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什么来得这么快,怎么可能?!

严峫无暇细想,迅速起身披衣抓起车钥匙,开门冲到隔壁,砰砰拍了几下门:“老齐!快醒醒!”

门内齐思浩鼾声震天,丝毫没有要醒转的迹象。

严峫心说我操|你祖宗,当下没时间犹豫了,双手抓住门把一脚抵住用力。那架势是警校教科书级别的,只听沉闷的咔擦响起,门闩被压力生生踩裂,紧接着他推门就闯了进去!

“什——”

齐思浩终于惊醒起身,迷迷糊糊的半个字才出口,就被巨力一把按住了嘴,差点岔了气:“唔唔唔唔!呜呜呜?!”

严峫食指抵在唇边,那是个极其严厉的噤声动作,随即在齐思浩惊恐的注视中松开了手。

“你这是”

“闭嘴跟我走。”严峫压低声音,接下来的每个字都令齐思浩心惊肉跳:“黑桃K的人来了。”

“这两天?这两天真没什么生人经过,半山腰那边都没见车过来了,我们这儿家家户户货都出得挺好”

招待所大门敞开,村长点头哈腰地把这群人请进去,老板一家子都忐忑地迎了出来。阿杰穿着硬底短靴的脚跨过门槛,刚进屋就抽了抽鼻子,随口道:“好大烟味。”

老板家儿子早放下了手机,麻溜地摸出烟盒,嘿嘿笑着敬了根烟。

“早说过了每年的货是有定量的,大哥说是这么多就是这么多,你们愿意掺着卖或者不掺卖,这都不影响我们能运过来的量。这年头生意不好做,西南地区几条道都断了,幸亏你们这里四面环绕的都是山哟,”阿杰顺手接过烟抽了两口,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眼皮一抬:“——你们村人人都抽上软中华了?油水太多了吧。”

村长被他意味深长的语气说得心颤,刚要辩白,那敬烟的小青年在边上插嘴:“没有没有,我们哪敢耍花招?这烟是今儿县里投宿的人给的!”

出货渠道上的猫腻一贯多,阿杰本来只是随口吓一吓拆家,谁知听到县里两个字,登时神情就变了:“有人?”

他转向村长,皱眉道:“我刚才问你的时候,你不是说这两天没生人进村么?”

“是、是,不算生人,是县里扶贫项目的领导,还带着秘书。”村长立刻解释:“看样子年纪挺轻的,也没什么派头,就是临时住一晚上,明天放亮了就走,不碍事的!”

年纪轻?

冥冥中仿佛有什么气氛突然冷下来,阿杰眯起双眼,狐疑地盯着村长:“长什么样?”

阿杰面孔本身就有点东南亚的挂相,可能在道上混久了,眉目间给人一种冷酷凶狠的感觉。村长被他目光这么定定地锁着,背后渗出了丝丝冷汗,慌忙比划了一下:“大概大概这么高,特别高。三十来岁,长相倒挺硬朗”

阿杰无声地呼了口气。

别说长相“硬朗”,就这个身高也不可能是江停。

“那秘书年纪挺大的,挺着肚子穿个皮鞋哦对,他们开的车还停在院子里呢!您看!”

这长相描述把阿杰的最后一点疑虑都打消了,但出于谨慎,他还是跟着村长出了大门,只见院子外搭的厨房边果然停着一辆五菱宏光,已经不知道开多少年了,车胎车身上溅得全是泥点子。

村长不安地搓手站在边上,阿杰打起手电,往陈旧的驾驶室里扫了几眼。

明明没有什么,但他眼皮却突然开始轻轻地跳。

就这么巧,江停这边离开建宁,那边盘口里就来了县里的领导?

他立在原地没有吭声,周遭没人敢动,一时只听风从半山腰呼呼刮过。大约过了几分钟,阿杰终于动了动,沉沉地转过身:“叫人把”

喀嚓。

那其实只是极其轻微的声响,但在寂静中略微明显,阿杰瞬间抬起了头:

“什么人?”

