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很深了,这日为苏晋赶车的不是覃照林,而是苏府的总管七叔,他问道:“大人,咱们这是回府吗?”

苏晋掀开车帘看了眼沈奚,抬手捏着眉心道:“且让我想想。”

沈府是去不了了,昭觉寺之变后,沈奚利用这几日已将沈府众人散了,只留下了六伯一人守着空院。苏府也不行,覃照林前日与他媳妇儿一起回乡下过年关节,要等龙抬头过了才回来,没有他在,朱沢微的人找来连个能挡的也没有。

金吾卫虽能用,但上十二卫治军严苛,谁值勤谁出巡,五军都督府记得一清二楚,如今朱南羡落难,朱沢微正愁抓不住把柄整治左谦,若令分人来日夜守着苏府或沈府,连累了金吾卫就不好了。

苏晋正踌躇,忽见不远处一星灯笼忽明忽暗。仔细看去,竟是赵衍的二千金赵妧与她的丫鬟。

赵妧已在这承天门外等了好几个时辰,见苏晋望过来,她咬了咬唇,走上前去盈盈施了个礼:“阿妧见过苏大人。”

是春来微寒的夜,她披了一袭湖蓝斗篷,颊上染着微微一抹红。

苏晋点了一下头道:“这么晚了赵二小姐仍不回府,是在等赵大人?”

赵妧摇了摇头,颊上的红更甚了,轻咬下唇似是鼓足勇气才道:“敢问苏大人,沈奚沈大人可在您的马车上?”她一顿,垂下眼帘竟不敢看苏晋,“若沈大人没有地方落脚,可以去赵府。”

苏晋听了这话,微微蹙眉,并不作声。

赵妧等了半晌,见苏晋没甚动静,颊盼的红蔓延自耳朵根,又道:“是父亲与阿妧说的,方才阿妧离宫时,远远看见沈大人在轩辕台受刑,便跟父亲打听,这才知沈府出了事,因阿妧家里与沈家有交情,父亲便叹着多提了句,说沈大人在劫难逃,便是活过来,也没有落脚处了。”

这交情其实是赵妧的嫡母赵夫人与沈奚母亲沈夫人的。她二人是同乡远亲,分别数载,又一同随夫婿进京,自然常来常往,赵妧幼时还去沈府住过几回。

苏晋淡淡地问:“赵府里便有沈大人的落脚处么?”

赵妧轻声道:“赵府西南角有个别院,专留给喜清净的客人,有单独的院门,正对着朱雀巷,而今空着,沈大人若无地方可去,苏大人可带沈大人随阿妧去赵府。”

然而苏晋只是沉静地看着她,又不答话了。

赵妧这才怯怯抬头看了苏晋一眼,对上她灼灼的眸光,顷刻低下头,道了一句:“大、大人放心,这是,这是我父亲的意思。”

苏晋自心里一叹,这才道了句:“好。”又道,“便请赵二小姐带路罢。”

赵府位于城南,驱车而去要大半个时辰,赵府的别院不大,但格外清新雅致,院里春杏已抽了新枝,隐可见几枚花骨朵,西厢两侧还提着一副对联,那字迹苏晋认得,正是赵衍的。

一到别苑,苏晋便嘱咐七叔去沈府将沈六伯请来,与赵府的下人将沈奚安置在厢房卧榻上,然后对赵妧道:“赵二小姐,苏某有话与你说。”

赵妧点了下头,看了身侧丫鬟一眼,那丫鬟会意,带着一干下人退出去了。

苏晋这才道:“苏某知道赵大人其实并不知情,将沈大人带回别院,是赵二小姐自作主张。”她说着,对上赵妧震惊的神色,又道:“但苏某也知道你不会害沈大人,外头虎狼环视,若要害他,不管他便罢了,何必搭上你闺阁千金的名声?”

