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知是拜把子而不是有男女学生跑到这里来私拜天地?”元昶挑着半边嘴角坏笑。

“三友洞,结玉缔盟,”燕九少爷用看白痴的目光瞟了眼元昶,“这里有三块玉,你以为这是在NP?”

“‘嗯屁’是什么?”元昶瞪他。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燕七胖脸一热,谁把燕小九给教坏了?!立刻引开话题,指着三块石头后面的洞壁道,“上头有字,小九来给大家朗诵翻译一下全文。”

燕九少爷用看穿一切的目光扫过他姐的脸,在那洞壁上看了一阵,而后方慢声道:“说的是三位好友在此结义的事…”

“刘关张?”元昶怪笑。

“…石头上刻着他们的字,”燕九少爷已经懒得理会智商余额不足的人了,“洞壁上刻的便是结义词,无非是‘甘苦与共’、‘同心同力’、‘携手江湖’、‘共展鸿图’等语,然而…这在段结义词的下面,又被人添了一段话上去,这段话与结义词似乎并非同一时间所刻,下面这段话看刻痕似乎要晚于结义词数年,写的是:‘鸿图未展义先断,可笑当时少年心。自此吾入黄泉去,只愿来世不逢君。解劝有缘后来者,莫使冰心投暗襟。世间最毒权生欲,多少豪杰误到今。’这段话的下面,还有一段,只是似乎被人毁过,什么都看不清。”

“果然那石桌上的线索是这人故意留给有缘人的。”元昶右拳击左掌地恍悟,“看这几段话的意思,这三人原本是极要好的朋友,而后跑到这三友洞来拜了把子,结果后来因为其中有人因权利而生了私欲,导致三人分崩离析,这个人临死前回到了当初结拜的山洞,忿而留诗,痛斥那人绝情断义,而且肯定还留了什么重要的话,却被剩下那两人给毁掉了——对不对,燕小胖?”不问燕九少爷只问燕七。

“白话译得不错。”燕七道。

“…”元昶又在那三块大石上打量了几眼,“你们说,这三个人里究竟是哪个人背叛了誓词和兄弟,又是哪个人被自己的兄弟背叛导致送了命?”

燕家姐弟半晌都未吱声,元昶觉得奇怪,转头看向二人,见燕九少爷只在旁边揣手站着,燕七却绕到了三块大石后面,上上下下地看景儿。

“行了,走吧,这个谜至此就全解开了,也没什么稀奇的,”元昶过去把燕七从石头后面拽出来,“明儿咱们再去别处逛逛,说不定还有这样的谜可解。”

燕七回着头,扫了眼三块大石对面被乱石塌下堵住的三友洞的洞口,洞口的边缘,有着不易察觉的几抹火药燃烧过的痕迹。

沿原路从鹿影洞口出来,三个人齐动手把这洞又重新堵了上,还用藤草等物将这洞口掩住,元昶本来还觉得多此一举,后来燕七说这是他们三人才知道的秘密,不想别人来分享,然后元昶就高兴了,堵洞堵得比谁都积极。

等从书院出来时,月亮都已经高高挂上了头顶,双方挥手道别,各自取路回家,燕家姐弟俩在马车上对坐沉默了半晌,燕九少爷方慢慢地开口道:“是不是他?”

透过车窗的街灯影不断从燕七平静无波的脸上掠过,她的声音一如她的神情,平平淡淡,无波无澜:“是不是他有什么所谓,他活着就好。”

燕九少爷笑了笑,一手支了腮,另一手在桌面上慢慢划着什么:“写有‘流徵’那块石头上所系的玉的形状,我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哦,像‘甲’字多了一竖,又像是一道门的图样的那块?”燕七想了想,“我没见过,不若直接去问他。”

燕九少爷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他不是在生你的气么,肯见你?”

