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番外的时间线,就是在狐狸弑神后、心魔成功推动九曜轮之间,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不一样,阿音将九曜轮全部推回正轨的时间放在第四界,就是五十年。

 

 

第210章 番外八·半缘修道半缘君

汇三灵,聚五行,合阴阳,归元始。

此乃九曜轮立世根基,以它炼化成形之日为始,这座巨轮本身便是三界合一的象征,神明将原本无边无际的时间长河截取一段作为轨迹,任轮齿似慢实快地碾动过去,牵引本该向前的因果线被迫逆向,在轮齿下纠缠成杂乱无章的线网,缚住那些如寄生虫般依附在上的众生魂灵,直至把他们一个个拖下碾碎,化成润滑轮齿的油脂。

第四界,就是由这无数线网构成的陷阱,恍若绝境之花,美而极怖,即便有人揭开层层外衣看到埋藏在下的丑恶,依旧不愿走出这虚假的美丽世界。

逆转九曜轮,只需要道衍神君一己之力,而要把它拨回正轨,就得把这些缠成死结的线网一一捋清,将美好幻象全部摔碎,强迫第四界里的每一个生灵直面残酷现实……最为艰难的是,即便选择了坚持,也不一定能等到拨云见日。

“当我开始与九曜轮角力,才发现这至关重要的一点——神明或许能够掌控世界,却无法拯救人心。”

道衍神君陨落之后,琴遗音拿回了缺失的自我,利用朱雀门这一通道返回九曜轮所在的真实世界,使元神与混沌之躯合二为一,掠夺祂所留下的全部力量与因果气运,成为新神。

昔日道衍神君能够凭一己之力逆转九曜轮,以琴遗音现在的神力要想将其推回正轨本该绰绰有余,没想到阻力远远超乎所料,甚至压过了神力上限,使他不仅没能把九曜轮尽快归位,还险些被反噬进去。

“第四界是以九曜轮为根基、由众生魂灵填充补全的梦境,若想让它由虚变实,不仅需要我推动九曜轮交替双界命轨,还得里面每一个生灵的坚持。”

对于第四界来说,道衍神君的存在就如同暴风之锚,祂让这个虚假的世界无限趋近于真实,也截断了众生妄图改变命运的道路,只要祂还存在一日,无论此世中人做了什么,到最后都会变成一场空。因此,要想打破这个囚笼,弑杀道衍神君势在必行,可当祂一旦消失,就代表世界命轨步入崩溃阶段,九曜轮归零速度加快,第四界不再受到法则庇佑,逐渐与真实世界重叠,从桃源堕入地狱。

“世界趋于重叠,两边时间流速也会同调,只要九曜轮一日不归位,第四界就会处于这种黑暗危险的状态下,资源枯竭、寿命缩短、灾祸连年……种种劫数悉数降临,修为与种族的差异会被法则逐步缩小,使他们无一例外地堕入绝境里。”

琴遗音拼尽全力推动九曜轮,本身几乎与巨轮相融,如被凶兽吞入肚腹,完全意识不到时间流逝,直到一切结束,他才知道已经过去了五十年。

对于第四界里的芸芸众生来说,这是一段最为漫长煎熬的岁月,能坚持到最后的不足半数,更多的都在五十年里化为劫灰。

“我无法想象,剩下的他们是如何在绝境里坚持了五十年,那是连我自己都不能担保的一丝希望,比之风中残烛更加脆弱渺茫,何况知情者寥寥无几,那些平凡如蝼蚁的存在……究竟是怎样活下来的?”

琴遗音可以将九曜轮归位,把两个世界的存在根基与命运轨迹交替,使第四界化虚为实,真实世界却将变成随九曜轮一同溃散的幻梦。

然而,掌握大权之辈终究是少数,可世界存在的基础却由无数微小愚昧的生命堆砌而成。

“五十年的绝望足够毁掉这个世界所有建立起来的秩序,尤其是对人族而言……倘若此间众生没能与命运抗争到最后,即便我将九曜轮复位,得到的也不过是一个跟原本世界同样的残局,甚至更加惨烈,届时我们曾为此付出的一切就真成了泡影,连重来的机会都不再有。”

幸而,蝼蚁之辈终究肩负万仞山。

五十年岁月,真实世界与第四界从平行变为重叠,又在九曜轮复位刹那再度分离,却是承载众生的一方成为真实,死气沉沉的一方化为乌有。

待九曜分离归位后,一切都尘埃落定,只剩下了一个柳暗花明的世界。

“他们或许籍籍无名,却都是英雄。”

