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燕子恪为他解惑。

“——!”乔乐梓大惊,“你把人给刑讯逼供死了?!”卧槽那可是官眷啊!就算是杀人犯也不能直接用刑弄死啊!

“他牙里藏了毒,才刚动刑便自尽了。”燕子恪道。

“哟?这事儿有点巧啊!”乔乐梓捏着自己的双下巴,一双豆豆眼放着精光,“之前的崔美琳,还有那个邢珠珞,再加上这回的刘漳,三个人用以杀人的手法都是别人教的,最后又都是服毒而死,再巧也不能巧成这样,这说明…”

“说明教他们杀人手法的幕后,是同一个人。”燕子恪道。

“我立刻让人调查这三人身上牵涉的人际关系网!找出交叉点后便可缩小范围!”乔乐梓振奋道。

“我已令人去查了,”燕子恪却平静如常,“在李桃满、崔美琳两案之后,我便已令人去查这二人之间的交集,至邢珠珞案发,又添上对她的调查,而得到的结果却很令人失望,这三个人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的交集与共同的直接认识或间接认识的人。”

“啧…这就有点儿稀奇了嘿,”乔乐梓皱起了八字眉,“这是否说明那位幕后之人并非官圈中人?并且不常出现于公众场合?而若非官圈中人,像李桃满、邢珠珞这样的官家小姐又是如何能结识到的?或者调查一下这几人日常共同去过的地方是否能有线索?”

“这一点还在调查,”燕子恪对于乔乐梓的思路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只不过要耗费些时间,毕竟这几个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且又都犯过案,与之相熟的人多半不愿谈及他们生前之事,调查进展略显缓慢。”

“若这世上当真有这么样一个人存在,未免有些可怕了,”乔乐梓望住燕子恪,“他(她)所提供的这些杀人手法,或用心巧妙,或匪夷所思,所涉及到的学识范围更是宽泛,最可怕的是此人似乎能够控制人心,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能保证令犯罪人一字不透露有关其之情况,他究竟是怎么做到如此自信这一点的呢?”

“慢慢来,”燕子恪勾起唇角笑了一笑,“这世上永远不会有‘不可能的犯罪’,区别只在于,究竟是犯罪者更聪明,还是缉捕他的人更聪明。”

“哇——把人抛起来了!太厉害了!”观看大象表演的孩子们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喝彩,将燕子恪同乔乐梓的对话打断。

乔乐梓好笑地摇了摇头,循声望向窗前,见姓武的那个丫头都激动得快从窗口飞出去了,姓陆的丫头在旁边很是担心地拽着她,连表演都顾不得看了,这姑娘一看就是个操心的命。

咦,燕子恪家的小胖子呢?乔乐梓一打眼儿,见小胖子稳稳当当地坐在屋角里喝茶呢,那叫一个“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这还真有不被新奇事物吸引的小孩子啊?说到底还是有其伯必有其侄,伯侄俩都不正常吧?!

正暗暗吐槽,就见不正常的大伯站起了身,向着他不正常的侄女走过去,低头不知说了句什么,小胖子起身,俩人手拉手地就出了门。

…就…出…了…门…

这特么神经兮兮地是要去哪儿啊?!

把老子跟一群熊孩子扔在一起人干事?!

燕子恪也没走远,带着燕七从见月阁出来之后向左一拐,抬手敲了敲隔壁“照人居”雅间的房门,听见里头有人道了声“进来”,便带着燕七推门进去了。

照人居内的一应陈设亦是雅致高贵,房间被一扇落地大纱屏隔做两边,纱屏的另一边影影绰绰的坐着人,燕子恪却也不转过去同那人打照脸,只道了声:“带孩子来看象。”

“啊。”那人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

燕子恪便把燕七领到窗前,而后站在那儿同她一起往下看。

“喜不喜欢象?”问燕七。

“喜欢。”燕七道。

“喜欢哪一只?”又问。

“长生。”燕七指着下面一头胖墩墩的白象道。

“哦?为何?”燕子恪偏了脸,眼底带着淡淡笑意地看着他的侄女。

“看上去很欢实。”燕七道,“你喜欢哪头?”

