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观已经凑到她身边,本来想要摸一摸那毛茸茸的脑袋,察觉气氛不对后笑容一滞,咽下了将要出口的话。

半晌,净思打破了这片诡异的沉寂:“常念,我难得收下弟子,你也算是师伯,不替后生晚辈卜上一卦吗?”

她缓缓走近,神情平淡却带着不容忽略的威压,就连静观都觉得呼吸沉重,下意识退了几步,屏息凝神。

直到距离不足三步,常念终于叹气:“你不会想听的。”

这话让静观心里一个“咯噔”,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当年常念批给萧夙那句“一百九十岁大劫”,当即就想要岔开话题,不想净思竟是笑了。

“不,我很想听。”

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更别说是这样带着尖锐讽刺的冷笑,一瞬间整个天净沙都仿佛凝固了,风息云气无声弥散,连池水都不敢波动半分。

“我要你亲口说清楚。”净思的手指抚过白狐皮毛,“告诉我,你看出了什么?”

“……”

“是天赋异禀,悟性绝佳,千载难逢之奇才?”

“……”

“亦或者,命途多舛,本性凶戾,不得好死以为终?”

“……”

三声诘问,常念一言不发,站在池边的静观从没见过净思这般咄咄逼人,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

良久,常念开口道:“杀星再世,命主凶煞,纵横五境临神者,四劫降……”

他的话没能说完,就被破空而至的长戟打断,锋利边刃擦过常念颈侧,割断了一缕灰白的头发。

这一下虽然没有见血,静观仍旧惊得差点跳起来,饶是他与常念裂隙渐深,也不想见到这般情景,当即冲上虹桥想要阻止,却见净思握戟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你的眼光确实很好。”任凭长锋在侧亦无动于衷,常念平静地看着净思,“五百年前的萧夙,现在的这只妖狐……天命杀星千载难逢,连我也不能从星盘中寻觅踪迹,却总能被你找到。”

一句话让静观如遭雷劈,好半天才回过神,随即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净思,却见她神情冰冷依旧,显然是已经知道了。

天命杀星,是亿万星辰里最为特殊的一颗,它继承了杀神虚余的命格,拥有弑神之力,因此也受到天道约束,只与神明相伴而生。

自诸神陨落后,杀星就成为了虚无缥缈的传说,直到常念决意开启创神之局,他私自取走了那枚沉睡在北极之巅的神明灵元,与此同时,天上一颗血红星子如飞火坠落,没入茫茫人间。

杀星降生预示了创神局的成功,也让常念心头蒙上一层阴翳,他想要一个永生不死的神明永远支撑三界,以神道信仰洗涤人心引领众生,便不能放任杀星游离在外。因此,常念一面推动创神局顺利进行,一面观测星盘寻找那颗降生人间的杀星,可惜始终一无所获,直至净思将萧夙带到了他面前。

他无法搜索杀星下落,却能一眼认出那股浑然天成的凶煞之气。

常念的目光落在她怀中妖狐身上:“我没有想到,你能寻得第二个天命杀星。”

否则,她该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杀星非同凡响,能够承载其命格的肉身千万人中难觅其一,因此在它降临转生之后,会自发改造栖身宿主,让每一分皮肉筋骨都绝佳无瑕,保证经络内府能够承受无穷尽的力量,使之成为最完美的容器。

因此,眼前这只狐狸的根骨与当年的萧夙完全一样,这是不可能自然出现的。

事已至此,继续隐瞒只会让自己更加卑劣。

净思一字一顿地道:“萧夙的一百九十岁大劫,究竟是真是假?”