苏晋说到这里,合袖对赵妧揖下:“苏某实在是没办法了,想不出比赵府更好的去处,此番当真多谢二小姐,这恩情苏某铭记在心,日后一定加倍奉还。”

若说如今这京师之地还有什么是朱沢微不敢妄动的,都察院与都察院的堂官当属其中之首,而赵衍官拜右都御史,仅次于柳朝明,朱沢微就算发现沈奚在赵府,一时也无计可施。

赵妧盈盈回了个礼,轻声道:“苏大人放心,阿妧一定好生照顾沈大人,苏大人若想来探望便只管来,就是要劳烦大人堂堂御史不走正门,要绕自朱雀巷走别院侧门。”说着又敛衽屈膝,“怠慢苏大人了。”

“这却无妨。”苏晋道,“只是苏某心中还有放不下之事,需日夜在宫中守着,再来要等三日后。虽说赵大人府上的人苏某等闲不该有疑,但二小姐仍需切记,绝不可让生面孔,让来府上少于三年的下人接触沈大人,送与沈大人的任何事物,水,药汤,食物,衣物,只能假以你最信得过的人,且都需细细验过。”

赵妧低垂着眼帘默记了一番,怯怯地道:“可否请大人将方才的话写下来,阿妧怕自己会忘。”

苏晋点了一下头,在桌案旁坐了,将就一壶冷茶研了磨,等她写完,七叔也带着沈六伯进来了。

沈六伯一见苏晋就要拜,一双眼已朦胧有泪:“老奴多谢苏大人,多谢赵二小姐救命之恩。”又自责道,“少爷那日自昭觉寺回来已十分不对劲了,说是老爷出了事,这几日送走了老夫人遣散了下人,其余的时间就一人坐在院里发呆,一坐一整夜,也不说话。今日去宫里前,还跟老奴说,六伯你也走吧,老奴当时觉得不好,想拦着少爷,但又怕耽误少爷宫里的事,就没出声。哪里知出了这样的事,半条命都没了,早知如此,说什么都该让少爷离开京师去避避的。”

苏晋听他这么说,却自心中一叹,沈奚哪里能离开,他若离开,被扣在宫里的沈拓就不该是流放,而是枭首了。

她将沈六伯扶起,说道:“事已至此,伤悲无意,好在行刑的侍卫未下狠手,苏某已问过太医院的医正,说沈大人只要好生将养,日后是可痊愈的。”她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眸色一黯,又道,“只是沈大人自责难当,又一身傲骨,平生未受过这样的挫难,怕是没想过连家宅都不能回,醒来后应当不愿留下,到时望赵二小姐与六伯多劝劝他,若实在劝不住,记得他的心结是太子妃,左右身上的伤要紧,心里的也只有慢慢来。”

沈六伯道:“苏大人放心,老奴便是不眠不休,也要照顾好少爷。”

苏晋点了点头,再对赵妧道:“等这一阵缓过去,苏某想到法子便将沈大人接走,绝不牵连了二小姐。”

赵妧低垂着眼帘摇了摇头:“不碍事的。”又道,“阿妧只知道,苏大人这样聪慧的人都没了办法,阿妧不帮,便没人帮沈大人了。苏大人只管放心,我父亲不常回府,沈大人在这别院住着,阿妧是可以为他瞒上一阵子的。”

子时已过,苏晋见此间已料理妥当,再叮嘱了几句药汤与药材的事,便匆匆赶回宫里去守着了。

沈奚自梦里浮浮沉沉间听到有人说话,却听不清究竟说了什么,浮遍周身的伤痛恍若将他置于一缸炙烫的,浑浊的水中,与这个世间隔开,只反复地,依稀地看见的六岁那年的桑葚树,听到大姐笑着说,小奚馋嘴想吃桑葚咯,阿姐帮你去淮水边采。

却一次也没梦到过沈婧,一次也没有。

沈奚真正醒来是在三日后的清晨,天还未透亮,厢房里点着烛火。

他睁开眼,借着幽微的火色瞧清倚在卧榻旁人,唤了声:“六伯。”他已是数日未开口说话,发干沙哑的声音令他顿了顿,才又开口问,“这是哪里?”

沈六伯这三日里都提着心,被沈奚一唤便醒了,然而他还未来得及说话,只听门被推开,自外间进得一人。

是赵妧寅时起身,亲自熬好药汤送来了。

她不知沈奚已醒了,直至将药汤搁在榻前案几之上,侧过头一看,才发现沈奚的双目是睁着的。

赵妧的耳根一下便又红了,抿了抿唇,才轻轻道了句:“沈大人已醒了。”见沈奚没反应,又轻声道,“沈大人,该吃药了。”

浓浓的药雾扑面袭去,沈奚这才自雾气里转头望来,分外好看的桃花眼没什么神采,上下看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淡淡地道:“你是谁?”又道,“我不认得你。”

第109章 一零九章

赵妧垂下眼帘:“这里是赵府别院, 我叫赵妧。”她顿了顿,半晌又道, “我知道沈大人不会记得阿妧,但大人日后要在赵府住上一阵子,阿妧会照顾大人, 直到大人将伤养好。”

沈奚听了这话,眉心一蹙, 他别过脸, 冷冷地道:“都察院赵衍的赵府?”然后道, “是谁跟你说,我要在这里养伤?”

