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夏天,男人仍穿着一身料子甚好的西服,显得身形笔挺,比西方人瘦削的骨架倒显得他很有些雅致的文气。男人全身并无多余修饰,只在胸前口袋露出一截金色的怀表链,为他增添几分贵气。

一双细白如玉的手揽住男人的胳膊,循着男人目光所视的方向看去,仿佛一无所觉地仰头朝男人撒娇:“子璋,那家冰淇淋店好漂亮呢,我想去瞧瞧!”嵌着花朵的大草帽,时下正流行的的确良面料的碎花连衣裙,露出半截白生生的小腿,脚踩一双牛皮小高跟,挽着男人的女孩笑容甜美灿烂,除却她的东方面孔,她的打扮和巴尔的摩的其他时髦女孩没有任何不同。

叫“子璋”的男人把粘着在白薇身上的目光移开,他安抚般地拍拍女孩的手,以平静淡然的语气开口:“可丽,那家塞满了小孩子,大概吵闹得很,这条街上好多家冰淇淋店,我们再另挑一家吧。”

他想自己一定看错眼了,那个人并不是她,当然他也完全没有前去确认的必要。于是如此说着,他带着叫“可丽”的女孩就要转身离去,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胖得像秤砣的女人猛地撞了他们一下,这女人很重,撞得力道很大,把两个人都撞得一个趔趄。

男人皱了皱眉,想要侧身避开,但女人突然死死抓住他的胳膊,眼睛瞪大,眼珠子像是要掉出来,嘴巴张开却不发声。她的胸膛剧烈起伏,但嘴唇却变得越来越子紫,另一只手抓着的汉堡包不知不觉滚落在地。

可丽被女人可怕的样子吓呆了,她尖叫起来:“你快放开他呀!”她下意识甩出自己的小皮包去打她,居然恰好打中头部,女人歪了一下,软塌塌地瘫在地上。

正值大白天,街上的行人不少,胖女人引起了半条街人的注意,连街边店主也开门探头出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短短十几秒,两人身边已经围上一大群人,以为自己打死了她,可丽的脸都吓白了:“我不是故意的!”她紧紧抓住男人的手,惊慌失措,泫然欲泣:“子璋你要救我!”

男人从刚刚就一直没说话,他也被这飞来横祸给惊住,但他的理智回复得很快,立即用英文向周围人快速解释:“她突然撞过来,表情不对,很可能是什么病发作了,大家赶快去叫医院的…”

“让开让开!”男人的解释被粗暴地打断,有人强行从重重人群中挤了进来,探鼻息,翻开胖女人的眼睑,匆匆道:“你们离远一点儿,别挡着光线。该死,她开始抽搐了,海伦,快去借把小刀,她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气管!”

话音刚落,一群小男孩呼啦啦地挤进来,手牵手围成一个大圈,把看热闹的路人们拦在外面,领头的男孩长得很漂亮,认认真真地说:“请大家都离远一点好吗?”

“她还好吗?”人群里有人在问。

“需要给医院打电话吗?”

“我刚买了刮胡子的刀片,这个行不行?”有人从口袋里掏出新买的吉列刀片,一只修长的手不知从何处来,拿起这人手中的刀片:“谢谢,给我吧。”乌黑柔顺的长发在他面前一闪而过,提供刀片的男人愣了一下,那个拿走他刀片的女人将长发随意扎起,和刚才那个男人一起跪在胖女人面前,低声交谈两句,女人的指尖捏着锋利的刀片,寒光一闪,快速地在胖女人的脖子上划了一刀,表皮翻开,血肉模糊。

“啊!”人群里响起骚动。

“他们在干什么,割开脖子人就会死吧!”有人在惊呼:“要不要报警?”