“我也喜欢长生。”燕子恪道。

“为什么呢?”燕七问。

“看上去像你。”她大伯就道。

“…”这种夸人的方式怎么听怎么觉得不是滋味儿…

“咳。”屏风隔壁那人发出声音。

“喝茶。”燕子恪叮嘱他。

燕七觉得稀奇,她大伯虽然平时操心的事不少,但操心到这么碎的程度还真不多见。

隔壁那人是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4章 送你

隔壁传来杯子放到桌上的响声,那人果然听话地喝了口茶。

下头旸谷河边,大象们表演完了节目,已经准备下河洗澡了,象奴骑在象背上,用根红木棍引导大象前进,还要敲鼓和锣,敲鼓是示意大象蹲下,敲锣则是让大象起来。

等将大象引到了河里,象奴们便会用七种不同的工具给大象洗澡,这个时候大象便一个个显得憨态可掬起来,还能用鼻子吸了水给自己冲澡,有时候还发个坏,喷得象奴摔倒在河里,引得岸上围观群众轰堂大笑。

洗象的盛况一直持续到了将近中午,象们洗罢了澡,舒舒爽爽地上得岸来,然后就要排着队回宫了,象奴们给这些象的背上驮上宝瓶,宝瓶乃铜质镀金,上面饰有珠宝,而且还有规定的尺寸,比如深一尺六寸五分,口径八寸六分,腹围五尺七寸六分,镂垂珠纹,底径一尺一寸三分,足径一尺七寸,镂朵云纹,盖径一尺三寸,冠火焰顶,座高一尺三寸。

用象来驮宝瓶,乃取“景象升平”之意,而后围观百姓们便又随着象队移动,亦步亦趋地将这些庞然大物目送回了皇城。

燕子恪带着燕七回到了见月阁,见一帮孩子仍意犹未尽地立在窗前看楼下大象的洗澡水,只燕大少爷陪着乔乐梓在旁边桌坐着闲聊,燕九少爷则一个人坐在另一桌慢吞吞地品着茶。

“爹!中午咱们就在这儿吃吗?”燕四少爷的神情明摆着想宰他爹一顿大餐吃。

“就在这儿吃。”他爹欣然认宰。

“点菜点菜!我想吃五珍脍!”燕四少爷道。

“先请乔大人点!”燕大少爷瞪他。

乔乐梓同武玥陆藕被燕家人邀着留下来一并用午饭,最后点了满满一桌子菜,多半是燕四少爷点的,宰起他爹来毫不手软,谁都知道春江花月楼的菜价格高得离谱,当然味道也是京都一绝,纵如此,非富豪显贵一般也不敢常常跑到这儿来烧钱花。

乔乐梓望着面前这一桌菜,不住在心里头咂吧嘴,瞧瞧,瞧瞧这菜,糖醋飞燕全鱼、兰草宫扇鱼卷、葱烧鲨鱼皮、红烧麒麟面、蝴蝶暇卷、鼓板龙蟹、麻辣蹄筋、乌龙吐珠、三鲜龙凤球、持炉珍珠鸡、香烹狍脊、山珍刺龙芽、五珍脍、喜鹊登梅、姜汁鱼片、五香仔鸽、糖醋荷藕、八宝兔丁、玉笋蕨菜…

——土豪我们做朋友!乔乐梓看了眼正笑呵呵地给他儿女们夹菜的燕子恪,一个疑问不由忽然生出:这货的俸禄也就是正常三品官的水平啊,他老娘和他老婆娘家倒是有钱,但是以这货的性子应该不是那种靠吃老娘老婆软饭过活的吧?那他这钱都从哪儿来的啊?皇上给他偷偷塞的红包?不能吧…皇上最近听说因着南方闹暑花了朝廷大笔救济银而烦躁呢,哪儿还有闲钱拿来哄臣子开心玩儿啊,这货莫不是有自己的小金库?

反正有没有都不是他老乔的钱,乔乐梓一甩大头决定不去琢磨蛇精病的家底了,不吃白不吃,这一顿一定要吃个赚!