也不等赵妧与沈六伯反应,沈奚忽然以双臂之力撑起身子,将搁在卧榻前的木杖架在腋窝下, 就这么拖着无力的双腿,没有人扶没有人掺,竟也下了地:“六伯,我们走。”

他脸上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丝血色迅速褪去, 唇色苍白发青,豆大的汗液自额间如雨而下。

沈六伯看着沈奚,眼眶一红,唤了句:“少爷。”喉间便哽塞得说不出话来。

从前的花架子,从前的厚脸皮, 到今日是再使不出来了。

那时他有贵不可言的身份, 有尊崇无比的家世, 有一副铮铮傲骨和配的上这副傲骨的满腹才华与谋略,还有信赖他,关怀他,纵容他的家人,以至于他如何嬉皮笑脸放浪形骸都不会跌了份子。

而今一身锦绣褪去,才发现原来他所余除了一点可怜的傲气,竟什么也没有了。

沈奚不想靠着一个女子的施舍寄人篱下,他不愿连仅存的骄傲都坠到尘埃里。

赵妧愣愣看着沈奚拖着无力的双腿拄杖向前,他的唇一直在发颤,每走一步,脸色便更苍白一分。

赵妧又是怕又是急,慌乱之下想起苏晋提点的那句“记得他的心结是太子妃”,于是脱口而出:“是阿婧姐姐让沈大人在此养伤的。”

腋下木杖忽然自地面一滑,沈奚肩臂脱力,整个人向前栽去,还好沈六伯从旁扶了扶,才让他不至于跌倒。

沈奚就着六伯的手半跪在地,抬目看向赵妧,眸中竟有霜雪意。

赵妧被这眸光慑住,呆了片刻才怯生生地道:“沈大人不记得了,阿妧小时候去沈府住过,那时阿妤姐总闹着让您帮她起个新名,您气不过,日日与她吵,后来阿婧姐便让您来赵府住一阵子,但您没来。”

赵妧口里的阿妤正是沈奚的三姐,四王妃沈筠。

沈筠原名沈妤,只堪堪长沈奚一岁。她儿时嫌“妤”这个字太娴静,闹着让沈拓给自己改名,沈拓不理,后来等小沈奚长大了些,读得满腹经纶,沈三妹就来折腾小沈奚了。然竟是沈奚拗不过,吵了半年败下阵来,自《礼记》中为她选了一个“筠”字,其意为“其在人也,如竹箭之有筠也”(注)。

沈奚忽然想起年关宴上,沈婧被猫抓伤后,自己曾掀开一个女子的衣袖瞧过伤口。

当时沈婧还说:“你怎么这样?那是赵府的阿妧,她小时候还来沈府住过半月,当时三妹日日里跟你吵架,吵完你气不过,就去逗她寻开心,你不记得了?”

沈奚想起沈婧,神色黯淡下来。

他不再看赵妧,垂下眸,仍是想拄着木杖离开,可是方才一番动静已耗尽他所有力气,他就这么半跪半伏在地,再也起不来。

卯时三刻,天色水蒙蒙的,俄顷,外院传来扣门之声,又隐隐传来几句低语,原是苏晋领着医正方徐来为沈奚换药了。

苏晋进得厢房一看便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平静地道:“方大人,有劳你与六伯将沈大人扶回卧榻上。”

等他二人将沈奚扶回卧榻退出去后,苏晋又对赵妧道,“二小姐,麻烦你吩咐下人将沈大人的药汤再熬过。”

赵妧听了苏晋的话才如梦方醒,自案几上端起药碗,轻声应了一句:“阿妧待会儿将药汤与早膳一并送来。”

西厢又安静下来,苏晋看着伏在榻上默不作声的沈奚,唤了句:“沈大人。”

半晌,沈奚低低应了一句:“我已不是什么大人。”

