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突地又是一记惊雷炸响在头顶,这一回比方才那一声还要低还要响,仿佛要把人的耳朵生生炸聋了去,女孩子们再一次尖声惊呼起来,好几个直接就被吓得哭了。

头顶上的天空瞬息万变,几乎就是转眼间的事,乌云盖顶峰欲摧,狂劲的风挟着飞沙走石掠山刮过呼啸而至,身形娇小的女孩子们几乎站立不住,摇摇欲坠地挣扎作一团。

“啊——”尖叫声很快便被狂风撕扯碎,队伍后方的一个女孩子被风雷折磨到腿软,劲儿一松就向着后头跌撞过去,而她的身后正是燕九少爷,被她毫无前兆地这么一撞,登时一歪身便落向旁边的悬崖!

“——燕九!”看见这一幕的元昶还处于震惊之中,身旁的燕七却早已出手,一直挎在背后的弓不知几时到了她手上,搭箭开弓,毫不犹豫,没有耽搁,没有思量,利箭就在这须臾间疾射而出,逆风里丝毫不减去势,追随着燕九少爷落下崖的身形,比之坠落的速度还要快,瞬时追上,利箭穿透被风兜起的衣衫径直射入旁边崖壁,燕九少爷下坠的身形被这箭身略阻了一阻,而后坠折那箭继续向下掉去。

燕七的箭却是一支接一支地接连射出,每一箭都穿透燕九少爷的衣衫钉入崖壁,每一箭都能使得燕九少爷下坠的身形有了瞬息的缓冲,而这宝贵的几次短暂缓冲,正给了元昶飞身下崖赶去营救的时间,半空里一把箍住燕九少爷的腰,一手攀住崖壁上突出的岩石,硬生生在这狂风肆虐的悬崖间将人给捞了上来!

带着燕九少爷重新回得崖上,正听见教头们在风雷声中扯着嗓子下令:“回撤!全体回撤!进洞暂避!进洞暂避!”

七窍峰名字的由来便是因峰顶有着十几处天然洞穴,方才众人在峰顶赏景时还曾数过,只是未曾往那洞里去,此时闻言便都忙不迭地后退,见洞就钻,七八十号人好容易全都挤进了那些洞穴中去。

“没事吧?”燕七问燕九少爷,连同元昶三个人一起同其他人挤在其中一处洞中。

“没事。”燕九少爷在黑暗里闷声道,他的手正被他姐姐暖暖稳稳地牵着。

“弱鸡子似的,被人一撞就撞开了!”元昶也在黑暗里哼道,他的手里此刻也正握着一只小胖手,怕她在黑暗里被人挤散,三个人就这么紧紧地牵在一起。

“多亏你了。”燕七道。

“…”元昶没有吱声,顿了顿方道,“你方才也是忒大胆,不怕射着燕九?”

“艺高人胆大说的大概就是我了。”燕七道。

“…”元昶一时好气又好笑,“还有你这样自夸的?!羞不羞你?!什么时候了还逗!若我方才没来得及跳下去捞他,你打算怎么办?”

“没有打算。”燕七道,“我知道你肯定能捞到小九,所以没想太多。”

“…”这算是什么…无条件地信任?元昶握着燕七的手不由紧了一紧。

又一声惊雷过后,洞外噼里啪啦地下起雨来,有人点起了火折子,就着微暗的光一看,这洞不过两三米高,有多深不知道,十来个人都挤在靠近洞口的位置,燕七看到了武玥陆藕和武珽,冲着那厢招了招手。

“小七!”武玥高兴地冲着这厢喊,一手扶着陆藕一手拽着武珽拨开其他人挤了过来。

“没事吧?”两边一起问。

“没事。”两边又一起答。

“方才真是太可怕了!”武玥心有余悸地道,“那雷就像响在我耳朵边儿似的,震得我好半天都听不见其他声音,头一个劲儿地发懵。”

