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此事爹也不会同意的,您可先问过了他?”

“怎么,你大了,我竟是管不得你了?”

“管得了管得了——哎哟我肚子不舒服,我去个茅厕!”

燕大少爷从快晴阁里跑出来,都没注意到远远站在路边等着的燕七,匆忙向着另一边逃蹿了。

燕七听见燕大太太说第一句时就回避开了,远远站着,顺便帮着放风,倒不是她忽然加持了圣母属性,实在是里面这位的一言一行也代表着整个燕家,代表着燕子恪,真要犯蠢犯得让外人听见,整个燕家都要跟着她丢脸,而这位也实在是不能让人放心,有什么话不能回家说,非要在别人家里谋算,这是急到什么程度了,难不成还打算今日定要做成这事?

见燕大少爷跑了,燕七又等了一等,这才不紧不慢地往快晴阁门口走去,走到门外,燕大太太的声音又传了出来:“我是想着只要潮哥儿愿意,老爷也不会反对,谁想这孩子牛心古怪,这样好的姑娘放着不要,一味贪玩!真真是气死我!”

尼玛还没完没了了。

燕七直接敲门,里面顿时静寂无声,估摸是吓着了,半晌才有人过来开门,却见是贡嬷嬷,脸色不大自然,一见门外站的是燕七,更加不自然了,怔了一怔才道:“七小姐?”

“才半日没见嬷嬷就不认识我啦?”燕七说着话就往里迈,“听闵家下人说大伯母在这里休息,我有事要请个示下。”

燕大太太正假装歪在屋里面供人休息的小榻上,见燕七进来也是一愣,不由自主地坐起身来,十分没有安全感地向着窗外看了两眼。

“大伯母,我有些事想先回府去,讨您个示下。”燕七行礼后讲明来意。

“为的什么?”燕大太太强作镇定地问。

“惹了些小麻烦。”燕七道。

“怎么?”燕大太太目光微动,面露关切。

“大家说我是鬼狐,非要我现场表演个附身,这我哪儿成啊,大白天的,被他们缠不过,只好先回府去避避风头。”燕七道。

“…”燕大太太觉得燕七是在嘲笑自己。

“七姐儿惯会说笑,”贡嬷嬷在旁笑道,“那传言太太才刚也听说了,还训斥了那几个碎嘴子,都是些无聊之人作兴的无聊之事,七姐儿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才好。”

“谁说不是呢,”燕七道,“我还是先回府去吧,一会子再让我表演胸口碎大石,我晚上还怎么吃饭。”

“那便回去吧,”燕大太太淡淡道,“莫要乱跑,让家里担心。”

“好的。”

看着燕七出门,燕大太太冷下脸来,贡嬷嬷站在门口一直目送燕七消失在路的尽头,这才回身将门关上,与燕大太太相视一眼,半晌无言。

“那传言…”燕大太太皱眉沉思,“究竟是谁传出来的?”

“七姐儿方才这话中意,倒像是在暗指太太。”贡嬷嬷道。

燕大太太恼恨地一扯手中丝帕:“她怎就敢如此有恃无恐?!莫不是故意挑明了想要来个以进为退?”

贡嬷嬷思忖着道:“那符水她也喝了不少日子,似乎并未见效,如今又这么有恃无恐地当面示威,恐怕应了鲁道婆那话——说不得是有着千年的道行,普通符水根本奈何不了她,功力浅的僧道也未必能降伏住她!”

燕大太太手里绞着帕子咬唇想了一阵,忽而摇头,道:“真若有千年道行,早把我们这些**害了,又何苦天天潜身于府上?我倒更信那鲁道婆的另一说法:有些鬼生前心愿未了,不肯去阴间投胎,盘桓世间时阴错阳差附入了活人**——说是活人,实则也是将死之人,体内三魂七魄散了大半,正逢这鬼附进身体里,将散去的魂魄补了上,这鬼便与肉身契合,致使肉身不死,鬼也不会再怕太阳与活人的阳气,成了一个‘新’人。

“因着肉身的制约,这鬼无法作法害人,却也残留着些阴气与蛊惑人的本事,且如鬼一般铁石心肠,毫无感情,只以害人为乐——当初她不就是没了气息后又突然活转了过来么?!这便能同鲁道婆的话对得上了!她从来不笑不哭,这不是铁石心肠毫无感情是什么!