苏晋于是点了点头:“好,沈青樾。”然后她道:“我知你眼下深陷困境心结难解,更因寄人篱下倍感屈辱,可是在这样的困境里,屈辱,心结,都是其次,只有活着才是最当紧,哪怕是忍辱负重地活着——这些道理便是我不提,你也该懂。”

她顿了顿,将语锋一转:“但道理说起来最容易,人在困境当中,四面绝壁进退维谷,想要彻悟却是难上加难。你眼下忧愤难当困于本心都在情理之中,我只与你说一句——切莫辜负了那些在你落难当头,仍愿对你真心相待的人。”

苏晋说到这里,不再多言:“我让方大人进来为你换药。”

外院静静的,苏晋退出西厢,沈六伯已在外头等她了。

他似是有事相求,先跟苏晋揖了揖:“劳烦苏大人又为少爷奔波操劳。”又迟疑着道,“敢问苏大人,四殿下如今可还在京中?”

苏晋已猜到他想说什么了,是以问道:“六伯想让青樾随四殿下回北平?”

沈六伯叹了一声道:“也是方才赵二小姐提起少爷与三小姐,就是四王妃年幼的事,老奴才想起一事来。

“少爷他自小是个爱钻牛角尖的性子,六岁那年,大小姐为他采桑葚失足跌入淮水,他便自责了许久,小小一个人坐在大小姐屋前,成日里一句话也不说。后来还是三小姐忍无可忍,将少爷教训了一通,少爷他才好起来。苏大人您是不知,少爷虽不怎么提三小姐,但三小姐自小克他,因此老奴想,或许让少爷去北平府与三小姐见上一面,少爷便能好起来了。”

可苏晋听了这话却犹疑。

且不说眼下朝局混乱,她无法轻信朱昱深,单从沈奚往日的只言片语便可得知,他自己也未见得对他这位三姐夫多么放心。

但这是沈奚的家事,苏晋不好置喙,只能另说一个由头:“而今太子薨殒,圣上病重,朝局不稳,四下人心浮动,这消息传至边疆,北境,东海,西北,岭南,各处外敌蠢蠢欲动。四殿下这些年镇守北疆,若他决定出征,最迟二月头就要走了,可二月头青樾还不能下地,随军赶路,即便有马车拉着,恐怕身子也吃不消的。”

沈六伯愣道:“这、这该如何是好?”

苏晋道:“六伯若信得过苏某,便再给我些时日,苏某已想到法子,或春深,最晚五月入夏,若青樾到时仍想去北平,苏某一定送他平安离开。”

沈六伯道:“老奴对苏大人哪有什么信不过的,只是怕久在京师,连累了您与赵二小姐。老奴虽不懂朝局,但也知道沈府遭难,十三殿下被禁足在东宫,苏大人您的近况又能好得到哪里去呢?何况眼下在这赵府别院里住着,赵二小姐对下人们不放心,少爷平日的膳食,药汤,都是她亲自备好送来,好歹堂堂千金小姐,却要做这些奴婢做的事,老奴实在过意不去。”

苏晋道:“过意不去也只能先记在心头,赵二小姐质朴纯善,这份恩情便是青樾日后还不了,苏某也会替他报答。”

两人说话间,方徐自西厢里退了出来,苏晋上前问询,得知沈奚的伤势养了三日已略有缓和,放下心来,令方徐回了太医院,才又对沈六伯道:“有劳六伯在外头等等,苏某有话,想单独对青樾说。”

沈六伯连忙应了:“好,那老奴就在院中守着,苏大人若有事,唤一声即可。”

天已透亮,屋内灯油燃尽后,却是暗沉沉的,沈奚还是以方才的姿势伏在卧榻上,听得苏晋推门进屋,也未有反应。

苏晋自桌案前坐了,兀自斟得一盏茶,才缓缓地道:“我知道你眼下不愿多思多想,但有的话,我不对你说,已不知当对谁说。”她将茶盏握在手里转了转,然后道,“我…不打算留在都察院做御史了,我要去刑部。”

沈奚听得这话,低垂的睫稍微微一动,半晌,开口道:“不好,太危险。”

