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克伍德公墓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871年,作为明尼阿波利斯市的地标性建筑,它的陵园景观设计在2013年还获过asla专业奖。这个古老而美丽的公墓,大片绿色草坪间零散竖着一些精美的石碑,外围则是树木成林,宁静的湖水环绕。

公墓设计者希望每一个怀着悲伤来送别的人,都能感受到自然的和谐宁静之美。

但无论是怎样漂亮的公墓,它毕竟是死人长眠之处。晚上来这里“拜访”,四周静悄悄、黑乎乎,偶尔有昆虫的声音飘忽传来,死气沉沉,鬼气森森。

白薇觉得坚持要跟过来的自己有点傻。

不过当罗杰斯从口袋里掏出一柄随身携带的柳叶刀时,她只剩下满头黑线。因为这家伙居然猫腰凑在铁门的锁孔前,用纤薄坚韧的刀刃去撬动锁孔。

好好一柄手术刀,竟然成了他的开锁利器。

“ok。”罗杰斯向她比出大拇指,得意一笑。

皮鞋踏在柔软的草坪上,草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西装革履的男人手捧一束含着水珠的路易十四玫瑰,深紫色的玫瑰高贵艳丽。在月光下,男人英俊白皙的面容和这束盛放的玫瑰一样闪闪发光。修长挺拔的身影掠过一块又一块墓碑,男人目不斜视,不做任何停留,他很熟悉这里。

“好像中世纪的吸血鬼啊,”白薇浅浅一笑,调侃他,“昼伏夜出,专事美色勾引少女,吸其血为生。”

罗杰斯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如果不是明天一早就要赶火车,我也不会大晚上来这里拜访她。倒是你,非要跟来干什么?”

白薇淡笑:“我就不能看看传说中的克里斯汀吗?”听到他居然要去莱克伍德,有些好奇的她多问了一句,罗杰斯告诉她是去看一个因为心脏病去世的朋友,白薇现在的精神状态正好,回去也睡不着,决定跟他一起来公墓拜访。

买花的时候,看着罗杰斯填礼物卡,这时她才知道,他看望的那个朋友,居然就是克里斯汀。

布莱洛克曾经和她说过的那个克里斯汀。

布莱洛克说,“她已经不在这儿”,原来“不在这儿”竟然是这个意思。

罗杰斯叹气:“真不知道布莱洛克那个大嘴巴都和你说了什么,我其实并不希望你知道她的存在,薇。”

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湖畔的公墓,这里的风景视野最好,克里斯汀就在此长眠。

“她和约瑟芬皇后一样,最喜欢的花是路易十四。”罗杰斯将玫瑰花束轻轻摆放在她的墓碑前,席地而坐,凝视着墓碑上少女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克里斯汀笑容清浅,仿佛含着淡淡的忧郁,但眼神又有种坚定的豁达,她的笑容定格在这矛盾而迷人的瞬间,回味悠长。

“薇,你来看她的照片,”罗杰斯用手帕擦拭墓碑,他用手指抚过克里斯汀的笑靥,“看她的笑容,是不是和你很像?当然,我不是说长相,你们的长相是不可能相似的。相似的是…气质、眼神,那种难以表达的感觉了,你明白吗?”

“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联想到了克里斯汀,那真是很难形容的一种感觉。但我并不希望你知道她,你看,我很明白,没有人愿意别人觉得自己和另外一个人相似,尤其是当她已经死了。”

湖畔的月光最好,白薇站在墓碑前,默默凝视少女永远定格在十五岁的别样美丽,看着这笑容,她的确感到了一种奇异的熟悉。

她轻轻地问:“克里斯汀死于什么事故?”

“法洛四联症,”罗杰斯耸耸肩,苦笑,“又是法洛四联症。畸形情况多么复杂的先天性心脏病,不打开心脏根本救不了。她死的时候是春天,能够缓解症状的b-t分流术正好在那年秋天被创造出来,很可惜,她没能等到。”

白薇默然片刻:“她很坚强,很多法洛四联症的患者根本活不过童年。”

她想,她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认为克里斯汀与自己很像了。

因为她们同样在痛苦而漫长的等待中期待一丝生的希望,哪怕只有一丝也决不放弃。就算每一天清晨睁开眼都有可能再也看不到落日,但这种每一天都或许是最后一天的体验,没有经历过病魔折磨和生死攸关的人不会懂得。

不知道克里斯汀是否有她这样的幸运,能够有机会在另一个世界再活一次。

白薇以两指按了按唇,再轻贴克里斯汀微笑的照片,对她轻轻说:“天堂好梦。”

“我并不介意你说我们的笑容相似,我认为这是最好的夸奖。”白薇对罗杰斯这样说,倒搞得罗杰斯一头雾水,她刚刚间接亲吻照片的举动也很古怪,弄得他满心疑问,匆匆和克里斯汀说了几句自己最近的手术大突破后,他转过头来立即询问白薇:“你们以前认识吗?”

