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兴业就算是个胖子,也是个极其灵活狡猾如蛇的胖子。

他最后一次出现在医院是昨天晚上,不知道从步薇越来越反常的态度中嗅到了什么异常,今天上午突然联系道上的其他拆家,紧急出脱了手中的全部“白货”,换到大量现金,置办了一套假|证件。

晚上警方开始追捕他时,他在建宁常驻的几个窝点都已经人去楼空了。

“汪兴业经常跑画展、艺术展,行踪遍及西南地区,一旦让他跑出建宁再抓回来就很难了。所有人给我听着,把协查通告发到各交通枢纽及高速公路收费站,只要发现可疑人物立刻就地扣押盘查,今晚大家都别回家了!接警平台、指挥中心、交警大队、治安监控、十二支探组给我轮流倒,四个小时一轮班!明白了吗?”

“明白!”

严峫站在刑侦支队大办公室内,一手用力揉按自己隐隐作痛的眉心,身边乱糟糟的所有人都在忙碌。突然他眼前多了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韩小梅。

“哟,什么时候这么有眼力劲了?”严峫意外地接过咖啡,还没来得及多夸两句,韩小梅诚实地把手机一亮,屏幕上赫然是一个来自陆顾问的微信红包:

【今晚要加班吧,拿去给你跟你严队买两杯咖啡。】

“”严峫深邃的双眼皮扑闪着,脸色有点可疑的发红,半晌才硬邦邦蹦出来一句:“他关心我是应该的,关心你干什么?”

韩小梅老老实实问:“那红包我给陆顾问退一半回去?”

严峫有点不好意思了:“没叫你退,拿着买点心吃吧。”

“——热咖啡!”秦川在隔壁禁毒支队开完会,闻着味儿就来了:“队里有小姑娘就是贴心,太好了太好了,快给我倒一半”

严峫怒道:“滚去自己买!”

“哎呀不要这么小气,这个点儿星巴克都要关门了,快快快”

秦川拿了个纸杯,强行来倒走一半热咖啡,喜悦得如同重获新生,还主动掏了根烟给严峫,两人各自捧着咖啡站在窗前,面对面地吞云吐雾。

“连着两个大案子都跟毒品有关,这事儿不对,”严峫若有所思道。

窗外黑夜浓得如同墨汁,玻璃窗上只映出两人烟头忽隐忽现的红点。秦川长长吐了口烟圈,反问:“胡伟胜在咱们市局吸毒过敏死亡那次,不就已经看出不对了?”

这事属于敏感话题,虽然吕局没把话放到桌面上来说,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这个“巧合”总有一天会被翻出来彻查。

严峫轻轻叹了口气,说:“咱们都心知肚明就好。”

白雾袅袅上升,一时两人都没有说话,不知道各自在琢磨什么。

“哎,”严峫猛地想起了什么:“今年咱们建宁有派出所搬迁么?”

“——哎呀放心吧我都盯着呢!”说起这个话题秦川立刻胸有成竹,一一给他数起了手指头:“警界玄学、各路风水、八大吉八大凶,只要上警校时老师耳提面命过的,每条每款我都盯着他们吩咐下去了。派出所搬迁一律不准放鞭炮,所有分局全都强制养金鱼,接警中心所有电话机上都贴条写着南无阿弥佗佛,上次吕局还叫我搬凳子往他办公室门顶上贴了块八卦镜——你说还差什么?”

严峫沉吟片刻:“个人手机呢?”

紧接着他摸出自己的工作手机,拆了壳一亮,只见背面赫然用透明胶贴着“无量寿佛”四个大字。

“妙啊老严,”秦川心悦诚服:“这招好,还是你水平高!回头我就让禁毒支队每个人手机背后都贴一张去。”

严峫谦虚道:“还好还好,都是前辈留下的革命经验。”

两个人抽完烟,已经是凌晨快两点了,再结伴去各个办公室巡查一圈,出来时整好两点半。各个交通卡点和高速收费站都反馈说没见到可疑人物及车辆,交警和治安监控暂时也没新的消息;严峫给守在医院的便衣打了个电话,说步薇半天情绪波动过大,晚上吃了安定片,早已经睡着了。

“后半夜估计也就这样了,你先回家睡一会吧。”秦川看看时间,说:“我今天早上起得晚,还能再熬一会儿,你早上七点来接我的班就行。”

