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似乎还不满意。

骆保急忙又在箱笼里翻找。

幸好这回出门前王妃给秦王准备了足够多的衣裳。

骆保翻了一阵, 看见一套平常秦王从没穿过的宝蓝底宝相花暗纹袍, 以前没有见过, 应是这回大婚之时一并制的,便取了出来, 试探道:“殿下看这套可好?”

“罢了!快些吧!”

他终于勉强点头, 催促。

骆保松了口气,忙小心地服侍他更衣,避免碰到臂伤, 待遮掩好后,系了腰带,再穿靴。

李玄度修容毕,出了帷帐, 往行宫而去。

这片帷帐区的位置在行宫的东北向,其后为林, 林中穿水,地势较高, 住的都是些随扈而来的贵族和高官,所以每顶帐篷的空间要大些,间距也大。除了他之外,似陈祖德沈旸等人,因皆负责此次秋狝大典的各项事务,夜间也常有人找,为方便办事,大部分时间,也都是住在帐幕之中。

这时候还不算晚,大部分人仍未归帐歇息。远山被青色的夜空勾勒出起伏的暗影,周围很是安静,帐幕前的灯火星星点点,远处的营房外围,火杖通明,隐隐能见到巡夜走动的卫兵的身影。

行宫是这里入夜之后灯火最为密集的中心,远远望去,连片辉煌。

李玄度加快脚步,行走在通往行宫的便道之上,快到之时,对面走来几个仿佛刚轮换下岗回营要去休息的禁军士兵,一边走一边说话,声音隐隐随风而来,竟还在议论着白天的那场毬赛。议了几句,只听其中一人道:“今日见到了秦王妃击鞠,实是三生有幸。要是哪日能再与王妃打一场球,我就是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这痴话立刻引来同伴的笑话,纷纷道:“发梦去吧!你便是死了,也轮不到你……”

那人似是不服,和同伴笑着推搡争辩,突然看见行来停在对面的一道人影,认了出来,如此凑巧,竟就是秦王,皆吃惊,几人请罪,尤其方才那个发愿说想和秦王妃打球的年轻士兵更是惶恐,跪在路边不敢抬头。

李玄度神色冷淡地训了两句,命即刻归营不得在路上游荡,几人慌忙应下,得赦后匆匆离去。

李玄度沉默着,继续往前,很快到了行宫,通过岗哨入内,径直来到端王夫妇的居住,待见到了人,脸上已是带笑,和方才判若两人。

他为王妃送来的吃食道谢,又询问端王腿伤如何,说自己白天一直忙碌,也未能及时来探望皇叔,心中过意不去。

端王妃笑道:“殿下怎出此言?若非这两日事纷纷来,昨夜忙于备赛,今日比赛,后又得蒙赐宴,我也是方回,本该亲自先去你那里道谢才对。不是你救了端王,他此刻都不知如何样了,我夫妇十分感激,区区吃食罢了,何至于你亲自来道谢,还记挂着他的伤。”

端王插嘴,叹了口气:“伤筋动骨,这回怕是要坐困些时日了,实在是飞来横祸。”

端王妃一听他说话就不满,加上李玄度也不是外人,他小的时候常有往来,便道:“求仁得仁!你坐多久,我就得伺候你多久,我都没抱怨,你对侄儿抱怨什么?”

端王急忙闭了口。

端王妃埋怨了两句,也便作罢,正招呼着,婢女入内,说贵妃那里又送来了些赏赐。待王妃去应酬,觑着这个空档,端王急忙强行挽回尊严,对李玄度解释道:“你婶母她就这个样子,我是不和女人家计较,由她去!你想,若是我和她一般见识,这日子还如何过得下去?与其日日争得形同斗鸡,还不如让她几分。也就图个清净罢了。”

李玄度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端王又道:“你别看她凶巴巴,其实你婶母人后很怕我的。只要我说句伤处疼,叫她做甚她就做甚,往东,她绝不往西……”

正说着,抬头见王妃已是回来了,忙再次闭上嘴。

端王妃狐疑地盯了眼端王,端王若无其事,笑问贵妃又送了何物来。

王妃道:“你还问?你丢脸丢得陛下都知道了,叫贵妃给你送来两支人参!”