“啊,被你看出来了。不若你自己去问啊。”

“呵呵。”

“…最近他大概还是不会见我。”

“你可以让一枝带话给他,就说见到了他的那块燕子形玉佩。”

“好吧…真是傲娇啊。”

姐弟两个回来得晚了,伙房留的饭都温了三遍,今天是请安日,原本晚饭是要全家一起吃的,好在燕九少爷早便让葛黑带了话回来,说是先生留他帮忙查些资料,燕七那里也要加练骑射云云,把家长们忽悠了过去。

燕七饿过了劲儿,便没有留在前头同燕九少爷一起用饭,一直穿廊过院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却见杏黄灯影里,海棠花树下,那人一袭霁蓝麻布轻衫负手而立,鹦鹉绿鲤鱼在廊里瓮声瓮气地学着驴儿叫,原本有些好笑的情形,却在他一身的水月清华里隔得遥远,像高高地坐在雕花栏里听着台子上的丑角儿唱戏,见燕七进来,那丑角儿立时闭了嘴,月光乍满,泻一地流银,谱一曲清商。

“又不曾吃晚饭?”他看着她问。

“减肥呢。”燕七道,走过去站到他面前,“别多想啊,不是因为你不理我。”

“多少吃些。”他说,一伸手,从燕七的肩上拈下一粒小小的苔藓叶,“去哪儿玩了?”

“三友洞。”燕七道。

他看着她,忽而一笑:“题是小九破解的?”

“嗯。题是你出的?”燕七问。

“呵呵,难不难?”他问。

“可难了,谜套谜,环连环,数术不精深的人,第一关就要败下阵来,就算数术好,对机巧不敏感的人也发现不了镜面反光的秘密,并且此人还要善猜谜,要通《易》,要常去藏书阁,要博学,还要贪玩,书院的每一处角落都须熟悉。”

“唔,过奖了。”

“…”

“看到洞壁上刻的字了?”

“看到了。”

“莫要说出去。”

“好。”

“还是不肯告诉我那制火衣的法子是谁教你的?”

“拿三友洞的秘密来换。”

“…好罢,此事作罢。”

金曜日星期五,下午的后两堂照例是各项赛事,因而中午的午饭元昶吃的格外多,把燕七那份韭菜炒茴香都抢过去吃了,吃饱喝足,摸摸肚子,喷着嘴里的韭菜味儿道:“今儿中午要养精蓄锐,不能去玩儿了——话说回来,你大伯的字就叫清商,你怎会不知?”

“我知道啊。”燕七递给他一块薄荷膏。

元昶高高兴兴地接过来含在嘴里:“那你昨儿怎么不吱声?我还是听我们教数术的先生今天上午说起来的,他把那道九宫格的题解开了,而后说起当年锦院最厉害的九宫格高手便是‘燕清商’,我一听姓燕,便问他那人本名叫什么,这才知道原来是你大伯。”

“哦。”

“哦什么哦,你回去没问问他那三友洞的事啊?”元昶瞪她。

“《抱朴子·畅玄》曰:‘夫五声八音,清商流徵,损聪者也。’损聪,就是伤耳朵,何必要问。”燕七道。

“…”元昶伸手在燕七额上弹了个脑崩,“跟燕九学会拽词了是吧?我只知‘商’乃五音之一,其调凄清悲凉,而‘清商’则比‘商’调还要高半个音,听来更觉悲至泣血——乐艺课上先生不是教了么?”

“我比较喜欢‘清商’的另一个意思,”燕七道,“‘惯年年、来趁清商。不应素节,还有花王。’清商也当秋风讲。”

“哈,你喜欢秋风?那我也将我的字改作清商怎么样?”元昶说完忽地有点脸热。

“你并不像秋天那样高远澈凉,”燕七倒是认真地想了想,“你更像夏天的炎日,不若字‘永日’吧。”

永日。

元昶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太对。

作者有话要说:

第85章 射杀

在其他社团展开如火如荼的联赛的时候,骑射社的成员们仍在进行枯燥且艰苦的训练,因周五的下午比平时多出一堂课长的训练时间,所以在这个下午通常会有一些有别于平时的训练安排,比如上周五就进行了一场与松鹤、霁月书院之间的友谊赛,而这个周五,锦绣书院的骑射社又应致知书院之邀,整个队伍被拉到京都西郊去进行一场狩猎比赛。

京都的西郊,多为林区,皇家猎苑也设在此处,学生们当然进不得猎苑去,但只在外面的林子里也能猎到不少飞鸟小兽,而本次狩猎比赛的目标只是鸟,大鸟小鸟,这样一片广茂的深林里足有上万只,双方比赛的规则便是在规定时间内看双方队员射中鸟的平均数量。比赛时所有的人可以随便选地点,愿意骑马就骑马,喜欢徒步便徒步,但须在规定时间内拿着射到的鸟回到出发地来,以免有人超过时限后仍在开弓。