“我会隐瞒,但从不欺骗你。”常念叹息道,“初见萧夙时,我就发现他是天命杀星,为此开天眼观测他所有可能走向的未来,但无论那一条路,一百九十岁大劫都是避无可避的……不过,这不是必死的劫数。”

无论哪一种可能,萧夙都会遇上无为子继承《三神剑铸法》,从而成为人族第一的剑修,也会在魔祸乱世时加入重玄宫为守护人界而战,这是命运里面的定数,与之对应的变数就是他一百九十岁那年爆发的寒魄城决战。

既称变数,便是虽不可避免,却有不止一种结局。

“如果他如你所愿闭关拒战,就能活过大劫,但是你会死在寒魄城。”常念凝视净思的眼睛,“天命杀星的情感炽烈深刻,若为正道则刚直不阿,若为邪道便堕落不堪,我当年劝你挥剑斩情丝,不与他意动情生,便是因此……假如你死了,他会疯,枉费你创造《浩虚功》的心血由道入魔,为非天尊的伊兰恶相所蛊惑,沦为血魔。”

净思面冷如冰,静观的脸色却是一白。

“如果他提前破关奔赴战场,便能救你于危难,同时死劫临身,势必与魔龙一同被卷入天铸秘境。”

“……”

“我测算了无数次命运,最终只能选择损失最低的这一种,全力推动它成为定局。”常念说到这里也不禁叹息,“可是命运一旦被干涉,就会滋生变数,当萧夙如我所愿参战,替你进入天铸秘境,便在此根系上延伸出两道枝节,第一是他会在无尽痛苦中被魔龙同化,杀死罗迦尊取而代之,从此迷失自我成为浑噩无知的人间凶器,使你不得不与他反目为敌,至死方休……第二,他在魔毒包围下依旧坚守住本心,选择兵解自戕,杜绝成魔为祸之后患。”

若为前者,常念就亲手推动了萧夙成魔,饶是淡薄如他现在想来也心有余悸。

所幸,净思没有看错人。

萧夙死前呢喃的那句“别等”,并非他当真再也回不去,只是在性命与责任之间做了决断。

这一句遗言,净思没有听到,常念却是听到的。

“我愧对于他,亏欠于你。”常念轻声道,“但是,如果重来一次,我依然会这样做。”

一时间四下死寂,静观被这个真相惊得说不出话,他无措地看着净思,不知道等下她若是真要动杀手,自己究竟该不该阻拦。

然而净思不仅没有动手,还将长戟收了回去。

她很明白,常念心性之坚更胜于自己,他既然认为做了正确的事,便是绝不可能后悔,即便自己真的挥下这一戟,也不能改变任何结果。

“我会证明你是错的。”净思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滚如岩浆的心绪,“常念,这只妖狐将成为我唯一的弟子,我会将之铸造成真正的神兵,让他学会出鞘与藏锋,成为神道背后永远存在的利刃……我会向你证明,天命杀星并非生而原罪,你也不是全然无错的。”

常念清楚,她这样开诚布公地说出来,就是警告他不能再干预这只妖狐的命运,净思又一次容忍了他,也是最后一次了。

他们终将渐行渐远,分道扬镳。

净思给这只妖狐起名暮残声,当着重玄宫六阁之主与各殿长老将其收为弟子,从此这狐狸就是板上钉钉的地法师传人,一举一动都会与她挂钩论比,她将担负起这份责任,并付出全部的心血。

修炼法门、锻体习武、归元守心、礼义廉耻……她倾囊相授,在一开始就规划好了一切,希望暮残声能够超越萧夙所抵达的终点,站在真正的巅峰,为此不容许半分差错,竭尽全力精心打磨。

就连至关重要的白虎法印,她也决定了要给他。

暮残声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成长为她所期待的模样。

可惜净思浑然不知,自己也走入了另一个极端。

她厌恶常念操纵命运夺去众生自我选择未来的权利,可是面对暮残声,她同样没有给他选择。

直到琴遗音再现人间,与暮残声步步纠缠,让这把兵器生出越来越多的私心自我,逐渐偏离她所圈定的轨迹,甚至心生执迷不愿勘破。

净思为此震怒,五百年心血化为乌有的那一刻她几乎快要抑制不住自己,幸而理智始终存在,使她在失望与愤怒之余,发现了自己的错——暮残声诚然是她精心铸造的活兵器,可他生而有灵,怎么能够无动于衷?