一顿大餐吃完,街上的百姓也就散得差不多了,燕家孩子们谁也不愿陪着两个大叔喝茶消食闲聊天,一个个地抹脚就溜了个没影,五六七也正要告辞去逛庙会,却被燕子恪叫住:“小七稍候。”

燕七就重新坐了下来,武玥陆藕对视了一眼,也跟着坐等,十二岁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们,燕家大伯一开口,一定会有什么奇怪的事要发生。

燕九少爷闷声不响地亦留坐在角落里。

燕子恪同乔乐梓喝了阵子茶,喝到武玥都有点坐不住几乎想要过来扒开他嘴往外掏话了,这才见他放下茶盅子,看了眼燕七,平平淡淡地道了一声:“过两日去千岛湖御岛伴驾,你同我一起去。”

未待众人反应过来,燕子恪又看了眼燕九少爷:“你也去。”

“呀…”武玥惊讶又羡慕地望着燕七,去皇上的御岛上度假避暑,这是多大的荣耀啊!虽然前去伴驾的官员每年都可以带些家眷同去,可出于皇威不可冒犯的原因,并不是所有的家眷都能去得的,只有那些到了成熟年纪、性格稳重、行事稳妥、精通礼仪、圆滑世故的家眷才有可能被当官的家长慎重考虑挑选着带上岛去,否则在那岛上的不是皇亲就是高官,万一不小心得罪了人亦或惹了祸,那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尽管去御岛伴驾言行举止都必须时时在意如履薄冰,可这些官眷们还是想尽办法地想要跟着家长一并去,除了能沾沾皇气获得无限荣光之外,最重要的是可以趁机展开交际扩大人脉,尤其是那些想要攀高枝儿的低阶官员的家眷,如果能抓住这个机会搞定一门姻缘,那可就是一本万利富贵亨通了。

武玥羡慕燕七,纯粹是因为好奇御岛上的好玩之处,可惜这一回武家实在轮不到她去。

陆藕也去不了,她父亲已经定了让陆莲去,因为“莲娘到了该相看人家的年纪”,自然要让她优先,这件事陆藕没敢跟燕七和武玥说,她怕再把武玥给气着。

乔乐梓也很惊讶,他看得出燕子恪很宠这个小胖子,但是没想到竟然能宠到这个地步,小胖子才几岁啊,十二岁,历数往年的御岛伴驾,恐怕还真没哪家敢带着个十二岁的孩子上去,更莫说那边还坐着个比她更小的,不过那孩子倒是可以放心,行事说话都小大人儿似的,平时行动比别人慢半拍,没等他来得及惹祸呢,祸已经嗖地一下从身边儿过去了。

再说了,燕子恪自个儿的儿女们都还没全去过一遭儿呢吧?论齿序来也轮不到这俩啊。

并不知晓众人各自心思的燕七和燕九少爷已经应了他们大伯的话,见这位起身,道了声:“走吧”,就迈步往门口去了。

就这个?武玥和乔乐梓一记对视。让人等了半天就为了说这一句啊?是不是蛇精病?!

从见月阁出来,春江花月楼的侍者上来问候,当然也是在提醒你别忘了买单,结果众人就见燕子恪随手向着隔壁照人居一指:“里面的付账。”就下楼去了。

隔壁的冤大头是谁啊?不会是根本不认识的人吧?就这样讹到人家头上真的好吗?

大家生怕隔壁的发觉被坑后追上来,一个比一个走得急,转眼就到了一楼,却见燕子恪不往正门去,反而带着大家去了后门——果然是讹了个不认识的人怕被追上来吧?!