其实严峫今早起得也晚,但他跟单身汉秦川不一样,他知道江停正等在家里。

就好像家里有个活生生的宝贝,念着你,想着你,勾着你。瞧不见的细丝牵在心头,时不时就把心肠勾动一下,让人离家越远越不安定,从五脏六腑到骨髓血脉都在叫嚣着要回家去,要回家去确认一下活宝贝还在那里。

“行吧,那我先回去睡几个小时。”说这话的时候严峫下意识挪开了目光,尽力让自己从表情到声音都显得很正常,看不出丝毫的跃跃欲试和迫不及待:“那什么,万一有事第一时间叫我哈。”

秦川没注意到严峫隐藏在平静表面之下的躁动,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严峫就像个十八岁的小伙子,揣着车钥匙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市局,开着车一路回家,好似每个车轮胎底下都裹着一团轻飘飘晃悠悠的祥云。从车库上公寓的电梯格外悠长缓慢,直到站在熟悉的防盗门前,他才感觉扑腾扑腾的心脏落回了胸腔。

他推开门,下意识放轻了动作,在看见客厅情景的同时微微一愣。

沙发边的落地灯调到了最暗,散发出懒洋洋的光晕。裹着干净浴袍的江停斜倚在沙发上,一只手还支着头,但人已经睡着了。

他没穿鞋,光脚垂在地毯上,整个人既放松又柔软。而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满满一碗饭、一盅鹧鸪炖花胶汤,崭新的筷子和调羹焕发着微光。

严峫一步步走上前,半蹲在沙发边看着江停熟睡的侧脸,目光微微闪动。

——他盛好饭,温好汤,甚至连餐具都细心准备好,尽最大努力减少严峫回来后吃夜宵的准备工作,然后就坐在这里。

严峫心想:“原来他一直在等我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我就想知道大佬们发生了什么,霸王票真的很多啦投几个地雷就很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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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Chapter 72

严峫指尖轻轻拨了下江停的头发, 江停眼睫颤动,紧接着迷迷糊糊地醒来了。

“回来啦,吃了吗?”

江停挣扎着刚要起身, 被严峫按了下去:“你睡你的。”

他起身去热了汤, 微波炉叮的一声, 温暖浓郁的肉汤气味就飘了出来。

严峫也不就白饭,只喝汤吃肉。那野生鹧鸪肉炖得既烂且嫩、鲜甜无比, 加了花胶的汤也又浓又醇厚,浮油被撇得一星不见。虽然外面不是冬夜, 天气也并不寒冷,但这热滚滚的一大碗汤连肉带药材下去, 足以让人从肠胃到心肝都被安抚得妥妥帖帖。

“怎么这么晚回来?”江停横躺在沙发上, 用手臂遮着眼睛,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困意。

严峫含着一小块肉骨头, 把案情详细说了,又道:“已经发了协查通告给各级交通治安,随时都可能有情况汇报上来, 天亮我就得赶紧回市局。”

沙发边上的灯光已经开到最暗了,但还是有点扰人。江停伸手凭空摸索了几下, 掏出沙发深处的靠枕——曾翠女士为配货拿包买了无数个枕头, 严峫沙发上起码堆了十个——一下捂在了自己脸上。

严峫扑哧一声。

但他还没来得及戏谑两句, 就只听江停道:“也就是说,在江阳县灭口李雨欣的那帮人,很可能是汪兴业指使的?”

严峫原本的话被结结实实堵了回去:“对, 可能性非常大。李雨欣在行刑地见到的绑匪都黑衣蒙面,难以指认外貌特征,但她通过吸毒的生母可能见过汪兴业的面。如果她来建宁后见到步薇的这位‘叔叔’,一定会察觉出异常,所以汪兴业有必要灭她的口。另外,汪兴业是怎么知道我们已经查到李雨欣这条线索的,以及是用什么方式买凶|杀人的?这些疑点暂时还没法解释,我已经让人对汪兴业的资金流动和社会关系进行全面排查了。”

江停在靠枕下闷了一会,喃喃道:“但没理由啊。”

“什么没理由?”

“他为什么想杀我?”

严峫的筷子顿了一下。

——是的,范四。

但紧接着他若无其事地夹起汤里一朵枇杷花:“你不是说范四跟江阳县那帮肇事杀手很可能不是同一名雇主指派的吗?”

“我就随便那么一说,你随便听听得了。”

“所以你承认当时就没说实话呗?”

江停把靠枕掀开一条缝,从缝隙里瞪着严峫:“你要是记性这么好,没事怎么不多记记案情?”

严峫说:“哟——还会顶嘴了!果然登堂入室以后就有底气了,在杨媚KTV见面那次你咋那么温顺乖巧呢?”

