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班的茶话会依然在每天的午饭后准时进行,一帮小姑娘各自从家中带了各式的点心干果和茶叶来,就在茶室里团团围坐了,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炭炉烧得暖烘烘,再撒上一把香,满屋子就都是暖意与香气。

女孩子们凑在一起,话题无非是衣服首饰化妆品、家常八卦男孩子,新鲜事永远不会少。

“东溪书院的那桩命案你们听说了吗?”同窗甲神秘脸。

“听说了听说了!说是被个纸人杀死的!吓得我半宿没敢睡!”同窗乙惊怕脸。

“我怎么听说是被木偶杀的啊?我早就觉得木偶那种东西特别可怕了,从小我就不敢看木偶戏,总觉得它们那眼睛就跟活人的似的,总在台上盯着我,真是让人毛骨悚然!”同窗丙跑题脸。

“我听说有些做木偶的匠人,为了能让自己做的木偶活灵活现,甚至把自己的血滴进材质里,这样木偶就有了灵魂…”同窗丁话题越跑越远脸。

“哪是什么木偶杀人啊,就是真人杀的!”同窗甲重新带回话题,还刻意压低了声音,虽然全屋人都能听见,“我表妹的堂兄就在杀人凶手府上寄居,因对道学颇有研究,那凶手便请他同居一院,两人时常聊些道家的事,同一个屋檐下头住着,什么事能不知道?此事就是听他说的,昨儿太平府的人还去他们那府里查案来着,乔大人都亲自去了,还有你大伯。”冲着燕七一扬下巴。

“这样啊。”燕七道。

“查出什么来了吗?”武玥问。

“问了好些问题,她堂兄也未细说,只道那凶手犯案前一个多月左右的时候突然开始大量地往家里买纸,而后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不知鼓捣些什么,燕大人问到凶手一个月前可曾遇到过什么人,亦或去过什么地方,再或其言行可有与平时不一样之处,她堂兄便道:‘他平时不喜与人交际,又好清静,成日就是书院、道观、家这三处,出事之前一个月与往日并无两样,也未从他口中听到什么新话题。’——这般问了好些问题,后来查案的人都打算走了,她堂兄才想起个事儿,说完之后乔大人眼睛都放光了,把凶手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好像是找到了什么东西,才高高兴兴地走了。”

“她堂兄说啥了?后来找到了啥?”大家连忙追问。

“她堂兄不肯多言,说燕大人严令他禁口,否则‘让你后半辈子都寄宿为生’,他哪还敢多说啊。”

燕七:“…”这还带吓唬人的啊。

不过值得高兴的是,那个神秘的幕后杀人指导师的线索似乎有所突破了,功夫不负有心人。

“闵家这次听说要大办一场,总算有得玩了,否则这冬日里无景可赏,人们又懒怠动弹,什么乐子都没有,怪没趣儿的。”大家的话题已经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拐到别处去了,什么杀人案的真相根本无关紧要,大家享受的只是八卦的气氛而已。

“听说这次闵家想借着闵大人的寿宴给闵家大爷相看续弦。”有人放送小道消息。

“呵呵。”武玥冷笑,闵宣威原配怎么死的,她早从燕七这儿打听过了,这样的人渣想续弦,那也得看看有没有人愿嫁!

“只怕不仅有,而且还大把地有。”燕七道。

下午课间只有五六七自己人在一起的时候,三人才好深入讨论这个问题,同班人关系再好也不敢明里指摘闵家人,中午的时候大家也只略略一提就过了这个话题,至于大家心里怎么想,那就是见仁见智的事了。

“怎么会!”武玥接着燕七的话道。

“怎么不会呢?”搭话的却是陆藕,淡淡地一笑,“她们要嫁的又不是闵宣威这个人,她们嫁的是闵家,闵宣威人品如何,那是次要的事。”

“难不成?”燕七看向她。

陆藕将头一点:“是的。”

“你们照顾一下我好吗?!”武玥怒,“眉来眼去的我看不懂!请通译成天.朝语言!”