春江花月楼的后门是条长巷,日常没有什么行人,两侧是高高的院墙,院墙里探出大株大株的紫薇花树来。

众人从后门出来,先看到了燕子恪的长随一枝,而后在一枝的身后,看到了一头胖墩墩的大象。

长生。

“送你玩儿。”燕子恪对他胖墩墩的小侄女道。

他小侄女说喜欢长生来着。

“…”

“……”

“………”

众人在经历了短暂的刺激与震惊之后,一下子混乱了。

——大象!大象!小七她大伯居然送给她一头大象玩儿!继上回送了一只鹰之后又送了一头大象!武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大象,大象!居然送一头象来哄小七开心,小七她大伯对她可真好,比我爹都…陆藕替燕七感到高兴,然而又难免有一些自伤。

——大象?!卧槽!大象!卧槽卧槽!乔乐梓从内而外地由衷感到卧槽了——燕大蛇精病是不是疯啦?!是不是疯啦?!送大象当玩具什么的先放一边——如果老子没看错的话,这象特么的是皇上的吧?!是刚才那五十头象中的一头吧?!卧槽——他怎么弄来的?!他刚把这象送小胖子了是不是?!什么情况?!皇上把这象赏他了?!他又不要脸地直接开口找皇上要了?!皇上又打赌输给他了?!卧就槽了,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啊?!

——大象…呵呵。燕九少爷半垂着眼皮儿翘了翘唇角:是怕她还没有打消想去北漠的念头么?从不动声色地狠手处理了管冰库的朱顺一干人,到雕了花式冰雕放到她的屋里,再到要带她去御岛伴驾,最后甚至讨了皇上的宝象送她玩儿…

就是亲爹也没他这么亲。

“皇上不要长生了吗?”燕七问。

“噗——”乔乐梓吓喷了:这话要让人听见一准儿要掉脑袋啊!

燕子恪伸出食指竖在唇边:“嘘。”

武玥陆藕吓了一人一头汗,燕九少爷闭了闭眼睛,他亲生的这位怕是一辈子也治不好这傻气了。

“要不要骑一骑它?”燕子恪带开话题,众人暗暗吁了口气。

“好啊。”罪魁祸首一无所觉地还点头呢。

“一枝。”燕子恪吩咐。

一枝向着燕七行礼,再一眨眼,燕七人就已经坐到了大象长生的背上去,再眨第二眼,她大伯也上去了,坐在她身后,怕她掉下去,握着她的肩,和一枝道了声:“走。”一枝就将手中笛哨放在嘴边吹了几声,与象奴驭象时所吹的一模一样,长生大耳朵一扇,立即训练有素地跑了起来,沿着这条无人长巷,一直跑进了遮天连翳的紫薇花荫里。

“…”留在原地的众人面面相觑。

——唾嘛的这就把我们甩在这儿啦?!

最终燕七还是请燕子恪将长生还给了皇上去,毕竟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养在府里,每日的消耗是一回事,关键是府里的地方再大也没法子让它跑得开,总不能天天把它关在象房里,而且它的朋友都在皇宫,它一个象在外头,太孤独了。

“下次送你其它的补上。”送礼物失败的燕家大伯似乎不甚甘心。

“我真的不去北漠了。”燕七安抚她大伯。

六月初七,燕七姐弟俩在家准备去御岛的一应用物,煮雨快要高兴疯了,能那么近距离地靠近皇上,这是多少人做梦都梦不到的事啊!一整天呼喝着燕七做面膜做指甲修眉毛修鼻毛清理牙缝香露蒸身削减用冰避免伤风不许吃肉以防口臭…

“求放过。”燕七道。

六月初八是个良辰吉日。

一大早就听说燕五姑娘呕吐上热胃疼脸肿脚抽筋手麻痹浑身打摆子满嘴呲白沫。

然并卵,这丝毫没能阻止她爹要带着二房姐弟俩去御岛上伴驾的行程。

伯侄三人共乘了两辆马车,迎着盛夏初晨的阳光向着东方出发了。

从东城墙的卯门出城,沿跃龙湖的西岸向北行,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官家的马车,都是要随驾前往御岛上避暑的,往来百姓都回避到了官道两旁,官位低的让着官位高的马车先行,而燕家的马车却是疾奔如飞,一路畅行无阻。

到了跃龙湖以北的千岛湖码头,这些官家纷纷由马车上下来,街道两边早已刀枪荷荷地站满了负责护卫的禁军,码头方圆千米以内,不允许有任何百姓逗留窥探。

在皇上的御驾未抵之前,所有的官员甭管大小,一律都得在马车下面立等,打眼儿这么一望,好家伙,国家政要全都齐集在此,这可都是国家的大脑国家的心脏们啊!这会子要是有一颗炸弹掉这儿…

肩上被谁拍了一扇子打断了燕七的思绪,扭头一看是崔暄,穿得正经儿八百地用狐狸眼儿瞄她:“骗我家小四了是不是?谁跟他说不能去御岛的?”