“山里的雷就是这样,一响震得山都跟着摇。”燕七道。

“外面雨下得这么大,今天咱们还下得了山吗?”武玥到底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再加上方才有人掉下了崖去,她十二叔现在还不知安危如何,不由得就担心起来。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快,耐心等等。”武珽安慰道。

一阵狂风夹着雨片刮进来,直吹得女孩子们连连打着哆嗦,就有人道:“这洞挺深的,咱们往里面走走吧,里面有风吹过来,应该不是死洞,总好过站在这儿被风吹雨淋,若是因此伤了风,一时又下不得山,那可就不妙了。”

众人闻言纷纷应和,就有人持着火折子在前引路,一行人慢慢摸索着向洞深处行去,武玥就问武珽:“咱们要不要也跟着往里走走?”

武珽却道:“不,咱们就等在这儿,万一十二叔找到此处,正好可与他会合。”

待众人往洞里一走,近洞口处的地方便宽敞起来,只剩下燕七他们这六个人,洞外白闪划过,给洞内带来一片短暂的光亮,而后很快又重新陷入黑暗。

元昶看见武珽冲他一脸地似笑非笑,不由哼他:“你干嘛?!”

“呵呵。”武珽只笑不语。

“有病!”元昶恼火。

“是啊,我手痒。”武珽道。

元昶正要讥嘲,却忽然反应过来他这话中之意——自个儿这手里还握着一团胖馒头呢!元昶脸上不由一热,下意识地就想甩开燕七的手,然而这念头却又突地被他打消,反而将那小胖手握得更紧,仰起下巴来,带着挑衅地看向武珽。

武珽好笑地挪开目光,望向洞外已形如倾盆的雨幕,忽而喝了一声:“十二叔!”

未待众人反应过来,便见一个水淋淋的人眨眼出现在洞中,背上还负了个不知生死的女学生——是方才被吓软了腿掉下崖去的那一个!竟然被武长戈捞了上来!

“她怎么样?”武珽忙迎上前问。

“吓晕了。”武长戈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扫了眼面前这六个人,“此洞就你们几个人?”

“都往洞深处去了。”武珽指了指黑暗处道。

武长戈将那女学生放下来靠着洞壁,和武珽道:“看好他们几个,我进去找人,未听我招唤,不要往深处走。”说着便一头钻进了漆黑幽长的洞中。

还没走出多少步去,忽听得洞内远远地传来一片尖叫,紧接着便是纷乱的脚步声,惊惶万状地向着这厢跑过来,武珽与元昶对视一眼,一个护在武玥陆藕身前,一个将燕七和燕九少爷挡在身后。

燕七将弓与箭拿在了手里。

武玥在旁边看见,也把背上的弓拿下来,然而看了看声音传来的方向后,又默默把弓背回了背上…洞里太黑了,她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放箭不伤人。至于燕七怎么就有那样的自信敢用弓箭招呼…谁知道,反正小七那家伙自从进入锦绣书院上学之后就不断地让她和陆藕感到惊讶,也许是因为上学之前大家总是被关在家里,头顶上是井口那么大的天,想展开翅膀都展不开,而进入了书院,有了更广阔的天空,是麻雀还是鹰,一下子就显现了出来。

脚步声伴着尖叫越来越近,几人终于能听清那些人嘴里喊的究竟是什么:“——鬼啊!有鬼啊!有鬼——”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8章 配合

“一群蠢货,这世上哪里会有鬼!”元昶哼道,却将身后的燕七姐弟两个护得更严了。

片刻功夫便有人奔了出来,见着洞口处这几个人,张惶地喊道:“快逃!快逃!鬼来了——鬼追来了——”也不停脚,竟是一直冲出了洞去。

“太危险了!回来!”武珽向外吼道,可那些人哪里肯听,转瞬就跑不见了踪影。

六个人被这突发状况弄了个面面相觑,还没觑出个究竟,又有一拨人尖叫着奔了出来。

“拦下!”武珽向着元昶喝了一声,闪电出手,连砍带劈,照着这拨人后脖颈斩下,同元昶一起轻松将这伙人砍晕在地。

五六七三个连同燕九少爷一起帮忙将晕了一地的人扶着靠坐在洞壁两侧,元昶不由皱眉:“里头究竟有什么鬼东西?不若我进去看一看。”