她重蹈常念覆辙,操控了命运却不能掌握人心。

可惜,她跟常念一样,已经不能反悔了。

百年灭神,魔祸再袭,三界众生朝着无尽深渊逐步陷落,光明在这片大地上一点点消失,绚丽的色彩终将归于黑暗,再炽烈的生命也会慢慢失温,到最后只会剩下一片冰冷的死寂。

如果不释放道衍神君,魔族将把三界拖入永恒罪狱里,自此不见光明;若是打破问道台启动九曜轮,道衍神君将把此间世界归零化无,众生泯灭。

“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已经衰老得不成样子的常念放下星盘,用从未有过的眼神看向她,“你还愿意相信我一次吗,净思?”

数百年来渐行渐远的三宝师,又在万物萧索之际殊途同归。

净思最终还是信了他,并为之孤注一掷。

进退皆是绝路,最后的一线生机藏匿于虚实夹缝之中,为了赢得终局破而后立,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必须要将之夺得,甚至不择手段。

她把暮残声推上绝路,让唯一的弟子死无葬身之地,使琴遗音再生心魔;

她放任静观被凤袭寒反噬,坐视罪恶在世间滋生横行,众人面目全非;

她诱导姬轻澜抛却所有,成为九曜轮下第一个祭品,斩断前尘,抹杀余生……

净思算计了她所能利用的一切,成为比常念更不留余地的布局者,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去,感受寒冷一日胜过一日,变得越来越不像最初的自己。

终于到了那一天,道衍神君与琴遗音融合蜕变,五行法印归入巨轮,只差最后的三元法则就能聚齐九曜之力,开辟第四界。

常念从来不在乎己身生死,何况他与净思谋定在先,道衍神君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天元,而静观虽因凤袭寒的背叛惨遭失败,人族气运依然与他紧密相连,只要此界人族尚未死绝,即便道衍神君也不能逼他合道。

于是,道衍神君来找她。

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启动九曜轮势在必行,净思本可以早早说服静观,也有把握让他同意,却一直等到现在,便是为了此刻。

她看着道衍神君千百年不变的容颜,祂唇边始终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可惜那笑也只停留在这方寸之处了。

这是常念预见的结果之一,即便道衍神君融合了心魔,也没有觉醒人性。

哪怕同根同源,祂与琴遗音终究是不一样了。

“我愿意合道,也可以为您说服静观,补全三元法则。”净思直视道衍神君似乎洞悉一切的眼眸,“但是,我有条件。”

“但说无妨。”

“我要保留全部记忆进入第四界,并获得修改个别命轨的权力。”

道衍神君唇边笑意渐深:“你还不甘心?”

“未至终局,谈何认败?”净思单膝跪在祂面前,“我等皆知尊上虽然不出问道台,世间万事却无一能逃过您的法眼,既然您没有阻止这一切发生,也该不会拒绝我这一点要求。”

早在数十年前常念推演九曜轮时,就对她说过道衍神君虽有不死之心,却无七情六欲,他对世间一切无谓爱恨,看似顺其自然,实则淡漠凉薄。

祂不会阻拦任何人的垂死挣扎,因为在祂眼里这都没有意义。

“确实如此。”道衍神君向她伸出手,“交易公平,我会让你的记忆与元神都保存完整,成为第四界里唯一被九曜轮承认的特殊存在,但是……修改命轨,需要付出代价。”

净思抬起头:“什么代价?”

“当你进入第四界,自然就会知道了。”道衍神君并指唇前,那一丝笑意随之消失。

净思没有亲眼见证九曜轮启动,早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她已经跟静观一起紧随常念步伐,合道归元。

这种经历并不好,在意识清晰的情况下看着自己一点点化为虚无,连元神也被迫融入九曜轮,无异于一场另类的自我消亡。

尤其是,唯有她还会记得这些漫长沉重的岁月。

九曜轮将第四界的时空回溯到第一场道魔之战爆发前夕,当净思重新睁开眼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熟悉的坤德殿,手里捏着一块正在刻录的玉简,桌案上满是字迹密布的功法典籍。