最终,琴遗音以这句话作为结语,讲完了这个沉重冗长的故事。

四下沉默了许久,趴在大青石上晒月光的九尾白狐才抖抖耳朵跳下来,旋身化作白发红眸的男子,结结实实地抱住了他。

“你也是英雄。”暮残声无比认真地道,“他们守住了希望,而你抢回了这个世界。”

神明的躯体温暖柔软,与当初还需要靠暮残声取暖的魔物天差地别,亲密拥抱时还能感受到对方胸膛下有力的跳动。

“我不是。”琴遗音缓慢地抚摸他的白发,“我会永远记得自己做过的一切。”

九曜轮复位后,很多劫后余生的人都在暖阳重现之日做了一场很长的梦,那是他们曾经有过的另一段人生,悲欢不一,光影掺杂,醒后才觉泪湿枕畔,怅然若失。

可是对他们来说,这只是一场梦,太阳已经升起,冰雪正在消融。

一切百废待兴,身为幸存者的他们将继承往生者的责任,重建家园,寻觅幸福,将生命与希望薪火相传。

原来那个世界的命轨已经被抹掉,会像姬轻澜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直至永远退出法 则之外,遭到遗忘与勾销,仿佛从来不曾存在。哪怕是已经知道真相的如妖皇玄凛和北斗之流,终也抵不过法则的力量,逐渐淡却这些不该继续保存的记忆。

但琴遗音始终清晰地记得,那个世界究竟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湮灭的。

“我曾帮助非天尊毁了众生栖身的世界,如今复位九曜轮还以世界,算是功过相抵,英国两清。”顿了顿,琴遗音轻声道,“但是,我并非为了赎罪而去推动九曜轮,也不会因此认为自己该被歌功颂德。”

“我知道。”暮残声与他额头相抵,“然而,你是我的英雄。”

无论在原本的真实世界还是第四界,暮残声都以死亡给自己划上终结,尤其这一次他亲手弑神,便是打破了自己存在于第四界的根基,即便侥幸避过致命伤,仍旧难逃被九曜轮碾压抵消的下场。

他应该跟姬轻澜一样化为虚无,然后被包括琴遗音在内的所有人遗忘,却没想到道衍神君凭借不死之心留存一息,也使得他形灭神存,而当这位神明将属于琴遗音的那一部分尽数交还,决定暮残声能否继续存在的关键就落在了琴遗音本身。

在九曜轮复位之前,只要琴遗音曾有一刻淡忘了他,暮残声就不会再出现。

万幸他始终将他铭刻于心。

身为神明,的确拥有死而复生的能力,可万灵生死隶属上位法则,哪怕琴遗音蜕变成神,想要真正复活一个亡者也得付出相应的代价,尤其对方还是拥有弑神之力的天命杀星。

为了换回暮残声,琴遗音分割了自己一半灵元,也正因此,他才没有在九曜归位后如道衍神君那般遭到法则限制,避免了高处不胜寒的下场。

“神明的时代已经终结了。”

九曜归位,众生从幻狱里解脱,一度趋近断绝的世界轨迹以此为中点开启新纪元,那些早该消逝、却被道衍神君强留的旧法则也要随之烟消云散,最显著的变化就是时间。

从此之后,世上还会有修真问道之辈,也不乏寿数绵长的种族,然万物终有尽时,再无不死不灭的存在。

时间将取代神明,成为最公正的裁决者。

琴遗音作为末代神明,继承道衍神君的根基,饶是神力无双也会随着神道信仰逐渐势微而衰败。倘若在多年以前,他会不惜用玄冥木摄魂以掠夺香火,现在却已经不再执着。

“生如行路,终有尽头。”他将暮残声的放在自己心口,“现在,它是你的了。”

灵元分割,气数共享,从今以后他们不再受生离死别之苦,只有同归同去之乐。

哪怕千百年后,神道信仰彻底绝迹于三界,琴遗音也会与暮残声携手步入轮回,生生世世纠缠不分。

心脏有力的跳动隔着一层骨肉从手掌下传来,暮残声眼眶一热,在这一瞬间有无数光影从他脑海中掠过,那是他们曾经交织的全部记忆,如同汹涌澎湃的海浪席卷而至,将长久以来隔在彼此之间的鸿沟天堑一一填平,所有阴暗痛苦的伤疤都被淹没在海底,只有粼粼波光在水面上荡漾,待风平浪静之后,映照出世间最温暖明澈的天空。

他清晰地意识到,琴遗音仿佛孤注一掷般交付了自己所能给出的全部。

“……我收下了。”暮残声再次拥抱了他,让两颗心无比接近,“我向你发誓,永远不会丢失它。”