苏晋明白沈奚的意思。

而今柳朝明是朝局中唯一能制衡朱沢微的人,而他所辖的都察院如一柄遮雨伞,令身处其中的御史都能不受宫变的波及,这也是朱沢微为何至今没寻由头整治苏晋的原因。

可苏晋若离了都察院,一切便不好说了。

苏晋道:“我知道,可眼下都察院上头有柳昀与钱月牵压着,我行事必绕不开他二人,刑部与工部又成了空壳子,朱沢微手握吏部,有用人权,等三月提拔的人选下来,他势必往这两部衙司安插自己人手,我只有抢占先机,先进刑部做成刑部左侍郎,将刑罚大权握在手里,我们如今的局面或许才有转机。”

第110章 一一零章

沈奚一时没有回话。

苏晋又道:“眼下圣上重病不起, 朝局混乱,几桩大案过后,各部各寺都有要职出缺,三月的月选虽不至于提拔尚书, 但工部刑部总该有侍郎上任。

“吏部文选司的主事章檬是你的暗桩, 前两日我已问过他,说是三月刑部侍郎的任命由吏部,内阁, 与三法司一齐定夺, 但朝中可担任三品侍郎的官员少之又少, 因此曾友谅拟的刑部侍郎备选名录上只有一人,你猜是谁。”

沈奚眸色未动:“长平小侯爷,任暄。”

苏晋道:“不错,正是他。”

任暄原任礼部郎中,两年前自请去了吏部。去年朱景元提拔朝臣时, 他便自吏部郎中升任至吏部侍郎了。

说起来, 任暄从礼部到吏部还与苏晋有些渊源。

当年苏晋在京师衙门任知事时,任暄曾找她为朱十七代写策论,后来代写一事被朱悯达识破,任暄怕自己被牵连, 便将苏晋的策论原本呈交刑部, 以撇清干系。

任暄本以为凭朱悯达的苛暴, 苏晋得罪到东宫头上是在劫难逃。谁知后来她非但无事, 还被提拔为御史, 加之此事后,朝中人渐晓得苏晋与沈奚朱南羡关系匪浅,任暄得罪得起苏晋却得罪不起户部侍郎与十三殿下,迫不得已,只好转而投靠与东宫对立的朱沢微,去了吏部。

苏晋道:“当年我代写一事东窗事发后,十三殿下怕太子殿下仍因此事责罚于我,去十七那里翻找证据,竟找到了任暄昔日为各宫殿下牵线用的紫荆花帖,上头还有任暄的亲笔。后来殿下他查朱十四,也自朱十四那里找到同样的密帖。这些密帖里头都藏着策论,当年害死过不少代写的人,十三殿下将其整理之后,全都交给了我。”

自然,朱南羡当时的意思是,这个任暄既然得罪了你,那么且将他的把柄交给你,倘他再招你惹你,办了他便是。

沈奚却道:“朱沢微既意属任暄做刑部侍郎,这些密帖呈上去,他大可以不认。”他顿了一下道:“要紧的是,谁将你提到月选的名录上。”

苏晋道:“我当年初入翰林,曾跟着如今的大理寺卿张石山张大人修过半年《列子传》,算他半个学生,我打算去请他帮忙。”

沈奚点了一下头,他仍是没什么神采的样子,但好歹较之晨时镇定一些了:“刑部左侍郎的任命虽由三法司来定,但刑部无人,定夺|权实则是在内阁,都察院,大理寺,与吏部手上,其实,就是看柳昀的意思。”

吏部自然意属任暄,大理寺则会点名苏晋,两边僵持,决定权就落到了内阁与都察院手里,柳朝明既领内阁又是都察院首座,最后竟是要看他的脸色。

沈奚轻声道:“你是要与柳昀相商吗?”

一盏茶早已在苏晋手中握凉了,她看着微微晃动的茶水,须臾,将其放下:“我与他已道不同,不会再有求于他。”

沈奚垂下眸,一颗泪痣幽暗有光,须臾,他道:“也不该在这时。”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苏晋却听得清楚明白。

且不管柳朝明到底在谋划什么,他终归与朱沢微是不对付的,如今要杀朱南羡要杀沈奚也想杀苏晋的都是朱沢微,敌人的敌人便是盟友,苏晋脱离都察院已是犯险,万不该选在这时与柳朝明分道扬镳。

然而就像苏晋方才说的,道理谁都清楚,倘若异地处之,得知沈府之灾是自己信任之致的都察院所为,却难保不失望不寒心。

各走各路才是天经地义,都是凡人,谁又能修得一颗无悲无喜的无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