端王尴尬地望了眼李玄度。

李玄度目不斜视。端王妃命婢女将人参收了,对李玄度又笑道:“这是赐物不好转赠,且也未必适合姝姝。等回了京都,我府中有上好的补血气的药材,到时我叫人送些到你府上,你叫姝姝炖起来吃,补补身子。今日能赢,全仗了她的功劳。可惜你竟不在,没能亲眼看到她在毬场夺彩,一人竟得两筹!可笑我起先也是轻看了她。昨夜说实话,是见那些本应能够担事的人都避之不及,我实在不忿被夷狄轻看,没办法才不自量力硬着头皮接的事,胜败结果心里也是没底。是她见我缺人手,主动说要上场助阵的。我当时还不信她。没想到她竟是个宝!不但人美,性子好,还肯担事。我实在是小瞧了她……”

端王妃打开话匣子便夸赞个不停,语气里满满全是喜爱之情。

李玄度默默听着,也未发声,再坐片刻便以打扰端王休息为由,起身告退。

他辞了端王出来,王妃亲自送他,路上低声笑道:“昨晚临时凑了毬队,我原本是想请你来指点的,一问,方知你不在,只能作罢。你莫嫌婶母多嘴,知道你事忙,但再忙,姝姝这边,该来还是要来的。年轻小夫妻怎能分开这么多日?生分了不好。她毕竟是女娃,便是想你,怕也面皮薄,你当主动些才是的。”

李玄度恭敬应是,请她留步,出来后往外去,不禁想着端王夫妇方才拌嘴的一幕。

王妃看似对端王动辄责备,但对丈夫的关切和爱护之情,却也处处溢于言表。

再看自己,昨夜遇到如此危险,险些丧命,她却不闻不问只顾宴乐,并且,连端王妃都知道她乳名叫姝姝?自己却是分毫不知,根本从未听她在自己面前提过半句。

李玄度心中不禁发酸,更觉齿冷。

再走几步,又一想,这个王妃本就是硬塞给他的,她更是一心逐利,野心勃勃,自己从来也没把她视为要共度一生的妻——如果他还有后半生的话。既如此,又何须在意诸如此类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

李玄度很快便丢开了,但心情终究还是低落,只觉臂伤更加疼痛,不觉行至一道粉垣之前,听到身旁骆保轻声提醒:“殿下,这里进去,便是西苑。”说着,指了指前方门内的一个方向。

李玄度并不是很想进去见她,但想到端王妃最后送他出来时,又那般劝告。

他的脚步停顿住,正犹豫着,抬头看见一道身影立在对面门内深处的走廊里,面对西苑方向,一动不动,似在凝神眺望。

门内的庭院草木掩映,廊道上悬了一盏宫灯,那宫灯随风飘摇,灯火晃动,虽光线昏暗,但以李玄度的眼力,又岂会认不出这人的身影轮廓?正是他的侄儿李承煜。

李玄度心中忽然涌出一阵莫名怒意,迈步便走了进去,步上走廊,经过李承煜的身边,见他终于惊觉,仓促地转身,面带酒色,似半醉的样子,勉强叫了自己一声皇叔。

李玄度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唤了声“太子”,随即从侄儿面前走过去,径直入了西苑。

菩珠今天非常忙,毬赛结束后,前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她忙于应酬,傍晚又去参加贵妃的庆功宴,方回来还没多久,刚出浴,身上裹了件月白罗衣,随意系上腰带便坐到妆奁前。

几名婢女围在她身后帮她烘发。渐渐发干,她自己对镜梳头,梳着梳着,照了下镜。

镜面映出她的面颊,依然泛着淡淡红晕,银烛照,色艳犹如海棠。

晚上的赐宴推不过去,她喝了好些酒,有些醉了,方才回来,也是靠了一会儿才去沐浴的。

此刻感到人还是晕乎乎的,她想睡觉去了,但想起李玄度,心思不禁又微微浮动。

和他上次在水边不欢而散也有些天了,这几天他也根本没露面,她是否好打发个人去问一句,表示下自己对他的关心?