江停也笑了起来:“别贫嘴,好好说话。”

严峫喝了最后一口汤,起身去洗碗洗手刷牙,在哗哗水声中扬声道:“之前步薇没招认的时候,我那点捕风捉影的感觉没法作为凭证去调查汪兴业,所以目前掌握的线索太少了,暂时不能做出可靠的判断。等明天经侦和技术队配合,把汪兴业的老底给我翻出来,我们才能知道他在黑桃K的贩毒集团中到底是什么样一个角色,跟范四到底有多少联系。”

“总之呢,你先继续乖巧懂事的待在这,最好别一个人出门溜达,溜达也一定要开我的车。”严峫甩着手走回客厅,说:“不管想买凶杀你的是不是汪兴业,那种等级的角色是不敢在建宁地界上招惹我的,多一层保障多一份安全吧。”

江停“唔”了声,头重脚轻地坐起来。

他想下地回卧室去睡觉,没想到还没站起身,突然被严峫弯腰一捞,整个人扛了起来:“喂!”

严峫就跟扛个口袋似的,从客厅穿过走廊,一路把他扛回主卧,然后砰一声丢在了大床上,随即整个人覆了上去。

卧室里没开灯,只有隐约的反光从客厅映来,江停还没来得及从那一摔的晕头转向中清醒,紧接着就被严峫压了个结结实实,就像头温热厚重的野生豹一样,连呼吸都喷在了浴衣领口里。

“你这大半夜的”

“嘘。”

严峫的手指从江停额头慢慢滑下眼角,鼻翼,脸颊和颈侧。他就像是在描绘一件心爱的艺术品,用触觉去感知,用温度来膜拜,带着多年风刀霜剑气息的食指与中指尖小心翼翼地绕过嘴角,却始终不真正触碰上去。

卧室异常安静,仿佛水底汹涌的暗流,表面上却只有纠缠在一起的呼吸,隐约露出一点端倪。

严峫低头挨得更近了,问:“我可以亲你吗?”

江停不吭声。

严峫却像是犯了什么绅士风度的病,一定要取得对方的同意:“我可以亲你吗?”

“”

“问你话呢,喂?”

“”

昏暗中近距离的眼睛彼此都闪着微光,江停别过视线,终于吐出两个字:“不行。”

严峫立刻说:“那我走了。”

话是这么说,但他却不走,甚至都不挪开目光,像是在等待什么似的。

两人的体温热烘烘烤着彼此,隔着柔薄的布料,似乎连皮肤触感都清晰可辨。江停不自在地挪了挪,那幅度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随即就被严峫抓住了:“我真走了啊。”

然后他还是不动。

“”江停终于放弃什么似的:“亲亲亲”

话音未落,严峫一低头亲了下来,甜得好像他刚才喝的不是汤,而是一碗蜜糖。

黑沉沉的夜色掩盖了一切,仿佛做什么都是被允许的。深渊幻化出诱人的歌声,诱惑着行人抛下冰冷峥嵘的现实,向着又甜又柔的梦境争相跃下,颠颠倒倒放纵沉沦。

严峫含混不清地低哑道:“我可以对你展现一下强劲的肾功能吗?”

“不行。”

严峫手一动,被江停抓住了,闷闷地道:“不行!”

严峫身体紧绷片刻,像是在跟走钢丝般的理智作斗争,半晌终于呼地松劲儿了:“唉,你说不行就不行吧。”

——他这么干脆爽快,倒让江停愣了一愣。

“你想怎么样都行,”严峫把头俯在江停耳侧,有点狡黠地笑了起来:“我这么喜欢你,当然希望你开心。”

我这么喜欢你。

就仿佛炮弹在虚空中无声地炸开,血液被猛烈跳动的心脏压进四肢百骸,连耳膜都在振聋发聩后久久作响。

江停不说话,严峫也没有要求任何回应。他们就这么紧紧相贴着,难言的亲昵和迤逦的情愫缓缓上升,随着黑暗的河流在卧室内盘旋回荡。

“你笑什么?”突然江停轻轻地问。

“笑我自己。”

“笑你自己什么?”