这两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男女对众人的讶异置若罔闻,他们的手指探进胖女人肥厚的脖子里,在一片血肉中翻转,看得受不了的人下意识捂住了嘴。

子璋从刚刚被那个胖女人撞到起,就一直没有离开,他皱着眉头看着这两人的动作,其中一个还是他认识的女人。过于血腥的场面令他觉得胃里难受,不过他觉得自己应当代表这里的所有人提出质疑,于是他冷冷开口:“你们是医生吗?不然这可是当街谋杀。”

女人没有回答,她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正聚精会神地将一支喝饮料用的塑料吸管插入胖女人的脖子。倒是那个蓝色眼珠的外国男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表情令他觉得不舒服:“她被汉堡的肉卡出气管,处于窒息状态,我们正在为她实行气管切开术,不过工具不足,只能用刀片和吸管进行紧急抢救。”

他环顾周围一圈,微微一笑,低沉迷人的嗓音从唇边溢出:“霍普金斯,戴纳罗杰斯,baiwei。”

“他们是约翰霍普金斯的!”有人低声惊呼,这家巴尔的摩乃至全美名气最大的医院,是巴尔的摩的骄傲,在这里,没有人会不知道霍普金斯。

可丽始终死死揽着子璋的手,紧张不已,事情发展到现在,她终于松了口气,用中文悄声与子璋耳语:“太好了,这里居然有医生,我们运气不错,不然可说不清楚了。”本来是来旅游玩儿的,如果最后惹了一场人命官司,那绝对是得不偿失。话说回来,那个实施急救的医生很年轻啊,而且,很性感。听他说,似乎是叫戴纳罗杰斯?

子璋紧紧抿着嘴唇,不说话,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与罗杰斯一同手术的女人身上,她乌黑的头发松松挽起,几缕青丝掉落在耳畔,但她无暇关注,沾染血腥的手和专注得闪闪发亮的凤眼形成一种别样的美感。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

小德莫对于人们惊讶中含着尊敬的反应很是得意,一副与荣有焉的样子:“他们可是霍普金斯最好的医生,我的心脏病就是他们治好的!”他拍拍自个儿的小胸脯,以此向大家证明他现在是多么健康。不过,有个小细节就是,他只敢背对着罗杰斯和白薇,完全不敢看正中央的血腥急救场面,不止是他,其他孩子都是这样。

罗杰斯真是太没有爱心了,居然让我们这些小孩子来维持秩序,还要忍受这样血腥的场面,到底有没有一点医德嘛——包括德莫在内的所有小男孩都在腹诽。不过谁也不会说出来,因为他们都在罗杰斯面前夸下海口,发誓自己是顶天立地、什么也不怕的“小男子汉”。

瘫软在地,本已了无生气的胖女人忽然动了一下,她的嘴唇慢慢恢复红润,胸膛缓缓起伏,慢慢睁开了眼睛。

“啪啪啪,”人群里自发响起阵阵掌声,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轻松的笑意,好像全都与荣有焉。惊险的突发状况过去,有反应过来的人终于开始觉得罗杰斯的名字耳熟:“罗杰斯?他是那个往自己心脏插管子的家伙吗,这名字我确实听过。”

“好像就是他?不是说他是霍普金斯的小丑么,我觉得他的急救做得很不错啊。”

“他?还行吧,那个东方美人的技术更好。”

“你是指她的手术技术,还是…嘿嘿嘿…”

悄声的议论看着看着就跑偏了方向,这时候附近一家医院的救护车来了,帮助医护人员把胖女人送上车,整个急救就此告一段落。他们只是把吸管插入气管帮助气流通畅,进一步的处理和缝合还是需要专业设备,不过这个女人的命确实是救回来了。

随着救护车的远去,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白薇走到刚才提供刀片的人面前,刀片上血迹斑斑,她有些不好意思:“很抱歉,我洗一洗再还给你好吗?”

“不,不用了,”那人连连摆手,用割过别人脖子的刀片剃须,他会有心理阴影的好么,“送给你作纪念,或者你把它扔了,都可以,都可以。”

说完他就匆匆转身走了,白薇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这人肯定是被刚刚的血腥场面给吓着了,哪里还敢用这刀片。想到这里,她轻轻笑了一下,觉得有点好玩儿,这时候身后又有人叫她:“薇薇。”

和罗杰斯始终发不准的“baiwei”不同,这个人的中文发音很标准,熟悉的嗓音,熟悉的称呼,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

白薇的背脊僵了一下。

她缓缓转身,对着那个唤她小名的男人淡淡颌首:“周子璋,好久不见。”

第17章 故人

两个年轻男女,各自只说了一句话,随即便处于两两相对、沉默无言的状态,任凭是谁也能察觉到不对劲。

罗杰斯挑了挑眉。

两个人对话是用的中文,他听不懂。

“你在这里做医生?”周子璋微微笑了一下,眉目和煦如春风:“今天谢谢你。”

白薇觉得莫名其妙:“谢谢?谢谢我什么?”