“我爹准备为陆莲说下这门亲事。”陆藕淡淡道。

“…”武玥这回没了语言,半晌才找到话,“这得多让人瞧不起啊!”

真正疼自家闺女的人家儿谁会和这种男人说亲啊?!但你能说陆经纬不疼陆莲吗?他这是吃了什么脏东西又犯起了浑啊?

“是陆莲自己求的。”陆藕道。

那样人家儿的原配她高攀不起,闵宣威是嫡子,再怎么也得娶个嫡女,可续弦就无需讲究了,门第高的嫡女谁肯做别人续弦?这续弦的人选多半就在低门嫡女或高门庶女中选了,陆莲三品官的女儿,门第恰好,身份适当,也不算她痴心妄想。

“可算被她等着了。”燕七真相。

可不么,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权臣之家,皇亲国戚,长子嫡孙,不挑门第,正室夫人,所有的条件都像为她陆莲量身订做,这或许是她这辈子所能遇到的最好的、唯一的飞上枝头的机会,她怎么可能会放过?

“小藕,这次去闵家你赶紧相个中意的吧,”武玥皱着眉很认真地道,“你爹太不靠谱,我生怕他搞定了陆莲后就把你胡乱安排了,你早定下早放心,实在不行你就考虑考虑我五哥吧!”

“你又乱琢磨什么!”陆藕哭笑不得地搡了她一下,跟燕七混得久了,私底下说起这种事来倒也不觉得太难为情,且知道武玥这话没有取笑逗趣的意思,而真是在替她担着心,“快别闹啊,”学着燕七的语气,“你哥不就是我哥?我把你们家人都当亲人,可别再乱琢磨了!”

武玥便问她:“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别随便瞎说打发我,我和小七好歹替你多留意着点,你不比我们,这会子不是矜持的时候,别等事到临头再病急乱投医,到时候你能宁得过你爹?趁他心思花在陆莲身上,你赶紧和伯母悄悄把事定下,哪怕过个几年再办事呢?”

陆藕闻言还是红了耳朵,被燕七拍在手上,道:“阿玥这辈子就这件事琢磨得最清楚,听她的吧,不然她真敢让她家里几万个哥哥去你家抢亲你信不信?”

“我真敢!”武玥道。

“你看。”燕七道。

两人一唱一和的把陆藕逼得无法推拒,垂着眸子盯着自己的袖口,半晌方轻声地道:“我不图高门贵府,只求对方是个明白宽厚之人,就算不能温柔以待,好歹知冷知暖相互敬重,我也不稀罕什么貌美郎君风流倜傥,或是什么呼风唤雨叱咤朝堂,我只望他踏实忠诚靠得住,不见浮华,平淡是真。”

燕七道:“我想遍了所有我认识的人,貌似最合适的人选只有乔大人。”

陆藕闻言不由一怔。

武玥道:“可乔大人年纪未免有点大…”

“人才二十来岁儿好嘛,”心理年龄已不能透露岁的燕七受到了暴击,“乔大人家庭情况简单,据说家里只有一位老娘,小藕嫁过去完全不必操心内宅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乔大人的为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断不会三妻四妾搞花花肠子,就是他想,也要先问问我们同不同意啊,你说是不是阿玥?别忘了你可是有几万个哥哥的人,小藕可是把你的哥哥当自己哥哥的。”

“说得对!”武玥立刻被燕七说动了,三妻四妾什么的,那最戳她逆鳞,想着乔乐梓一脸好欺负的样子,小藕这样的性子还比较好压得住他,就算小藕压不住,不是还有她武玥和她的几万个哥哥么!嫁人就得嫁个能欺负的住的人才行啊!

“再说比小藕大些才好,操心的事全丢给他去做,多省心?”燕七继续道,“女人操心太多可是老得快的,你总不希望看到小藕年纪轻轻就一脸褶子吧?”