严峫伸手摸索江停的头发,随即把他耳垂捏在手指间嬉戏了一会,才意犹未尽地道:“我今天跟韩小梅那丫头说,有钱有事业才有底气,找对象才能是你挑人而不是人挑你。但现在突然又觉得,就算有钱有事业,遇到了喜欢的对象,还是要乖乖等着被挑的。”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但被挑还是很开心。”

严峫笑着起身走进了浴室,片刻后传来花洒的水声。

失去了他的体温,半侧床单渐渐凉下来,但江停没有动。他知道自己应该起身回隔壁卧室去,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动力,全身上下每根毛孔都散发出懒洋洋的气息,只睁眼望着虚无的上空,头脑一片空白。

这对他来说其实非常罕见。不论任何时候他的脑子里总是有很多事情,错综复杂的逻辑和各种微妙的关系,就像一盘看不见的巨大围棋。

但现在严峫强行把棋盘给清空了。

他风度翩翩又蛮横无理,英俊潇洒又不怀好意,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仿佛噙着无数邪气和坏心思,但落在行动上却坚实可靠,永远不出任何差池。

江停闭上眼睛,昏沉中浮现出无数个相同的身影——坐在凌晨的夜灯下唏哩呼噜喝汤,从河底的车厢外义无反顾而来,大切闪着警灯从高架桥上飞驰而至乃至更久远以前,刚从行动现场撤出来的年轻的严峫,被几个人扶到指挥车外,鲜血满脸而无一丝狼狈,剽勇如同杀气未消的利剑。

水声停止了,床垫微微下沉,江停眼睛一睁。

严峫从头顶那一侧爬上床,悬空俯视着他,漂亮的肩膀肌肉上水珠还没完全擦干。

“别走了,”严峫小声说,“让我搂着睡呗。”

“”

“三秒钟不反对就当你答应了。”

江停还没打算说什么,严峫低下头,与他接了个持久绵长的、薄荷牙膏味儿的吻。

唇舌分开时他微微抬起头,眼底荡漾着星光。两人对视良久,严峫笑着沙哑道:“你答应了。”

他利落地下床去关了灯,关上卧室门。厚重的淡金色窗帘遮蔽了城市灯光,在这温柔的夜里,小心护住一方亲近又私密的空间。

严峫回到床上,并排躺在江停身侧,不由分说地抖开空调毯盖在他俩腿上,一手从身后搂在江停腰间,刚沾枕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亲了亲枕边人的鬓发:

“晚安。”

仲夏夜晚,星空明亮。远处马路上的车灯透过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映出转瞬即逝的虚影,就像水鱼从长河中倏然摆尾,又一闪而过。江停一动不动躺在大床上,鼻端是枕套尚未散尽的阳光|气味,耳边严峫的呼吸渐渐平静悠长,似乎坠入了安稳的深眠。

他睁眼望着黑暗中跳跃的空气分子,终于轻声回答:“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留言和长评,鞠躬~!!!

☆、第73章 Chapter 73

翌日早晨, 阳光从窗缝中洒进卧室。

手机铃声骤然炸起,严峫触电般一个哆嗦,噌地坐起身:“秦川?!”

下一刻耳边响起秦川阴森森鬼幽幽, 如同午夜十二点阵子从电视里爬出来的声音:“你看现在~几点了~”

严峫揉着惺忪睡眼一看, 床头闹钟心惊肉跳地跳动着八点半。

“咱们昨晚说好的是什么, 嗯?”秦川如同被冷落深闺一整夜的怨妇,怨念几乎要化做实体顺着通讯信号爬过来:“谁一口答应的早上七点来接班?谁假惺惺叮嘱说有事立刻打电话叫你?昨晚波多野结衣老师又敲你家房门了对吧?滚哪个小美人的被窝里逍遥快活, 忘了苦守寒窑十八年的秦宝钏?!”

江停昏昏沉沉地翻了个身。

严峫立刻捂着嘴压低了声音:“哎呀瞧你这话说的,我能是那样的人吗”

“你不是?!”

两人隔着手机大眼瞪小眼, 僵持几秒后自知理亏的严峫认输了:“我还真是。”

要是秦川在这里,这时肯定已经扑过来拼命了。

“好了好了我请你一周的饭还不行吗,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但你六点半也没打电话叫我啊, 那我犯下抛弃革命同志的错误,难道革命同志自己不需要承担一半的责任吗?怎么能全怪我呢?”

“有个隐藏了半年的拆家今早七点突然上线, 我在禁毒支队忙到现在!”秦川怒道:“我的心好痛!我要猝死了!我死了建宁市广大单身女青年的幸福可怎么办?!你还不赶紧来接班?!”

严峫一边翻身下床一边连声答应:“我起了我真起了你们方队呢?今早不该他值班呢吗?”

“谁知道方队在哪,他那旧伤三天两头犯,一犯就到处找不见人——快点!半小时内不到市局, 你就永远失去你的秦宝钏了!”

pia一声秦川狠狠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