在场除他之外没人发觉,空气一时凝固住了。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阿杰按住后腰的枪,仿佛暗夜中嗅到了气味的猛兽,轻轻疾步上前——

☆、第125章 Chapter 125

扑棱棱棱——

树杈摇曳晃动, 几只鸟蹿了出去,在手电筒光束的照耀下飞向天空。

“”阿杰站住脚步,眼底似乎有些疑惑, 又向周围逡巡了一圈。招待所的院墙是砖土随便垒出来的, 布满了孔洞和缝隙, 稀疏的树木和灌丛一路向后山延伸,仿佛天地间深浅不一的黑色幕布。

“杰哥?”手下保镖低声请示。

黑暗中看不清阿杰的表情, 他没有答话。

与此同时,招待所院墙背面。

齐思浩保持着那个一脚踩碎篱笆木架的姿势僵立不动, 双眼圆瞪,嘴巴微张, 脊背紧紧贴着墙壁, 感觉到冷汗顺着脊背一点点浸透了里衣。

仅仅一墙之隔,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就提着手电筒, 站在离他不到三米远的空地上。

他不敢呼吸,甚至不敢发出心跳。足足过了好半天,他才动了下眼珠, 视线越过堪堪一人高的墙头,只见招待所二楼那扇灰蒙蒙的玻璃窗映着月亮, 反射出一泓青白的光。

只要目力足够好, 就能发现那扇窗户并没有完全关闭, 而是微微虚掩,漏出了一指宽的缝隙——

严峫背贴墙壁站在窗边,两根手指紧紧按住窗棂, 只要他稍微松劲,早已变形的窗户就会在吱呀声中自动往外打开。

他无声地偏过头,因为角度的原因看不见窗外空地上的景象,但能捕捉到手电在黑夜中的光。庭院中、院墙外、楼上屋内,三个地方明明站了那么多人,却半点声响不闻,诡谲的云层一寸寸遮蔽了月光。

“没事,听岔了。”阿杰终于开了口,说:“回去吧。”

拉满的弓弦瞬间松劲,利箭化作无形消失在了空气中。

手电光晃动几下后熄灭了,手下们起身走回招待所正门,少顷后楼下传来走动和说话的声音,有人咳嗽着上楼来,窗外那一小片空地上则恢复了安静。

严峫终于略微放开两寸窗缝,偏身向外望去,楼下完全漆黑。

应该是走了。

楼梯那边马仔们纷纷上楼来的脚步越来越响,眼见就要往这边的空房走来。就在那最后几秒的空隙间,严峫一把推开窗户,从二楼飞身而下!

砰!

严峫顺势落地,发不出半点声音,然而就在起身时,他听见身后黑暗中传来轻轻一笑——

劲风贴耳而来!

卧槽他根本没走!

说时迟那时快,严峫连骂娘都来不及,顺着落地冲势就地打滚,躲过了阿杰那一记手刀。周围根本半点亮光没有,真真正正的伸手不见五指,但严峫的感官反而更加敏锐,他清清楚楚感觉到职业杀手如同梦魇般紧贴了上来。

闪电间严峫脑子里划过一个念头:我艹他有枪!

其实不用开枪,哪怕只拧亮手电筒,强光都会立刻晃住严峫的眼睛,令他造成致命的破绽,也就是说他完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阿杰的第一反应不是那样,他当啷丢了手电,一掌钳向严峫喉咙,同时屈膝把他往墙上顶——但就在身体接触时阿杰似乎愣了下,鼻腔里发出疑惑的:“嗯?”

这种失态简直不该发生在他这个等级的杀手身上。严峫没放过这转瞬间的空隙,一把拧住阿杰腕骨咔擦脆响,在对方因为脱臼剧痛而缩手的瞬间,转身一记重若千钧的后踢,轰然正中胸骨,把他踹了出去!

“谁在那?”

“站住!”

阿杰撞塌了柴垛,抓起被他自己丢在地上的手电拧亮,一晃,正好捕捉到严峫助跑两步飞身而起、一跃跳过庭院墙头的身影,登时破口大骂:“我艹是你!”

话音刚落严峫什么都明白了。

他瞬间着地,一把拉住齐思浩,迸出一个字:“跑!”

“杰哥!怎么样?”“怎么回事?!”

阿杰咬牙咔地一声,自己给自己正了腕,阴冷道:“开车放狗,追!”

五辆越野车大灯打亮,先后发动,呼啸着冲上土路。狗吠再次从四面八方响起,引发山林间的野兽长嗥,混合着风声传遍了方圆十数里地。

没有人注意到,就在这一系列变故发生的时候,远处半山腰公路上有两盏红灯诡秘地闪了闪。

红光就像潜伏在山涧中的巨兽终于被惊动,持续明灭数次之后,终于又悄悄地隐没在了夜幕中。

乡村背靠山涧,根本没有道路可言,满地上坑坑洼洼草木丛生,他们自己都数不清已经摔了多少跤。仓惶中齐思浩甚至看不清死命拽着自己的人到底是不是严峫,他只能头昏眼花地跟在后面连滚带爬,突然皮鞋不知道踩到了什么,猛地崴了下去,当即惨叫摔倒在地。

“呜——汪汪汪!”