“不希望不希望!”武玥赶紧摇头。

“年纪大,经事多,两口子过日子,总得有一个有经验的,比两个年轻人能少多少磕磕绊绊?一路瞎子过河似的摸索着过日子,总不如有个人在前拉着手带着你轻松,小藕性子和软,是个居家安室型的,她不适合跟着自家男人去生闯硬撞,倒不如让男人为她省下这把力气来,让她做自己更擅长的,好好的宜室宜家,夫妻两个互长互补,这才是最适合小藕的婚姻模式。”燕七道。

武玥:“…为什么觉得你很有经验似的?”

燕七:“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啊。”

武玥:“…我也没见过猪跑…”

燕七:“…”

武玥:“但我得说,你说的的确有道理,现在我觉得乔大人真的挺适合小藕的。”

燕七:“是吧,最关键的一点我悄悄告诉你…小藕呢?”

武玥:“刚才假装去净室跑掉了。”

燕七:“这话只咱俩说啊——最关键的一点啊,我觉得小藕嫁个年纪大点的人,才能PK得了她那个爹啊。”

武玥:“劈剋是啥意思?”

燕七:“就是单挑。”

武玥:“哦哦,你说得对,太对了!但我觉得我五哥的武力劈剋陆经纬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啊。”

燕七:“你看你这就考虑不周了吧,万一那位混蛋得狠了把武五气得手上没收住,打出人命来你说小藕可怎么在中间做人?”

武玥:“…你这么一说…还真怕有这种可能…”

燕七:“对吧,乔大人就好说多了,气得再狠也不大可能一下子打死那位,过程中总得有人拉架,最大限度地避免了人命官司发生,而且翁婿之间的年龄差小一点,心理上也不会太落下风,你不能指望那位替小藕撑腰,但你可以期待乔大人为小藕撑腰,既然要为小藕撑腰,自然要在阅历和年纪上都不能太逊于那位才行。”

武玥:“我觉得你十分有做媒婆的潜质…”

燕七:“好的,你的事也包在我身上了,你看我四哥怎么样?”

武玥:“我去个净室。”

燕七:“遇到小藕让她好好考虑考虑我提的人选啊。”

武玥:“我觉得她好像并不反对。”

燕七:“哦?”

武玥:“否则就会跟我刚才提到我五哥一样直接上手怼我了,结果你看,她这会子倒不好意思地跑掉了,说明有戏。”

燕七:“阿玥你今天格外睿智。”

武玥:“是吧!睿智的我决定以后要推波助澜,赶紧给小藕促成这件好事!”

燕七:“那我也帮把手吧,晚上回去我就去找我大伯。”

武玥:“好!干吧!”

燕七:“欧耶。”

躲在净室的陆藕还不知道,自个儿的终生幸福已经在自己好基友们的谈笑间一锤定音了。

作者有话要说:乔乐梓喷嚏连连,桌案上灯花双结。轩窗外喜鹊上树,一出门狗屎沾鞋…《好事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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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预祝大家月亮节快乐!!!!好好休息,好好陪陪家人,好好享受秋天!!(づ^3^)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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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做媒

燕子恪将近子时才回到半缘居,远远地亮着一盏乳黄色的琉璃灯,透过书房玻璃窗上的冰花能看到水仙正在他临窗的书案上走来走去。进门脱去披风,随手丢在堂屋椅子里,右手边的月洞门通往书房,掀了天河石雕的莲子挂帘进去,水仙张着翅膀从桌案的这一端摇摇摆摆地跑到了桌案的那一端,然后回过头来眼神妩媚地看着它的主子。

当屋的梅花式小圆桌上,摆着一碟子红光油亮的糖炒栗子,走过去捏起一颗,将壳掰成两瓣,里面是黄澄澄的一枚又大又香的栗子瓤,放进嘴里,还残留着热乎气儿。

“七小姐来过了?”燕子恪问端着热茶进来的四枝。

“是,戍正过来的,坐到了亥正便走了,吃了一碟栗子,看了会子书。”四枝知道主子想知道什么,详尽地回答着。

“水仙有没有捣乱?”主子接过茶盅,托在手里,借着这热度暖自己的手指。

“同七小姐一起看了几页书,七小姐教它说话,一句也不曾学会。”四枝笑道。

燕子恪也笑,冲着水仙一招手,水仙便扑楞着翅膀飞过来,落在他的手臂上,“安安教它说什么了?”