毕竟她也没本事靠自己带兵打仗夺天下,要靠他才能实现计划。真把他得罪狠了,他若怀恨在心,她还怎么和他生儿子当皇后再做太后?

别管他现在怎么看自己,是不是不想见她,她把分内的事给做了,总是没有错的。

菩珠出神了片刻,放下梳子,正要叫王姆来,却见那个黄老姆又进来了,屏退婢女们,跪坐在她身侧低声道:“王妃,你来此多日了,怎的竟和秦王分居至此地步?他不来这里,你当去他那里!都这样下去,他如何能信任你?你又如何做事?你莫忘了,你阿姆如今还在等着你去接她!”

菩珠忍住心中恨恶,正要开口,忽听婢女在门外道:“王妃,殿下来了!”

她一怔,那黄老姆面露喜色,朝她丢了个眼色,起身退了出去。

菩珠坐在妆奁前,假意继续梳头,透过镜子,果然看见李玄度进来了,停在她的身后。

她不禁眼前一亮,也略微惊讶。

除了大婚那日,她印象中好似从未见他穿得似今夜这般华彩鲜明,也不知是从哪里回来的。

她定了定神,轻轻搁下梳子,起身转向他,恭敬地行了个礼,唤殿下,等他先开口。等了片刻,他沉默不言。

菩珠轻声问:“殿下找我有事?”

李玄度方才凭了一时怒气闯了进来,见她坐在镜前梳头,和白天在毬场纵马挥杆的英姿又是截然不同了。

一头青丝梳得如同一匹黑缎垂落腰际,娇躯只裹了件薄薄的衫子,腰间束带,盈盈一握,灯火之下,静柔婉弱。

他一时语塞,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迟疑了下,道:“方才我去探望皇叔,出来时皇婶叫我来看下你,说你今日劳苦功高。”

他突然过来,菩珠也是有些纳罕,这才恍然,原来是探望端王出来顺便路过这里的,怕他疑心自己怎会击鞠,立刻解释:“河西很多人玩击鞠,虽条件简陋,但也出了不少高手,我从小性子野,喜欢跟着玩……”

菩珠还在解释着,这时外头传来了怀卫的声音,隐隐听他嚷:“……阿嫂回来了吗,我要找阿嫂……”

李玄度突然上前,抄起一件搁在她床前的帔子披在了她的肩上,低头三两下帮她系好了襟带,随即握住她的一只手,带着便开门往外走去。

菩珠被迫跟着他出了屋。

怀卫正和李慧儿一起走了过来,忽然看见菩珠,飞快地跑上来,口中嚷道:“阿嫂你回来了!明天你教我和宁福打球……”

“我带你阿嫂出去有事!你明天再找她!”

李玄度打断了怀卫的话,依然握着她手,丢下怀卫和李慧儿走了出去。

菩珠莫名其妙,只能被他拉着出了西苑,怕被人看见,动了动自己那只还在他掌心里的手,低声道:“殿下你先松开。我自己走。”

他松了手,菩珠带着几分醉意,跟着默默出了行宫,见他带着自己往他住的帷帐的方向走去,心中疑虑更甚,猜测他到底是要做什么,仿佛另外有事?

她忍着好奇,跟到了他的帷帐前,被带了进去。

来这里已经好几天了,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他住的地方。

帷帐的枝灯上燃着一排银烛,光线明亮。她停住,待站稳了脚,打量了眼四周。

里面空间倒不算很小,为隔绝潮气,地也铺了毡毯。但和行宫西苑相比,自然简陋许多。床、案、几、高足椅,另一些必备的日常物品而已。

菩珠看了一圈,发现桌案上放着一卷军中裹伤用的细麻布,一瓶金疮药,并匕首、剪子等物,只当是为围猎做的防备,也没多想,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

他还是一言不发,就那么看着她。

他忍得住,她却实在忍不住了,又问:“殿下带我出来,到底何事?”

李玄度望着她,终于道:“我受伤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很痛。”

他想起端王的话,鬼使神差地又补了一句。

菩珠一愣,再次看了眼桌案上的那些东西。

“哪里受了伤?怎么弄的?”她立刻追问。

“昨晚我和韩驸马于阗王子几人追赶猎物出了围,我落单,在林子里遇到一头棕熊攻击,搏斗后我杀了它,不小心被抓了一下。”

他说完,指了指他衣袖遮掩下的左臂。

菩珠听了,第一反应是不信。

这怎么可能?

