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但是去了的都没回来。”白石望着空无一物的前方,脸上流露出惊恐之色,他不害怕厮杀战斗,却畏惧这样无声无息的湮灭, “它会不会把整个寒魄城都吞掉……”

暮残声问道:“古尸出来的方向是雪地,还是这些被白雾笼罩的消失区域?”

白石迟疑了一下:“我发现时它正在雪地里乱走,无法确认来路,不过驻扎在雪原上的士兵们每日都会巡逻,这么多年来从未发现这种东西,想来它应该是从雾里走出的。”

他这样推测不无道理,可是暮残声心下犹疑,倘若把消失区域暂定为泄露的秘境,那么被关在里面千百年的怨灵邪物都会从这些漏洞里鱼贯而出,怎会仅此一具古尸现世?何况比起茫茫雪原,聚集大量妖族的城池更容易吸引渴血噬魂的邪灵,然而城中只有街道屋舍在缓慢消失,却从未听说有怪物袭击之事,更没有发现过死伤者。

可那具本葬身在天铸秘境里的古尸若不是出自其中,又是从何而来呢?

传信符咒依然毫无反应,暮残声变换指诀,一只尺长的白狐狸就出现在他脚边。这只白狐是他用妖力和毛发凝成的分身,五感都与本体相通,在他脚下转了两圈便朝着前方那片平静而诡秘的白雾一跃而下。

一瞬间如泥牛入海,分身与本体的联系顷刻断绝,没有消亡带来的反噬,可他的确失去了感应。

白石见状,脸色更是难看:“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暮残声避而不答,反是问道:“你们之前是用什么方法传信给妖皇宫的?”

白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自然是由城主亲书信件,然后灵符传信。”

修行者传信方法很多,最常见的莫过于灵鸟和灵符,其中由以灵符的传信最为方便迅速,极大降低了在传信过程中被其他人截取讯息的风险,可惜越好的传信灵符用材制作越难,放眼整个玄罗也只有五境高层上位者才能有一些上等存物。

可不巧的是,暮残声身上的灵符也是上品,他已经暗中试过数次,符咒别说自燃,连灵气化字都做不到。这就说明整个寒魄城与外界的通信实际上已经因为某种原因被隔断了,那么银牙传信成功是因为他赶在了通信封闭之前,还是说……传信被隔断这件事本就与他有关呢?

先前对银牙升起的怀疑再度浮上,暮残声自幼摔多了跟头,从来不惮以最恶意冷漠的想法揣测不被自己信任的人。他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推测,如果真的是银牙暗中捣鬼,那么他又为何要冒着暴露的风险传信给苏虞,并且指明要身具破魔咒印的自己前来寒魄城?如果他要利用破魔咒印,那么为何不直接找上已经卷入这里的御飞虹,中天境使者一行的失踪是否与此有关?

一念及此,暮残声脑子里炸开一点火花,他猛地看向白石:“第一次发现异常是在什么时候?我要准确时间!”

白石被他吓了一跳,搜肠刮肚地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过了一遍:“上月下旬……是十五天前!”

“寡宿王要前来寒魄城之前可有先行送上名帖和通路文书?若有,是在何时送达?以何种方式送达何人之手?”

白石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才回答道:“我并不清楚,只记得是在十三天前的辰时,城主从枯荣殿里发出命令说寡宿王一行将要前来寒魄城,让我等做好准备……那天我未曾发现有灵鸟通过寒魄城上空防线,也没有外人入城,想来是灵符吧。”

“不对劲!”暮残声脸色阴沉下来,“寡宿王身为一国使者,又是皇室鼎贵之躯,若无大事决不可放弃代表郑重和礼仪的灵鸟与信使,选择用灵符这样应急的方式……”

他的脑子飞快运转着,离开不夜妖都前他从苏虞那里得知御飞虹一行是在二十三天前从中天境出发,目的是为了跟妖皇宫商议合作执行破魔令和替自己身为少帝的胞弟提出与西绝人族皇朝联姻争取政道筹码,在这种情况下御飞虹应该是会选择从中天边境通往不夜妖都的最短路线,而寒魄城位于西绝境偏北方向,并不在此路线上,也就是说她来这里当要绕远。