“…‘救命啊,我变成一只鸟了!’。”四枝道。

“…”

燕子恪踱到梅树枝做的鹦鹉架子旁,将水仙放上去,又踱到窗前书案后,坐下来铺纸蘸墨,落下一行潇朗瘦金书:明月入我斋,却为何事来?

写罢将纸略折了一折,交给两枝:“明儿一早给到七小姐手里。”

燕七一早锻炼回来,给燕九少爷买了外面早点摊子上的水晶角儿吃,这水晶角儿燕七一顿能吃三十个,个头小是原因之一,好吃也是没话说,用羊肉、羊脂、羊尾子做馅儿,加了葱姜陈皮盐和酱,最后用豆粉做的皮子包成,就着清口的酱瓜小菜儿,冬日早晨吃上一碗,五脏庙里满满的都是舒坦熨帖。

回房梳洗换衣,正往脚上套袜子,就见沏风从外头进来:“姑娘,两枝送了东西过来,人已走了。”

燕七一手穿袜子一手把沏风递来的东西接了,见是一张竹青纸笺并一枝白梅花,先凑过鼻子闻了闻,让煮雨插到炕桌上天青瓷的梅瓶里,而后趿着鞋子一边打开了笺子看一边就去了书房,半晌从里面出来,手里仍拿着那笺子,折了一折,给了还等在那里候命的沏风:“把这个给去半缘居吧。”

沏风:“…”这伯侄俩真能玩儿都在一个府里住着有事就不能用话说嘛还写信你们这些文艺青年的思路我们这些世俗庸人真的不是很懂。

两枝依着今早燕子恪出门前的吩咐,拿到燕七的回信后就立刻出门奔了燕子恪的公署,燕子恪从皇上的御书房议事完毕回到公署的时候,那笺子已经放在他的办公桌上了,打开来看,见在他原来的两句下面添了两句话,也是瘦金体,不比他的潇逸,却是刀头燕尾干净利落:清风如有意,吹送鹊桥曲。

丫头这是让他做个媒?燕子恪扬起眉尖,偏头望向窗外那株银装素裹的西府海棠。

安安不爱管闲事,而像缔结婚姻这样的大事她若肯上心,那必然就是与她的那两位小闺友有关了。武家丫头心智尚未成熟,况武家子女虽多,武长刀夫妇拿她也是当掌珠般疼着,轮不到外人操心;陆家丫头有父不仁,有母性软,家中宠妾压妻,乱成一团,早早定下终身,以防日后有变,母女两个也能有个依靠和仗势——看来女方就是这个陆家丫头了。

男方么,既然找到他来做媒,那肯定就是他所熟识的,不仅他熟识,安安也熟识,陆家丫头也熟识,否则不能这么快就想说媒,三个人都熟识的男人、安安认为信得过、靠得住、值得好友托付终身的男人,定是事业稳固、家门清白,让她的好友嫁过去不必跟着辛苦闯荡,又能展现自己优势与长处的人,这个人,相当明显,乔乐梓是也。

燕子恪负了手,在自个儿的办公室里慢慢地踱起步子来。这桩姻缘,他和燕七一样看好,乔大头虽算不得人中龙凤,却胜在为人宽厚踏实,身为一城父母官,自也有一颗父母心,陆家丫头有爹似无爹,有娘同没娘,嫁了大头,多少能得些自小欠缺的慰藉。