须知棕熊才是林中的百兽之王,便是虎豹遇到,也不敢打斗。

一个人遇到了棕熊的攻击竟能脱身,不但脱身,还杀了棕熊,还只受了一点小伤?

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什么大伤。

菩珠的目光盯着他的左臂,一时没有出声。

李玄度话说出口,就后悔了,懊悔自己不该告诉她的,与此同时,忍不住又升出了几分恼火。

她这是什么反应?

不关心也就罢了,莫非认为他是在夸大其词?

他的脸色顿时冷了下去。

“罢了,你不信就算,当我没说吧。”他淡淡道。

菩珠立刻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迅速反应过来,忙补救,忍着醉意朝他走过去道:“殿下你太了不得了!竟一人搏杀棕熊!我当然信你,方才只是太过震惊!”

“你的伤处置好了吗?”她又问,神色充满关切,还朝他凑了些过来,离得更近了。

李玄度早就看出她有几分醉了,走路脚步都有点虚浮,此刻鼻息里钻入了一缕混合了疑似杏花和酒气的浊香,有些冲鼻。

他忍着浊香,瞥了眼面前这张面颊泛着层淡淡酒醉红晕的脸,嗯哼了一声,再无别话。

菩珠这下陷入了窘地,懊悔自己方才没有立刻顺着他的大话哄他高兴。现在看他这副不快的神气,再强行示好,只怕也是徒增尴尬。

两人一时无话,就这么对立着,他眼睛也不看她。

菩珠疑心他对自己更加厌恶了,也是郁闷万分。

从前她想讨好谁必无往不利。这辈子碰到这个人,怎就屡屡碰壁?

腹内的酒力还没散尽,她感到自己的头微微发晕。迟疑了再三,只好试探着道:“殿下你若无事,我先回了?”

他不置可否,神色更加冷淡。

菩珠知道自己该走了,咬了咬唇,最后再强行送上一波关心:“那我先回了……还有好几天,你务必要小心,千万莫再伤到了自己……”

她口中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扶了扶额,迈步正要走,忽然身后伸来一只手,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将她扯了回去。

菩珠人本就晕,毫无防备,被这股带了几分粗暴的力道给带着,人便转了个圈,足下踉跄,一下扑到了李玄度的身上,好似还撞到了他那只受伤的手臂。

她听到他喉间发出一道轻微的带着痛楚的嘶声,吓了一跳,人一紧,脚便软了,站立不住,贴着他要滑下去时,腰身一烫,竟被他用手掌给掐住了。

菩珠一颗心跳得飞快,仰起面,对上了李玄度那张神色怪异的脸,下意识地轻轻挣扎了下,呼了声“殿下”,却见他俯视着自己,盯了半晌,唇边慢慢现出一缕似笑非笑的表情,轻声道:“我的皇帝兄长命你嫁我,刺探我。你如此刺探,又能知道些什么?”

他的目光在她面上睃巡了一圈,最后落到她的红唇之上。

“那个黄老姆,难道没教你如何服侍我,好讨我的欢心?”

第62章

他说话的声音不高, 但语气颇是玩味。面容似笑,眉宇间却分明带着一抹平日罕见的戾气。如此的李玄度,令菩珠感觉很是陌生, 甚至惧怕。但他掐着她腰肢的那只手却很热, 热得掌心里如有一团火在燃烧。

隔了几层衣, 菩珠都能感觉得到那灼着她肌肤的温度。

她的心跳一下加快,头也好似更加晕眩了, 但心中却隐隐若有所悟。

根据她的经验, 她敢断定, 这绝对是男子的一种隐晦的暗示。

换句话说,之前曾几次拒绝甚至羞辱过她的秦王, 现在要她尽到她身为人妻的敦伦之责了。

对于他突然的这种意思流露, 老实说, 菩珠感到很是意外,也不明所以, 并且, 他的这种口气令她有点不满。

但对于这件事的本身,她并不抗拒。本来她就一直这么计划的,之前只是他屡次推开她, 搁浅而已。他既然愿意了,她求之不得。

若无帐帏之欢,肌肤之亲,她一个人如何成事?