让身负使命的她不惜耽搁行程改道寒魄城的原因本就不多,结合弃用灵鸟改用灵符和银牙身上的疑点,再想想从渡口处打听到的讯息,暮残声尝试把所有的时间点串起来——

二十三天前,御飞虹一行从中天境出发前往不夜妖都,暮残声正跟闻音处理眠春山的麻烦;

十五天前,寒魄城发生第一次神秘失踪事件,按照正常脚程估算,此时御飞虹已过国境,踏足西绝境东北部城池,与寒魄城相邻数百里,而暮残声结束眠春山之祸,带着闻音赶回不夜妖都;

十三天前,御飞虹的灵符传信到达寒魄城枯荣殿,银牙告之部下准备迎接事宜,期间又有数起消失情况,;

十一天前,白石率人巡逻雪原,发现古尸并带回寒魄城封存,同日御飞虹进入寒魄城南部边缘地界;

十天前的早晨,御飞虹一行从玉龙渡口出发,过水域前往寒魄城,于途中诡异失踪,当晚寒魄城将士沿江河展开搜索,历时一天一夜无所获;

八天前,妖皇宫收到银牙的灵符传信,狐王苏虞就此事与宫中大妖商议,准了银牙请令,暮残声即日前往寒魄城……

“御飞虹约定好到达的时间就是在十天前,因她过时不至所以你们出动搜寻,对吗?”见白石点头,暮残声眸色更深,“可是我打听到的消息是,她在十天前的早上刚从渡口出发,就算一路顺风顺水也要三天时间才能到达,怎么会跟你们约在那个时候?”

白石一愣:“是城主大人吩咐下来,我等听令行事。”

整条时间线里最突兀的疑点便是此处,如果是银牙参与了幕后阴谋,他不该犯下这样一个小错,更不该在放出诱饵后还留着可能暴露真实线索的古尸,引得暮残声随着白石一探雪原,除非……他是有意让人发现这些漏洞,但因忌惮着什么不能明言。

暮残声脸色突变:“去找闻音,我们速回枯荣殿!”

话音未落,他已经变回原形,妖狐舒展肢体踏风飞奔时速度更快,白石也只好跟着变化,仍是差点被落在后头,吃了一嘴风雪。

暮残声一路疾奔,很快回到了分路之地,可他身体一僵,只见两只无头猿猴的尸体倒在地上,自己留下的屏障已经消散,本该待在里面的闻音不见了。

一只栩栩如生的冰雪狐狸端坐被血染红的雪地里,因鲜血凝冻变得暗沉的双眼似乎正与暮残声对视。

他低下头嗅了嗅,咧开嘴,尖锐锋利的牙齿露出来,哪怕此时变化的体型不大,却有一股森寒杀气凛然散开,将好不容易追上的白石惊得浑身僵硬,差点就本能地发动攻击。

白石走近看清这遍地狼藉,惊怒交加:“这……是谁干的?!”

“地上残留着魔族的味道。”暮残声蓦然转身继续往城内赶去,“快点,否则来不及了。”

“到底是怎么了?”白石一边拼命跟上,一边急得满头大汗。

“我的分身进入白雾后没有消亡,说明那些被你们认为已经一无所有的区域实际上仍是有实体存在,只不过发生了某种我们不知情的异变。”暮残声压抑着体内因为暴怒而躁动的血液,“御飞虹八成是收到银牙城主传信才改道来寒魄城的,毕竟比起远在不夜妖都的我,同样身具破魔咒印又距离较近的她才是城主最先找上的帮手,也因此她才会答应改变行程,转道前来寒魄城,但是这其中有个疑点,那就是让你们普遍认为失踪之事与魔有关的乃是那具古尸,而它却出现在灵符传信之后。”

白石一惊:“你是说城主一早就知道此事与魔族有关?”

妖狐声音很冷:“不止如此,你仔细想想那古尸身上没有魔气,说明它只是一个特意被处理好后拿出来给你们看的工具,与之前发生的封印事件结合后自然会让你们以为封印泄露,从此寒魄城全面戒严,外头的人进不来,你们也一个都没出去,与外界传递消息的重任由银牙一手掌握,这座城真正变成了他的一言堂。可是这东西骗不过我,自然也不可能瞒过御飞虹,所以她绝不被允许真正到达寒魄城内,幕后者当然选择在半路动手。”

“你——”白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惊怒,“你、你怀疑城主故意把寡宿王引过来?你认为他与魔族勾结?!”