两队拉到目的地,清点了一下双方人数,因是算射到鸟的平均数,所以也不拘两队人数差多少,点了计时香,约定快到时间前会放哨箭提醒散布在各处的人,然后就要往回赶,在香烧完前回到起点处,逾时不计成绩。

双方教头分别和自己的队员阐述了一番注意事项后,便放队员们散去,比赛开始。

燕七背着箭篓拿着弓,篓里合共五十支箭,射中鸟儿之后拔.出来可以反复用,所以不必背很多。瞅着近处的地方已经被人占了,鸟儿们不傻,射死一只后其它的自然会飞往别处,所以既不能总守在一处不动,也不好同人在一处抢射,就不紧不慢地往林子深处去了。

一路走一路射,收获倒也不少,有时也会遇到锦绣或致知书院的队员,一个个架着弓射得颇为认真。

渐渐行入深处,顶上枝叶开始遮天蔽日起来,鸟儿们也不再飞远,这棵树上射死一只,大家飞到另一棵树上继续吱吱喳喳,燕七逮着了这伙傻鸟,一箭一只射得很是顺手。

正认真比赛着,忽觉穿林而过的风中夹着一股子似有似无的血腥气,不是被射死的鸟散发出的,鸟身上的血味儿没有这么浓。燕七俯身将耳朵贴在地面上细听,而后起身将弓挎在身上,就手攀着身边的一株两人合抱的高大梧桐树就爬了上去。

爬树的功夫是上辈子练就的,这辈子虽然受制于体重问题,也好在这段日子的魔鬼训练很有些效果,就算没减下去肉,好歹也是长了些力气,因而爬到树冠上并没有花费多少功夫。

在枝叶间小心藏起身形,燕七探了脸出来往远处看。

昏暗的林间不过多时,远远地跑出来十数个人,手里提刀带剑,也有背着弓的,大多人身上血迹斑斑很显狼狈,甚而还有断手断足的,挣扎跌撞着一味向着这厢奔来。

这是些什么人?

若再往这边跑,很快便会与两家书院的学生相遇。

提刀带剑,有武力在身。

学生们虽会骑射,但并不表示懂得用武。

若对方是亡命之徒,相见之下必动杀招。

燕七解下系小衣的大红汗巾子——人本命年呢,当然要系大红。将汗巾子一端系上箭尾,余者长长地飘在后面,而后搭弓上箭,向着头顶天空射出。

学生们仰头射鸟,但愿有人能看见这飘着大红巾子的箭,红色历来是警告色,希望能引起警觉。

燕七再看向那伙人,已是越跑越近,愈发能看得清楚,一共二十八个,四个提刀,六个拎剑,两个执棍,余下的全都背着弓,八十斤重弓,篓中百余箭,箭翎带血,再看这伙人的装扮,平民粗衣,短褐快靴,面含杀意,匪气十足。

纵是人不可貌相,这样七零八落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也绝不是兵,若不是兵,箭上带血的就只能是匪。

燕七想起因江南水患趁机作妖成立了个什么邪教而怂恿教徒跑到京都来挑衅天颜的无知悍匪,听说人在南郊外,被武玥的大哥带兵围剿,如今这一伙,莫不是逃到西郊来的漏网之鱼?

若果真如此,这厢的学生们就危险了。

燕七搭弓,这一箭却不能轻易再发,如果她在这里打草惊蛇,怕要立时激起匪徒杀机,而如果放任不管,匪徒再往前走,迟早也要发现其他学生。

燕七纹丝不动,在树后静静盯着那伙匪徒越行越近。

“嗡”地一声弓弦响,燕七循声望过去,见密林深处高高兴兴地跑出个人来,郑显仁,肩上搭着五六十只被射穿后捆成一串的鸟,奔向方才那一箭落下的方向,而那箭距那伙正向这厢奔来的匪人,不过百米远。

燕七没有出声,一出声自己也就搭进去了,手里的弓箭握得稳稳,将身形掩得更深。

郑显仁只顾着寻箭,即便听见脚步声向着这厢跑,大概也会以为是别的学生,一时没有提防,待捡了箭抬起头来时,才发现一伙浑身是血的人已到了身前。

“什么人——唔!”才出了一声,便有人一棍扫来,直接将郑显仁扫倒在地,紧接着旁边一个使刀的,挥刀就要上来砍,燕七举弓,瞄准那人拿刀的手。

“且慢!”一个络腮胡的大汉伸手挡住了挥刀的,“留他一命,可当人质!”