“我?和谁?”

“克里斯汀啊。”罗杰斯说完,自己都觉得自己问得很蠢,白薇说过她以前一直待在中国,直到离婚后才被家里准许出国留学,她怎么可能认识远在美国的克里斯汀?

但她刚刚的举动和笑容,仿佛朋友来拜访一样,他差一点就真的以为她和克里斯汀很熟悉。

“中国有个词语,叫神交,”白薇挑眉一笑,“你不知道吗?”

拜访过克里斯汀,她才发现其实这是个很简单的故事,当时布莱洛克向她提及时,说得那样隐晦不明,令她几乎误会这其中有什么巨大的狗血是说不得的。

布莱洛克和罗杰斯从小就认识,克里斯汀则是那个隔壁家的漂亮女孩。女孩身体不好不常出门,而霍普金斯年轻有为的主治医师们,当时还只是两个熊孩子,经常偷摘邻居家的花或者抱着邻居的猫猫狗狗,偷偷翻墙去找克里斯汀玩。

她喜欢这些有生命力的东西。

克里斯汀最后一次进手术室抢救的时候,罗杰斯正在海军陆战队服役,只有还是医学生的布莱洛克去见了她最后一面。

罗杰斯后来中途改行学医,钻研心脏外科,当然是为了她,为了没能见她最后一面的遗憾。

“她是你和布莱洛克的初恋啊,”白薇想象了一下那些年少青春的场景,不由得感叹,“真是很美好。”她因为心脏不好卧病在床的时候,可没有活力四射的美少年来找她玩。曾经同班的同学们过来看她,每一个人都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个喷嚏都会把她吓到心脏病发。每个人都很拘束,很紧张,很怕她会死。

好羡慕克里斯汀呢。

罗杰斯不很自在地偏过头去,看湖水里倒映的月亮:“你不觉得挺蠢的吗?”有次他还照着一本书里的指导做了一个液体炸弹,塞到邻居家的邮箱里引爆来着,就是为了给对面楼上的克里斯汀看新鲜花样。结果不仅吓到了克里斯汀,还被老妈拎回去罚站,一天不准吃饭。不过当时最郁闷的竟然是白让布莱洛克占了便宜,他被罚站,布莱洛克就可以霸占克里斯汀一整天,好不甘心。

现在想想,简直蠢爆了。

“蠢吗?或许吧,”白薇笑笑,“但我想有你们在,克里斯汀一定过得很开心。”

罗杰斯微微一愣,她说得十分笃定,表情了然又平静,好像经历过一样。他忍不住想问:“你该不会也得过心脏病吧?”

话刚出口,他立即意识到这是今天的第二个蠢问题。

哪里会有心脏病人能够担任高强度的外科手术。

谁知道白薇居然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严肃地回答他:“我想我上辈子肯定就是因为这个病死的。”

第22章 实习医师

从明尼苏达回来的第二天,轮到白薇查房,她刚拿着记录本从办公室出来,突然呼啦啦冒出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来。

“这是…什么?”白薇愣愣地问领头的塞班,他是费雷尔医师的下属住院医师,虽然在罗杰斯倍受冷遇的时候他试图挖走她而不成,不过事后谁也没有计较,到了现在,已变成塞班嫉妒她的好运了。

“新来的一批实习医师,正好流动到我们科,”塞班咧开嘴笑得灿烂,“海伦,麻烦你带他们查房,熟悉一下我们科的情况啦!”

“大家注意!罗杰斯医师刚完成低温循环的开心缝合手术,你们都知道吧?海伦就是罗杰斯医师在那场手术里的助手!有机会好好和海伦学习,这是你们的荣幸!”塞班转过头对实习的菜鸟医师们严肃宣布。

七八号人说少也不少,塞班刚一说完,人群里立即产生一阵骚动,有人小声惊呼:“原来是她啊!”