“计划赶不上变化,他身体好些了吗?”崔晞因着中暑,天贶节都没能出门。

“好着呢,能吃能吐的。”崔暄阴阳怪气,昨儿这位在崔晞床边儿不小心趴着睡着了,结果崔晞头一歪直接就吐了这位一脖领儿。

“用药了吗?”燕七问。

“还用你说?扎针用药全折腾上了,还是不见轻。”崔暄也是为自个儿亲弟那小弱身子骨发愁,崔晞才刚出生的时候险没活过来,当日正好有一个游方的老和尚上门化缘,给崔晞相了相面,说这孩子必须当女孩儿养到十二岁,否则活不过十六。

崔家人也是按着老和尚的指示去做的,然而崔晞这么些年来还是三不五时一场病,好几次险些就过去了,搞得他那儿只要一病,全家人都跟着提心吊胆。

“听说吕御医有治中暑的妙方,这回去御岛上正好向他讨一副。”崔暄道。

“什么驴这么神奇?”燕七纳罕。

“什么‘什么驴’?!是吕御医!吕——御——医!”崔暄让燕七看他的口型。

“驴怎么了?让你这么咬牙切齿的?”旁边崔暄老爹崔大人一脸奇怪地探过头来。

崔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5章 星火

皇帝的御岛,比正经的皇城面积也小不到哪儿去,除了设有小型的朝殿行宫之外,还有诸部门大臣的办公署,各种设施样样齐全,只建筑风格不似皇城那般威严庄重,既是避暑胜地,自是以清凉优美、精致奇巧为主要的设计理念。

皇帝的行宫位于整个御岛的中心,陪驾大臣们所居的别馆则分布在御岛的各个地方,夹在被精心设计过的各种美丽的景致中间,而岛的最外沿则驻扎护卫军,沿岛一周还泊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军船,朝廷的水军就吃喝拉撒睡在那船上,一天二十四小时地保护着皇帝及朝臣们的安危。

因着每年皇帝都差不多要来御岛上避暑,朝臣们每年也都要跟着来陪驾办公,所以御岛上的朝臣们所居的别馆基本上都已经固定,去年你住哪儿,今年你还住哪儿,只有那些新进的官员和以前从未来过的官员才会被临时安排住处。

登岛之后,各人先领着家眷去各自的别馆安置,燕子恪带着燕七和燕九少爷并随同而来的几个家下一直去了皇帝行宫的北边,北边这部分好啊,阴面,凉快,好多大臣想住还住不到这边来,燕家伯侄就在一干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泰然自若地穿荫而去了。

就在皇帝行宫的后头,有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峰,山顶上一条小飞瀑悬泻而下,直落入山脚一泓深潭之中。山壁上爬满了红湿粉嫩娇白的藤蔓月季,将整面山壁覆盖成了一堵芳香瑰丽的花墙,而就在这飞瀑与月季交映的半山腰处,有那么一座轩馆被悬空架设其上,雕梁画栋,玲珑精致,门匾上书着三个字:飞来阁。

