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昨儿个还说今日朝中有要事,所有朝官都必须上朝去呢,怎么今儿一早就又同人换班了?”燕五姑娘插嘴疑道。

“你记错了。”燕子恪道。

“不可能啊,我亲耳听见您同我娘说来着…”燕五姑娘皱眉回想。

“你听错了。”燕子恪道。

“怎么会…我当时就坐在娘身边儿啊…”燕五姑娘见他爹语气如此肯定,不由怀疑起自己昨天的人生来。

“你坐错了。”燕子恪道。

“…”燕五姑娘:难道我连我娘都认错了?

燕三太太一来就被燕老太太叫进了卧房去,姑侄两个边闲聊边慢慢悠悠地在卧房里头换衣服、选首饰、通头发,老太太这是诚心想让长媳在外头干坐着等,至于会不会连累大儿子也跟着耗,燕老太太根本没多想,因为从小到大真要耗起来谁能耗得过那货啊。

燕大太太原是也要跟进去伺候的,老太太哪里肯如她的意,让她进来伺候,那岂不是就得利利索索地收拾妥了出来对着她这张不讨喜的脸?嘿,不必了,亲爱的媳妇你就在外头好生歇着吧,婆婆我这儿还要再试三个复杂的发式呢。

燕大太太只觉得好笑,这老太太还真是越老越像个小孩儿,这么晾着她又能怎样呢?她老公孩子都在身边儿,就是晾她三天三夜她也不觉得苦,反而乐得享受这难得的合家欢愉呢,因而只管坐在那里温柔笑着同几个孩子说闲话,眼角里时时装着窗根儿处坐着的那个身影。

说来也怪,这人虽是枕边人,可成了亲这么久,孩子都生了四个,她对这人却好像始终都无法彻底的了解,他这性子就像他身上的衣衫,几天就是一件新的,今儿爱上素服了,明儿却又穿得花枝招展——你没看错,就是花枝招展,可穿在他身上却就是那么的合适相衬。

他那性子便是这样难以捉摸、浮云不定,你问他什么他也答,可哪怕你问上他千百个问题,却还是觉得没法儿深入到他的内心里去,儿女双全名利两赢的燕大太太,这华丽美妙的人生中唯有这一点遗憾。

燕子恪对她并不冷淡,你同他聊他就同你聊,你想要什么他也能给你什么,可越是这样,就奇怪地越是难以让人满足,他并没有敷衍你,可你就是觉得远远不够,你还想从他那里得到更多,但是你不可以太贪婪,你稍稍逾越了那条不知为什么会存在的界线,他就会立刻站到冰峰的绝顶上去,高高的,淡淡的,凉凉的,俯视着你,让你害怕起来,害怕他再也不回到原来的地方,就这么轻易地将你抹杀在他的视线里。

燕大太太是个聪明又敏感的女人,她从来没有越过线,也从来没有被“俯视”过,甚至那条所谓的界线以及燕子恪会有的反应都也只是她的臆想与推测,但她不想冒这个险去碰触那块鳞片,万一呢?万一他就是她想象中的那样随意拂衣去,凡尘不沾身呢?

燕子恪坐在雕花窗格透洒的晨光里,逆着光的五官模糊难辨,众人看不清他,他却将众人看得分明,尤其是燕大太太眼睛里偶尔滑过的神思。

女人的心思多起来,就是蛇精病也要甘拜下风。

燕子恪伸手从炕几上的小碟子里拈起一枚被做成玫瑰花式的点心,起身向着燕大太太走过去,伸到脸前:“张嘴。”

燕大太太的脸一下子红了:孩子们都在呢,这是干什么呀。

“娘快张嘴!”几个孩子都乐了,爹在调戏娘呢,一大早就上这么好的戏码。

“你们闹什么…”燕大太太死活张不开这个嘴,太难为情了,纵是早就成亲了数年,两人也从未在旁人面前这么着亲昵过啊…

房里伺候着的下人们也都掩着嘴笑,小丫鬟们的脸甚至也跟着红了起来,有人掀了门帘进屋,放进满室春意。

进来的是燕五姑娘的舞蹈师父何先生,手里拎着个花篮,盛了一篮子的玉兰花,身上穿了件水色合身裁制的刻丝长裙,墨线绣着几根细长飘逸的水草,衬得那柔软修美的身段儿愈发娇媚窈窕,一头乌黑秀发绾了个随云髻,只簪了几朵小巧玲珑的海棠花,脸上脂粉淡施,清冷里透着大概只有男人才能察觉出的妖艳。