“不可,十二叔说未听招呼不要擅入。”武珽道。

“嘁,他是你十二叔,可不是我十二叔,”元昶撇嘴,“再说不管里面是什么,这群人现在已经吓乱了心神,你十二叔一个人再厉害也护不了这么多人。”

武珽还是有些犹豫,武家人世代尚武,祖祖辈辈出过不少的武将,一直以来都是以军纪治家,所以武家的孩子们都习惯了对长辈的绝对听从,这会子让他违背叔叔的吩咐,很有些令他为难。

元昶见状哼了一声,道:“那你留在这儿守着他们,我进去救人!”说着迈步就要往里冲,却见武长戈正从里面大步奔出来。

“十二叔,里面怎么回事?”武珽武玥忙上来追问。

武长戈背上又背了个晕过去的女孩子,腋下还夹着一个,将两人放到地上后方沉声道:“此洞深处是吸血蝙蝠的巢穴。”

“啊——”武玥陆藕齐声惊呼。

吸血蝙蝠。昨晚看到的影子原来是它。

被吸血蝙蝠咬到的人,很易传染狂犬病!

“小五元昶燕安,随我进洞救人;剩下的你们几个,将众人行李包袱中能烧的东西聚集起来生上火,熏蚊虫的艾草等物投入火中烧,莫要进洞。”武长戈迅速布置完毕,率先迈步重新往洞中行去。

“喂——里面危险,为什么要让燕小胖进去?!”元昶喝道,然而武长戈已经消失在洞深处,元昶便和燕七道,“你就留在这儿,我和武五进去就行了!”

“不要紧,”燕七道,“我们进去把蝙蝠都杀死吧。”

众人:“…”要不要这么凶残啊喂!为什么要用“我们进去吃点东西吧”的语气说出如此血腥的话!

外面的雨很大,短时间内无法下山。

如果要在洞中避雨,就必须杀光携带狂犬病毒的吸血蝙蝠。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燕七看向燕九少爷:“用防水油布把头脸罩上,别被蝙蝠咬到。”转而又和武玥陆藕道:“你们也是。”最后看向武珽和元昶:“走吧,别怕。”

武珽元昶:“…”怕你个羊骆驼啊!比起吸血蝙蝠来你这凶残的小胖子更可怕一点好嘛!

“那你跟紧我,不许乱跑,听见了吗?”元昶盯着燕七道。

“放心。对了,你们的箭借我用一下。”

燕七背了满满一大篓箭,举了根武珽做的简易火把就跟在两人身后冲进了洞中。

山洞很有些深,七拐八绕,甚至还有两三条岔路,那些学生们四下里逃蹿,此时不知都逃去了哪条岔路,还有七八个瑟缩在角落里,连逃都放弃了,只管抱着头缩成一团,不住地哭喊,地上还有三四个不知是吓晕的还是撞晕的,或趴或躺地一动不动。

“别哭了!背上他们几个往外走!”元昶不耐烦地吼道,声音在洞中嗡嗡回响。

三个人也不停留,只管继续向洞深处行去,绕了两绕,前面豁然开朗,一处篮球馆大小的天然石洞出现在眼前,火光照耀下,一大片相貌丑恶的蝙蝠正在狂乱地飞转。不远处的地面上,一团黑黢黢的物件在痛苦蠕动着,乍见火光映来,登时爆炸一般四散开去,竟是数十只蝙蝠在摁着一名学生吸血!