“喜欢吗?”燕子恪问燕七。

“喜欢。”燕七点头。

“进去看看,不喜欢我们便换别处。”燕子恪带着燕七和燕九少爷由外设的悬空楼梯往上攀。

飞来阁分做上下两层,上头三个套间是起居之处,下层则有书房、用餐的小厅及堂屋。

“太美啦!”煮雨丢下行李就奔去了窗外的露台,露台将三个套间的窗外连成一体,正好面向着飞瀑的这一边,坐在围栏的美人靠上,赏瀑赏花赏湖景,简直不能更美。

“而且还凉快。”燕七站在屋当中,穿堂风夹着瀑布的水凉由窗口吹进来,只觉得浑身清爽通透。

“水墨!”煮雨给水墨打招呼,那小子也正从房间中出来到露台上感受这凉爽。

燕七住了离瀑布最近的一间,燕子恪住了中间的一间,燕九少爷住了距瀑布最远的一间。

梳洗一番换了件衫子,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中午,岛上有好几处厨房,负责附近别馆的伙食,有专人提着食盒送过来,按着人头每人两荤两素一汤一饭两果盘两点心,不是皇帝抠门,实在是炎炎夏日谁也吃不了多少东西,而且你们非得分开吃啊?三个人凑一桌吃,这十二个菜可都是不重复的菜色呢。

燕家伯侄仨都没吃多少,燕七是为了减肥,另两个本来饭量就不大,剩下的全便宜了煮雨水墨和燕子恪带来的一枝两枝,四个人把主子剩下的饭菜扫了个精光。

吃饱喝足,要去睡个午觉才算圆满,屋里的床上铺着玉簟,吊了碧绿纱帐,换上丝质的睡衫,钻进去往里一躺,神仙也不能这么惬意。

煮雨睡在床对面的竹榻上,主仆俩先后坠入梦乡,满屋里一派碧凉清畅,但觉窗外飞瀑如雨,花香暗送,幽芬绮迷。

一觉醒来,身上丝汗也无,只觉骨酥筋软,睡了个舒坦。

喝了几口煮雨端过来的冰镇薄荷茶,起身梳洗更衣,燕七就从屋里出来,沿着露台往那边走,路过燕子恪的房间,见门窗大开,纱帐轻拂,衣架子上搭着他今儿来时穿的琉璃色的外衫,却不见他的人。

至燕九少爷窗前,见正捧着本书坐在书案后头托着腮细看,水墨也坐在榻上一本正经地拿着本书在那儿翻,燕七瞥见那书页上全是画儿,没有半个字。

“醒了?”燕九少爷只觉一道胖胖的身影遮了窗,眼皮都没抬,只慢吞吞地打了个招呼。

“你睡没睡?”燕七站在窗框里扮一寸照片。

“也刚醒。”燕九少爷放下书,端过旁边的茶盅来喝了一口。

“热吗?”燕七关心她弟。

“还好。”

“睡不睡得惯?”

“还好。”

“瀑布声吵吗?”

“还好。”

“我呢?”

“…”燕九少爷这回不说“还好”了,慢慢地白了他无聊的亲姐一眼,“暑期的功课做完了?”

锦院绣院的先生放假前都给学生们留了暑期作业,当然男生和女生作业的力度和难度肯定不同,女生的作业多半以娱乐和消遣为主,男生们为着将来的科考,纵是放假也不能放松了功课。

譬如燕七她们的作业,一般就是写几篇字帖、画上几幅画、练几支筝曲、做上几个荷包、绣一幅针线等等,“我把东西都带来了。”燕七道,要在岛上待上许多天,她连小说话本都带了好几套来,用以打发岛上时光。

“大伯呢?”燕七问。

“去宫里了。”燕九少爷看了她一眼,“让我转告你,楼下小厅里有西瓜、草莓、菠萝、桃子、芒果,都洗了切了,另还有点心和干果,都在食盒里放着,若想出去玩,就带上一枝。”

然后就目送他姐转身下楼去了,不过片刻就让煮雨送了个水果拼盘上来,西瓜的籽全都抠了去,菠萝和桃子切成小块用牙签插着,草莓旁边放了一碟子糖,唯独没有芒果,因为知道他不爱吃。

燕七实则只吃了两块西瓜就重新回了楼上房间,这一次的用冰事件让她下死了决心减肥,纵然她可以忍着不用冰,但这一身一身粘津津的汗也确实让人不痛快。

洗了手,在窗前的书案上铺开画纸,画艺课的先生留了画画的作业,不拘内容,只说是要画暑期见闻,燕七打算把前两天看洗象的情形画一画。

这一画就到了晚霞漫天,画废了七八张纸,人物也都是大头小身子歪七扭八的漫画状,两头象画成了猪,一头象画得神情猥琐,还一头象不小心画多了一条腿,不过燕七打算装着不知道混过去,现在正画最后一头,慈眉善目倒是个好面相。