在跋涉过千山万水之后,他终于可以给出这样的许诺,尽管姗姗来迟,却恰到好处。

拥抱过后,彼此气息都有些不稳,暮残声望着月华下恍若谪仙的蓝衣青年,思考了片刻决定做点应景的事,捞起滚在脚边的一小坛酒,咕噜噜灌了好几口下去。

烈酒过喉,本就燥热的身体就像被一把火点着了,赤色双目里如有红莲怒放,一瞬间气血直冲大脑,把已经所剩不多的理智抛出了九霄云外。

琴遗音本就生有得天独钟的美姿容,暮残声平时看他都能下饭,更别说现在还喝了酒,只觉得看他一眼就饥肠辘辘。

狐耳不自觉地从头顶冒了出来,绒毛仿佛感知到主人心意而兴奋地颤抖着,暮残声怔怔地看了琴遗音半晌,忽地脚下一动,仿佛猛兽捕兔般窜了出去,直接把琴遗音扑倒在草地上,张口咬住那修长玉白的脖颈,牙齿在滚动喉结上磨蹭。

“嘶——”

饶是琴遗音已然修为通天,现在也倒吸一口冷气,他的衣襟被粗鲁撕开,一只手探进来毫无章法地摩挲着,妖狐比旁人稍显尖锐的指甲偶尔刮过皮肤传来些许刺痛,让他想起先前寥寥几次情事过后,自己那每次都被挠成棋盘的背脊与胸膛。

“你可真是……兽性难驯。”

眼神渐渐暗沉,原本被清圣灵气浸染出几分沉浸的双眸如同被撕开了一层画皮,流露出令人胆战心惊的侵略,偏偏琴遗音的眼角眉梢都漫上一层醉人的绯色,乍看如同红霞遮天。

不再任其放肆,琴遗音抬腿勾住那劲瘦有力的腰身,猛然下压,旋即翻身,手指捏住那不安分的后颈,顷刻间反客为主。

幕天席地,日上三竿。

第二天,暮残声是在水池里面醒过来的,能够供人饮用的干净水源早在十年前就枯竭大半,哪怕是各种资源重新涌现的当下,经历过艰难岁月的此界生灵都还对每一滴水都视若珍宝,也就唯有琴遗音能够随时开辟这样一个池子作为洗浴。

春暖花开,华阳昭昭,岸边原本枯死的几棵桃树在一夜间焕发新生,不仅再度开枝散叶,还盛放了满目灼华,微暖和煦的风将几片细碎花瓣送入水中,暮残声随手捞起又放开,玩得不亦乐乎。

“孩子气。”琴遗音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棵桃花树下,垂首弄弦,分明一眼未看,尽数了然在心,唇角含着三分笑意。

暮残声一挑眉,随手取过挂在斜枝上的衣袍,湿漉漉地披在身上,赤足走了过去,双手毫不客气地压上琴弦,扰乱那行云流水般动听的音乐,发出擂鼓般的闷响。

他昨晚喝得不多,就是借着酒劲放纵,还怀揣着那么点心照不宣的企图,没想到这衣冠楚楚的美人撕开表象后是个比他更疯狂的禽兽,以至于他现在都回想不起昨晚的种种细节,只有那酣畅淋漓的快意经由身体镂刻在灵魂里。

暮残声眯起眼,慢慢凑近他,似乎是在寻找下嘴的地方:“你都说我孩子气……那么,想好怎么哄了吗?”

琴遗音一笑,眼角唇畔都像是长了小钩子,勾得暮残声心猿意马,顿时好了伤疤忘了疼。

下一刻,他就被琴遗音的话震在了原地。

“想好了。”琴遗音一指抵在他额头,“我们去天圣都。”

暮残声回到这个世界不过一月,为适应新的身体留在这荒无人烟之地,对外界的消息可谓闭塞,顿时一愣:“做什么?”