“鲁道婆说这样的情形比单纯驱鬼除妖还要难些,因为附身于人的鬼,与人之**已是合二为一,极难剥离,不论是法器还是咒文,都很难起到作用,所以她才这样的有恃无恐!这是笃信没人能拿她怎样,没人能用有效之法证明她是个鬼物!”

这话听得贡嬷嬷不由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向着屋当间的炭盆处挪了挪脚,道:“怪就怪在这传言是谁传出去的?除了我们,还有谁怀疑到了她的真身?”

燕大太太眉头皱得更深了:“不论是谁,这传言一起,对我们都没有什么好处,最怕是惊春和惊梦因此损了名声,且又要给潮哥儿议亲,知道我们家里有这样一个不人不鬼的东西在,谁还敢嫁进门?!”这传言起的真不是时候,再晚一阵子才好,那才是真正助了她一臂之力了。

“不若请老爷去查一查,这传言究竟从何而起。”贡嬷嬷道,末了又轻轻补了一句,“还能讨个巧。”老爷最疼七小姐,太太若是为了此事去请老爷彻查,再做个义愤填膺的样子出来,想必老爷也是喜欢的。

燕大太太闻言眸子一亮,转而又略略黯了黯:如今竟要靠着燕七才能博自己丈夫的欢喜,此情此境还真是说不出的讽刺。

燕七没找着燕子恪,只好托付给了武玥,让她看着她大伯的话就帮着转告一声,武玥是不能提早离开的,同样,陆藕萧宸燕九少爷没个正当理由也不好说走就走,只得继续留在闵府,唯独崔晞,甩给他爹妈一句“身子不舒服”就跟着燕七跑了。

“要回府么?”崔晞坐进燕七的马车,他的车在后头跟着。

“倒是不着急,逛逛?”燕七说。

“逛逛。”

逛也不是去逛街,两人让车夫赶着车一直往城东去,出了寅门便是跃龙河,而后就沿着河一路慢行。

“离京后去哪儿呢?”崔晞问。

“还没想好,”燕七道,“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哪里都行,”崔晞笑,“你想去哪儿我就想去哪儿。”

“南边闹雪灾,北边在打仗,那我们要么往东要么往西去吧,”燕七想了想,“就去东边好了,我们一直走,走到东关,疆土的最东边,再往东就是大海大洋,洋上听说有许多岛国异域,说不定我们还有机会坐船去那些国家看一看。”

“好。”崔晞笑得灿烂如光。

“但首先我们得有一个结实点的马车,”古人的马车又慢又颠,燕七花了好几年才适应了这速度和颠簸,“途中说不定没有馆驿可住宿,我们还要带足装备,哎,要是有个房车就好了。”

“房车?”崔晞看着燕七,眼睛里染着玻璃窗外河面上的波光。

“就是吧啦吧啦吧啦…”燕七连比划带讲解,“…这样的车就叫做房车了。”

“的确适合行旅,”崔晞笑着点头,“不如我们来试着做一辆吧。”

“好啊。”燕七道。

两个人说做便做,立时调转马头奔回城去,不回燕府也不回崔府,反而直奔了锦绣书院百艺堂,课室里空空荡荡,崔晞便去挑木头,燕七点起炭盆来,两个人围盆而坐,一个参谋一个动手,慢慢地做出一个马车式房车的木头模型来。

“还可以再改动几处,”崔晞摆弄着模型,“多些实用功能,少些不必要的累赘。”