“师父今儿打扮得可真漂亮,”燕五姑娘连忙起身施礼,顺带没心没肺地当着自己老爸的面儿夸一个身材相貌甚至年纪都更胜出她老妈一分的女人,“您怎么过来了?可用过早饭了?”其余几个晚辈也忙起身与何先生见礼。

“还不曾,”何先生浅笑着颔首回礼,并向燕子恪同燕大太太也袅袅地行礼,“东家,东家太太。”

燕子恪收回还伸在燕大太太嘴边儿的捏着点心的手,随便塞给了旁边的大儿子燕大少爷,略一点头,转身便向外走,何先生的目光浅浅在那修长手指上掠过,已是明眸善睐地望着燕大太太微笑起来:“今早起来见窗外玉兰都开了,轻白鲜嫩甚为可爱,便摘了一篮子过来给老太太插鬓,也免得这些花儿开在角落无人赏,自芳自谢误了青春好颜色…”

清软甜香的声音轻飘飘地追着燕子恪的后耳根出了房门,帘子落下来,隔断了春光,满室里一派碧凉。

燕七今天走得比燕九少爷还要慢,浑身的骨头架子多亏了一身肉包裹得紧才能组合在一起艰难运作,幸而生得胖,肉薄些这把骨头说不得就散架崩飞了,每走一步都似乎在嘎吱作响,这酸爽,刺激得不要不要的。

姐弟俩四倍速慢放镜头似地进了正院门,抬头就看见他们的大伯穿了件新衣立在正房廊下逗那笼子里的黄莺儿,藏蓝色宝相暗纹妆花缎袍子,腰间系一根用金丝搓成的绳儿做绦子,袍领上头露出橘金色里衣的立领来,藏蓝色的深沉与橘金色的耀眼就这么鲜明地交撞在这个人的身上,使得那张原本清素的脸多了几分明朗和凛冽。

但关键是这位还带着燕七去做了一条这两种色相配的间色裙来着,崔晞他爷爷过寿的时候她不是还穿着赴宴去了么,幸好那裙子次日回来就拿去洗了,今儿没穿着,否则这撞色撞得就太特么尴尬了。

大伯你以后挑衣服颜色的时候能不能走走心。

听说过情侣装、姐妹装和亲子装,你特么见过有伯侄装这种组合方式啊?

姐弟俩上前行礼,他们大伯也就随意地点了点头,目光顺便扫过燕七裙下的脚。

嗯嗯,穿的是你送的鞋子好了吗,别那么孩子气啊。

姐弟俩被丫头掀帘子迎进屋的时候,何先生正拎着空花篮从里面出来,见燕子恪就在廊下站着,眼睛不由一亮,才待要过去说上几句话,却见那燕家的七小姐又从门里露了个头出来,深谷幽涧般清泠的声音不紧不慢地道:“大伯,进来喝热茶。”

屋里的燕五姑娘哼声道:“我爹早喝过了!你这是不想让他吃早饭了?”

然而令何先生失望的是,燕子恪还是闻言进了屋,她在廊下站了半晌,低头看了看空空的花篮,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大概也就是这么的空了。

燕五姑娘挺高兴,因为她爹进了屋并没有依着燕七的话再去喝什么早茶,而燕七也像失忆了一样没再提这回事,只管坐到燕九少爷旁边去,面瘫着一张脸,一如既往地没有什么存在感。

第51章 无理

燕大太太还在遗憾方才的那块玫瑰花点心,悄悄儿地向着丈夫那厢瞟过一眼去,心里头泛着玫瑰般的甜滋味,脸上的笑意掩也掩不住,春风吹上眼角,看谁都像缤纷的花儿。

“小七今日怎么没什么精神?”微笑着去关心丈夫的侄女儿。

“昨天睡得有些晚。”燕七答道。

燕大太太就唤身边的得力丫鬟:“萝月,告诉厨房,早饭添一碗八宝鸡汤来。”

燕九少爷看了燕大太太一眼。

燕府的早饭也是有份例的,请安日一家子凑在一起吃,虽说不能像各房自己吃时那样精简,但也不会实打实地把份例全都用上。请安日的早饭由府中大厨房来做,大厨房这种油水丰厚的部门,自然塞的全是掌权者的亲信,因而那里头有老太太的人也有大太太的人,这些人,哪个不是受广大下人奉承巴结看脸色的风云人物?背后的关系在府里头那是盘根错节牵动八方,影响着多少人的利益得失?