这是她即将完成《浩虚功》的时候。

换言之,明天就是萧夙的一百四十岁生辰。

一瞬间,向来稳如山岳的身躯微微颤抖,净思险些将玉简捏碎,所有她曾以为早就淡却或遗忘的事情都翻江倒海,一切都将死灰复燃。

然而,它们又在下一刻被冷水浇灭。

净思终于明白道衍神君所说的代价是什么了——要想更改未来的命轨,就必须保证过去的轨迹稳定无差,否则命轨会提前崩毁,他们在真实世界里付出的一切代价、所做的全部努力都将化为泡影。

下意识地,净思从乾坤袖里取出了一包山楂糖,默默含了一颗在嘴里。

这一夜,坤德殿灯火长彻,净思对《浩虚功》早已烂熟于心,连同功法中曾经存在的缺陷也被一一补足,曾经令她呕心沥血的难关现在只是易如反掌。

她握着那块玉简,独坐至天明。

最终,她将已经刻录进去的功法符文一一抹去,重新记入缺陷重重的初稿,带着它去道往峰找萧夙。

此时的萧傲笙还很年少活泼,半点看不出日后苦大仇深的老成样,正抱着一大堆烟花上蹿下跳,不时跟萧夙扮鬼脸嘀嘀咕咕,而那个她记挂千百年的男人席地而坐,手法笨拙地扎花灯,看到她先是一愣,旋即拍拍衣衫就含笑走来。

“净思,你……”萧夙该是想要寒暄几句,目光落在她脸上时忽然眉头一皱,语气变得有些凝重,“你怎么了?”

净思沉默地看着他,让萧夙浑身都有些不自在,几乎以为自己把衣服穿反了。

过了许久,她才将玉简递过去,轻声道:“此功法能温养你的元神,尽快修行。”

萧夙从来没有拒绝过她,毫不迟疑地将玉简收下了。

净思笼在袖里的手缓缓收紧,她在此刻蓦地生出无限贪婪之心,想要留在这里再多看他几眼,或者直接将玉简抢回来,当做自己没有来过。

可她终究只是转过了身,一如当初那般匆匆而去。

偏生萧夙忽然出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闻声询问:“要不要多留一会儿?”

“……何事?”

“没什么。”萧夙迟疑了下,用手指拿下她发上一片枯叶,“只是你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

净思背对着他,在她前方没有任何一双眼睛,也就无人得知——堂堂地法师,在这一刻悄然无声地红了眼眶。

她知道自己若是转身,就能把这个失而复得的人永远留在怀中,直至双界湮灭,万物归零。

这是唯一一次,能够弥补她毕生遗憾的机会。

手指松开又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净思沉默了很久,道:“是,我很累。”

“那就休息一会儿吧。”

“我已经……不能停下了。”

她缓缓推开肩膀上那只温暖的手,一步踏空,乘风而去,自始至终不再回头,沿途风景都如浮光掠影飞快闪过,模糊成身后看不清的泡影。

浮沫终散,尘埃将落。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第209章 番外七·曾经沧海难为水

距离第二次道魔大战的爆发已经过去了四十年。

这场战争以北极之乱为先声,于天圣都一役正式开启,在素心岛沦陷后彻底轰动玄罗五境,无数人被迫从安乐长梦中惊醒,看到沉寂了漫长岁月的归墟魔族又一次爬出地界,行走在朗朗乾坤下,向芸芸众生露出贪婪爪牙。

千年太平盛世,一朝高楼倾覆,哀鸿遍野,生灵涂炭。

战争伊始,五境四族各自为战,心有盘算者不知凡几,各大势力或拘泥仙凡有别,或介怀旧仇宿怨,相互利用、彼此暗算之事不计其数,更有甚者不以为意,未行兵家攻防,只率百官万民开坛祈天,以求道衍神君垂怜庇佑。