“他与此事绝对脱不了干系,但是现在……”暮残声瞥了他一眼,“如果他全心与魔族勾结,吩咐下来的迎接时间就不该与御飞虹的行程不合,这种做法让本该拖延两天的中天使者失踪消息提前被发现了;确认御飞虹出事后,他不该即时传信妖皇宫找同样具备破魔咒印的我前来,更不该把那具古尸留到现在!”

一面设下陷阱,一面又暴露了蛛丝马迹。

“隐情也好,胁迫也罢,在御飞虹失踪后必定发生了一些你们不知的事情,动摇了银牙城主原本的打算。”暮残声望着城池方向,又提起一口真气加快速度,“可是我们现在发现了这点,曾与银牙城主谋算的阴谋者不可能没注意到,闻音出事也印证对方开始动手,现在……”

他没有说完,脸色难看的白石已经明白未尽之意——要让一个离心的知情者永远闭嘴,世上就只有一种方式。

两妖把速度放到最快,连内息都翻滚起来,终于在一个时辰内赶回了枯荣殿。

接天广场上的护卫仍坚守原地,台阶两边的长明灯高挂石杆,殿门紧紧闭着,里面灯火通明,一如他们离开时的模样。

暮残声问立在殿外的婢女:“城主呢?”

“城主自接见您之后便没有出门,应是在处理公务。”

暮残声还待再问,白石已经推开了门,可他的动作瞬间僵住了——银牙伏在桌案上,一动不动,看起来好像是睡着了。

可是那原本雄壮高大的狼躯萎缩了一倍不止,像一棵大树突然枯死,身上无伤痕,双目瞪得很大,瞳中却无光彩,口鼻耳中都有凝固的黑血,手里紧握的笔下还有半个没写完的字。

银牙死了,在没有惊动殿外守卫、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突然死亡,死因是……毒。

什么毒可以无声无息地杀死一只千年大妖?暮残声看着白石冲到银牙身边,外面的守卫听到动静也蜂拥而入,只有他还站在原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扫视过殿内每一件东西,最终把目光落在银牙手边那只巴掌大的小香炉里。

香块早已燃尽,余香已不可闻。

他的声音有些哑:“那个香炉是谁准备的?”

惊得魂飞天外的婢女这才回过神,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是奴婢,香块是年初狐王殿下送来的礼物,因城主说要接见您才特意……”

不好!暮残声心头一跳,听到这回答的寒魄城妖将守卫都齐齐转过头,浓厚的杀气重重向他压下!

第四十二章 戏角

今日粗长,明天出差,三天就回,回来继续粗长+连更(草稿都打好了没空的忧伤) 注:分别代指戏曲中男女主角。 小剧场—— 白石:有的狐狸啊偏偏能靠脸和技术吃饭,结果他还开发脑子,手动再见。 姬施艳:唉,我有一种精心养护的大白菜被野猪啃了个忧伤。 暮残声:……白菜? 心魔:呵呵。 姬施艳:大狐狸你造我为啥反对你俩吗?你看上别人我能把猪宰了,你看上这头我怕是要被他踩了(刚不过只能MMP的微笑JPG) 御飞虹:虽然是侧面描写,可本王怎么觉得作者给我安排投了个贼差的胎……(手动再见)

“你们……”

在面对众妖逼近的时候,白石立刻反应过来他们中了圈套,急忙帮暮残声辩白却没有能洗脱对方嫌疑的真凭实据,还险些被同僚质疑为勾结凶手的逆党。白石气得浑身发抖,眼看就要动起手来,却被暮残声压住了肩膀。

“银牙城主千年来镇守寒魄城,使外境鬼祟之徒无一胆敢叩响东北国门,不辞辛劳,居功至伟,乃西绝妖族之幸,堪为妖皇陛下肱股之臣。”暮残声将白石推开,目光扫过在场所有妖将,“在下暮残声,忝为妖皇宫使者,此番前来是受银牙城主之请调查中天境寡宿王失踪一事,未料又生惊变,心下悲怒之情与诸位同。”

殿内喧哗戛然而止,片刻后有妖将大声道:“休作假慈悲,我们都听见了,城主就是被你们妖皇宫送来的香块毒死的!能够毒杀大妖的药物,除了你们妖皇宫还有何处能寻?”

说罢,那妖的头发已经迎风而长,化作数道丈许长的黑蛇电射而来,蛇口流下的绿色涎水滴落在地,顷刻便把地板腐蚀出一个个坑洞!