主子多要一碗汤,那些人就少一碗汤的油水可赚,三品官家里的伙食,哪怕是一碗汤,那用到的食材也都是一等一的好货,许是用十几只精喂的鸡、数根十年百年的老参、成了人形的上等首乌熬出来的底汤,多少银子浸在里头,多加你这一碗,厨房就少捞多少银子,与这些人相关的更底层的人又损失了多少与之挂钩的利益,你这里多添一碗汤,喝上几口怕是连渴都解不了,却不知道背后因此添了多少人的咬牙切齿指天骂地。

夸张吗?怎么会。升斗小民,为了三瓜俩枣还能闹出人命灭人满门,何况这些挣扎在社会更底层的奴隶?你敢让他少赚一文钱的便宜,他就敢把你当成他的杀父仇敌。

刁奴就是这么养出来的,就像窗缝里的土,屋子再干净,总有容易积垢和难以清扫的角落,可若真的哪儿哪儿都一尘不染,那也不可能是人住的地儿,有人的地方就有尘,不是这样的尘就是那样的尘,除非你能做神仙,入灵霄。

燕九少爷不确定燕大太太只是一次心血来潮还是毫不费力地顺手为之,他正要说话,却见他大伯正在问燕大太太:“八宝鸡汤,什么做的?做什么的?”

典型的蛇精病问法

燕大太太嘴里像噙着糖,轻笑着答他:“是用党参、茯苓、炒白术、炙甘草、熟地、白芍、当归、川芎、肥母鸡肉、猪肉、杂骨、葱、生姜等炖出来的,最是补气补血,且还用于食欲不振、四肢无力等状,小七看着没什么精神,且喝碗八宝鸡汤补一补精气神。”

还真是一碗费料又费劲的汤。燕九少爷嘴角翘了翘,可并不是在笑。

“这汤这么好,不若人人来一碗。”燕大老爷伸出一根修竹似的手指点向还未领命出门去的萝月,“让厨房添一锅。”萝月应着去了。

燕九少爷嘴角又翘了,这回是在笑。

奴才再刁,总不能刁到连主子正常吃饭都要不满。什么叫正常吃饭?所有人都吃的饭就叫正常饭啊,米饭,馒头,八宝鸡汤。大家走路你坐车,你就招恨;你和大家都坐车,那就再正常不过了。不就是这个理?

燕大太太觉得嘴里的糖味儿好像一下子没有方才那么甜了。略一转念,望向自己的二儿子燕四少爷,微笑道:“波哥儿前儿说什么要买马的事是怎么一回子事?那日我正忙着给你们父亲安排换季的衣服,也没顾得上听。”

“我们马球社这不是马上要开始联赛了么,我那匹马年纪有些大了,总是跑不起来,我想着再买匹新的,趁着离开赛还有段日子,赶紧骑着磨合磨合。”燕四少爷是锦绣书院马球社的主力队员,眉宇间透着一股子英气勃勃的活力。

燕七每次听到“联赛”这个词都觉得恍惚。

“我是不懂那个,恰巧你们父亲在,不若向你们父亲取取经,看什么样的马更合适。”燕大太太抿着嘴笑,丈夫,儿女,她,要密密地缠缚在一起才是个家。

“爹,您帮我拿个主意呗!”燕四少爷看着虎头虎脑,可他并不是糙男,闻弦知意的聪明是有的,跳起来冲着他爹扑过去,可惜撒娇的力道没掌握好,将他爹扑倒在黄地儿折枝牡丹菊花纹锦的炕褥上。

“这小子!”燕大少爷也在旁边凑趣儿地笑,“也不看看自己的块头!”

“全赖娘喂养得太好,把燕四喂成了熊!”燕五姑娘吱吱喳喳地笑,也不称四哥。

“怎么地,好娘都这样。”燕四少爷边往起扶他爹边得意。

燕九少爷站起身往净室去了。

步速竟然比平时快了一两分。

这出天伦戏实在有点油腻,他都怕自己走慢了会滑倒。

一个热闹的早上最后在燕老太太的微词中结束:“大早起,喝什么八宝鸡汤,油不油腻?”