周子璋向她走过去,不自觉地挣脱开身边女人的手臂,他笑看她:“那个女人和我撞到一块,如果不是你,八成我今天要惹人命官司。”

“哦,”白薇淡淡应了一声,“不过是碰巧,何必言谢。”

她和过去仿佛一样,依然是那般不温不火、清清淡淡的样子,但仿佛又已经很不一样。刚才救人的一幕印在他脑海中,那双凌厉专注的凤眸里燃着火苗,似乎是压抑在她平静外表下的爆发和释放,纵使那场面血腥无比,她可以连眼睛也不眨一下,沉着冷静,刀光之间,手指翻飞,有种惊人的美。

真不敢相信她就是自己那个平淡得乏味无趣的前妻。

他递给她一条洁白的丝帕,温声道:“擦擦吧。”

丝帕的一角绣着一丛绿竹,苏州女工刺绣的精湛手艺,他向来如此讲究。白薇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急救带出的血迹已经渐渐干涸。

“不用了,”她没有伸手去接,垂了垂眉眼,淡淡道,“血会弄脏你的手帕,不好洗的。”

周子璋笑了。白薇的婉拒在他眼里,成了她珍惜他的物品的内敛羞涩,原来她还和过去一样。他把手帕又往前递了递,声音更温柔:“不打紧,帕子送给你,任你处置。”周子璋知道,因为自己很少对她这样温声细语,所以当他偶尔这样做一次的时候,她几乎不可能拒绝自己。

罗杰斯听了半天,一个字也没有听懂,他很不高兴,瞥了一眼看戏看得兴致勃勃的小男孩,心有不甘地走过去,一把按住德莫的脑袋,弓腰悄声问:“他们在说什么?”

德莫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男的和薇以前认识,他谢谢她救人,免去了他的麻烦,还把手帕给薇擦手,不过薇不要。”德莫摸了摸自己的小下巴,少年老成地眯了眯眼,肯定道:“他们以前的关系一定不一般。”

“嘁。”头顶传来罗杰斯不屑的声音,顺便还被他拍了一脑袋:“小鬼懂什么?”

“我不懂,难道你懂?”德莫哼唧,赤果果地对他提出鄙视:“罗杰斯博士,你连中文都听不懂。”

罗杰斯瘪了瘪嘴,还想说什么,余光瞥见过来一个女人,于是闭住嘴不说话了。

“您是霍普金斯的医师?”女人的英文发音不错,声音绵软动听,是比较讨人喜欢的调调。罗杰斯扫了她一眼,不认识。

看她的衣服,貌似是和白薇说话的那个男人一起的,刚刚她还挽着那家伙的手?

“我主治心脏病。”罗杰斯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她一眼,很抱歉,还是没能记住她的脸。东方面孔果然很难认,白薇是特例。

“你的话,估计要再等四五十年才能来找我。”说完,罗杰斯抬脚,潇洒地走了。

可丽尴尬地愣在原地。

德莫笑眯眯地对她解释:“心脏病患者一般不是老人就是孩子哦,真可惜,姐姐太健康了。”说完,他也一溜烟跟着罗杰斯跑掉。

不知道罗杰斯是不是正好算准了角度,直线走去,正好与周子璋擦肩而过,抬手,一掌“啪”地拍掉那块递到白薇面前的手帕。

“没消毒的,脏。”罗杰斯皱了皱鼻子,很嫌弃的样子。

白薇禁不住笑了。正愁怎么拒绝,在她的认知里,周子璋是个很好面子的男人,可是他的任何东西她都根本不想碰,突然洁癖上身的罗杰斯倒是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不过周子璋就很尴尬了,尤其是白薇的笑容令他更觉尴尬。他看了一眼这个毫无礼貌的美国男人,刚刚那一掌拍得可不轻,打得他手背很痛。纵然如此,他依然保持着风度,彬彬有礼地用英文询问:“薇,你的朋友?”