洞中还有十数名学生,原本在黑暗中正慌乱地乱躲乱撞,如今有了火光方稍定下心神,哭喊着跌撞着向着这厢奔来。

“小五救人,元昶接应,燕安掩护。”武长戈正将一名刚遭受了蝙蝠袭击而晕厥在地的学生背到背上,迅速且清晰地对三人发出指令。

武珽毫不犹豫地飞身冲上,冲的过程中已然拔剑在手——本次进山旅游是允许会武的学生们携带武器的,不会武的学生也可以携带弓箭,武珽挥剑挽出十数个剑花,剑花过后,七八只蝙蝠如同破碎的烂布片般被斩做了两半纷纷坠地,武珽随即奔向仍被其它蝙蝠包围袭击的学生,赶散蝙蝠,拽出学生,丢给元昶,元昶接住后直接背到背上便往洞外冲,却也不走远,只将晕过去的人员堆放到来时观察好了的较为安全的岔洞中,而后便折返刚才那群蝙蝠的聚居山洞,继续接应武珽从蝙蝠嘴下救出来的学生。

燕七将手里的火把插到洞壁的凹凸处,而后搭弓上箭,有条不紊地对蝙蝠进行射杀。这些蝙蝠大约长久以来在这山中作威作福惯了,非但不惧怕人类这种大只且智能的动物,反而扑得愈发凶狠,不断地从四面八方的孔洞中钻出新的成员来,组成铺天盖地之势向着洞中的人类扑杀而至!

武长戈虽然没有武器,一双肉掌的威力却丝毫不逊于武珽手中的剑,掌风所到之处,蝙蝠纷纷被拍成了肉屑,武珽的剑势也愈加迅疾,在周身几乎划出了一张剑网,两个人不断地将被蝙蝠包围的学生拉出来丢给元昶,元昶也不停地背着这些学生撤离到安全之处。

突地一只蝙蝠鬼魅般地从武珽的剑网缝隙中钻入,张开生了尖尖獠牙的利口,照着他那咽喉处便狠狠咬了下去——

“嗖——!”

武珽只觉一道冰冰凉的东西擦着自己喉咙处的皮肤飞了过去,下意识地顺着那东西飞去的方向看,却见一支乌黑长箭上正穿着一只还在张着嘴的丑恶蝙蝠,连箭带蝠一齐钉在了旁边的洞壁上,那箭尾不颤不动,一如它的主人般平静,有力,果断,凶残。

武珽这时才觉身上衣服在一瞬间就被冷汗给浸透了,挥剑劈死几只蝙蝠,冲着那厢道:“燕小七我跟你有仇啊?你那箭擦着我喉咙过去的知道吗?”

“那不是正好?”燕七一边说着一边手上没停,才放出的一箭正擦过元昶的屁股,直接穿了两只蝙蝠。

“正好什么啊正好?!我宁可被蝙蝠咬一口!”武珽好气又好笑地道。

“信任呢?我箭法如何你很清楚啊。”燕七道。

“…”怎么又提这事?!武珽喷出一口老血,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小胖子哪里是特么不苟言笑啊!她特么根本就是面瘫心污,蔫儿坏蔫儿坏的啊!

“别理他!”元昶一巴掌拍飞正要扑向燕七后脖颈的一只肥丑蝙蝠,哼声和她道。

“好的。”燕七道。

“…”好的你妹啊好的。武珽纵剑,一招气贯长虹划起一片剑光,将罩在头顶上乱飞的蝙蝠赶得四散,元昶趁机将下头缩成一团的两名学生拽起来向洞外带去,燕七的箭恰到好处地飞至,一箭射向武珽背后,一箭射向元昶背后,登时便有两只正欲偷袭二人的蝙蝠被分别射中,燕七的第三箭已经向着武长戈去了,擦着他的耳轮掠过,结果这位非但没有像武珽那样被吓一跳,反而闪电般地一伸手将这箭捞在手里,随手抛出,将两只蝙蝠钉在了洞壁上。