燕大太太有些尴尬,好在除了幸灾乐祸的燕三太太之外没人在意,一群孩子闹闹腾腾地出了门去上学,燕大太太回过神来时自己丈夫已经不知啥时候没影儿了。

燕七在马车里补了一觉,到了校门处下车的时候全身骨头都在嘎叭嘎叭地响,“我要是散架了你可得把我拼回去。”燕七对弟弟道。

“乐观一点,”她弟弟就慢吞吞地安慰她,“你可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铁汉燕七咔咔嚓嚓地往绣院大门里拐去了。

进了绣院,却不往凌寒香舍去,就近先去德馨堂的院察署,敲门进屋,刘院监刚给自己泡上一壶银针茶来。

“哦,你来了。家长来了么?”刘院监老神在在地一掀自个儿松绿色湖绸衫的下摆,惬意地往椅子上一坐,今儿天气可真是好啊,天气好,心情就好,啷哩个啷,下班后去哪儿喝口小酒呢?

“来了。”应声的在门外,一条长腿先迈进来,接着是张熟悉的脸。

麻痹这是什么鬼天气!喝个毛线的酒!老子今儿就不该来上班!

燕子恪怎么来了?!他这个时候难道不该在上朝吗?!难不成还真是为着这个小胖子来的?!怎么可能!这是他侄女吧?不是私生女吧?!——原谅我邪恶了,但他明明不该来的啊!为什么啊?!小胖子在燕家这么重要吗?

“呵呵呵呵呵呵,燕大人怎么亲自来了?”刘院监非常苦逼地强装笑意,起身绕出书案,向着燕子恪行礼。

这位当年天天给他写检讨的熊孩子如今已是朝中三品要员,就算他是他当年的校领导,现在也得给人行礼称大人。

“不是要让家长来么。”这位也不知是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一派云淡风轻地说着。

“咳,好吧,事情是这个样子的哈…”刘院监没办法了,硬着头皮应付吧,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当然,讲的是麻强他们三个所述的来龙去脉,燕七这方根本他就没问过啊,真相只有一个,谁说话就是谁的。

“…然后这孩子就把人仨用箭给钉树上了。”说到这里,刘院监咽口唾沫,正要继续往下讲,就见燕子恪转头望向那小胖子,道:“你这么厉害呢?”

“那可不。”小胖子道。

“公中配的箭?”燕子恪问。

“是啊。”小胖子道。

“用着顺手吗?”燕子恪又问。

“还好吧,稍微有点儿轻。”小胖子道。

“换了。你喜欢多大拉力的弓?”燕子恪继续问。

“现在用二十斤的差不多,将来长大些了可以换成三十斤的。”小胖子道。

“中午散了学带你去买弓。”燕子恪道。

“那还得再配个弓箭兜子。”小胖子道。

“买。”

“还得有备用的弦。”

“买。”

“涂弓臂用的漆。”

“买买买。”

…卧槽你们俩到我这儿边聊边逛淘宝来了还是怎么地!这正说正事呢好吗?!你你你,你这小胖子做错了事怎么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啊?你家长就在面前儿呢你就不怕被责备啊?!还有你你你,燕子恪!你家孩子拿箭射别人家孩子,这表现对吗?你就不担心这孩子将来太过暴戾有犯罪倾向啊?!什么呀什么呀你们都是!燕家人全是蛇精病吗?!

“哦,对了,”燕子恪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望向刘院监,“刘先生让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艹艹艹艹艹艹艹!刘院监怒了,管你是几品的官啊!在学校里老师就是最大头!就是神!哪怕是皇上,对自己的先生也是尊敬有加,老子凭什么要在意你的面子啊!“令侄以箭对人,此行为本就属极危险之事,倘若那箭尖偏上一偏,三条活生生的人命怕是就要断送在她手里,此事难道不重要?此行径难道不严重?此品性难道不堪虞?”

连用三个反问句以加重语气,点出此事件的严重程度,不信这燕子恪还敢将之当做儿戏!