德莫叫她“薇”,罗杰斯觉得没什么,但是这个男人这样叫,他就觉得很刺耳了,简直是在故意显示他和她的亲密关系。

于是乎他对着白薇扬扬下巴,表情倨傲:“你的朋友?看起来不像。”

“故人。”白薇淡淡一笑,这个词的个中韵味用英文很难表达,所以她是说的中文,此话一出,周子璋的脸色渐渐变了。

罗杰斯不懂,不过看旁边那家伙的脸色,想也知道白薇没说什么好词,他的心情忽然好了那么一点。

“子璋,如果没事,我就先走了,”情境变得越发尴尬,白薇并不愿意多做停留,她揽过小德莫的肩膀,微笑着解释,“今天是带我们的小病人出来散心,时间到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我已经不是病人了。德莫嘟嘟嘴,不过没说出来,他清楚白薇只是需要一个小借口离开。

白薇朝他挥了挥手,淡淡笑道:“有空再会。”这句话在不同的情境下可以做不同的解释,有时是真心实意的邀约,但大多数时候只是一句敷衍的话,代表着“我们以后估计都不会再见”。

罗杰斯转头,也笑眯眯地朝他挥了挥手:“bye。”

可丽在罗杰斯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不高兴,而且又发现了周子璋对白薇的不一般,联想到刚刚他注视那家冰淇淋店的目光,她直觉自己这回遇到了对手,更加不高兴。

伸手揽过男人的手臂,她笑得仿若一无所觉,一派天真可爱:“子璋,她是谁啊?国内的朋友吗?”

目光从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上收回,周子璋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可是他依然能做到表情不变,只淡淡回答:“我的前妻。”

“那男的是谁?”同样的问话也发生在这边,罗杰斯向来缺乏对八卦的好奇心,医院里的绯闻八卦他从来漠不关心,故而他今天的表现倒是让白薇侧目:“你关心那么多做什么?”

“这不是关心我的助手嘛。”罗杰斯嘿嘿一笑,余光瞥见刚刚经过的那家玩具店,他立即道:“等一下!”

白薇觉得莫名其妙:“你要干什么?”看着他一溜烟跑进玩具店,和店老板说了点什么,然后老板写给他一张纸条。

“我也觉得那个机器人做得很不错,或许你说的话有道理,”罗杰斯晃了晃手里的纸条,微微一笑,“人名,地址,电话。如果有机会,他又有兴趣,不妨一试。”医疗器械可是比做玩具赚钱得多的玩意,是不是?

不过白薇想的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她觉得八成这个男人是惦记德莫的小机器人,希望人家给他也做一个,毕竟刚刚他那么痴迷是不是?她先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提,她自己也知道制作医疗器械和制作玩具机器人,个中所需要的专业素养完全不一样。

“话说回来,那个男人到底是谁?”罗杰斯始终没忘记这件事,不依不饶要问个清楚,在尊重*的美国,针对两人目前的关系,他这样的行为其实已经有些逾距。不过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

“我猜是男朋友!前任!”德莫笑眯眯地举手,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罗杰斯眯了眯眼。

面对一大一小两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家伙,白薇叹了口气:“没什么好猜的,都是过去的事情,不想提起,也压根没想到今天会偶遇。好吧,我告诉你们,你们不要和别人说。”

“好!”德莫和罗杰斯同时笑嘻嘻地点头。

“他是我前夫。”

“咳咳咳,咳咳咳…”罗杰斯莫名其妙地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我来美国读书前就离婚了,五六年前的陈年旧事。”白薇耸了耸肩,觉得说出来反而轻松许多,她看了一眼咳得满脸通红的罗杰斯,感到很奇怪:“你怎么了?”

被口水呛到气管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可想而知,刚刚那个被肉卡住气管的胖女人是多么痛苦了。但罗杰斯觉得自己咳得再狠,也抵不过白薇的话给他的震撼。

开什么玩笑,她看起来才二十岁吧,五六年前离的婚?那时候她不是才十四五岁?上帝啊,不是说中国早已经废除早婚的陋习了吗?

德莫扫了一眼自己这位咳得狼狈不已的主治医师,很是鄙视。不过他想自己可以大发慈悲地帮他的主治问一下:“薇,那你还喜欢他吗?”

被一个小男孩问这种问题,白薇哭笑不得,只能感慨外国孩子果然很早熟,她张了张嘴,发现不知道怎么向一个孩子解释这种问题才比较好。

“罗杰斯,罗杰斯!”

正好这时候,一个匆匆忙忙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背着相机箱子的家伙喘着粗气在几人面前站定,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左顾右盼,茫然又急切:“那个被切开气管的胖女人呢,我接到线报,她在被你们急救对吗?”