有了燕七的掩护,武珽和元昶得以放心地施展,一个杀退蝙蝠给被困之人解围,一个见机配合将人救出,不过半个多时辰的功夫,洞内的蝙蝠已所剩无几,纷纷由孔洞中逃得不知去向,只剩下了满壁满地的死尸。

将一众被困学生救出蝙蝠洞时,外面的雨竟已停了,果然是来得快去得快,几个教头碰上了头,而后带着几名功夫不错的学生去找那些因惊慌跑丢了的学生,所幸后来全都找到了,连同此前那一组迟迟未登上七窍峰的学生,原来是他们选的那条路不大好走,走了一多半的时候好些个女孩子已经无力再爬,只得原路返回,又重新选了条路,因而耽搁了大量的时间。

最终众人一番清点,见因磕碰或崴脚而受伤的学生有八.九名,被蝙蝠咬伤的有十三四名,以及虽然无伤但是受了不小惊吓的也有十好几名,值得庆幸的是所有人都还肢体俱全地活着。

待众人艰辛地回到露营地时,已经到了月上中天时候,好在原本留在营地的下人们已经准备好了晚饭,热腾腾的姜汤在锅里翻滚着,人人灌了一大碗方觉得缓过些元气来。

随队而来的大夫却先进入了紧张的救治伤员阶段,在几名医药社成员的携助下给伤者们清洗伤口和敷药,武长戈同几名教头再度上山,去附近采了些草药回来给伤员们熬上,所有的学生都很疲惫,惊魂一下午过后都没了精神,一个个勉强混饱了肚子后就萎靡地钻进了各自的帐篷自我治愈去了。

“今夜的值夜人员要重新安排。”一名教头道,“这些家伙们怕都顶不住了。”

“就让各自带来的下人们值吧,”另一名教头道,“我们几个少不得辛苦些,轮流带班。”

商议定了便去安排,很快整个营地就陷入了沉寂,只有几处火堆在噼噼啪啪地燃着。

“娘的,此前上山踩点的人究竟是怎么踩的点?”几个教头暂时没有什么睡意,就围坐在火堆旁闲聊,“那七窍峰上有吸血蝙蝠的洞穴,这么重要的事居然没有告诉咱们!”

“哼,那帮家伙胆小如鼠,怕是只在洞口转了转,根本没往深处去!”

“听说派来踩点的人都是副山长了院监了等等那些人的亲戚?”

“这种事当然要派亲戚来了,你想,又能游山玩水,又不必自己花钱,银子都是书院出的,这样的好事不先照顾自家亲戚还先照顾谁?”

“他娘的险些把这帮孩子给折在这一出上!伤了的那几个还不定怎么样,听说都不过是□□品官家的,纵是当真出了事也未必敢声张,只能自认倒霉。”

“说这个又有甚用,哪里没有几件任人唯亲的事?人情如此,事道如此。”

这一宿不知学生们有几个能睡得踏实的,反正燕七头一沾枕就着了,眼儿一睁就已是黎明时分。

坐起身,左边拍拍武玥,右边拍拍陆藕,隔着陆藕拍拍杜兰:“起来吧,不是要看日出吗?”

天从昨夜就晴了,雨水洗过愈显清透,正是看日出的好时机。

杜兰半晌才揉着眼睛起身,见五六七三个已经穿好了衣服,不由摇了摇头:“整片营地也就你们三个不知愁不识忧的,这会子有心情看日出的估摸着也就咱们这个帐篷了。”

带着各人的丫鬟从帐篷里出来,方知还是小看了年轻人们的心理承受力和自我治愈力,却见远远近近的又从其它几处帐篷里纷纷钻出人来,有的披散着头发,有的只随意裹着件外袍,牙不刷脸不洗,立到帐外齐刷刷地向着东方看。

元昶三步两步地奔过来,抬手先在燕七脑门上弹了一指头,咧着嘴笑:“还说叫你起床呢,昨晚没做噩梦吧?”