样样都好,唯独一点——怕乔乐梓那里不肯答应。

陆家姑娘还小,似乎才刚过了十三岁,两人年纪差了十来年,姑娘家不介意,乔乐梓却未必下得去手,只怕是要好事多磨。

娉娉袅袅十三余,这个年纪正是少女最青春最娇艳的时候,在当朝来说,这个年纪嫁人并不算早,何况就算不办事儿,也可先定下来,只要下了定,老乔就是陆家的准女婿,为媳妇儿丈母娘撑个腰,那就名正言顺理直气壮了,回头让老乔再破上几桩大案,皇上面前挂上号,待陆家丫头一嫁过去便能讨个诰封,届时陆经纬再怎么混蛋也绝不敢再动她母女分毫。

而老乔那性子,太活泛的媳妇儿一准儿罩不住,正配个安稳踏实会过日子的,打理好他的内宅,让他少操些心,原本这京都知府就最是累人的官儿,一城百姓的衣食住行都他操着心呢,哪里还有精力再去为自个儿后宅的事分神?夫妻两个一主外一主内,一个柔和细致,一个宽厚本分,这样的两口子,还能过不好自己的小日子?

燕子恪这么想着,抬手叫来手下一个小吏:“去户部问问,河东送岁入进京的人几时起程。”

小吏连忙一路跑着去了,没多久跑回来:“冬月十八起程。”

燕子恪披了披风便往外走:“一枝备马,去太平府。”

乔乐梓才刚审罢一桩狗男女通奸杀夫案,暂时休堂回了后头喝口茶,就听下头人禀说燕大人来了,这口茶还没咽下去就开始犯嘀咕,燕大蛇精病那货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会子他应该在署里上班才对,竟然旷工跑到他这儿来,一准儿没好事。

“啥事儿?”左右无人,乔乐梓也不跟蛇精病客气,见他进门劈头便问,意思是有事说事没事滚蛋,正经滴可以,犯病滴不要。

“哦,我一位同僚,今年负责河东岁入事宜,现已亲往河东检审,不日起程押送岁入归京,因恰好途经你那老家,便过来问你一声儿,可需护送伯母一起入京,好令你母子在京中过个团圆年?”燕子恪也不坐,裹着披风杵在乔乐梓面前儿。

乔乐梓怎么也没想到这货突然跑来竟是说这件事,一时有点怔忡:“接我老娘入京作甚?天寒路远,她未必肯来,我前两年便要接她到京中来住,她总说在老家住得惯了,京中人生地不熟的,又没个同她闲话解闷儿的人,不像在老家,一帮老姐妹儿成日凑在一堆儿热热闹闹才好,若是骨头闲了还能种个三瓜俩枣儿养几只小鸡玩儿…”

“趁伯母年纪还不算太大,该请她老人家到京中来玩玩儿,总不好到上了岁数时再千辛万苦地上京来,京中住上一段日子,待腻了再送回去,届时同她那些老姐妹也能多些谈资,况你已几年未曾回过家了?”燕子恪问。

“呃…自从被调入京中任职,便一直没有时间回去…”乔乐梓挠挠大头,觉得惭愧。

“只靠传信嘘寒问暖,总都是报喜不报忧。伯母身体如何?可有近忧?看病服药时四邻能否帮忙照顾?补屋顶砌院墙,搬柴储菜,这些重活累活可有人帮忙去干?”燕子恪问。

“…”你踏马再说下去老子就要哭了好嘛!老子辞职回乡养老母去行了吗!“话是这么说,就怕我老娘不肯来,我每次写信都劝她进京,回回都给我驳回来。”

“呵呵,这么着吧,你若信得过我,便由我来给令堂写封信,届时她若愿来,便让我那同僚去家里接她,一路同着献岁入的队伍一起上京,既安全亦有人沿途照料,如何?”

乔乐梓狐疑地瞅着这位:“你要在信里写啥?”

“哦,只说我是你上司,年末要考核你之政绩德行,见你弃家中老娘于不顾,不由震怒,因你说是自家老娘不愿上京,便特特去信一封以求证实,倘若果真是你不孝,立刻撸官贬职,回家养鸡!”