“哦,方才刘先生好像是说过,先是那三个孩子要求我侄女过去与他们磕头来着,可是?”燕子恪总算正视起这个问题的样子。

刘院监一拍桌子:“然而并不能就因此拿箭射人啊!更何况那仨孩子不过是在开玩…”

“笑?”燕子恪这个“笑”字简直是无缝衔接,乍一听还以为是刘院监说出来的,刘院监自己都恍惚了一下。

“依我朝礼制,叩首之礼所示向者,乃对天地,对明君,对亲长,对恩师,”燕子恪负了手闲在在地踱起步子,“另还有三种人可以叩拜:一为救命恩人,无论老幼,谢其大恩;二为英雄豪杰,不分男女,敬其德义;三为点化迷津,毋究出身,感其指引。除此之外,还有一类情况:两军交战,捕了战俘,逼令其下跪磕头,降之,辱之。安安,”说着望向燕七,叫她的小字,“那三个人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不是。”燕七摇头。

“是英雄豪杰?”转头又望向刘院监。

刘院监:“…”

“点化过你?”转回来又望向燕七。

“没有。”燕七继续摇头。

“那就是将我侄女当了他们的战俘?”又望向刘院监。

刘院监:“……”

“皆是锦绣书院的学生,何来战俘一说,”燕子恪自己推翻了这一可能,“既非战俘,那么要求我侄女下跪磕头,难道不是折辱?既是折辱,我侄女不奋起相抗难道还真要背负着燕氏一族的尊严下跪受辱?还是刘院监你认为我侄女就该委曲求全,甘受此辱方符合锦绣书院的育人之道?”

刘院监:“………”

“再或,他们三个其实是书院的先生?我侄女儿的亲戚长辈?自然都不是。更不可能是天,亦不可能是地,那么,难不成他们竟是将自己当做了…”燕子恪说到这里拉了个长腔。

刘院监快疯了,这种话他特么的竟然也敢往外说!他就是故意的!故意把个“君”字放在最后,这是要扣大帽子啊!这帽子大的就是锦绣书院的山长也不敢接啊!燕子恪你个脏心烂肺的啊!太特么黑了啊你!那仨也不过还是孩子呢,你就能眼都不眨地往他们身上安诛族之罪啊!太特么狠了你啊!不就是让你侄女写了个检讨啊!不就是把你叫来让你回去教育开导一下她啊!你至于嘛你?!搭上三族人命外加一个百年基业声名满天下的锦绣书院就为了给你侄女出口气啊?!好歹这也是你母校啊!你特么无情无义无理取闹你啊!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燕大人又在说笑啦…”刘院监笑比哭难看地打起了哈哈,“事情没有那么严重啦,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玩笑,那仨孩子么,嘴也确实欠了点,而令侄呢,性子也是有那么一点点…硬,哈哈哈哈当然啦,哪个少年不是一腔热血啊,以后行事多些三思也就是啦,哈哈哈哈…”刘院监好想抽自己一耳光啊,这番话说得简直让他想找个地缝钻下去,太特么没骨气没勇气了啊,他可是院监啊!他明明是在管教学生啊!怎么到了最后他倒变成和事佬了啊…

“哦,那刘先生让我过来是有什么事?”燕子恪重复了一遍刚开始的那个问题。

刘院监一口老血喷出来,敢情这货还觉得这都不是事儿!…也幸好这货没把这事儿当成事儿,否则就冲他这心脏到墨都自愧不如的黑,还不得把书院翻个个儿啊?以前他在校时翻的还少吗?整个书院在他手上都快成翻滚的蛋炒饭了好吗!

刘院监最终只得有气无力地送了燕子恪五个字儿:“常回校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窝跟泥们缩!窝不管啦!明儿是想让窝一更,两更,还是三更,泥们看着办!窝就躺泥们脚前儿啦!窝还就打滚儿啦!泥们看着办!

第52章 朋友

目送着燕家一大一小手拉手地出了门——对,手拉着手还,从背影上看怎么都像是大灰狼诱拐了小胖兔,但你不能看正面,你要是从正面看过去,其实这一大一小都是狼,你见哪个小胖兔一言不合就直接拿箭把人往树上钉的?

这一早上并没过去多长时间,但刘院监已是身心俱疲,瞅着书案上摆放的几张当事人所写的检讨,这原本是要拿给燕子恪看,好让他有理有据地教育自己侄女的,结果连提到这几份检讨的机会都没有,人上来一通说就把他给彻底碾压在了无穷的省略号里。

都特么是麻强那仨蠢货带累的!刘院监忿忿地一掌拍在麻强三人的检讨书上,惹特么谁不行去惹燕家人!你爹官儿再大,就是三品二品一品超品又能怎样?回去问问你爹燕子恪是特么谁!是怎么年纪轻轻就混到现在这个位置的!本朝这是没有“绝品”这一阶,要是有的话他燕子恪就特么是这个绝品!你爹有权怎么啦?你知道他燕子恪有什么吗?他特么有——

“梆梆梆”,有人敲门,刘院监怒喝:“特么谁?!”