“汪汪!”

严峫回头一望,他们地处较高,不远处隐约可见手电和车灯交错,狗叫声随风隐隐传来。

“起来,他们追过来了。”严峫铁钳般的手活生生把齐思浩拽了起来:“快!”

齐思浩痛得五官都扭曲了,所幸在黑夜中看不清,勉强单腿跳着一蹦一蹦地:“毒贩、毒贩怎么会跟过来?啊?!你到底在孤儿院做了什么,把他们、把他们招来的?!”

不可能是孤儿院,严峫心里很清楚。

就算黑桃K察觉到了孤儿院的风吹草动,也不可能在短短几个小时间追到西南腹地,而且还能锁定他们临时起意投宿的村庄。严峫干了这么多年侦查,他知道当事情巧合到一定程度时就不可能是巧合了,根据村委会对阿杰毕恭毕敬的态度来看,只有一个骇人听闻的解释——永康村整村贩毒。

这个地处偏僻的村庄是黑桃K的盘口,或者起码是运输渠道上重要的中转站,同时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当地经济竟然还发展得不错,在当前这个社会背景下,家家户户二十郎当岁的小青年竟然都不进城打工。

从阿杰和村长的对话来看,他连夜奔赴这个村庄是为了抓人,但根据刚才交手时他丢掉手电、没有开枪,以及那堪称客气的出手力道和猝不及防的怀疑怔愣,都可以看出一点:他根本就不知道严峫在这个村子里。

他有另一个既要抓到手,又得非常小心对待的目标。

那是谁呢?

严峫粗重喘气,心中浮现出了一个冰凉的猜测。

“啊!”突然齐思一脚踩空,失声痛叫,险些滚进村里人捕兽用的石坑,幸亏被严峫眼明手快抓住了。

尘土石块稀里哗啦掉下去,齐思浩双脚踢蹬几下,险些撞上了坑底猎人自制的捕兽夹。严峫咬牙把他往上拉,突然只见远处手电光一闪:“那边有人,站住!”

“”严峫心里无声地骂了句,也不管齐思浩哭爹叫娘了,猛地发力把他拎出了坑,踉踉跄跄冲进树林。

五辆车,好几条狗,毒贩各个都带着枪支武器,如果不是在这种地形复杂的山林环境里,严峫根本无路可逃。

山石崎岖怪诞,时而茂密时而稀疏的松林组成了巨大的迷宫,他们刚慌不择路的扑进树林,还没在盘根错节的地面上摔几个跟头,就双双脚下一空,这回连叫都叫不出来,同时翻滚着摔了下去!

这一摔简直天旋地转,仓促中严峫只听见“嘭!”一声闷响,是翻滚中他撞在了树干上,差点把肺挤得从喉咙里喷出来,身体硬生生止住下滑,半晌剧痛才从四肢百骸慢慢苏醒。

“我艹”严峫咽下咽喉里甜腥的血气,眼前发黑地爬起来,抬头一望。只见他们刚才摔下来的地方是一片陡坡,月光恰好漏出微许,隐约勾勒出了乱石丛生的巨大坡度,仿佛无数嶙峋怪兽从高处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老齐,”严峫喘息道:“老齐?”

齐思浩趴在草丛中,艰难地坐起身,听声音摔得实在不轻:“我不行了,我真的跑不动了”

远处再次飘来人声狗吠,严峫厉声催促:“起来!别啰嗦!”

“不行不行”

“快!”

齐思浩被生拉活拽,还没站稳就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紧接着那只脱臼的脚腕着地,立刻扑通跪倒,险些把严峫带摔个跟头。

“汪汪汪汪!”“汪汪汪!”

头顶山林缝隙间,附骨之疽一般的追兵再次逼近,甚至连狗的呼哧声都隐约可闻了。严峫一按齐思浩脚腕,发现折出了一个可怕的角度,当即心下一沉。

怎么办?

怎么办?!

严峫骨子里天生带着悍气和凶横,压制得越狠越容易被激发。黑暗中只见他狼一样精亮的眼睛眯了起来,后槽牙紧紧一咬,又轻又冷地吐出了两个字:“藏好。”

齐思浩惊惧无比,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就只见他后退两步吸了口气,猝然助跑冲上了山坡!

面对人多势众的毒贩,哪怕再冷静再有筹谋的人,第一反应也是往相反方向跑,只有他偏偏还敢迎着枪口往上冲,这悍匪般的血勇把齐思浩镇得发懵。果然下一刻狗吠四起,毒贩立刻发现了他:“找到了!在那!”“妈了个巴子的别跑!”