立时有两人上来缴了郑显仁的弓箭和鸟,将他反剪双臂用绳子捆住,郑显仁吓懵了,刚从刀下逃得一命,此刻已是六神无主,只管慌乱地在这群人脸上来回打量。

“你是何人?”络腮胡子凶悍十足地问他。

“我…我只是…只是来此狩猎的学生…”郑显仁脸色苍白,目光望向自己来时的路,希望着能有人赶来相救。

这目光暴露了信息,络腮胡子立时令所有人戒备,并逼问郑显仁:“除了你还有谁在这附近?一共有多少人?都是做什么的?”

“我、我们只、只是来狩猎的,都、都只是学生、学生而已…大、大概七、七八十人…”

郑显仁也是蠢到了家,两句话把底全交了,这么多的学生,匪徒听了能不紧张?能不起杀心?

“六哥!对方人多,形势于我们不利,赶紧把这小子做了,咱们换个方向走吧!”果然有人急切建议道。

“别——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你们走吧——我——我肯定不会去报官——好不好?好不好?”郑显仁完全没有官家之后的骨气,登时就吓哭了。

络腮胡子沉思了片刻,道:“对方人多,也未见得就是坏事,朝廷追兵迟早会追到此处,不若我们趁此机会多掳些人质,万不得已时还可一命换一命同朝廷讲条件——先将这小子敲晕,大家藏好身形悄悄掩过去,见到学生以俘虏为主,若有顽抗或呼叫者,立时杀死!”

群匪应是,便有人上来敲晕了郑显仁,将他扔在一株树后,余者也算训练有素,持着各自武器略做分散,籍着树木遮掩,慢慢地向着学生们所在的方向探过去。

一伙人渐渐接近了燕七所蔽身的树下,燕七一动不动,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伙人遮遮掩掩地走过去,很快消失在了树林间,燕七侧耳,隐约听见几声闷呼,十有八.九是匪徒偷袭学生得手。

再看向郑显仁身旁,留着一个断了脚的伤匪看守,那匪手中握着刀,即便郑显仁正昏迷着,这人也没有丝毫的放松,刀尖始终抵在郑显仁的脖子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颇有惊弓之鸟的模样。

另还有几名匪徒就在附近,这厢如果有动静,那几名匪徒必然第一时间就能听见并赶回,他们手上有箭,可近取可远攻,不能轻易打草惊蛇。

燕七继续耐心等待,正仔细注意周围情形,忽觉眼前一花,树下一道人影闪过,下一秒那断脚的匪徒便一声不响地倒在地上,再看原地,一人背向而立,手里随意地拎着从那匪徒手里夺过的刀,刀尖轻挑,缚着郑显仁胳膊的绳子便断了个利落。

这人并未就势弄醒昏迷的郑显仁,只转回头来仰面淡淡望向燕七,脸上的疤痕在阴暗的树影间愈发显得冷酷狰狞,武长戈。

燕七才刚松了手上的弓弦,眼前便又是一花,树下已没了武长戈的身影,身边却吹起一阵风,紧接着武长戈的声音便低低地响在了耳边:“对方多少人?”

“二十八,四个用刀,六个用剑,两个用棍,余下的全用弓箭。”燕七道。

武长戈微微顿了顿,低沉暗哑的声音又钻进耳孔:“交与你一项任务:配合我击杀众匪。此伙人乃亡命之徒,稍有疏漏,学生势必性命难保。我一人恐难兼顾,你在树上配合,要求一击必杀,尽量莫惊动其他同伙,减少不必要之消耗。此伙匪徒若为朝廷所捕,皆是诛族大罪,必死无疑,因而你只管出手,不必多虑。”

燕七垂着眼皮儿没吱声。

武长戈挑了挑唇角,低笑:“怯了?令尊九岁时手上可就有人命了。”

燕七转脸看他:“您确定事后朝廷不会因这事抓我坐牢对吧?”