白石厉喝:“封豕住手——”

封豕与白石都是寒魄城众妖将的统帅者,堪为银牙的左膀右臂,平素一个负责内城一个巡逻外城,关系不温不火,但在一些事情上都不吝啬给对方三分薄面。然而到了此刻,封豕眼见银牙惨死,已经对嫌疑重大的暮残声恨火交加,哪里还能听得进白石的话?

千百条长蛇同时缠绕攀咬,转眼间便把暮残声整个人裹入一团蠕动的黑茧中,蛇口噬咬之声叫人头皮发麻,封豕看到血水从黑茧下流淌出来,顿时笑出了声。

“消气了吗?”冷漠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封豕悚然,一只毛茸茸的狐尾已经勒住了他的脖子!

枯荣殿内满座皆惊,黑茧自动散开,里面包裹着的不过一个分身,血水流淌过整个大殿后化为雷光,缠住了在场群妖的脚。

暮残声不知何时已经到了银牙身边,为防激怒妖将,他没有直接用手触碰城主尸体,而是做出垂首打量的模样,暗中将一丝妖力探入尸身。

银牙修行上千年,纵然已经衰老,体内积攒的妖力仍是雄厚,可是当暮残声的妖力探入之后,发现他经脉间空空如也,腹下内丹布满了裂痕,只有一些粘稠的暗红雾气充斥整个气海,连暮残声探入的这丝妖力也被吞了进去。

脑中像被针刺了一下,暮残声眉头微皱,他拿起那个被自己怀疑的香炉仔细打量,可惜里头的香块已经燃尽,无法提供更多的线索。

“你想干什么?”眼见封豕遭挟,暮残声又靠近了城主遗体,群妖目龇俱裂,“你胆敢再轻举妄动,便是倾了我等性命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我只想跟各位讲讲道理。”暮残声将香炉抛给白石,松开挟持封豕的狐尾,“银牙城主之死太过突然,个中真相还需调查,怎么能够妄下定论?诸位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妖皇宫与寒魄城这些年来的交往大家也有目共睹,不管陛下还是狐王都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谋害城主的道理。何况香块存放至今,谁也无法保证不会被他人动手脚,更不能保证城主今日一定会用上它,若是以此法下毒,恐怕不是能掐会算,就是太过愚蠢。”

封豕捂着脖子恨意未消:“你倒是巧舌如簧!好啊,若城主不是因此香而死,那毒物又在何处?”

“我踏足寒魄城还不满一个昼夜,适才也不过比各位先进来半步,大家众目睽睽都找不到,何必用此来为难我?”暮残声面无表情地看过下面每一张面孔,“这香炉是否有问题,相信诸位会彻查到底,你们怀疑我也情有可原,但若是我等现在大打出手,先是耽误搜寻中天境使者之事以坏两境交往,再有错杀错怪便令银牙城主死不瞑目,更无异于将寒魄城与妖皇宫割裂开来,莫非众位迫不及待想杀了我这来使,另起大旗叛我西绝?暮残声死不足惜,但闻各位能否担得起这重责?”

说到最后,冰冷浓重的妖气携天雷惊魄之势沉沉压下,暮残声赤红的眸子越过他们,落在那立于角落的婢女身上。

浑身颤抖的婢女在这一刻抬起头,对他露出了一闪而逝的笑容,然后又垂下头去。

半晌,一位年长的猿妖开口:“你说得有理,但也不能以证清白,何况城主之死非同寻常,我等也必须给大家一个交待。”

“我明白。”暮残声心下微定,对方肯松口就还有回转余地,倘若现在跟他们大打出手撕破脸皮,那才是什么都完了。

他将尾巴收回,一步步走下座阶:“众位疑我是情理之中,我也可以束手就擒等你们查个水落石出,但是此番事关重大,我会书尽详细传讯妖皇宫,也请各位给予这个方便。”

一名妖将嗤笑道:“若是你借机与妖皇宫串通首尾,再生手段呢?”

“那就各退一步,你们派信得过的大妖去通知妖皇宫,此往返最快也要七日,足够你们做好应变准备。期间我安安分分做阶下囚,而你们要在调查谋害城主真正死因的同时,派人手继续搜寻中天境使者一行下落,若有进展线索也要通知我。”暮残声道,“这也是我此行职责,还请众位不要多加为难。”

群妖商议一阵,最终由那名猿妖一锤定音:“好,我等应你!”