“呃…”那人推开道门缝,怯怯地露出个脸来,是昨天那位司纠,“刘先生…出大事了…”

刘院监就觉得心头重重一跳,今儿是什么日子啊,出门没看黄历老天爷你也不能这么玩儿我吧!做学校领导的最怕“出事”这个词儿了,尤其是锦绣书院的校领导,学生全是官家子女,伤了病了打架了,残了废了嗝屁了,哪一种情况它都是事儿啊!

“怎么了?”刘院监有气无力地问。

“那个麻强,”司纠从门缝里挤进来,脸色十分不好,“昨儿好像被人伤了鼻梁骨,可能是回家之后让家里头看见就不干了,今儿陪着麻强一起来学校要找那个把麻强打伤了的人,结果就找到了元昶头上…来的是麻家的老太爷,揪着元昶就要进宫,结果元昶一恼…”

刘院监的心脏都快从菊花里沉出去了,脸上摆出一副“我不想听我不想听我不想听”的表情。

一脸“你别任性啊别任性啊别任性”的司纠硬是把声音塞进刘院监的耳朵:“…就当着麻老太爷的面,把麻强的胳膊给打折了,麻强当场疼昏了过去,麻老太爷一时情急,也气昏了,爷孙俩这会子全都被送去百药庐的医室了,麻家的下人见此情形不敢作主,回麻府叫人去了,还留了七八个把元昶给缠住不肯让他离开,现下还在外头闹呢,您看这…”

…你让我看,我特么也不知道该往哪儿看了…麻家,元家,哪个都惹不起,这事儿大了,老子现在也好想昏过去…咦?对啊,为何不昏过去呢?老子不管了,你们爱谁谁来!

扑通一声,刘院监说昏就昏,一头栽倒在书案上,结果力用大了,杯里的滚茶都震得溅了出来,正落在手背上,刘院监烫得胆囊都跟着抽抽,咬紧牙关一动不动,老子就是特么烫死也不管了!

司纠咬牙切齿,这老狐狸眼一翻腿儿一蹬撂挑子不干了,可他不行,他是司纠,有情况不向上反映就是失职,刘院监还能推说个上了年纪禁不起刺激,他却没借口啊,年轻力壮的说昏就昏传出去了连媳妇都娶不上了好嘛!

司纠没法子,只好从院察署出来又奔了副山长的办公署去,心里是把麻强祖孙俩骂了一遍又一遍,男人之间打架挂彩难道不是正常的么?哪个男人小时候没和别人打过架受过伤啊!你家麻子脸那身子骨是有多精贵啊还至于老胳膊老腿地到书院找人来闹?!还要进宫去?老糊涂了吧!元昶是谁啊?元家是干什么的啊?你麻强的老子任吏部尚书正二品的确官高权重没错,可人元昶他老子是忠国公!是左柱国!是太傅!天子对人老子执弟子之礼!关键之关键,人老子还特么是国丈!人亲姐是特么皇后!人亲哥是特么从二品翰林院的掌院学士!人自个儿是特么皇帝最为喜爱的小舅子!

虽说进了书院便是同席,没有高低之分,可特么你将来不离开书院啦?不出仕做官啦?不在朝廷上混啦?一家子怎都这么没成算呢?!

司纠碎碎念着就去了副山长的办公署,正要进门时却见正有个人从里头出来,长身玉立竹骨梅姿,颇有一股子水木清华的风流朗隽。

这人是谁呀?容貌好,气质佳,我若有个姐姐一定嫁给他。

可惜我没有姐姐。

司纠脱线了一下,连忙迈进副山长的办公署房门,前因后果这么一通说,副山长倒笑了:“这个麻强也够能耐的,当朝最不能惹的两个姓儿他全惹了。行了,你放心罢,这事儿闹不长,都不用咱们出面,那两家就办了他了。”

“哪、哪两家啊?”司纠仍然没在线上,一脸懵懂,元家他知道,另一家呢?

“刚你没看见啊,出去那位,燕子恪。”副山长倒是没架子,腿搭起来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最不能惹的当然就是他两家了,那一家是皇亲国戚,这一家么,嘿嘿…”

刚出去那位是燕子恪?传说中锦绣书院建院以来最神经的学生?