…原来只是在担心这个…

武长戈看了眼近在毫厘的这张小胖脸上黑白分明的眼睛,这么的清澈,这么的一尘不染,这么的盛满了孩子特有的单纯无忧。

可是如果杀了人呢?没有人天生就冷酷无情,没有人初次扼杀生命后还能若无其事,可眼前这个小东西也许不是人,她是妖孽,妖孽杀人,会不会根本就是谈笑间的事?呵呵,真是很想知道这答案呢,真是很想揭穿这清澈单纯,真是很想,让她由人变妖,彻底被释放。

“放心,我为你担保。”武长戈揽了燕七的腰,在树与树的枝杈间飞掠,转瞬落在一株视野极好的树上,树下大片可见范围内,是那帮匪徒遮掩于其中仍在寻找学生踪迹的身影。

“动手。”武长戈的声音极轻极低地钻入燕七的耳孔,随即一阵风起,身形已是直扑距离最近的那名匪徒,一手握上后脖颈,只轻轻一捏,那匪徒连声儿都未及发出便倒了下去,武长戈一把兜住匪徒的身体,轻轻放平在地,紧接着身形飞掠,转瞬没入了树间。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神鬼不觉,哪怕是在此数十步之外的匪徒同伙,也未能发觉一丝一毫。

燕七搭箭上弓,静静地注视着场中匪徒们的举动,却见武长戈身形利落出手果决,须臾间已是接连放倒了三四名,接着伏身隐于草丛内,猎豹一般盯住下一个目标,伺机出手。

下一个目标距此数十步开外,那匪徒已然绑架了一名学生,那学生也算机灵,没有大呼大叫,只是苍白着脸听凭匪徒摆布,匪徒将他紧紧箍在身前,手里的刀在他颈上划出浅浅一道血痕,这个时候倘若有一丁点风吹草动,这惊弓之鸟般的匪徒说不定手一抖就会割断这学生的颈动脉。

武长戈在耐心地等待着出手的最佳时机,燕七所立之处在歹徒的侧方,然而那被绑架的学生将歹徒整个都挡在了后面,没有任何机会可以对其做出攻击。

正在此时,突听得林间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有歹徒——杀人了——救——”

这匪徒一惊,下意识转脸循着叫声望过去,短短的一瞬,他什么都还未看清,便觉得脖子一凉——不是外面,是里面,脖子里面一凉,一疼,这让他感到万分地惊讶。

燕七的箭从匪徒的右颈射入,箭尖由左颈钻出,血箭狂飚中,匪徒懵懂地倒了下去。

然而附近的众匪却早被那一声尖叫惊动,登时杀意狰狞双目充血,听得为首那络腮胡子一声大喝:“杀!一个不留!”一伙匪徒便抡开刀剑凶猛地向前冲去。

武长戈骤然凌空直落杀入匪阵,匪徒们是刀光剑影里逃出来的,见势却也毫不含糊,立刻祭出各自武器招架起来,有的甚至先砍倒了附近的学生才去迎战武长戈,燕七看见了乱战阵中的聂珍,早吓得瘫在地上动弹不得,一名匪徒抡着刀照头砍下,燕七手中箭疾射而出,直接洞穿了那匪徒咽喉,紧接着是第二箭,第三箭,第四箭,势如流星,弹无虚发,箭箭中喉,匪徒群中瞬间倒下了四五个,那络腮胡子一眼看见了树上的燕七,伸手一指:“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第86章 野狼

匪徒中便有用箭的立时搭弓瞄向燕七,然而燕七动作却比他快,抽箭搭弓拉弦松弦,匪徒还在惊讶这小胖子居然都不瞄准便乱放箭时,就觉自己喉间已是一疼一凉,垂眼看去,那箭已然洞穿了自己的脖颈…

匪徒们有些乱了,一厢忙着同武长戈近战,一厢还要防着树上的燕七远距离攻击,最让匪徒们恐慌的是,树上那位的箭法实在是准得吓人,箭无虚发不说,发发还都正中人咽喉,一击必杀,连活命的机会都不给人留!而且她不但射得准,出箭还快,己方箭手搭弓瞄准的功夫,她那里已经连出了三箭,三条人命就这样瞬间被她抹杀,那么的毫不犹豫,那么的冷酷果决!她是谁?朝廷官兵?哪里会有女兵!男扮女装?对,一定是男扮女装!一个又矮又胖的汉子,箭法这么准,一定是朝廷派来围剿大家的神箭手!