白石皱着眉头正想说什么,忽然听到暮残声的声音在自己脑中响起,他愣了一下,抬头看到暮残声正盯着自己,终究没有开口。

寒魄城里有一座密牢,始建于千年前的破魔之战,通体由能够隔绝灵气流通的杀生石堆砌,以寒铁流晶浇筑,外力不得强攻,内中囚徒借以镇灵符锁住全身气脉,一入此地便形同凡人,日夜受寒冰刑罚之苦。

这是为大能修士准备的牢笼,可惜近年来已经空置,直到如今才有倒霉蛋被丢了进来。

暮残声被关在位于回廊最后一间的水牢里,双手被寒铁链吊起,腰部以下的身体都被冰水封住,四道镇灵符分别压住他双肩、心口和下腹的灵脉,寒气几乎冻住了他全身气血,让骨头都刺痛起来。

“你为什么要我请命去妖皇宫?”在众人离去后,白石又偷偷折返回来,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城中不乏封豕那般冲动的大妖,我在此尚还能护你一二,他们不敢过分,等我走后定会有人来找你麻烦。”

“我从小到大被麻烦找惯了,债多不愁。”暮残声竟然还能笑出来,“何况,我只是让你嘴上答应,没真想让你去妖皇宫。”

白石皱了皱眉,下意识地结了个禁制,这才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用妖力探查过城主尸身,他是中毒死的,但那香块不是主因。”暮残声低声道,“香气能经脑识入肺腑,可流贯四肢百骸,却终究与灵气不同,若非先天修行此道者,其气难以进入丹田,更不可能沾染内丹……”

他把银牙体内的怪异处告之白石,道:“若我没有猜错,城主在久远之前便中了毒,唯有受毒素浸淫多年的内丹才会如此,气海内已生毒瘴,只是城主修为高深能够将毒与妖力维持在一个平衡上,但这平衡若被打破,那就会顷刻毒发身亡。”

白石一点就透:“香块只是打破平衡的引子?”

“恐怕是如此。”暮残声道,“然而这样一来,要以此物为害的真凶必对城主十分了解,若非他亲近信任之人,那就是……”

“让城主中毒的人!”白石想通关窍,可他又不明白了,“但是城主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要忌讳什么东西,狼妖的五感也非比寻常,就算引子被藏入香块,他应该能察觉出来啊!”

暮残声冷笑一声:“所以他该死。”

“你说什么?”白石闻言大怒,揪住暮残声的衣领,却被他的眼神慑住。

“还记得路上我跟你说过的话吗?若一切背后有隐情,恐怕城主的死亦然。”暮残声漠然道,“先有中天境寡宿王在寒魄城失踪,后是寒魄城主遭到毒杀,不管哪件事发展下来,矛头都要指向妖皇宫。你且想想,若我今天在殿上动手,现在是什么局面?”

寒魄城向来与妖皇宫关系微妙,这一次倘若撕破脸皮,整个西绝境的东北边防便要失控,又有中天境的寡宿王在此出事,御天皇朝随时可以借故发兵,战火随时可能在此燃起,到时候西绝境内忧外患一同发作,寒魄城又被夹在两者间腹背受敌,谁会是最终的得利者?

白石头上的冷汗顿时下来了,他喃喃道:“不……不可能吧,御飞虹不只是寡宿王,还是御天皇朝的长公主……”

“王侯将相都可换人做,长公主也只是公主,何况御天皇朝如今虽是少帝登位,朝廷大权却早已旁落,御飞虹死在这里对其政敌来说百利无一害。”暮残声嗤笑,“寡宿王失踪之事不可能只通知了妖皇宫,我都已经赶到这里,中天境那边还没有消息,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寒意从白石脚底直窜天灵,他收起了对暮残声寿数资历的轻视,头一次向他躬身:“还请大人告诉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让你去妖皇宫是个幌子,如果事态真如我所推测这样,现在想在半路杀了你的绝不在少数。”暮残声盯着他的眼睛,“明日你用分身前往妖皇宫方向,然后自己拿着那个香炉暗中去玉龙渡口找‘树仙’柳素云,将此间之事告诉她,那上面有我留下的雷法暗印,她会信你。”

“是!”顿了顿,白石正准备离去又停住,“虽然失礼,但……卑职想知道,大人既怀疑城中所有人,为何信任我呢?”