“没,睡得挺好的,你呢?”

“躺下就睡着了!”元昶拍拍胸口以证明自己的大心脏,“这地方看视野不好,我带你去上头看!”说着便拉了燕七往远处跑。

“阿玥她们也…”燕七回头看武玥陆藕,两个人一起甩手,一脸的“跟他走吧走吧我们早都习惯了不要来烦我们”的神情。

跑到一处山壁近前,元昶胳膊一兜箍住燕七的小肉腰,紧接着运气在足,向上腾跃,几个纵跳之后便落上一块突出于山壁外的大石上,将燕七放下来,拉着她坐到石面上,然后转头冲她露着白牙笑:“此处如何?”

“好。”燕七道。

此处甚高,没有树木阻挡,放眼望去,尽是层峦叠嶂,一层堆一层地绵延至已泛白的天际,山间晨风吹上面颊,带着花香雨露的甜凉气息,让人肺腑通畅,毛孔舒开。

元昶目不转睛地看着燕七的侧颜,沉静的小胖脸儿镶嵌在青沉旷远的群山背景里,竟有着与此地无比相合的气场,仿佛就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山的孩子,明明是个女孩儿,却有着山一样的沉与坚,谷一样的幽与寂。

元昶忍不住伸手握住这个胖女孩儿的手,明明那么软,却又好像在这鲜嫩的血肉里,蕴藏着一股苍凉的力量。

元昶觉得自己实在是想得太多了,怎么就能在短短一瞬生出这么些古怪的念头来。

还是好好看日出吧,和她一起。

新的一天,总是能让人充满希望。

一道金色的利剑划破黎明的穹宙,东方遥远沉默的巨峦间喷薄出金橙色的光潮,怒涛排壑般瞬间遍染十万大山,世界陷入火海,火海之上乱云飞渡,翻滚着靛的灰的橙的涡旋,风从云端呼啸而至,带着烈烈燃烧的声音,天地被这声音笼罩,万物在此刻集体失声。

一轮熊日在华彩万千中蒸腾而上,群山汹涌起来,将光浪抛向顶上悬垂的乱云,乱云翻滚欲狂,舒卷虬曲中有什么冲破了云膜、撕裂了骄阳,万顷火海之上,九重碧霄之下,天地色变之中,孤然一点剪影竟似闲庭信步般悠游盘旋,视众生如无物!

那是一头鹰,自在又潇洒。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9章 礼物

“这次回去不定要怎么被那帮人幸灾乐祸了。”武玥叹道。骄傲自豪地拿到了远游的名额,结果一群人高高兴兴上山来,狼狼狈狈回家去,那帮原本羡慕嫉妒恨的家伙不以此大做文章嘲笑起来才怪。

“历险也是难得的经历,其实他们应该会更羡慕吧。”燕七道。

“说得是!”武玥高兴起来。

如燕七所想的果然大有人在,一群人狼狈落魄地回到书院后并没有避讳本次的山中遇险,反而很有些人大肆夸大渲染了一番,惹得那些没有去过山里远游的家伙们愈发羡慕嫉妒起来。

受了伤的学生们被书院批准可以在家养伤至身体复原,而被蝙蝠咬过的学生,书院还特特向上递申请,请了御医至家中为学生进行治疗。严格说来这已经算得上是一起应由书院承担责任的事故了,不过书院摆出了这样略有诚意的姿态,倒让那些受伤学生身后官阶较低的家长也不好再说什么,此事就这么压了下去。