“…”蛇精病这招搞不准真行…他们乔家村百十年来就出了他乔乐梓这么一个当官儿的,他家也因此在村里头风光无两,瘫痪在床多年的乔老爹当时因为他的考中甚至高兴得险没自个儿跳下床在屋里走两步,乔老娘跟她那帮老姐妹们每每吹牛打屁到了谁也不服谁的阶段时他就是他老娘的杀手锏:“我儿子做了京官,你们谁儿子行?”顿时hold住全场——这要一听说他要被撸官了,他娘不得急得激发潜能超越自我一个千里走单骑直接进京来啊?

再说他也真的想他老娘了,这几年每逢过年他都一个人在衙门里过,冷冷清清的,心里头确实不是个滋味儿,能把老娘骗来,娘儿俩一起在京中过上一回年,这也是好的啊。

“行吧,”乔乐梓大头一点同意了,“但你可悠着点儿写,别把我家老太太给吓着。”

燕子恪一笑,露出个白牙尖。

回到公署就让两枝模仿乔乐梓的笔迹给乔老娘写信,内容很简单:老娘啊,儿子要成亲了啊,您赶紧进京来呗,拜堂的时候不能没有高堂在啊。

这不比借口要撸官好使?乔老娘盼儿子成亲都快盼疯了,三不五时一封信地往这儿发着逼乔乐梓成亲,甚至已经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了——只要性别女爱好男、五官不缺四肢健全,人家愿嫁咱就愿娶!

“再去同城门楼子上的陈旺说一声,河东押岁入的队伍一进城,立刻接了乔老太太先去官家驿馆,再着人来通知我。”燕子恪吩咐着。

发完信、传完话,办妥了侄女托付的事,燕子恪这才坐回办公桌边开始处理自己手头上的事,一摞一摞的公文送进来,在他的案头堆得老高,四枝从府里送了午饭进来时,已经找不着他家主子被公文埋在哪儿了,眼前只有一座让人眼晕的公文山。

“我已经和我娘说好了,”去闵家赴宴的前一天,武玥悄悄和燕七道,“等明儿去了闵家,让她同陆太太提一提此事,只要陆太太点了头,这事儿十有**就跑不了了!”

上上下下各路人马为着此事都积极张罗起来,当事人乔乐梓和陆藕却都还蒙在鼓里,一个想着明儿那仨丫头估摸着都要去闵家赴宴,要怎么才能避免再有凶案发生,另一个想着明儿去赴宴要怎么同自己的两个小伙伴安安省省开开心心地度过那一天。

然后就到了十一月十九,户部尚书闵正行闵大人的寿辰。

朝廷正二品的大员,又是皇亲国戚,还是个整寿,这寿宴自是不能凑合着完事,连皇上都令了宫中伎班过府演出助兴,满朝文武谁敢不给闵家这个面子?上午九、十点钟的时候就都陆陆续续地来了,天公作美,前两天一直断断续续的雪于昨晚彻底停了,今天一大早就放了晴,晶蓝的长天,银白的大地,金薄的阳光,乾坤一派清气,让每个人的心情都跟着明朗又雀跃。

早上穿衣服的时候,煮雨发现自家姑娘好像长个儿了,拉到门框子处一量,果然,比今年过生日的时候长了足有两寸,再加上人又瘦了,穿上新买的那件与武玥陆藕同款的近似胡服的棉裙后,愈发显得身形修长,有一种其他女孩所没有的柔韧的力量美。

“姑娘该好好打扮起来了,”烹云边给燕七梳头边道,“过年可就十三岁了。”都是能相看人家的年纪了。

“头上插朵红绢花吧,喜庆,还惹眼。”煮雨在旁建议道。

紫衣配红花,这审美也是没谁了。

最后燕七也只是簪了几朵细绢扎的乳黄的腊梅花,耳上一对蜜蜡坠子,她大伯过来闲逛的时候用“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之语点了个赞。