暮残声看着他,忽然笑了:“也许是我梦见过你吧。”

在水路上的那些梦境里,暮残声的确梦见过白石,这只妖怪始终以护卫的姿态守在他身后,最终在一闪而过的惨烈画面里变成了挡在他身后的尸体,自始至终没有逾越,也没有背离。

梦里的面容有些模糊,见到白石后才渐渐清晰,暮残声想不起更多,却也对他有些好感。

不过白石说错了一句话,暮残声是对他感官不错,但还说不上信任。

淡淡的雷光在暮残声眼中掠过,离开这里的白石根本不知道在适才短暂的对视中,暮残声已经将体内蕴藏的一道妖力送入他体内。须知妖族体内天生有一团无名元炁,聚集着心火,遇雷降灾,越是邪心造业者越受其苦。

有了暮残声的这丝妖力,只要白石敢动异心邪念,妖雷将在他体内顷刻炸开,就算不魂飞魄散,也得灰飞烟灭。

“好狠的手段啊。”轻柔的声音忽然响起,一袭红衣的男子像幽魂般从门缝飘了进来,手中白纸灯笼散发出微光,映着暮残声此刻没有血色的脸。

“果然是你,姬轻澜。”暮残声并不意外他的出现,“想不到你还喜欢扮作婢女。”

“一个纸人罢了,可别污蔑我。”姬轻澜挑眉,“猜到我会来找你?”

“你三番两次留下蛛丝马迹,生怕我猜不到你,现在怎会不来?”暮残声扯了扯嘴角,“只是没想到万鸦谷一别,我们会在这种情况下再见……让银牙发信给妖皇宫找我前来的人,是你吧?”

“他不大安分,早晚都要死,我只是借个机会找你过来。”姬轻澜笑道,“好戏马上就要开演,角儿怎么能不到齐呢?”

暮残声饶有兴致:“在这场戏里,我算个什么角儿?”

“我亲手编写的戏本,当然要捧你做正末。”姬轻澜拭去他嘴角的血,认真地道,“力挽狂澜,抱美而归,智勇双绝,名利皆收……这个角儿你可满意?”

“寒魄城异象和御飞虹失踪果然都跟你有关。”暮残声嗤了一声,“你费了这么大功夫,牵扯了两境多方势力,就为了捧我?姬轻澜,我跟你无亲无故,又是个散漫惯了的野狐狸,做不得什么大英雄,更受不起你的礼。”

“就算不捧你,这一切也会发生,我不过顺水推舟罢了。”姬轻澜一字一顿地道,“如果我告诉你,包括御飞虹在内的这些人命中注定都要死在这里,唯一可能打破这命运的人是你,那么你还要袖手旁观吗?如果你点头,我可以马上放你离开这滩浑水,此间一切都与你无关了。”

他们四目相对,暮残声在姬轻澜眼里看不到丝毫异色,平淡又平淡,比起给出选择,更像在陈述事实。

半晌,姬轻澜看到暮残声缓缓点头,他笼在袖中的小指被骤然收紧的力道无声掰断了。

就在这一刻,“哗啦啦”的铁链声响起,暮残声在点头瞬间顺势将双臂下沉,竟然生生扯断了这号称刀枪不入的寒铁锁链!与此同时,雷光在冰面下炸开,姬轻澜的身体麻痹一瞬,胸膛传来一股大力,灯笼都险些脱了手,狼狈地被他踢飞出去,背脊重重地撞上了石壁。

“老子早就想踹你们这种满口‘命中注定’、自以为高高在上的混蛋了。”暮残声活动着有些麻木的手腕,揭开镇灵符后从冰水中爬了出来,弯腰揪起姬轻澜的衣襟,“人生如戏是不假,但是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戏本里做正末与正旦(注),唱得好坏都是自己听,旁人顶多鼓掌叫骂,却没资格去编排……姬轻澜,虽然你帮过我,可是我从第一次见面就不喜欢你,现在更是如此,知道为什么吗?”