“画的是长生?”一个带着笑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也不知这人几时进得屋来,又在身后看了多久。

“嗯,可是画不像。”燕七转头,见燕子恪官服都未及脱,歪着头笑呵呵地在她的画纸上打量。

“无妨,”燕七就看着她大伯伸过手来拈下她的笔,而后刷刷刷,在她正画的这头象的象身上无比潇洒俊逸地写下了“长生”二字,“这便能让人认出来了。”

“…”

“怎么,写得不好?”她大伯看着她。

“先生会说这象身上不该有字的吧…”燕七委婉地道。

“无妨,让人给长生把这二字纹在身上就是。”她大伯不以为然地道,“你们先生若是不信,我带他去宫中看。”

…这是重点吗…

“没出去走走?”燕子恪在书案旁的椅子上坐下来,随手端过燕七的杯子,将杯里的薄荷茶一饮而尽。

“没有。”燕七转身去端桌上的茶壶过来给燕子恪添茶,煮雨那丫头西瓜吃多了又在净室里长蹲,这会子还没出来。

“莫怕,行宫之外没那么多规矩,想玩就去玩,”燕子恪又一气儿喝了半杯,看了看燕七,“中午睡足了么?”

“睡足了。”燕七道。

“那今晚迟些睡。”燕子恪放下茶杯,起身在燕七脑瓜顶上抚了抚,而后道了一句,“我们去玩儿。”

我们去玩儿。

大概没有哪位到御岛上伴驾的家长敢对自己的孩子说出这句话吧。

吃过晚饭,伯侄三个闲聊了一阵子,燕子恪便去了书房办公,燕九少爷回了自己房间看书,燕七写字帖。

来到御岛上的第一个夜晚,每一户官家都小心谨慎,不敢放松,整座岛上一片安静,除了皇帝的行宫内灯火通明之外,岛上的各馆各处都早早便熄了灯,人无语,鸟不惊,星斗漫天,湖波微漪,万籁俱寂。

朦胧的星光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不紧不慢地缘山而行,穿过精植细养的芳树琼花,拨开闲生漫长的藤萝蔓草,涉过清溪,跨过竹桥,眼看便要撞上前面一队巡夜的侍卫,便见大的将小的手一拉,偏身钻进了一道山缝,凭空就这么消失了身影。

山缝很窄,外头有藤蔓遮挡,便是白天也极不易被人察觉。燕子恪这样的身形也只能勉强通过,燕七稍显困难,幸好年纪还小,纵是身上肉再多也是有限,再把气一吸,就硬是跟着燕子恪挤了进去。

好在这段崖缝并不长,十几步过后陡然一宽,虽然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但脚下却很是平坦,再走一段之后人已经可以甩开膀子大摇大摆地前行了,前面也渐渐透出些许微光来,夹着些潮湿的水气。

燕七跟在燕子恪身后,被他高高大大的身形挡住了视线,直到他忽然一偏身让到了一边去,燕七方知道他们已经从崖壁缝中走了出来,然而这是来到了何处呢?燕七的瞳孔里映出了漫天星河。

成千上万颗星嵌在伸手可及的头顶,清荧荧的光朦胧又温柔,星河的下面是水,水面倒映着星光,于是上下两片星河连成了一体,成为了浩瀚无垠的瑰丽宇宙。

“来。”燕子恪招呼燕七,向前走了几步,水边停着一条竹筏,迈上去,解开缚筏的绳子,用脚轻轻一蹬水岸,筏子随着水波缓缓漂了开去。

燕子恪在筏子上躺下来,头枕着双臂,燕七躺在旁边,如法炮制,星河摇曳起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到处都是星,到处都是光,整个世界仿佛一瞬间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了筏子上的他们两个人,就这么漫无目的,就这么悠然随意,就这么无悲无喜无欲无嗔地漂流在静寂的宇宙时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