“御飞虹驾崩,御天皇朝已经大丧二十七日,今天正当入陵安葬。”停顿片刻,琴遗音补充道,“主持葬仪的,是萧傲笙。”

“……”

一别五十年,再见已殊途。

暮残声想过很多次故人劫后重逢的场景,却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亦或者他只是不愿去想,现在却不得不面对。

他记忆里的御飞虹,还是那位风华正茂的人族女帝,明艳胜于万千繁华,大气不弱天下男儿,武力与手段样样不缺,“刚柔并济”这四个字在她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现在,她已经苍老枯瘦,无声无息地躺在华贵冰冷的棺椁中,待到山陵封闭,黑暗便夺去她最后的光彩。

暮残声化作无名的侍卫参与扶灵,亲自将她送入山陵,在百官伏首叩拜时无声离去,站在阴影下望向场上唯一站立的白衣剑修。

玄门道尊的身份不下于五境任何一位君王,萧傲笙得以一眼不落地送御飞虹走完人生全部路程,除却葬仪上必要的诵经与悼念,他没有说过任何一句多余的话,仿佛一块敲不响的木鱼。

暮残声想要追上他,却被琴遗音用力拽住,只能目送萧傲笙在闭陵后御剑而去,而后琴遗音猛然一动,如空气般穿过层层山石,带他进入了刚刚封闭的皇陵里。

御氏皇陵依山而建,御飞虹生前免了活人殉葬的旧习,有感大限将至时也提早安排了自己后事,快要登基的御氏新皇又是她一手教养的侄儿,尊重她留下的每一个吩咐,选定的守墓人在替新皇祭灵三载后会常居附近,是故这陵墓里面现在就只有他们两个喘气的。

暮残声心里那难以言喻的悲恸,在看到琴遗音毫不客气地准备开棺时化为乌有,连忙上前阻止:“你作甚?”

琴遗音一手压在棺椁上,淡淡瞥来一眼:“你不想让她活过来吗?”

“我……”

“别跟我讲那些生死有道之说,我知道你究竟怎么想的。”

“可你也说过,飞虹此生寿数已尽,即便是你也不能让她死而复生。”暮残声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里的波浪翻涌,“卿音,我很想与她和师兄重聚,但是……”

“御飞虹此生身为人皇,毁不抵誉,功德无量。”琴遗音打断了他,“如果她轮回转生,下一世必是帝王命格,贤明无双,福泽绵长,此乃人道予她的馈赠。”

说话间,他手指微动,丝丝缕缕的黄色气流从棺椁中透了出来,纠缠凝形,化为暮残声熟悉又陌生的模样。

临终时步入衰年的女帝坐在棺椁上,她拢着厚重的黑金色寿衣,没了当年那股艳丽慑人的气息,却多出岳峙渊渟的威仪。

不知怎地,暮残声看到她竟是鼻子一酸。

“刚才的话,女帝应该都听见了……”琴遗音转身面向御飞虹复杂的神情,“若你安心轮回,将入七世帝王命,生生功德,世世辉煌,享受后世万民香火尊崇,即便不能成神,也可蜕变为半神,取代空缺的人法师之位。”

“……”御飞虹嘴唇翕动,半晌才道,“若我不愿呢?”

“我会将你的魂魄温养起来,让你重活一次,得以弥补此生遗憾。”琴遗音一字一顿地道,“七世至尊,一世尘缘,无论你选择哪一种,我都会让你如愿以偿。”

“……为什么?”御飞虹惊疑不定的目光落在暮残声身上,眉头微拧。

她与琴遗音不仅没有交情,若算上剑邪那段已经消失的前尘,说是死仇也不为过,哪怕有暮残声从中斡旋,御飞虹也不认为琴遗音会为此耗费这般心力与法则争命,即便是,她也不愿因为自己让暮残声对琴遗音有所亏欠。

琴遗音的回答出乎她意料,他看着这位不复风华的女帝,轻声道:“因为你值得,因为……我想弥补。”

最后半句说出来,琴遗音仿佛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旁边的暮残声也终于回过了神——

正如琴遗音昨夜所说,哪怕世上所有人都会遗忘那个已经消散的世界,他仍会记得自己所做过的一切。

反应过来他意下所指,御飞虹眼中几乎在瞬间弥漫开凛冽杀气,哪怕她现在只是一个衰老脆弱的魂魄,也在刹那爆发出比刀锋更尖锐的寒意。

好在下一刻,她就收敛了自己失控的情绪。

“我凭什么相信你?”御飞虹冷漠地质问,“相信一个曾经毁我一生的罪魁祸首?难道你要告诉我,这是迟来的知错善改吗?”