姬轻澜瞳孔微缩,只听暮残声道:“我不知道自己怎样得你关注,但是我在你眼中看不到除我以外的任何人与物,你把生死祸福当戏看,视是非对错于无物。你就像自己说的那样,把这一切当个戏本,而我们不是你的提线傀儡。”

他说话间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愤,姬轻澜的态度如此,净思待他又何尝不是?只不过比起姬轻澜带着玩弄性质的戏谑,净思更像是冷眼俯视的奕手,漠看棋子在盘中厮杀求生。

姬轻澜目光下移,暮残声裸露的双脚布满雷火灼伤,这只妖狐自入囚牢便将最精纯的妖力下沉,通过伤口刺激气血自发恢复流动,借困住自己的冰水生成水雷,转而冲破镇灵符和杀生石的双重禁锢。这其中到底有多疼痛难忍,除非自己身受,旁人无法体会。

这家伙……从来都是狡黠多诡,死不服输。

“我既然已经来了,能救的人我会救,能做的事我不推,其他麻烦我也不怕。”暮残声松开手,“告诉我,闻音和御飞虹在哪里?”

姬轻澜忽然道:“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御飞虹和闻音你只能救一个,选谁?”

“……御飞虹。她可以死,但不能在这个时候死于寒魄城。”

“你做了个正确的选择,不过……”姬轻澜幽幽地看着他,“你既然这么明白,为何刚才要犹豫?”

暮残声握紧拳一言不发,姬轻澜慢慢站起,靠着墙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对他动心了……暮残声,你居然真的对他动心了,你舍不得他!”

暮残声冷冷道:“我动不动心,与你何干?”

“你若是喜欢旁人,当然与我无关,哪怕你要娶御飞虹,我都只会送上贺礼祝饮三杯。”姬轻澜擦掉笑出来的眼泪,掩去旋即无踪的悲哀与恨意,“,可是天底下这么多人,你怎就偏偏看上他呢……”

最后一个字似乎化成了叹息,可当暮残声抬起头,姬轻澜又神色如常了。

他向暮残声伸出手:“走吧,我带你去见他们。”

第四十三章 圈套

小剧场—— 暮残声:放眼周围,没有一个好东西,真切感受到作者对我的恶意。 隔壁老叶:突然觉得我是亲生的了。 ps:鉴于名称识别问题,(姬施艳)改为(姬轻澜),前面已修,大家注意哈。

“若我没有猜错,城主在久远之前便中了毒……香块只是打破平衡的引子……要以此物为害的真凶必对城主十分了解,若非他亲近信任之人,那就是让城主中毒的人!

“但是城主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要忌讳什么东西,狼妖的五感也非比寻常,就算引子被藏入香块,他应该能察觉出来啊……”

这一夜寒魄城灯火通明,众妖将点兵把守各处要道,对内外两城展开全面搜查,而白石收拾好行装等待天明出发,他望着窗外匆匆掠过的火光,回想跟暮残声的对话,心跳如鼓。

银牙是从破魔之战里活下来的千年大妖,单凭寿数资历,放眼整个西绝妖族能与之相比者也不多了,白石在这座城池里出生已有六百年,期间与边境虽有摩擦,却无大矛盾发生,总体来说算得上太平,能危及城主的事情更没几件。除此之外,银牙生性谨慎,身边侍奉的妖族从来都是每年一换,要想长期对他用毒委实难做,那么他被下毒少说也该是在六百年前了。

白石想到这里,一骨碌爬起来,翻箱倒柜好一会儿才从架子上找到那本积灰的寒魄城大事记,直接将内容翻到六百年前,然后逐字逐句地寻找线索,最终停在了记载破魔之战的这一卷上——

一千年前,魔族自归墟地界爬上人间,开启百年劫祸,五境四族皆无幸免,玄罗众生如堕地狱,只求神灵垂怜。又十年,天净沙有真神降临,召集人、灵、妖、怪四族联军共抗魔族,鏖战五十载,灭杀魔族精锐过半,双方均死伤惨重,胜败归于西绝一战。彼时魔族三尊已去其一,六将尚存半数,欲艳姬在边防六城摆下封魂大阵,血祭生灵数万,罗迦尊吞下血怨业力,释放魔毒席卷战场,毒发身亡者多不胜数,幸存之人生不如死,碧血满地,白骨撑天。战事不利,魔军势如破竹直达寒魄城下,妖皇青鳞率兵迎战,奈何那迦部族反戈生叛,王师落寡,帝崩士丧……