一大家子浩浩荡荡地出了门,从车窗向外瞅,见长房的几个孩子连带燕大太太个个穿得光鲜照人,像是要去组团相亲一般。

闵家的府邸比之燕家更显富丽,毕竟是皇亲国戚二品官家,大门外此刻已经排起了长队,都是客人们带来的贺礼,担子挑着、小车推着,光是唱礼单都快把门丁唱得口吐白沫了。

大门内,闵宣威带着几个闵家亲戚的子侄候在那里迎宾,看见燕子恪为首的燕家人跨进门来,脸上不免有些尴尬——他原配亡妻杀人的那件案子就是燕子恪破的,他的那些丑事人家知道得最清楚,今日虽是他爹寿辰,却也是他的相亲会,有这个人在场,实在是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

硬着头皮上来行礼招呼,却不亲自往里送,只叫过一位堂弟把燕家人引进了二门去,燕大太太觑着丈夫面色淡淡,也不好对闵宣威太过关注,只得摆出官家太太的风仪,目不旁视地跟了进去。

进得仪门,四方阔朗,地上的雪被扫得残渣不剩,廊檐下的冰也都除得干干净净,西北角一株参天古松依旧苍翠挺拔,松枝上覆着雪,白绿相间,透着主人家想要表现给外人看的几分清毅静雅的情怀。

然而此刻院子里嘈嘈杂杂的声音将这份情怀破坏殆尽,到处都是才刚进门的客人,大家互相招呼说笑,今日宴请的主角闵大人混在人堆儿里忙于应酬,一厢招呼着客人们往大厅里进,一厢与各路神仙谈笑风生。

大厅面阔五间,东西两边各两间全部打通,成为两个大厅,女宾在西厅,男客在东厅,这却也是坐不下,于是东西厢房也全都布置成了待客厅,等级略低些的官员及家眷只在厢房厅里待着,有资格进正房大厅的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及家眷。

不过晚辈们连厢房也去不得,人太多,譬如武家,只来了一半就够霸厅的了,更别说朝中类似武家这种规模的官家还有好几家,于是所有的后辈儿全都被带到了后一进院子里去,后一进盛不下还有后后一进,正房厢房倒座房全都做了待客厅,站在院中间放眼四望,满目都是花花绿绿金冠玉带。

燕九少爷屁股还没沾着椅子就被他的胖瘦小弟拉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燕七屁股刚一沾着椅子也被武玥拉到武家人的人堆儿里去了,面对武们几十张相似的脸,燕七觉得自己脸盲症已发作,只好统一打了个招呼:“都来了啊?都好吧?阿玥你在哪儿?”

“小七瘦了啊!”武们也纷纷给她打招呼,“没干掉紫阳真可惜,不过你的箭法很厉害啊,我们可都到现场去看了,几时到我们家来咱们切磋切磋!”

“好好好,行行行。”燕七批量答应着,“五哥的脚好些了吗?”

她面前的一个武就道:“你看呢?”

燕七定睛一看,哦,这位就是武珽,真是,眼都花了。

“已经能正常走动了,只是还不能做剧烈活动。”武珽笑道。

“多补补,吃哪儿补哪儿,今儿多啃几只猪蹄。”燕七道。

武珽:“…”

武玥:“那会不会越补跑得越慢啊?”

燕七:“怎么会,照这么说那些吃甲鱼补身体的人岂不是不能躺着睡觉了。”

武玥:“怎么讲?”

燕七:“翻不过身来啊。”

武玥:“哈哈哈!那爱吃驴肉的人会不会越吃越倔?让他往东他偏往西?”

燕七:“爱吃蛇肉的人四肢慢慢也就退化了。”

武玥:“爱吃野雁的一拍胳膊就上天了。”

燕七:“爱吃蚯蚓的砍他一刀就变成双胞胎了。”

武玥:“哈哈哈哈哈哪有爱吃那个的!”

燕七:“五哥你怎么走了?”

