去,我便知这是他的居所了。

这所独立的院落,由三间正房和两间耳房组成,院中砌了小小的池子,种了几株荷花,又饰以数座精巧假山,配了青松、红枫、白玉兰、梅花等树种,此时万木凋零,只有腊梅依旧吐香,馥郁清素,沁人心脾。

“柳大哥,你住哪个房间?”我问道。

而柳沁却摸一摸我的脸,笑道:“怎么,打算半夜里找我幽会么?”

我无奈叹道:“柳大哥,你看清楚了,我是苏影,不是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男宠。”

“不,你是黑夜。”柳沁苦恼地揉着额,道:“你就是我的黑夜!自从遇到你,我的生活已一团糟,白天过得都跟黑夜一样难熬!看那些男宠跟狗一样无趣,心里只想着你!我本想把你捉起来,迫着你天天跟我在一起,可我知道你这性子,若是强要了你,不睬我还是小事,只怕会把你给生生迫死!倒是认认真真教你武功,你反肯亲近我!”

我满心里只是乱跳,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醉了!”我强作镇定说着。

而柳沁已一把拉过我,道:“你能不能少用这副公事公办的冰冷嘴脸对着我?你不是不会笑!小的时候你看到我就要我抱,格格格笑得没住嘴的时候!你跟你那个小丫头没事也会说说笑笑!偏生对我这么冷淡!你当真,你当真……”

他放开我,踉跄几步,扶了朱红的柱子,大吐起来。

我立了半响,道:“我去帮你打水来洗了脸清醒一下。”

不待他说话,我已推开正房的门,踏了进去,正准备点燃了火折子寻找面盆,这时忽然觉得不对劲。

一种危险的气息,带了某种血腥的味道,正迅速逼近。

我毫不迟疑,猛地仰转身子,同时抽出宝剑。

一道炫目刀芒,从我面门上方直扑而过。

我迅速扬剑,直击对方。

正在缠斗之际,后面某个角落已扑过一道风和数声锐响,却是一道剑芒和数枚暗器。

我被前后夹击,一时不防,已着了其中一枚暗器,不由闷哼一声。

不是很疼痛,却有一种麻痒感,迅速从伤口延伸开来。

“影儿!”柳沁听到打斗声,知道不对,迅速冲了过来,拔剑,对敌。

23.中毒同寝

战斗结束得很快,几乎不到半柱香工夫,两个偷袭者已死在柳沁剑下。

这些人武功明显不如柳沁,显然是打算趁除夕之日柳沁防备松懈,暗中伏击以图一次成功。但即便成功之后,以他们的身手,也未必能逃脱得出去。

显然,是哪个厉害对头派来的死士了,再不知道是怎么混入防备森严的雪柳宫中。

经了一场打斗,柳沁显然清醒许多。他仔细检查了两个偷袭者的全身上下,才吩咐下人将尸体抬出去,敲着桌子沉思着。

我只觉肩头的麻木感越来越甚,知道毒势蔓延得很快,即便自点了数处穴道,依然不能将毒素完全封住,知道不能耽搁,但刚听了柳沁那些疯话,万万不敢在他面前宽衣检查了,只得上前道:“宫主,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告退了。”

柳沁点了点头,我正要走时,忽然又听他道:“慢,影儿,我方才恍惚听到你哼了一声,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慌忙道,急匆匆向门外奔去。

这时只见人影一闪,柳沁已站在我面前,冷然道:“影儿,我可没见过你的性子有这么急躁过。”

他打量我一下,忽然眯起了眼睛,一把扯裂开了我肩头已被鲜血浸透的黑色衣衫,露出那只可怕的毒镖。

毒镖的周围,已泛起大片黑色,连胸部都已隐隐发黑。

“啪!”一个耳光不轻不重甩到我脸上,接着是柳沁将我捉起扔上床去,叫道:“你中了毒镖也不声张,想找死么?”

我努力想坐起来,只觉阵阵眩晕,满天的星星乱舞,勉强撑起的手臂被柳沁近乎粗鲁往下一压,几乎快要折断,不由又闷哼了一声。

“你这个疯子!”柳沁咬牙切齿地将一丸药塞入我口中,迅速拔起了毒镖。

觉出肌肉中突然少了一件赘物,居然感觉不出疼痛,只是眼前越发昏黑的厉害。

而柳沁已扶住我,坐到我身后,为我驱毒。我随了他的真气运行,勉强运着功,却觉意识越来越恍惚,身子也越来虚软。

晕倒之前,我终于想到,人家想对付的是柳沁,所用的毒自然也是最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