后面的内容便是灵族援军在围城将破时终于赶到,灵涯真人萧夙屠魔斩首,大战方定。白石对这一段历史很是熟悉,他的手指只在“魔毒”二字上逡巡不去,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银牙当年是青鳞妖皇身边大将,在寒魄城战役中十分活跃,受到魔毒侵蚀的可能性极大。然而这记载并不详尽,对于魔毒也只是一笔概过,白石不能确定它到底有何特性,更不知银牙是否在战后已经将其拔除,只能暂且在心里打上记号。

不过……若真是这毒在银牙体内积沉至今,那么能对此做手脚的凶手少说也活了千年。白石把城里那几个老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们一个个虽然资历老,实力却都已经下降,这些年也早被银牙排斥出真正的权力中心,怎么看也没有下手的机会。

若非内鬼,就是外敌。白石想到这里,心里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魔。

可是这样一来也说不通,银牙对魔族恨之入骨,怎么会对他们有所妥协,甚至被他们用这卑劣手段暗害?

白石甩了甩脑袋,压下满心惊涛骇浪,终于熬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按照暮残声的吩咐出门了。

他临走时还特意去看过枯荣殿,虽然银牙死得突然,大妖们也在短暂的惊慌后很快镇定下来,一边暂时压下了城主死讯,一边维持着城中秩序的正常运行,只是加强了搜查和巡守的力度。

见状,白石才放下心来,孤身登上了一艘独木舟。

暮残声说要过这水域少说三日,这话的确是不假,但他毕竟是外来者,不知此间水妖的厉害。这些妖在水域里天生地长,比鱼虾还要灵活,哪怕最厉害的舵手也比不上它们,仅一天便可抵达对岸。只不过水妖们性情极端,要么怯懦得不敢露头,要么就凶狠到令人生畏,哪怕寒魄城里的妖族也不敢轻易指使它们。

白石要去妖皇宫传信的事情早已让大妖带着城主印信通知过这些水妖,它们便用水藻般的长发缠住船身,拖拽着木舟乘风破浪,用最快的速度取最短的险径冲向远方。白石虽然习惯了在这水上来去,到底还是陆生的妖怪,这一下可遭了大罪,半身羊毛都被浪花打成了毛毡。

待到日出东升之时,木舟已经驶出老远,白石擦了把脸上的水遥望远方,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此时无雾,他却望不见对岸的轮廓。

白石的根脚是只白羊,视力比寻常妖族显弱,幼时没少在这上面吃亏,于是他开智后在自己的眼睛上花了大把力气,还有幸从银牙的私库里得到过一瓶天净沙的灵泉洗眼,此后不说是目尽千里,也能在凝聚妖力于双眼后望到数百里开外。

在水妖拖拽着他全力驶出近三个时辰后,他竟然连对岸的山峦虚影都看不见,白石心头一惊,他再度将妖力凝于双目,眼中仍是一条茫茫无际的大川,仿佛没有对岸。当他回头,寒魄城已经变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黑点,似乎这条船被遗弃在了水上,再无尽头和归途。

白石背后升起一股惊悚寒意,他看向还在奋力拖船的水妖:“你们有没有发现……”

水妖们恍若未闻,仍是带着他往前方冲去,波浪翻涌间,白石看到了它们藏在水下的半身,那竟然都是骸骨!

白石大惊失色,他想也不想地抬起蹄子在船上重重一踏,数道水柱冲天而起,将木舟和拖船的四名水妖也激上半空。那些水藻般光滑秀丽的长发随风枯槁,水妖曼妙的身躯零落成碎骨,下方水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大漩涡,将这些骸骨都卷进中间的黑洞里。

这一处水生波澜,百丈开外竟还风平浪静。诡异的情况让白石毛骨悚然,他用妖力托着木舟使自己不至于掉下去,低头看到有密密麻麻的头骨在漩涡边缘浮现出来,那些都该是水妖,拖着枯草乱发,骨有黑泥,眼眶的部位里亮着不祥红光。

“嘻嘻——”

“下来吧!下来吧……”

它们一同张开嘴,上下颚的骨头碰撞在一起发出令人牙酸的动静,可说话声竟然绵软动听,比漩涡更能吸引猎物自投罗网。白石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嗡了一下,下一刻妖力失控,连人带船从半空坠了下来,好在他反应不慢,迅速从船上跳了开来。

这些泛起波澜的水有种奇异吸力,白石不敢在上面逗留,唤出自己的刺血枪托体飞起。这把枪是用他自己换下的角打造而成,不仅锋锐难当,更与他心灵相通,堪为半身,然而此刻竟也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