还有人不屑地嘀咕,以为没人能听见:“有什么了不起,换了我也能做到。”

比起住院医师们,实习医师是刚刚从医学院出来的,完全没有任何医院工作经验的新人,菜鸟中的菜鸟。实习医师们会在医院的各个科室间流转,初步熟悉医院的器械操作和工作流程,更重要的是在实习中确定自己最喜欢或者擅长的是哪方面工作。

但实习医师的毛手毛脚、不知天高地厚也是出了名的令人头疼。

心脏外科不是很热门的科室,所以往常都是零星的一两个来实习,今天这种一群人一块来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以这群实习新人不停窃窃私语的活跃表现来看,很显然还没经过医院工作的摧残折磨,要是平常给他们指导一下也无所谓,但心脏外科的查房工作为了照顾病人情绪,安安静静是最好的。

白薇自己也很讨厌一群人吵吵闹闹。

白薇指了指手表:“塞班,规定时间到了,我得马上去查房。我很乐意回来之后指导一下他们,但在这之前恐怕不行。”

“噢…你不乐意带他们?”塞班用很失望的口吻感慨:“也是,海伦可是很忙的,哪有时间带你们这群小菜鸟?算了算了,还是…”

白薇冷冷地打断他:“塞班,你一定要曲解我的意思吗?”

“我说错了什么吗?”塞班无辜地耸耸肩,露出一个不知所措的笑容。

白薇扫了一眼跟着他身后的年轻医学生们,两女六男,她问:“你们今天新到,塞班向你们解释过心外科的一般工作流程了吗?”

菜鸟们齐刷刷地摇头。

塞班的脸色一时有些难看。

白薇问他:“塞班,你是不愿意指导他们吗?”

塞班干巴巴地笑了笑:“当然不是,我只是很忙,你知道费雷尔医师今天有三台手术需要我帮助,我必须准备一下。”

“我记得那三台手术的时间都定在下午,”白薇毫不客气地揭穿,“不知道你上午还需要忙什么?”

“我不是不乐意带你们查房,只是心脏病人需要安静的环境休息,人太多不好。如果你们希望的话,来两个人跟着我,剩下的人…”白薇朝脸色僵硬的塞班笑了笑:“剩下的人听塞班医师安排,他可是资深住院医师呢。”

女士优先,最后是实习医师里唯二的两个女生妮可、珍妮弗跟着白薇去查房。两个人之前实习的科室都是内科,比如呼吸内科、神经内科、消化内科之类,这还是第一次来外科见习。白薇告诉她们怎样写观察记录,需要记录病人的哪些情况等等,虽然比较悲催的一个事实是,查房记录很少被主治医师拿来参考治疗,因此常常只是拿来给新人练手而已。

不过,曾有新人在查房时发现病人的症状与主治医师的诊断不符,从而避免了一场误诊悲剧的发生。所以查房虽小,依然必须谨慎认真地对待。

听着白薇的解说,妮可很认真地拼命点头,在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不停记着什么,珍妮弗也在听,不过她时不时会冒出一些与此话题完全无关的问题:“《太阳报》上说,接受低温循环手术的那个病人是什么富商家族的继承人,他病好后给霍普金斯捐了一笔天文数字,是真的吗?”

“《太阳报》的混蛋盖奇,成天就知道胡说八道。”

恶狠狠的诅咒语气,当然不可能出自白薇的口中。

“哦!罗杰斯医师!”望着站在白薇背后的那个男人,珍妮弗两眼闪闪发光,抿着嘴唇做淑女的微笑:“很高兴见到您本人,我是珍妮弗,珍妮弗·迪亚。您的低温循环真是天才设想,手术太精彩了!”

“低温循环?那不是我的设想,是比奇洛的,我只是完成了实践,”罗杰斯凉凉地回应,“作为一个医学生,你的信息来源居然不是《柳叶刀》而是《太阳报》?”