又是一番商讨修改,至太阳落山时,一架更完美的房车模型诞生了。

“就是为着这辆房车也一定要和你一起出去啊。”燕七叹道。

崔晞就笑成了花儿:“明儿我就让人照着它做出来。”

燕七回到坐夏居时,她家燕小九同志已经在她书房里等候多时了。

“说吧。”燕九少爷揣着手,半垂着眸子,等着他姐坦白从宽。

“这要从何说起呢。”燕七坐到他对面,感觉今天真是炸裂的一天,每个人都要应付一遍,同一件事还要分成不同的方式向不同的人交待。

可不得不承认,被这么多人关心着在意着,这滋味品尝多少遍都不会腻。

不过眼前这货大概是最不好打发的…果然,这货慢慢地挑起眸,嘴里慢吞吞地吐出几个足够让她立即狗带的字眼:“我看得懂唇语。”

涂弥今日与他姐说的每一字每一句,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什么前世,什么弃婴,什么师父师兄师妹,什么今世魂魄附身,什么情仇爱恨,什么云飞鸟。

他的姐姐…不是现在的她。

他的姐姐,已经死了。

他的姐姐,他的爹娘,统统不在身边。

眼前的她是鬼魂,是云飞鸟,是箭神的师妹,是个有前生的陌生人,她不姓燕,她不是今世人,她不是他的姐姐,不是他的亲人,不是…

燕九少爷深深地闭上眼睛,深深地吸进一口气,而后慢慢地呼出去。

“说吧。”他说,“咱们离京后要去哪儿,姐。”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白天如果看到更新提示请不用理会~

大家晚安!

第282章 无情

燕七这一觉睡得特别好,第二天早上还在床上懒了会儿床才爬起身,虽然是周日,还是要天不亮就出门去锻炼,萧宸一如既往地比她早到,站在老地方定定地看着她。

“早上好。是的,我要离京了。暂时还没有想好要去哪儿。大概过个几年再回来。没错,我和箭神同出一门,但不想和他有什么交集。你若想练到昨天所看到的那种程度,当然是没有问题的,方法是勤奋加思考。还有什么要问的吗?”燕七打着招呼。

萧宸:“…没了。”

“那走吧,跑步去。”

跑完步照旧是去萧府靶场练箭,而当两人从墙头跳进院墙时,却发现萧大人萧天航正负着手等在那里。

“萧大人早啊。”燕七打着招呼。

两个人在萧家练了这么长时间的箭,说萧天航对此一无所知是不可能的,因而燕七和萧宸也都未觉惊讶,走到近前行礼,萧天航却将儿子支到了一边:“我有话要同安安说。”

待看着萧宸走到远处靶道上自行练箭,萧天航这才望住燕七:“你可得罪了什么人?”

“如果是指那个谣言的话,不用担心,在这个圈子里是不可能兴起风浪的。”燕七道。

“兴风作浪的确不至于,”萧天航沉声道,“这样的手段,多见于读书不多的百姓人家,亦或迷信神鬼的后宅妇人,京中官眷圈子,都是官家书院里出来的,这样的谣言莫说不会去传,传了也是没人信,然而终究会对名声有损,明白人一想便知是你得罪了人,难保不会滋生出其它的闲言碎语来。背后这个人,你心里可有数?”

“我不敢肯定,”燕七道,“不过目前我也暂时不想追究。”

萧天航盯了燕七一阵,道:“若家里无人替你作主撑腰,可以来找我,你若担心有人背后口舌,我…认你为义女。”

“崩”地一声传自靶道那厢,燕七扭头和萧宸道:“心无旁鹜的练习才能有效果哟,不许偷听大人说话。”

萧宸:“…”射了个九环都能被你听出来。

萧天航看了眼自己儿子,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思绪,转而将话带开:“涂弥当真是你的师兄?”