三年人间香火,不见神迹降临,唯有魔祸愈演愈烈,兵燹乱行难当,万家庙堂殿阙都作了一抔烟土,金身跌落神台,原也是空有其表的泥胎。

神明仿佛从未存在过,能够保家卫国的只剩下此间众生的血肉之躯,有人贪生怕死,有人舍身成仁,更有人怨天诅神坐以待毙……世间百态,在这场战争中分毫必现。

然而,破灭与死亡并非这场战争所带来的最大灾难。

谁也不知道这种诡异的变化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大抵推测是在地法师陨落之后,亦是战争爆发的那一年末,天地间的灵气从浓郁清正逐渐变得稀薄混杂,就像一缕毒烟悄无声息地渗进风里,发散得缓慢至极却深入肺腑,当一些修士意识到的时候,道魔双方都已经很久没出现过破障进境者,除却少数根基稳固、心境非凡的大能尚可滞留境界,绝大部分修士与魔族的道行都是不进反退。

冥冥之中如有一把利刃,斩断了他们前进的道路。

四十年,战火持续燃烧,生命在夹缝中挣扎苟且,新生婴儿总数甚至不及战前五年共计,而当初的壮年者已经步入衰老,下一代还未长成。

他们终于意识到,衰败的不是敌我任何一方,而是整个世界。

如果可以,道魔两方都不愿就此收手,四十载厮杀鏖战所付出的代价难以想象,归墟魔族几乎耗空底蕴,玄罗五境变得面目全非,谁也不想让这一切变成毫无价值的笑话。

可是,这场战争已经注定不会有胜负之分。

许多飞天遁地的修士如今只能倚靠车马步足而行,无数强大健壮的魔族被凡人刀剑所伤,玄罗已经许久没有出生过一个拥有天资灵根的健康婴儿,归墟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出现新生魔族,清浊灵气变得混杂难分,谁都不能再摄取吐纳,就连那些强盛如斯的道魔大能也感受到了自己正在缓慢衰弱,一点点从天穹坠落凡尘。

长此以往,无论最终哪方赢得战争,都将很快迎来共同的消亡,所有为此付出的东西亦将化为乌有。

两年前,现任重玄宫主萧傲笙首先提出止战一说,不亚于一石激起千层浪,立刻引来各大势力的瞩目与争议,不仅魔族认为这位道尊被打坏了脑子,就连同道也觉得他异想天开,更有甚者唾骂他畏缩怯战不配统御玄门,叫嚣着让他退位让贤。

结果令人大跌眼镜,非但萧傲笙在风口浪尖寸步不让,已经成为归墟魔族唯一主宰的罗迦尊竟也同意休战一谈,顿时掀起轩然大波,原先作壁上观的各大势力开始摇摆,一番明流暗涌过后,三足会谈的最后一方指向了中天境。

四十年战火不休固然惨烈,却也让玄罗格局发生剧变,在东沧境沦陷之后,中天境就是人族唯一的强国,御飞虹凭借御天皇朝三百年底蕴稳住国祚,以麒麟法印和人法师弟子身份震慑四方,不仅在魔祸乱世时竭尽全力护住了一方净土,更以纵横手段架构起天罗地网,玄罗大小势力皆被牵连其中,如今在她手里几乎掌控了天下半数人族。

萧傲笙提出止战后第一个想要寻找的同盟就是御飞虹,却遭到拒绝。

眼下,他又一次来到天圣都,不意外地被笑脸相迎的近侍堵在偏殿,言说陛下现在不方便,请道尊隔日再来。

萧傲笙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愠怒,自打无为剑大成,他的情绪变化就越来越小,早已修得喜怒不形于色,闻言不与这些人为难,只请他们稍后通传便坐在偏殿里,从容淡然地品茶。

近侍顿时暗自叫苦,她是早年跟随御飞虹的七十二暗卫之一,后来受伤难愈才退下为仆,对这位道尊与自家陛下的那点过往知道不少,一不敢拿对待其他人的态度敷衍他,二也知道萧傲笙并不是好对付的主。

可她没有说谎,御飞虹现在的确不便待客。

“你这一步棋走错了。”

白子连势,黑龙遭截,原本局势并不明朗的棋盘终于一子定胜负,听着一声戏谑调侃,御飞虹爽快地投子认败:“师尊棋艺高超,弟子愧不如也。”

坐在她面前的对弈者赫然是静观,他在四十年前已经变为成年男子,如今长至中年,倒不显老,只沉淀了沧桑深沉之气。

“本座与你对弈,早在五年前便输多胜少,道行高低自有评判,何必说这些虚伪奉承之言?”静观随手丢了棋子,瞥向紧闭的庭院大门,“过了四十年,还会为他心乱?”