一直默不作声的妮可捂着嘴偷笑,珍妮弗的脸色一时变得很难看,但她很快恢复正常,微笑着说:“从理论到实践的跨越可不是小小一步而已,您的手术方式和过程必定也是天才般的。”

“恭维话说得真好听。”罗杰斯连眼皮也没抬,懒得再理会她——这倒也不是蔑视或者傲慢,主治对待实习医师的态度常常都是这样漫不经心。因为实习医师与主治的世界隔得比较遥远,可以说,这群人在动真格的治病救人中几乎完全帮不上忙。

故而主治们不会在他们身上浪费多余经历,一切指导交给住院医师。

所以他只是转头对白薇说话:“又来了一个倒霉蛋,查完房后,一会过来瞧瞧。”

“哦?你是说…”白薇挑了挑眉。合作多时的默契让她立即明白罗杰斯口中的“倒霉蛋”是指的什么,又是一个需要低温循环条件下才能救治的病人?他们昨天才回到巴尔的摩,病人来得倒是真快。

盖奇的《太阳报》所造成的舆论势头,可比区区的医学交流学术会议或者医院杂志来得更快更广。

有些医生会很喜欢自己在社会上造成的这种名望,但罗杰斯显然不属于此类。

望着罗杰斯匆匆走远的背影,珍妮弗的眼睛一眨不眨,她捂着脸颊小声惊呼:“老天…他本人比报纸上的照片更帅…”

看着第一天来的实习医师就对罗杰斯发花痴,白薇并不觉得反感或者生气。以前她实习的时候也见过不少这种情况,初出茅庐的医学生们或是爱上某个美艳女护士,或是对哪个年轻有为的医师大献殷勤,不过当这批实习医师完全融入医院工作后——换言之,被永无止境的加班、值班、工作给折磨得心力交瘁时,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他们就没精力多想了。

不过就现在看来,珍妮弗的心机有些多,这一点她不是很喜欢。

罗杰斯的这个小插曲打断了查房过程,珍妮弗呆在原地,两眼好像都能冒出桃心来,她不得不出声提醒:“该走了,我们还有好几间没查。”

白薇刚刚跨进另一间病房,迎头匆匆走来一个白大褂,差点和她撞到一起。

“当心一点,布莱洛克!”

“噢,很抱歉,”布莱洛克自然而然地扶了一下她的肩膀,笑道,“我走得太急,没注意。”

“您是布莱洛克医师?”白薇身后一直安安静静的妮可突然出声,她激动得脸都红了,声音在颤抖:“听说您已经完成了动脉导管未闭的结扎手术,这是真的吗?”

望了一眼这个个子娇小的女实习医师,布莱洛克有些诧异:“是的,不过病人前天才出院,我的论文还没来得及发表,你是从哪里得知…”

“您的病人是我的一个表弟,所以我才会知道得这么快,”妮可的脸红扑扑的,“您之前已经失败过两次,仍然能够这样执着地坚持这项手术,是什么信念在支持着您呢?”

“信念?”布莱洛克愕然,他牵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笑,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大概是觉得这个问题装模作样的,很假,布莱洛克并没有回答,反而转头望了一眼白薇:“薇,这是…新来的实习医师?你负责带?”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让她好好“管教”她们了。

白薇讪讪一笑,不说话,只侧身留出空间,让布莱洛克先走一步。

布莱洛克朝她一笑,走前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中午有空吗?一起吃饭。”

就这么小小的一个瞬间,她立即感觉到来自妮可的复杂目光。

白薇颇为无语。她忽然觉得,自己或许对她们太和蔼可亲了,居然让她们还有时间有精力想那些有的没的。

不知道经过心外科工作的几日辛勤“操练”后,她们还能不能保持住现在的花花心思。

第23章 中国来客

令白薇意外的是,推开病房门后竟然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

看着她惊讶无比的表情,罗杰斯笑得有几分得意:“没错,不用怀疑,他们就是从中国来的,是你的…”

“罗姨。”不等他说完,白薇用中文喊出一个称呼。罗杰斯很高兴自己听懂了,但是同时也很郁闷,因为她完全忽略了他这个主治医师的存在,走上前去和病人家属热烈攀谈。

女人坐在床边,凝视着自己沉睡中的孩子,满面愁容。听到白薇喊她罗姨,她十分惊讶地抬起头:“你是…小薇?”