既下了如此的判断, 她顿时安心不少。原来求欢而已,只不过李玄度没那么直接罢了, 不过都是一回事。

回过神,她的第一反应便是计算日子, 又瞄了眼床的方位。

她读过秘册里的养生篇,说平日男养精,女蓄阴,到了每月的那几日再行房中之事,则阴阳调和,事半功倍。

她记性从小就好,不敢说过目不忘,但无论学什么都很快。那本秘册也不厚,就薄薄一册小簿子,她看个一遍,就记得清清楚楚。

今天恰好就在这个月的她的日子里。她在心里飞快地算了下,是每月寥寥那么数日中的倒数第三天。

也就是说,今日、明日、再明日,适宜此事。

这很好。但是这床的方位却有点问题。

秘册里除了时日,亦有关于同房的最佳方位的指导。据说乃是根据日月运行五行八卦推演而出的,声称最好是在坎水位,且头坎水,脚南火,也就是靠北,向南。若能如此安排行房位置,所得的子嗣可倍加聪颖。

她也不知这是否是真,但秘册既有如此之说,自然还是照办为好,总归不会吃亏。

帷帐如同一室,这床的位置不对,没有摆在靠北的坎水位,那里设了一张书案。

子嗣自然是越聪颖越好。

要不要找个借口,让他把书案挪开,将床搬个方位?

一个迟疑间,对上了他依然俯视着自己的那双眸色已渐转暗沉的眼,菩珠一凛,立刻决定暂时抛开秘册,先顺从了他再说。

虽然还不是很明白他为何突然对自己生出如此的欲念,但他既然表露了,她再不识趣,若是折腾来折腾去,万一惹他又不高兴,岂非自找麻烦?

他翻脸时的无情,她可是记忆犹新。

她睁大眼眸和他对望着,很快轻声道:“毋须旁人教,我知我该当如何。从前只是殿下不给我侍奉的机会罢了。”

李玄度未再开口,面上也未再显出别的什么表情了,只是慢慢地松开了捏着她腰肢的手,只依旧那样望着她,仿佛在等待什么。

菩珠感到有点紧张,脑子好像更晕了,一颗心也跳得很快。

她知道他在等什么。

虽然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并不陌生,但要面对的,毕竟是个之前未曾和她有过完全亲密行为的男子,尤其还是在如此的情况之下,心中总是感到有点别扭,甚至是屈辱的感觉。

但再转念,脑海里浮出了日后的大计,顿时觉得如此一点小小屈辱又算甚。

不就男女之间的那么点事吗,她又不是不知道。

她的粉嫩舌尖下意识地舔了舔因为紧张而变得干燥的唇瓣,稳住神,在他两道目光的直视之下,抬手慢慢地解了他方才替自己披上肩的紫银泥绣长帔的襟带,脱下帔子,露出了里面的罗衣,在灯火的映照下,罗衣薄若蝉翼,隐隐透出了内里贴身小衣的一片绯影和那一握的盈盈纤腰。

李玄度的眸色愈发暗沉,看着她走来停在了他的面前,垂下了眼眸,接着,两只纤纤素手便伸了过来,为他宽衣解带。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

菩珠默默地解了他腰间玉带,又帮他脱去身上的宝蓝锦袍,再替他除去中衣,指尖搭落在他白色的衣襟上时,手停住了。

他左臂的衣袖上印了一片血迹。血染透白色的细纱衣料,殷红而湿润,看着像是刚渗出来的,只是方才被外衣遮住,所以没有显露。

菩珠帮他解了衣襟,小心地脱去衣裳,待露出他那一侧受伤的臂膀,才发现伤口应当很长。

裹伤的细布从他的肩一直缠到了肘部,渗出来的血面积很大,看着触目惊心。

她顿了一顿,立刻转过身,却被他抓住了手。

“你去哪?”他问,语气隐然不悦。

“叫人去唤太医来。”

“不用——”

“要的!你伤口不包好,有血,我看了害怕。”