两个二货这厢正说得口沫横飞,那厢忽然一片骚动,男孩子们纷纷往屋外跑,里面还夹着几个女孩子,不明真相的人连忙追上去问,得了答案之后便也跟着往外跑,一时间哗啦啦潮水一般地就涌到了前面大人们所在的院子去。

“什么事啊?”武玥惊讶地瞪大眼睛往外瞅,隔着院子看不出缘由来,一拉燕七也出了厅门,“大好的日子,别是前头出了什么事,咱们赶紧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3章 喧宾

跟着一拨也不知究里的人快步经由穿堂到了前院,便见院中黑压压站了一片年轻人,兴高采烈地围拥着谁,缓慢而困难地向着大厅这边移动。

“谁啊?谁啊?”武玥跳脚抻着头往人群中心看,奈何怎么跳也看不到中心的人。

正在外围处着急,忽地听见谁笑着高声道了句什么,那群围堵着的人才向两边分开,给中心那人让出了一条路来。

这么一让,中心那人的脸便正对上了武玥燕七所立之处,见穿了条紫貂皮的大氅,里面是一袭红袍,高挑的个头,修眉深目,脑后极随意地扎着一束短短的马尾,眉梢眼角天生带着笑意,只是一勾唇,却又有股拒人千里的冷漠疏离。

“——箭神!”武玥脱口大叫。

涂弥闻声展眼扫向这厢,眉尖一挑,笑了起来,惹得旁边一群人不分男女都只管嫉妒地盯向武玥,武玥有些局促,连忙向旁边一退步,躲在了燕七的身后。

燕七没兴趣理会这个人,转头要带着武玥离开,武玥却还在为刚才那一笑而激动着,拼命在后头拽着燕七的衣服不让她动,生怕再把自己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怪不好意思的。

燕七只得在原地立着,涂弥却已经在众人簇拥下向着这厢走过来,经过面前,忽地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拍在了燕七头上,而后就这么走了过去。

众人这回倒不惊讶了,只道箭神今日心情好,变得平易近人,才刚冲那个小姑娘笑了,现又“慈爱”地拍了这个小姑娘的头,照这副状态,说不定今日向他口头上请教箭技还能被赐教一二呢!众人这么一想,愈发积极地围拥着涂弥,闹闹轰轰地挤进了正厅去。

“天啊——小七!”武玥大喜地看着燕七,“箭神居然拍你的头了!哈哈哈!你好幸运啊!他们一定嫉妒死你了!连我都嫉妒你了!快快快,快说说看!什么感觉?什么心情?”

不想拂这小姑娘的兴致,燕七答她:“像老熟人。”

“哈哈!是说箭神很亲切吗?”武玥一脸回味,“我也这么觉得,虽然他们都说箭神其实特别不容易亲近,可刚才他那一笑就好像在说‘好久不见,看到你在这里我很高兴’一样。”

“我们去看看小藕来了没有。”燕七拉着武玥往回走。

还没看到陆藕,倒先瞅见了乔乐梓,立在门廊下正同宣德侯说话,宣德侯一偏眼看见了武玥燕七,向着这厢笑了笑,引得乔乐梓也往这厢看,一见是这俩孩子,心里头立刻撞响了警戒钟:这仨小衰神今儿又打算带走谁?咦?怎么今儿少了一个?

“怎么今天大家都这么爱笑啊?”武玥还在悄悄和燕七说宣德侯,见乔乐梓也向着这厢望,不由也意有所指地冲着乔乐梓笑回去,“咱们去打个招呼。”不出意外的话这位以后就是好朋友的夫婿了,这感觉还真有点儿嘻嘻嘻。

“乔大人,你来得挺早啊!”武玥笑嘻嘻地道。

“咳,是啊,”乔乐梓审视地看了看这俩孩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地嘱咐了一句,“你们好好玩儿,别乱跑啊。”你们跑哪儿哪儿死人,待会儿可千万别往人闵大人跟前凑,否则生卒年撞到一天,这得有多背幸…咳,罪过罪过。

“小七,你说得对,”武玥和燕七咬耳朵,“年纪大一点就是体贴心细,还嘱咐咱们注意安全呢!”

“我记得你们一起的还有位姓陆的姑娘,怎么今天没同你们在一起?”宣德侯笑着,用哄小女孩的语气只作随意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