远游回来的第二天是日曜日,虽不必上学也不到请安的日子,燕七姐弟俩还是早早起来梳洗了,然后去了上房给燕老太爷和燕老太太请安,顺便汇报本次出游的情况。燕老太爷一早和几位老友出城钓鱼去了,燕老太太见两个孩子平安归来,也就没有多问什么,姐弟俩从四季居出来又去了抱春居,燕大太太毕竟是当家主母…之一,总也得去同她打声招呼。

燕大太太正忙着打点给哪家官太太送寿辰贺仪的事,姐弟俩略坐了坐也就识相地离开了,才一出门就遇见了燕五姑娘,身上穿着舞衣,似是才刚从何先生那里练舞回来,挑着嘴角斜睨着燕七,似笑非笑地道:“七妹,这一趟葱茏山之行玩儿得如何呀?听说你们遇险了?被棕熊追着爬上树去干耗了一宿是吗?害不害怕?开不开心?”

燕七燕九少爷:“…”这特么话经三口就大变样,那帮人回来后究竟是怎么吹嘘的啊?!

“挺好的。”燕七道。

“呵呵,”燕五姑娘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对了,你送我的那些个树叶花瓣雨花石,我原是放在桌上的,结果不小心被打扫的嬷嬷们当了垃圾给扔掉了,你不会介意吧?”

燕七把从山里采集的树叶花瓣和山溪里的雨花石给每位兄弟姐妹都送了一份过去,算是小礼,这也是应有之仪,本来也不是什么金贵物儿,人家稀不稀罕,在她来说根本无所谓,反正礼节到了也就是了。

“不介意。”燕七说着,辞了故意冲她笑得很甜的燕五姑娘迈出院去,燕小九那货都已经飘得老远了。

将出抱春居大门的时候,一枝恭候在门前,行礼和燕七道:“老爷请七小姐往书房一叙。”

燕子恪今儿休沐,燕七倒是知道的,于是应着跟了一枝拐去了书房。

燕子恪有两个书房,抱春居第一进院的西南角有一座小跨院儿,那是外书房,日常用来会客及处理些杂务,另一个书房位于后花园,绕过瞧月亭下假山,沿蔷薇篱笆所夹白石小径曲折前行,过一道月洞门,游半条滴雨廊,转过灵璧石屏嶂,穿入绿肥红瘦芭蕉海棠,眼前便现出一湖初盛荷华来。

湖心处小小清舍三间,白墙墨瓦,不染尘烟。

一条竹板栏桥贴着水皮子通抵湖岸,行在桥上宛如凌波,接天莲叶漾起无穷碧涛,人在涛中,便觉清凉无限,幽香迎颊。

清舍门廊下悬了块墨绿底子荷粉字的门匾,上面是三枚笔意潇朗的瘦金字:半缘居。

“安安,安安,安安安安安…”月洞窗下一只鹦鹉语声低沉地轻唤。

“你好啊,水仙。”燕七招呼它。

水仙和燕七的鹦鹉绿鲤鱼是一起被燕子恪买回来的,一个只会学驴叫,一个只会叫安安。

推门进去,地面铺的是碧绿雕花砖,桌椅柜榻、屏案架格,一律是梅树枝干雕琢而成,虬曲清奇,别有一番天然意趣。东西两间房皆用梅雕的落地罩间隔开,月洞门上挂着用青绿色天河石雕成莲子状的珠帘,一个个打磨得莹润可爱,而若细看,每一颗莲子上又刻着一枚小字,不知是诗还是经。

跨进东间去,燕子恪正立在北墙那一整壁的书架子前挑书,穿了件莲白色的细麻袍,脚上趿着双丝履,听见脚步声进来也不回头,只道了声:“先坐。”而后继续挑他的书。

燕七坐到临窗的椅子上,旁边立着个新的半人高的梅雕花架,外形也是梅树盘根虬干的样式,只是花架子上不放花,却置了一只水晶鱼缸,鱼缸里也不养鱼,注了半缸清水,养了十几颗雨花石。

一个与一枝年纪相仿的清俊小厮进来,手里端了托盘,托盘上是茶盅和一碟子干果,给燕七放在了手边茶几上,恭行一礼后便退了出去。揭开茶盖,一股清幽的荷香就飘了出来,抿一口入喉,微苦微甘,香而不腻。

“玩儿得可开心?”燕子恪边在架子上翻书边问。

“开心。”燕七道。

“喜欢山吗?”