卧槽幸亏我没姐姐。

麻家人是怎样在锦院那边闹得鸡犬不宁的,绣院这边自是不理,娇嫩美好的女孩子们只管坐在绣户轩窗里,伴着桃花春水,伴着乳燕呢喃,伴着剪剪风、丝丝絮、浅浅草、缕缕香,尽情享受她们的大好年华。

第三堂是乐艺课,燕七的筝小时候跟着燕大太太给燕二姑娘请来的先生学过一阵,还算有些基础,这会子正按着教乐艺课的秦先生教的谱子练着弹,梅花班的女孩子们共有五个学筝的,除了技艺高超的陆藕以及为了抱团儿才学习的武玥和燕七,另两个的筝技也就勉强说得过去,跟燕七差不了多少,武玥是纯属凑合事来的,连谱都还不识,秦先生压根儿都不怎么理会她。

一堂课上至尾声,秦先生将梅花班的学生们叫到一起,而后仍旧是那副孤高清冷的模样,凉淡淡地道:“还有二十天便是上巳节了,依照锦绣书院的传统,届时会雇了画舫于归墟湖上行游艺之乐,而每年此日,绣院与霁月女学将有一场乐艺比试,分歌、舞、器乐三项,就在舫上进行,愿意参加的,写帖自荐,交来我的办公署,然而并不意味但凡递帖就有资格参加,既是比赛,自是要取技优者代表我院参与,有意者可以尽早做准备了。”

于是下课后武玥就来怂恿陆藕:“快写帖子递上去!以你的技艺拿第一没问题!”

陆藕好笑:“你太高看我了,霁月女学那是什么地方?若说锦绣书院是京中第一的男女联合书院的话,那霁月书院便是全京第一女学,院中学生只有女子,请的皆是各项学业中最精专的先生,教授起来自是更细更精,据说近几年出了不少才女,风头早有超出锦绣书院之势,前两年与绣院之间进行的‘上巳竞艺会’我也听说过,头魁皆被霁月女学拿去了,你当人家全是吃素的么?我说拿第一就能拿第一?一山还比一山高,更何况人人欣赏方面不同,喜欢《阳春》的未必喜欢《白雪》,这种事最难说准,你可莫要让我闹笑话了。”

“哎哎,你们这些搞乐艺的就是麻烦,哪里像我们习武的,第一就是第一,实力摆在那里,管你从哪个方面欣赏,技高技低一眼分明!”武玥攥了攥拳,“上巳节为什么没有比武大赛呢?”

陆藕:“…”上巳节是个浪漫的节日好么,为什么大家要比武!

燕七:“所以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啊。”

陆藕:“…”你重点不对了啦!

“反正你先报上名就是了,”武玥说陆藕,“到时候我俩划个小船儿去给你捧场!”

锦绣书院上千名学生,不可能雇个几十艘画舫大家全都上去,再说上巳这么个对古人来说非常受欢迎非常盛大的节日,全京人到时候都要出动,不可能整个湖上全让你一家占了啊,所以到时能上到锦绣书院画舫里去的只怕只有那些特别优等的学生才有这个特权。

“报是肯定要报的,秦先生昨儿就先跟我们乐艺社的人说了,所有人必须报名。”秦先生正是陆藕参加的乐艺社的教习先生,“但是因时间有限,其中还有歌舞比赛,所以能被选中代表锦绣与霁月对决的,大概只有六个人,每样乐器只能有一个代表。”

“都有哪些乐器?”武玥问。

“筝,箫,琵琶,琴,笙,笛。”陆藕笑笑,“上头还压着五个级的学姐呢,怎么也轮不到我,我大概只能争取一下看能不能进入集体演奏,这对于新学生来说也已是不错了。”

武玥想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上巳游艺会这种举城同乐的节日最是出风头博名声的好时机,哪个待“嫁”而沽的女孩子肯甘心放过?莫说比赛当日了,怕是这社中内部为着个参加名额的竞争就已经是很激烈了。

武玥看了看陆藕,暗自叹了口气。陆藕这个姑娘很不容易,明明是家里正头夫人生的嫡女,在她父亲的眼中却连小妾生的女儿都比不上,她那个父亲,也不知是被灌了什么迷药着了什么魔,一门心思地宠着家里那位姨娘,活活被枕边风吹成了脑残,心心念念地就是想着法子给那个庶女找个好婆家高高嫁了,对于她这个正牌嫡女的一生大事,反而不怎么上心,以致陆藕这样原本恬静温和的性子也不得不被迫时时打起精神参与一些冒头露脸的事,好给自己将来的婚姻增添些砝码,否则总不能任由着自己这性子不理不管,到时候着急上火的还不是她的亲生母亲?