战斗在一瞬间打响,又在须臾间结束,燕七总共射杀十一人,剩下十七个皆被武长戈收拾掉,附近的学生们有直接吓晕的,也有负了伤不知死活的,横七竖八地同匪徒的尸体倒在一处。

武长戈站在尸丛中仰起脸来看向树上的燕七,眸光微闪,神思复杂,有讶异有深思,有新鲜有玩味,更有一丝丝莫名的…兴奋。

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是仿佛才刚杀的不过是几只聒噪的鸟儿般的平静泰然,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儿,早已过了把死人当作熟睡之人的无知年纪,也早已有了了解死亡的可怕与杀生的罪孽的成熟,可她,为什么不怕?为什么毫无犹豫?为什么如此坦然?为什么那双沾上了十几条人命鲜血的手,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与慈悲?

把燕七从树上带下来后便似笑非笑地道了一句:“干得不错,上报书院还能记你一功。”

“记功就算了,”燕七语气如常,“先生,这些人能不能算是您杀的?”

“哦?要藏拙?”武长戈意味深长地笑。

“我还得嫁人呢。”燕七道。

“…”武长戈目光落向燕七肉乎乎的小肚腩,“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您得学会看内在。”

“哦,你的内在是什么?妖?”

“您也想多了,真是妖我干嘛不变个好身材的大美人让全天下男人跪舔。”

“…你对男人有成见?”

“怎么会。但是您一定对我有成见。”

“呵,何以见得?”

“我没听说过哪位先生会让自己的学生杀人的。”燕七仰脸望向武长戈,“这种事一旦沾手,哪怕投胎转世重新为人,也洗不去血腥味。

武长戈负着手,也垂眸看着燕七:“而事实证明,你似乎习惯于如此杀人。你是谁?”

“我听阿玥说,您十二岁时就已上战场了,杀敌过百,战功加身,”燕七道,“杀人时,您怕吗?”

武长戈看了燕七半晌,淡淡道:“我所杀之人,乃国之敌、族之仇,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杀之,只会心慰,岂会心惧。”

“道理不都一样?”燕七指了指满地匪尸,又指了指自己,“我今年也十二岁,虽然杀坏人不至于心慰,但也不算太怕,如果您非要认为我这样的表现不够正常,不如就理解为遗传作祟,您说了,我爹九岁就杀过人,虎父无犬女,大概就是这样。”

“虎父犬女?”武长戈忽地哼笑了一声,“你爹是不是虎,你日后可以自己去看,而你,也不是犬,你是狼,一只冷血的小野狼。”

“您看您,一言不合就人身攻击,多不好。”燕七转头,那个方向有脚步声正向着这厢赶,于是转回来把手里的弓塞进武长戈手里,再把身后箭袋解下来递给他,挑了旁边一处没落什么鸟粪的空地,蹲身一躺,“说好了啊,他们都是您射死的。”然后眼一闭,装晕。

武长戈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地上这团肉嘟嘟的胖丫头,眸色深沉。

这次遇匪事件,发生的快,结束的也快,死了致知书院的一名学生,重伤八个,轻伤十个,好在悍匪被悉数剿灭,锦绣书院的领导特许骑射社没有受伤的学生们在家中休息七天,以压惊养神,受伤了的还专门去请了太医登门看诊。

次日便传来武玥大哥剿匪胜利的消息,彼时燕七正跟随综武社在书院进行训练。

“听说你们遇着反贼了?”元昶一见燕七就冲过来揪着胳膊问。

“昂,我被人敲晕了,你什么也别问我。”燕七道。

“瞅你那点儿出息!箭是白学的吗?射他们啊!”元昶狠狠捏了燕七鼻子一把。

“多亏了我十二叔在,”武玥在旁边得意道,“听我五哥回来说,那些反贼有近一半都是被我十二叔一箭洞穿了喉咙的!厉不厉害?”

“厉害厉害,好箭法,世间无双。”燕七道。

“嘁,这值得炫耀吗?这种事我轻易便能做到。”元昶在旁边哼道。

武玥正待说话,忽见身后伸过来一根长胳膊,手里捏着条红彤彤的汗巾子:“是你的?”

声音是她十二叔的,话是向着她对面的燕七说的,燕七伸手接过,团吧团吧塞进了怀里,武玥整个人都瞠了:“十二叔!您——您您,小七的贴身汗巾子怎么在您的手里?!”

什么情况啊什么情况啊?!燕七的汗巾子武玥当然见过,因为那就是她送她的本命年生辰礼物!专用来系最贴身的小衣的!怎么会在十二叔手里?!什么情况啊这是!不要逼我脑补啊!真相太可怕了麻麻我要回家!