白薇笑着点点头。

罗姨终于露出一点笑容来,她看向自己温文尔雅的丈夫,介绍道:“这是白家三小姐,白薇,以前我还带她一块出去玩儿呢。小薇,这是你张叔叔。”

“你和你父亲长得很像。”张叔的身材清癯消瘦,头发竟然已经花白,但那儒雅的气质能够显示他确实教养不凡。

“张叔过奖。”白薇亦礼貌地回复他。白家人的相貌基因很好,她去世多年的父亲是有名的美男子,虽然因为长相偏于柔美遭致不少非议,但他的能力却无人敢置疑,白家在他的带领下又达到一个新的高峰。说她和父亲像,当然是夸奖。

白家和罗家曾经是世交,只是因为罗家受战火波及严重,家族里也没什么可堪大用的人才,战后已经渐渐没落。

罗姨是罗家的五姑娘,听说她嫁了一个文人青年,当时家里十分反对,但罗姨坚持,也就嫁过去了。白薇记得二哥和自己说过,这位张叔后来成了有名的大学教授,现在的教授和后世的不一样,头衔难得,实力过得硬,地位和工资也高。想来两人有钱来霍普金斯给孩子看病,日子该是过得不错的。

因为白家和罗家联系减少,罗姨又脱离本家多年的缘故,所以罗姨的孩子她这还是第一次见。床上躺着的女孩有着很多先心病患儿惯有的苍白纤细。她闭着眼睛,但白薇知道她并没有睡着,病人是装睡还是真睡,她一眼就能够看出来。不过她无意揭穿。

女孩看起来是十岁左右的年纪,长相完全结合了她父母的优点,清雅美丽,如果能长大,一定是个美人。

先心病的发病率在千分之五到千分之十,一千个人中就有五到十个心脏病患儿。如果按照残酷的自然界法则,这些孩子是应该一出生就被淘汰的残次品,但这些理应被舍弃的残次品常常是那么聪明可爱又美丽,小查理、凯莉、德莫、还有面前这个小女孩,都会让人切齿痛恨造物主的残忍。

“罗杰斯,她的诊断是?”

“房间隔缺损,和德莫一样。”谢天谢地,终于回到他能够听懂的母语了。

“她的身体条件…合适手术吗?”白薇之前已经看过相关的检查报告,觉得这个孩子比德莫要孱弱很多,因为东西方的体质差异,以及男孩女孩的性别差异,德莫能够承受的手术,她未必能够承受。

“没有什么不能做的!”罗姨听得懂他们之间的英文对话,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突然提高音量插口:“我们家欣欣很坚强的,她绝对可以扛过去!”

“报纸上都写了,你们不是帮一个外国小孩成功手术了吗?他是房间隔缺损,我们欣欣也是,所以欣欣肯定也能治好!”

她的眼里布满血丝,情绪从平静猛然跳跃到激动,中间完全没有任何过渡。

“小薇,我知道你厉害,你帮帮我们欣欣!你必须帮她,这是命令,命令!”她一把抓住白薇的手臂,看着她有些狰狞的表情,白薇吓了一跳。

罗杰斯悄悄俯身,在她耳边小声说:“这就是我一定要你过来的原因,同是中国人,比较好沟通对吗?”

“哦?”白薇撇头,回了他一个意味不明的单音。只是距离一时没有把握好,差点撞上他的鼻子,罗杰斯就势往后退了半步,低笑:“不错的香味。”他的声音极轻,几乎是以口型来传达的这两个单词,没等白薇冷眼瞪他,他自己先大大方方地开溜了:“既然你们是同胞,有事尽可以找我的助手,白薇,她会为你们解决。”

白薇两个字的中文发音非常准。

张叔把罗姨抓住白薇的手拉了下来,他比妻子冷静得多:“很抱歉,白三小姐,让你和罗杰斯医师受惊了,她的情绪…最近不很稳定。”他显然也看出了罗杰斯找白薇来的安抚意图,现在的心脏手术是很需要病人家属理解配合的,罗姨的情绪起伏动荡太大,会影响病人。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小薇…”罗姨突然捂着脸哭了起来,泪水从她的指缝滑落:“我真的控制不住…我害怕…欣欣是我们唯一的孩子,以后也不可能再有了…我已经不能生了,不能生了你知道吗?所以你一定要救欣欣,我们两家以前那么好,我对你那么好,你肯定会救她的对不对?”

说着说着,她的情绪又激动起来。

“妈,你不要为难人家,一切尽人事听天命。你这样子会搞得我心烦意乱的。”一只苍白的小手轻轻拍了一下罗姨的背,欣欣终于不装睡了,她的眉头微微皱着,显然对母亲的情绪失控很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