“你来迟了。”德莫摊摊手,很遗憾的样子,他倒是很想被记者拍张照片上报纸呢,只可惜这个记者来得实在有点晚,好戏早就散场了。

“怎么会这样…”他很沮丧地摸着自己的宝贝相机:“我特地准备了新胶卷啊。”

罗杰斯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冷眼望着这个跑得十分狼狈的记者,眯了眯眼,冷笑着说出他的名字:“《太阳报》的记者盖奇?”

第18章 再遇

霍普金斯里人来人往,看病的、探病的,形形□□,脚步匆匆,唯独周子璋不紧不慢,仿若把霍普金斯当成了散步的私家花园。

没人知道他内心的矛盾,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或许是那张照片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

——昨天《太阳报》登出一则标题耸动的“霍普金斯医师当街割喉救人!”新闻,文章内容还算详实,不过因为记者没能及时赶到现场,并没有拍下救人的画面,报纸上只刊出一张胖女人在医院的照片,和一张救人医师挥手离开的照片。

印在报纸上的黑白照有些模糊。不过这个叫盖奇的记者很会抓拍,巴尔的摩的街道上,衣着休闲的一男一女年轻俊美,女子走在前面,她的长发随风飘散,只给镜头留下半个微笑的侧脸,看起来飘渺而神秘。男子身高腿长,鸭舌帽一压,长腿一迈,朝镜头潇洒挥手。

两人留的都是大半个背影,看似马上就要离开,角度完美,颇具美感,而且拍出一种做好事不留名的味道。

其实,实际情况是罗杰斯和白薇无视盖奇的采访要求,抬腿就走,挥挥手和他说goodbye而已。

偶然翻开报纸、看到这张照片的周子璋,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抛去照片里那个抢镜碍眼的外国男人,他觉得白薇看起来很美。

和以前不同的美。

不,以前,他从来不认为她美。

也许是怀念,也许是不甘,抱着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复杂心情,本来应该陪可丽继续游玩的今天,他却假托不太舒服,独自来到霍普金斯。

记得那天有人说那个叫罗杰斯的外国医师是心外科的,也许白薇也是。他在心外科的门诊逛了一圈,并没有看到白薇,然后他又去了住院部碰运气,依然不见她。

应该不凑巧,正好碰上她休息吧。周子璋这样想着,居然感觉松了口气。他脚步轻快地走下楼梯,打算离开霍普金斯,明天他即将和可丽一起踏上回田纳西的火车,以后他大概再也不会来巴尔的摩,也不会再遇到她。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特地费大费周章来霍普金斯?他忽然觉得自己很蠢。

周子璋步履加快。想离开这里的心情如此迫切,谁料在一个楼梯拐角处刹不出车,“砰”的和一个护士迎面相撞,乒乒乓乓,护士手里的托盘险些掉下去,这个意外使得护士很生气:“喂!你走路从来不看吗!”

周子璋很尴尬:“抱歉。”

这时,一个他非常熟悉的声音在楼梯口响起,清清淡淡的语调:“怎么了杰奎琳?”

叫杰奎琳的护士怒气冲冲:“这家伙走路跟逃命一样,差点把药瓶和器械都撞翻!”

白薇非常意外,她多看了这个男人几眼,不敢确信居然真的是周子璋。

他来霍普金斯干什么?

别告诉她周子璋是特地来找她的。

“好了杰奎琳,快去送药吧,不然费雷尔医师该骂人了,你知道他会的。”白薇安抚性朝她笑了一下,杰奎琳狠狠瞪了周子璋一眼,然后快速往手术室的方向赶去。

留下周子璋和白薇两个人,两两相望,气氛一时凝滞。

先开口的是白薇:“好久不见。”

“不,我们前天才见过。”周子璋笑笑,很快从尴尬中抽离出来,恢复镇定从容。他走到楼梯上来,占着身高优势,不需要再像刚刚那样仰望她。

他像见老朋友一样和她寒暄:“你刚刚做完手术?手术辛苦吗?”

白薇穿着手术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高高盘起,口罩挂在脖子上没有取下,衣服上还沾着些许血迹。

她确实刚刚进行完一台重要手术。不过周子璋的关切让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干笑一声:“还好,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