他一顿,松了手。

菩珠匆匆披回自己方才解下的帔子,遮住身子后,走到帷帐门口,打开,唤来骆保吩咐了一声。骆保去了,很快带着太医回来。

还是大婚之时替李玄度治过手伤的那个丁太医,这次他亦随扈而来。检查伤口的时候,菩珠看了一眼,瞥见他臂侧有几道长长的很深的抓痕,血肉模糊。

会如何疼痛,可想而知。

她头皮发麻,不忍多看,等太医终于替他重新处置包好了,留下医嘱告退,再看一眼,已是包扎妥当,这才松了口气,小心地说:“莫若我先服侍殿下就寝?太医说殿下你要休息。”

他还是保持着方才就太医时的样子,坐在一张椅上,没发声。

菩珠思量了一下,决定要么趁机拖上一拖。

反正还有两天。等明日把床的位置挪了,再和他行房也是不迟。

何况这也是为了他好。手臂都伤成这样了,也不适宜再做那事。他不疼,她还觉得疼。

今夜还是先哄他休息为好。

她便走到床边,展开被衾,随后回到他的面前,试探着,轻轻握住了他的一只手,见他看向自己,迎上他的目光,一笑,只见眸光流转,颜色无双,试问世上男子,何人能抵挡如此的美色?

她顿了一顿,轻声道:“殿下你的身子要紧,来日方长,先休息吧。”

她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人从椅上拉了起来,带着往床边去,声音愈发温柔:“晚上我不回去了,睡这里,服侍殿下茶水可好?”

他望着她,依然没什么表示,但菩珠感到他眉宇间刚开始的那种戾气已经没了。她胆子也就愈发大了,索性伸出两只手,将他直接推倒在了床上。

他也没反抗,就这么任由她推着,躺了下去。

菩珠又做了平日骆保会做的事,替他脱靴,盖被,在他默默的注视之下,自己再次解了帔子,走过去吹了灯,最后爬到床上,躺在了他的身侧。

帷帐里的这张床不是很大,二人并头而卧,肩靠着膀,挨得很近。

他没碰她,安静地躺着。

黑暗里,菩珠闻着从身边男子身上散发出的一种混杂了药气的淡淡的清檀味,人慢慢地放松下来,残余的醉意也随之而来。

她打了个哈欠,刚想睡觉,忽然听到帷帐外传来说话声,竟是怀卫找了过来。

睡意顿时飞了,她立刻睁眸,刚要爬起来,后背一重,李玄度竟伸过来手,一掌将她按了下去。

这意思很明显,不许她起来。

菩珠小声道:“我去和他说一声,让他回西苑睡觉去。”

“叶霄会送他回的,不用你管。”

他语气淡然,却完全不容她辩驳。

菩珠起不来,只能作罢,缩在他的身旁,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骆保亲眼看着秦王带着王妃入了帷帐,随后太医来了,太医又走了,王妃却始终没出来。接着,帐中灯火也熄灭了。

此刻,便是再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放小王子进去,直接就挡在门口,说秦王带着王妃去了别处还没回,请小王子先回行宫。

怀卫不信,朝着帷帐的门喊了两声“阿嫂”。

菩珠再次动了一下,又被他给按了回去。

这次他的手臂直接揽住了她的腰,几乎将她整个人搂得贴入了他的怀里。

“不许出声。”

与此同时,黑暗中两片热热的唇轻轻地擦过了她的面颊,最后贴到她的耳边,低低地下了一道命令。

菩珠咬了咬唇,沉默了。

怀卫最后被在近旁闻声而来的叶霄给送了回去。

外头安静了,帷帐里也悄无声息,二人还是那样并头而卧,他的胳膊也没再挪开,始终揽着她的腰身。

时令已过仲秋,他床上的被衾于她而言偏单薄了,菩珠觉他怀里很暖,也不想出来。她闻着他身上散发的药味和那种令人愉悦的清檀之味,很快一阵困意袭来,就这样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应是下半夜,她觉得自己好似开始做梦了,梦境里朦朦胧胧地出现了王府的放鹰台,李玄度和她在那里亲热,抚她全身,缓缓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