“曾经是,”燕七依旧用同样的回答,“现在不想有任何瓜葛。”

萧天航点了点头,略作犹豫,终于还是慢慢伸出手,轻轻抚在燕七的头顶上,低沉着声音道:“安安,你是个聪明孩子,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且对此坚定不移,此点连我都为之钦佩。以前怪我,一厢情愿地以为是对你好,却忽略了你之感受,希望你能…原谅我。”

“言重啦,”燕七摆手,“您是真心对我好,我很清楚。”

萧天航笑了笑,收回手,看着燕七:“若能蒙你不嫌,可将我当做个忘年之友,需要帮忙,亦或闲来无事,再或需人分忧解难、共享些开心之事,尽可过府来找我,我这里扫地烹茶以待。”

“好。”燕七点头,“好处是我们从今以后终于不用跳墙头进来了。”

萧天航呵呵笑起来:“人言可畏,该避还是要避,我倒可为你们打掩护。”

“呃,这话好像容易让人误会啊…那我去练箭啦,您去睡个回笼觉吧,这么早在这里等着逮我们也怪不容易的。”

目送萧天航离开,燕七这才拎着弓箭站到萧宸身边去:“刚才做错事了吧?练箭的时候纵是身边天塌地陷都与你无关,否则环境影响情绪,情绪影响技术,虽然如果当真天塌地陷了还是逃命要紧,但在平常练箭时,一定要有这样的定力才行。”

“我错了。”萧宸道。

“错了就要接受惩罚,”燕七放下手里弓箭,“其实针对情绪不稳的状况,也有一种相应的训练方式。”说着走向靶道另一端,百步外停下,转回身看向萧宸,“看到我手里的雪球了?它就是你的目标,而我不会立着不动,你要射的是动靶,给你十箭的机会,射中七回以上算过关,过不了关的话罚唱一首歌,开始吧。”

“…”这叫什么惩罚?明知他此刻情绪不够稳定,却还要以身做靶架,倘若他稍微精力不集中,她很可能就会伤在他的箭下,这简直是反其道而行地把他逼到绝境里,逼着他必须集中,她就这么相信他不会失手?

看着燕七手里拿着核桃大小的雪球在那里做着古怪的动作,萧宸还是觉得额上有些冒汗,射动靶他不成问题,核桃大小的目标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换做是别的什么人拿着它都不会给他造成困扰,再或换个时间做这件事他也不会觉得没把握,可是今天他真的很难集中…

燕七的第八套少儿广播体操都快做到最后一节了,萧宸才将十箭完成,七箭中的,勉强过关。

“你知道涂弥为什么会被称为箭神?”燕七问。

萧宸摇头,牢牢地盯着她看。

“因为神没有七情六欲,他用箭的时候,所有人,所有物,所有的思想,在他的眼里都是死的。”燕七却偏开目光,落向尚未亮起的天际,“与其说他是箭神,不如称之为箭魔。磐石不会被风吹动,他永远不会被任何情绪影响握弓的手。而情绪是影响箭技最重要的因素,如果这样的因素在他那里为零,谁能赢得了他?”

“你的意思是,要想达到他那样的高度,就必须抛弃七情六欲?”萧宸看着燕七。

“这取决于你愿不愿意做一个神或魔。”燕七道。

“不愿意。”萧宸道。

“不追求箭术最高了?”燕七问。

“如果无敌的代价是无情,这最高我宁愿不要。”萧宸道。

“说得真好,萧大人抱孙有望。”燕七道。

“…”

燕七从外面买了香喷喷的葱油饼和热腾腾的羊肉小米粥回来,羊肉粥是用竹筒盛着的,回来倒在碗里,端着进了第二进院的上房,在堂屋桌上摆好,隔着门进行叫醒服务:“燕九先生,早餐投放完毕,可以起身进食了。”