“你觉得我五哥怎么样?”武玥忽然问陆藕。她有点心疼,有点不甘心。她的朋友这么好,这么温柔,这么有才华,如果因为长辈的不作为而错嫁给一个臭男人,再万一那男人屋里头也有个狐狸精似的妾,那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在痛苦里搓磨了?

索性肥水不流外人田,嫁到别人家不如嫁到自己家,自己家虽然也有妾多或是不着调的叔伯,但她武玥的爹可是只有她娘一个女人,她的亲哥哥们从小耳濡目染相信将来也不会纳妾,嫁给谁也不如嫁给她的亲哥,而且这么一来她们就可以做姑嫂了,关系还能更近一层,这有多好!

按年纪来看,她五哥武珽和陆藕正合适,武珽虽是出自武将家庭,本身也是从小习武,可他有着武将少有的细心和温和,配着性子温柔恬静的陆藕正合适!

对了,还有燕七,也嫁到武家来,哈哈,她们三姐妹就可以一辈子在一起啦!多好!

武玥小同学一时忘了自己还是要嫁出武家去的,一厢情愿地替自己的两个好友打算好了将来,连忙就开始实施计划的第一步,先探陆藕的口风,陆藕和燕七去她家就跟去自家似的,对武家人也算熟稔,陆藕和武珽打过好几次照面了,燕七更是时常成为武家几个兄弟的取笑对象,咳。

武玥这一跳跃式的问题让陆藕摸不着头脑,愣了一下问道:“你五哥?怎么了?他也写帖子申请参加了?”思路还在上巳会上转呢。

“他的箭术确实了得。”燕七在旁边打岔,“我们骑射社内部比赛他总是拿第一。”

“你呢?你能拿第几?”陆藕问燕七。

“我啊,新成员里拿第一大概是没问题的。”燕七道。

“哦?那所有成员里能拿第几呢?”陆藕笑问。

“据我这些天对其他成员技术水平的观察,大概我还是能拿第一。”燕七说什么话时都是一本正经。

陆藕就以为燕七是在说笑,便也笑道:“那射箭大赛时就看你的了哟!”

“嗯,到时你们好好看。”燕七点头。

武玥在旁边都快急死了:你们两个不要再闲白话了好吗!现在是说正事的时间啊!

燕七面瘫着脸看了她一眼,这么小就开始学着乱点鸳鸯谱了,也是为朋友操碎了心啊,陆藕她爹就是再不管她,将来的婚事也是他拍板,这会子就给人安排,你是真不拿人爹当棵葱啊。不过可以理解,哪个女孩子小的时候没琢磨过把好朋友弄到家里来,要么想让自己妈再认个闺女,要么想让自己兄弟将来娶了当自己嫂子呢,女孩子的友谊就是这么甜。

作者有话要说:

有朋友很好奇燕小胖究竟能有多胖呀,为什么总被人“小胖小胖”地叫啊?为了能给大家一个比较直观的感受,吾封印于体内的灵魂画手的洪荒之力爆发了!下面就给大家看看我用触及灵魂的笔触给大家奉上的五六七组合的肖像画!当当当当——↓↓↓↓↓——怎么样!美不美!俏不俏!再来一幅要不要?!

第53章 沙袋

下午上骑射课之前,燕七没见着元昶,不过正好她因为中午和她大伯去买弓箭套装,没时间履约给元昶做点心,这下子也免了那小子不开心了。

骑射课上教的东西自然比不得骑射社团教的深入,骑射课主要就是教一教射箭的基本功,不要求力量和速度,你想达到更好的水平就得自己平时多练了,实在喜欢得很又进不了骑射社的,可以在自己家里请个私人教师。

骑射课上所教习的程度自然满足不了燕七这样的水准,所以这位又被光荣地开小灶,让武长戈令着绕操场跑圈去了,武长戈甚而笑着说:“减不下二十斤肉来,以后的每堂骑射课你学习的内容就是跑圈。”

燕七这叫一个苦逼啊,她真没觉得自己胖到需要减二十斤肉那么发指的程度啊,而且她也不是没有试过运动减肥,可是越特么运动吃的越多,到最后她还胖了五斤啊。

武玥再同情燕七也不敢向她十二叔求情,这位的话向来有一是一,六亲不认这个词就是为他而造的好嘛,这不刚才她分心射偏了一箭,这会子正被他罚重射三十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