“不,立场相对,成王败寇,我从来不认为自己做错了。”琴遗音微微一笑眼眸里映出暮残声的身影,“我只是不喜欢瑕疵始终存在。”

剑邪。

这个名字,是心魔与饮雪君曾经无法跨越的高墙,至死未能被推翻填平,现在有了弥补的机会,琴遗音不会让它继续留在他们之间,毕竟两颗心的空间太小,容纳彼此已经足够了。

暮残声无声地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紧扣。

御飞虹最终选择了跟他们走。

“我这一生落魄过也辉煌过,做了五十年人皇,虽然还有诸多事情没能做完,但是……谁都无法替后代走完千百年的道路。”她如是道,“作为御飞虹的天命,在我闭上眼的那一刻已经终结了,比起功德无量修成至尊,我想做一回自由的人。”

说到这里,那张已经老去的容颜上露出微笑,仿佛枯树上开出了一朵花。

“何况,我若做了七世帝王,就当真与他再无可能了。”

琴遗音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她的选择,抬手将逐渐消散的魂灵收入掌心,化成一颗暗黄色的种子。

暮残声接过这棵种子,将它种在了幽离山上一处向阳坡,几乎在刹那就有嫩芽破土而出,长成一棵茁壮的树苗。

“这是最后一棵玄冥木的种子。”琴遗音仔细擦拭他脏兮兮的手,“当它开花结果,她就会落地成人,使魂魄完整不变,保留全部的记忆与感情,只失去御氏血脉与女帝的身份。”

琴遗音成神之后,婆娑天与玄冥木都融为他的一部分,他依然能够使用这些力量,却不能再将之独立了。

暮残声看着那棵树苗:“需要多久时间?”

“不好说。”琴遗音摇头道,“得看她的资质,还有……她所牵挂之人,是否如我一般情深入骨,始终将她铭记。”

暮残声本来还有些伤怀,闻言掏了掏耳朵:“我仿佛听见有人在自夸?”

琴遗音理直气壮地反问:“我说得不对吗?”

暮残声惊叹于他的脸皮,又欣喜于他的真诚,没忍住笑了:“对极了。”

他们不可能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当琴遗音布置好结界后,暮残声就跟他离开,去看看这个劫后余生的世界。

正如琴遗音所说,九曜轮虽然归位,带给世界的改变却不能尽数消抹,不仅是神道信仰逐渐势微,最为辉煌的修真时代也已经过去了。

曾经如日中天的重玄宫,在失去三宝师后虽然还是玄门主宰,却已经不再睥睨苍生,以司天阁主司星移辞别宗门为始,陆续有修士离开重玄宫,其中道行浅薄无以为继者,也有勘破壁障另寻出路者。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明正阁主厉殊还权于宫主,回归南荒怪族。

重玄宫没有因此衰败,萧傲笙选择了与净思截然不同的道途,将玄门与国朝之间的界限划得更加清明,从风口浪尖逐渐退下,虽未隐藏幕后,却也不再是五境的无冕之主。

九曜轮复位后,五境法印都离开了各自宿主,重新化为灵源回归各自境地中,等待机缘巧合下再次被唤醒,而魔族在十年止战后并没有借此机会再次发动战争,大部分撤退回归墟地界,剩下的分据朱雀城、沧澜海两大阵营作为巢穴,缄默地盘踞在玄罗大地上,虎视眈眈,蛰伏待机。

暮残声察觉到,清浊之气虽然分开,灵气却远比以前稀薄,道魔修炼都会变得越来越艰难,有资质灵根的新生儿更是万里挑一,再过百十年,修行界就会迎来一个断层。

亦或者,世界会再次发生无法预计的巨变,在山穷水尽时另辟蹊径。

“如果灵气再次焕发,即是破而后立,对于任何种族都是公平的。”琴遗音道,“若是灵脉自此枯竭不再,也不过是让众生回归原始,凭借血肉之躯从头开始。”

“现在,是属于人族的最好时代。”

常念苦心孤诣的创神之局已经破灭,净思付出一切的逆转世界业已功成,只剩下静观赠与人族绵延不绝的生命,使这一族寿命短暂的生灵衔接漫长历史,直至成为不可磨灭的丰碑。

然而,这些都是芸芸众生将要自己走上的道路,于暮残声和琴遗音都无甚关系了。

那天晚上,琴遗音带着暮残声混迹于人族城镇,看了一场简陋的烟花,分明那样平凡无奇,却在绽放刹那晃花了所有人的眼睛,甚至有些落下了眼泪。

世界上总有无法忘怀的痛苦,也有难以割舍的幸福,离别或许难以挽回,太阳却会在漫长黑夜后再次升起,即便诸般苦难如冰雪封冻,总有新芽会在春天破土而出。

“五十年前,我跟你在天圣都也看过一场烟花,比此时繁盛,却不如现在动我心神。”

琴遗音转头看向暮残声,近乎虔诚地说道:“你是我一生修行的终点,永不跨越的巅峰。”

暮残声一怔,旋即笑了,恰好有一朵烟花在他们头顶炸开,伴随着人声鼎沸,琴遗音在那双赤红的眼眸里看到了最为璀璨的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