门缝里挤出一串省略号来,里头慢吞吞传来床板的响动,过了好一阵子门才打开,燕九少爷趿着鞋披着件外袍从里面飘了出来,赏他姐一记眼白,慢吞吞坐到桌边去。

“你确定休学几年回来还能跟得上同窗们念书的进度吗?”吃完饭,燕七看着她弟慢条斯理地拿着帕子擦嘴。

“我就是进度。”燕九少爷淡淡道。

“…”喵的这霸气也是没谁了。

“你真要带崔晞一起去?”燕九少爷瞟着他姐。

“出去走走对他来说是好事。”燕七道,“这叫旅游疗法。”

“真若路上病了,你要如何?”燕九少爷问。

“说得也是,回头让他签个生死状给我。”

“…”

“我想他若真能说动崔大人夫妇,想必他们会给他带个私家郎中上路吧,咱们还能沾他个光。”

“…这种光不沾也罢。他那样的身子骨,若上路只怕还要多带些人,你可打算好了一共要多少人?”

“我自己一个人也不用带,你呢?把水墨和红陶带上?”

“带他们做什么。”

“小九爷不要人伺候啊?”

“有你就够了。”

“…”

姐弟俩这厢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忽见有人进来传话:“大老爷请七小姐和九爷速速更衣,至二门处与大家汇合,稍后一同前往武府。”

举家前往武府,还这么急——武家出事了?

姐弟俩到达二门处时只有燕子恪和燕四少爷先到了,其余人还在后面磨蹭,见着燕七过来,燕子恪冲她招了招手,至近前方和她道:“是武家小二,随同武家大军抵达北塞后被分去了姚总兵麾下,姚总兵令他带队做急先锋深入敌阵,自己亲自率军做后援,结果武家小二倒是突进去了,他姚立达的后援却被四夷联盟的军队截断,武小二带着兵在敌阵里杀了三天三夜,迟迟等不到救援,最终整支队伍几近全军覆没,只剩了武小二和两三名残兵拼死杀出重围…遗憾的是,武小二丢了一条胳膊,无法再在军中效力,恰逢押送粮草的队伍要回京复命,武长戈便让押运官顺路将他护送了回来,因恐家里担心,也未使人提前支会,昨夜进的京,武家人这才知道消息。”

燕四少爷在旁边红着眼睛狠狠挥了一下拳头:“那个姚总兵是吃干饭的吗?!就这样害了武二哥!武二哥那样优秀的人——就——就再也上不了战场了!缺了条胳膊,连出仕都不能!姓姚的毁了武二哥一辈子!爹!我要去北塞!我要参军!我要杀光那些蛮子给武二哥报仇!我要狠狠揍那姓姚的一顿!”说着抹了把眼睛,水渍沾在了脸上。

武玥的二哥武琰,大约是武家这一辈人里最优秀的人物了,文武双全,情智皆高,燕七小时候去武家做客,他总会给她摘树上开在最高处的花儿戴,因为他说,开在最高处的花是向暖而生,戴上这样的花,再冷冰冰(木呆呆)的脸上都会有暖意。

燕武两家一向交好,家里孩子出了这样的事,理应合家过府去探望。

待燕家其他人纷纷赶到二门,燕子恪便带着径直赶往武府,进了门也不多寒暄,在武家人的引领下去了武琰的院子。

武玥眼睛都哭肿了,走在后面紧紧拉着燕七的手,声音里还带着哽噎:“这样的事怎么就会发生在二哥身上呢…我再想不到他会落得如此…如此让人痛心…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不相信竟会发生这种事…二哥以后可怎么办…可怎么办…”

“快别哭了,你越是哭,他心里越不好受,”燕七伸手给武玥擦眼泪,“他还没怎样,你们倒先替他失去了希望,这还让他怎么好起来?二哥生性豁达,这事击不垮他的,越是这个时候你们才越该坚强,越该成为他有力的后盾啊,家人的支持最重要,可别哭了,一会子进去,把他当成平时的样子,该说什么说什么,小心翼翼反而让他不自在。”

“昨晚上一群人都围着他哭半天了,”武玥用力擦着眼睛,“我现在都不敢进去看他,一看他就忍不住…”