“喜欢。”

“送你一座?”

“…”大伯又神经了。燕七摇头,“银子还是要省着点花。”

她大伯最终也没翻到想要找的书,只得作罢,转身走过来,见前面敞着襟子,露出里头荷绿色的棉纱中衣来,绾发的簪子也是新做的,玉柄上嵌着一枚莹透晶润的雨花石。

“不花钱。”燕子恪走过来,伸手到燕七面前,掌心托着一对耳坠子,也是用雨花石做的,仅小指指甲盖大小,一只的纹理像山壑,另一只的纹理似溪云。

原来是送了一“座”雨花石山。

燕七接过这对坠子细细看了看,见做工简单得很,只穿了孔挂了环,委实朴素得不能更朴素。

“谁做的?”燕七问。

“我。”燕子恪坐到燕七对面,在旁边的高几上发现了自己方才要找的书。

燕七把耳上戴的芙蓉石坠子摘下来,换上了雨花石坠,她大伯在脸上看了几眼,也不知满意不满意,只抬了抬手,指着她身后的窗:“那个是请人做的。”

燕七转头看过去,见正对着窗口的廊下挂着一大串风铃,铃铛是玻璃做的,圆柱体的形状,玻璃的内壁上镶贴着各色各样的树叶与花瓣,此时正拂过一阵荷风,玻璃铃铛滴溜溜地转动起来,彼此相撞,发出叮叮的声响。

“安安,唵?谙俺,黯黯雸暗婩!”水仙抑扬顿挫地跟着风铃儿的声响吟咏,虽然咏的全是同一个发音。

“真漂亮。”燕七夸道。

“中午在这儿用饭吧。”她大伯将几案上的那本书递给她,自己又起身去了书架前挑了一本,伯侄俩便对坐了看书打发时间,一时满室里静下来,唯闻廊下风铃儿轻响,荷香暗送,珠帘微摆,水仙歪着头睡着了。

新的一周依旧是踏实认真地念书习艺学为人之道。

“我把咱们挑的那些雨花石送给了我娘,结果你猜怎么着?”武玥早上一来就和燕七陆藕道,“正赶上武十一和武十三想要悄悄溜出府去骑马,被我娘一眼瞅见,抓起一把雨花石就隔窗甩出去了,把那两个家伙打得吱哇乱叫,结果石头也都摔碎了,怪可惜了的。”

燕七陆藕:“…”武玥她娘是个女中豪杰,娘家那边也是武将世家,习得一身硬功夫,揍武十一他们这样的半大小子简直毫不费力。

“不知几时还能再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去远游。”武玥意犹未尽地叹道,旁边几位同窗听见,也是跟着一起叹,这一趟出去,大家的心都玩儿野了。

然而还是要好好上课。下午第一堂健体课前,元昶在腾飞场边活捉了燕七,嘻嘻哈哈地道:“燕小胖你好造化,我师父轻易不给人制弓,不成想这一回竟同意做一把四十斤的柘木弓让我践诺了,你还不快谢谢我!”

“谢谢啊。”燕七道。

“谢礼呢?”元昶伸出手,坏笑着道。

“…”又来。“你想要什么?”

元昶翻着眼睛想了想,忽地一拍手,笑道:“眼看就是端午节了,届时同我一起去湖上泛舟,怎么样?”

“这就算是谢礼啊?”燕七问。

元昶脸上一红,觉得是有点不太对,伸手捏住燕七的胖脸蛋子,瞪眼道:“你以为白去啊?带着你亲手做的粽子来给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