“并非为他,只是对他的来意有所预知罢了。”

御飞虹一边说一边伸手轻揉眼角,按照人族年龄来算,她今年已经过了古稀,只是身体被麒麟法印温养,将时光凝固在成为麒麟之主的那天,直到再也无法承载这份力量,才会从内到外地坍塌下去,变成老朽丑陋的模样。

静观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这次,你会被他说服吗?”

“不必,我会答应他的。”御飞虹轻笑,“或者说,早在两年前我就是同意的。”

静观“咦”了一声:“那你为何要拒绝?”

“因为不到时候。”御飞虹将棋子一颗颗丢回去,漫不经心地道,“两次道魔之战,无论哪一方都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尤其对于玄罗人界而言,魔族就代表了仇恨与噩梦,即便这个提议是正确的,在最开始都不会顺利。”

“那你更该支持他,不是吗?”

“如果是这样,那就不会有今天了。”漆黑棋子在苍白指尖转动,御飞虹轻轻地道,“一切倘若进行得太顺利,非但难以展示萧傲笙的诚意和能力,魔族也看不到他在关键时刻对天下玄门的掌控力,罗迦尊想要与之会谈的对象不能只是一个战时统领,他得是真正言出必行的玄门道尊。”

说到最后,她的嘴角慢慢勾起,显然是对萧傲笙能够走到这一步十分赞赏,并真心实意地感到高兴。

静观看着她的笑容,忽地一嗤:“那么现在时机已到,你就要迫不及待地答应他了?”

“不,我会答应会谈,但我始终持反对态度。”御飞虹又捏了一颗白棋,“就像棋盘上不能只有一种棋子,世上也不能只存在一种声音,尤其人族对魔族仇恨最深,倘若连身为人皇的我都轻易答应和谈,不止愤恨的子民们会对我失望,站在同意一方的那些势力也会很快瓦解联盟。”

唯有她坚持反对,才能让他们继续拧成一股绳,同时延长和谈进程,将悬而不决的利刃压在双方所有人头顶,迫使敌我双方直面此事并作出抉择,然后利用由此衍生的变故争取利益与契机,让原本抵制和谈的一部分人转变态度,最终恳求甚至逼迫她答应签订止战书。

戏台上还得有一个红脸和一个白脸,不是吗?

“看来你已经把《人世书》参尽吃透了。”静观不禁感慨,“本座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收你为徒。”

“我以为,这是您最后悔的事情。”御飞虹抬起头,“毕竟,您不同意止战。”

静观笑意不改,掌中棋子化为齑粉。

他当然不同意。

静观筹谋千年,不惜与常念反目、离开重玄宫,就是为了让人族成为五境四族之首,令天地为之臣服,他要制天命为己用,掌乾坤于股掌,就必须令神道跌落尘埃,让玄门与魔族在这场战争里两败俱伤。

他的确照拂过萧傲笙,可那是因着净思与萧夙的情分,在故人逝去后本就会随着时间而稀薄,何况如今的萧傲笙已经不再只是后生晚辈。

“你既然知道本座的态度,还敢当面直说?”静观唇边笑容缓缓褪去,眼里浮现冷意,“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吗?”

御飞虹问道:“可您明明知道,这场战争的胜负已经不再重要,找到三界衰败的根源并设法挽救才是当务之急。”

“那与本座何干?”静观漠然道,“你想知道灾变根源,本座现在就可告诉你。”

御飞虹目光一凝:“请师尊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