元昶也瞠了,一股子疾火登时冲上顶门:“武长戈!你对燕小胖做了什么?!你这衣冠禽兽,我杀了你!”说着抡拳便冲着武长戈扑了上去。

燕七风中皴裂,这踏马的本来没什么事被这熊孩子一嚷全都不好了啊!

“其实…”瞠愣了好大一会儿的武玥在旁边咽了咽口水,干涩地开口和燕七道,“我十二叔虽然脸上有疤,人却是很好的…小七,相信你的选择,不会错…”

这都嘛啊。燕七欲哭无泪:“快别闹,你叔不就是我叔?再说他都大我一轮儿了。”

“男人年纪大点好啊,知道心疼人,”武玥连忙道,大概因为武长戈这个年纪还娶不到媳妇已经成为武家的老大难问题,所以一旦发现苗头绝不放过,武玥立刻抓着燕七安利,“而且我十二叔会功夫,能保护你,又有责任心,有担当,有能力,有魄力,脸上的疤虽然那啥了点,但是看久了就习惯了啊!再说…”

“再说啥啊再说,再说翻脸了啊。”燕七含着口老血道。

元昶被武长戈抽飞之后训练照常进行,无非就是继续熟悉场地,练习利用场地的配合,以及分成主力和替补两队打练习赛。

“明日的对手是综武赛的传统劲旅兰亭书院,”训练完毕,武长戈照例做总结及战术安排,“去年该书院已是连续第十年杀入精英赛,又有实力强劲的新队员入队,今年只会比去年更加成熟。”精英赛就是季后赛,季前赛被称为常规赛。

“须着重注意的是对方男女队中的‘车’担当与‘马’担当,”武长戈继续道,“在这两个角色上,对方的四名队员实力皆可列入前茅,尤其是‘马’,对方男女共四‘马’,皆用的是箭,马的速度优势与箭的距离优势相辅相成,因而尽量不要在开阔处与对方正面交手。”

“马”这个角色,像“车”一样是可以任意选择武器的,譬如锦绣书院男子队的两“马”,一个用的是箭,另一个用的是长.枪,可以根据队员的长处或是对手的特点在每一场比赛更换不同的武器,前提是你得精通多种武器,随便你怎么换。

一番战术安排过后,众人解散回家,武长戈却把燕七单独留了下来,引来武玥不断侧目,元昶见状自不肯走,就虎视眈眈地在旁边立着,武玥想了想就也留下了,她倒真不介意自己的闺蜜最后变成自己的十二婶,谁教她家这位最让人心疼的叔叔太让人心疼了呢,闺蜜嘛,有时候就是要被用来牺牲色相的,小七她这么没性格,想来也不会多反对的,嗯,就酱。

燕七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闺蜜打包卖给她叔了,这会子正被令着钻在迷宫一样的综武场地里熟悉地形,明天的比赛她仍然要顶替原来的主力“炮”手上场,并且被委以击杀对方“车”或“马”的重任。

元昶就也跑到场地里去扯着燕七来回蹿,武家叔侄站在上头围观,武珽也在,一边看着元昶在下面冲着燕七指手划脚一边问武长戈:“十二叔,您是打算以后都让燕小七在女队里打主力了?”

“看情况。”武长戈淡淡道。

“哦?她发挥不稳定么?”武珽看了眼下头那个无论何时都不紧不慢的小胖子,她的箭法他多少也算了解,倒真没见过她发挥不稳定的时候。

武长戈勾了勾唇角:“看情况,决定是让她打女队的主力,还是终极队的主力。”

武珽武玥闻言齐齐惊了,四条漆黑英气的眉毛以相同的高度和弧度扬起来,终极队就是男女皆可加入的混合队,锦绣书院的综武终极队,一直以来也只有谢霏一个女孩子进入过参赛阵容,而且大多时间都是在打替补,武长戈刚才说什么?“终极队的主力”?主力?!让燕小七打主力?!

“她有这么厉害?”武珽惊讶又好奇。

“小七太牛叉了!”武玥高兴道,“牛叉”这个词是四岁的时候跟燕七学会的。

“她的实力比谢霏怎么样?”武珽问武长戈。

“将与兵之别。”武长戈道。

燕七是将,谢霏是兵?这样的差距可不小,武珽更吃惊了几分:“比之侄儿呢?”

武长戈看了他一眼:“将与副将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