砰砰砰!

砰砰!

子弹打在树木岩石上,溅起数道火光。严峫凭借黑夜的掩护就地打滚、飞蹿而出,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后,犹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向了斜坡背阴面。

这个时候毒贩眼里只有他一个目标,完全没想到山坡下岩石后还藏着齐思浩,当即嘶吼着全部跟了上去!

远处树林外,阿杰正站在敞开的车门边,敏感地一抬头。

“杰哥,找到了,在那个方向!”

阿杰冷冷笑了一下,从后腰摸出枪举在耳边,咔擦子弹上膛:“追。”

苍林茫茫,寒气逼人,但这时候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冷了。严峫耳边只有风呼呼猛刮,他自己的喘息和追兵的叫骂连成一片,渐渐前方出现了湍急的水声——有河?

上百米外的手电光交错辉映,影影绰绰映出了前方的景象,只见几十米外山涧陡转,山谷中竟然真的出现了一条河流,在极其晦暗的可视条件下一眼望不到河对岸,单从水声判断,河道情况应该相当复杂。

跳河逃生?

不,野外水域的凶险是难以想象的,跳下去的生存几率不比被毒贩抓到大。

严峫迅速打量周围,突然眼角余光瞥见河岸边杂乱的石碓,心中微微一动。

噗通!

哗啦啦——

几个人牵狗狂奔而至,手电四下乱扫,只听有人吼道:“他跳河了!”

“下水去追!”

这帮人显然不是贩毒集团的底层马仔,都是专业亡命徒,当即就脱了外套蹬掉鞋要往下跳。然而就在他们准备下水的同时,不远处却响起严厉的喝止:“站住!”

手下纷纷回头:“杰哥?”

阿杰破开浓雾般的夜气,短靴跨过荆棘丛,腾地跃下石滩,大步来到河岸边。他蹲下身试了试河滩上的水温,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然后在刚才噗通入水声传来的附近搜索几圈,突然发现了什么,冷笑起来:

“那小子没下水。”

他用手电一照,河滩乱石堆里赫然有一处空缺,被仓促推进河的石块下露出了新鲜的泥土和青苔。

阿杰起身环顾周围,饿狼一样的眼神从山林间慢慢地扫过,轻声说:“他就藏在这附近。”

手下们彼此面面相觑,少顷有人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凶狠,低声请示:“现在怎么办杰哥,放火烧山?”

阿杰不耐烦道:“你以为这是在缅甸吗?!”

手下哽住了。

“拜那些条子所赐,内陆已经不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内陆了。”阿杰磨了磨牙,冷冷道:“把所有人都叫来,围住这块空地,给我围到明天早上——我不信他真是铁打的,能撑死在这里!”

人声四下散开,很快有组织地围住了河滩边这一块树林,枪支与狗吠等种种声响顺着风直上半空。

高处一棵参天大树上端,严峫背靠着树干,咬牙缓缓坐在了枝杈上。

他的掌心、手臂、腰背乃至小腿都被刮得鲜血淋漓,那极度紧张的劲一过去,剧痛就从全身神经末端渐渐复苏了,连呼吸都有些费劲,哪怕是真铁打的身体也很难忍受。

严峫勉强裹紧外衣,尽量保持体温,摸出了口袋里的手机——这么一路颠簸竟然还没掉,但果然没有任何信号,而且电量已经快见底了。

“操”他几乎无声地骂了句,刚要关机,突然又顿了顿。

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鬼使神差般点开了首页上的相册。

这是他私人的手机,相册里的照片很乱,最近几张都是工作相关的现场图和资料图,再往前翻是生活中随手拍下的点滴。严峫拍照技术一般,不讲究打光和构图,有些是在家做好一桌菜之后充满成就感的留念,有些是刮完胡渣之后的自拍,还有几张在健身房对着镜子自恋地秀肌肉。

但更多图片则是一些语焉不详的特写:两只掌心相贴交握的手,一段白皙优雅的脖颈,或跷在沙发茶几上、彼此打闹般互相压住的两双脚。

即便相册泄露出去,外人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唯有严峫知道那分别记录了怎样的时刻。

他不能留江停太多照片,整个手机里只有一张,拖到现在都没舍得删。

那是一天清晨,阳光刚从浅金色的窗帘缝隙中透进卧室,映在凌乱的大床上。江停侧枕在他身边,脸颊雪白而眉眼乌黑,有些惺忪地微张着口想说什么,嘴唇被亲吻得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