“那就别进去了,要么回自个儿院子去,要么在外头等我。”燕七道。

“我在外头等你,你替我好好安慰安慰二哥。”武玥在院门口立住脚。

武家的一群人同燕家一群人挤在武琰的屋子里,已经没有了下脚的地儿,燕七只好等在堂屋,待燕子恪带着燕家大人们从里头出来,屋里一下子少了大半的人,燕家的孩子们这才轮着进去。

武琰穿着件家常衫子就在临窗的炕上坐着,失去了一条胳膊,这样重的伤也没能让他安安省省地躺在床上,脸色很是苍白,但精神却好,见着燕家兄妹几个进来,俊朗的脸上漾起笑:“丑话说在前,谁敢哭丧着脸一律打出门去。小四,那俩红眼圈子是怎么回事?让马掌踩过了?”

燕四少爷重重喘了两下,大步过去到他跟前,恨恨道:“我也要去参军!替你报仇!”

武琰用仅存着的那只左手托着下巴支在炕桌上,笑着上下将燕四少爷一阵打量:“我看行,你若去参军,绝对是全军第一骑兵。蛮夷最强的兵力就是骑兵和箭兵,速度快,力气大,射程远,射得准。且告诉我,你骑射十箭里最高能有多少环?”

燕四少爷一阵沉默:“七八十环。”

“不错,在你这个年纪,做到七八十环已属不易,”武琰完全没有阻止或打击燕四少爷单纯又冲动的心思,“你可知道蛮夷的骑射兵最擅长什么样的作战方式么?”

“什么样的?”

“蛮夷的骑射兵,骑在马上远远地与你对冲,他却先不射你,而是瞄准你的马膝,一箭射过来,马膝直接就能碎掉,知道为什么吗?”武琰问。

“为了让我摔下马,进攻力便会大打折扣。”燕四少爷道。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武琰望住燕四少爷,“射断了马膝,这匹马就再也不能重复利用,完全相当于被废掉了,如此即便你这次仍旧打赢了,下一次再上场你就没了与你配合无间的马匹可用,你的进攻力更加打了折扣,甚至因为损失的马匹过多,你可能都没有了马匹可用。养一匹战马,从配种,到挑驹,到喂养,到训练,到配合默契,这其中要消耗多少物力与心力,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你的箭如果不能在敌人的箭射过来之前干掉对方,待敌人的一支箭过来,便能将你付诸的这么多的心血瞬间抹杀,而我告诉你,蛮夷最精锐的骑射兵,十箭里有八箭能射中马膝。”

燕四少爷再次沉默,这一次过了好久方才开口:“我暂时不去参军了,先练好骑射。”

武琰笑了起来,目光挪向燕大少爷:“会玩儿是福气,我们在军里想猜大小赌酒喝都没骰子可用,只能划拳,这下可好,少了惯用的右手,左手划拳我估摸着我是百划百输。”

燕大少爷也笑,坐到他旁边,道:“反正你最近有空,我教你十种什么工具都不用也能赌酒的花样儿,保证你百玩不厌。”

武琰哈哈笑:“这可好,我养伤这段日子可就指着你了。”说罢又看向燕二姑娘,见坐在对面椅子上一直默而不语,便冲她笑,“我这断了胳膊被赶回来也不是坏事,估摸着能喝上惊春的喜酒了吧?只是不知送什么贺礼才好…惊春好文,我送幅字儿如何?”

燕二姑娘还未待说话,燕五姑娘却已是急中带着惋惜地脱口而出:“可你的手…”

也不等燕二姑娘喝斥她,武琰倒是哈哈笑起来:“有什么关系,丢了右手还有左手,从头练起就是了,左手不行还有嘴,嘴再不行还有脚,只要你二姐不嫌弃。从头来过说起来难,其实不过是人们没有再经一回漫长熬磨的勇气而已,巧的是,这样的勇气,我这里多的是。”

作者有话要说:怎么写也写不完今天想写的内容,好捉急,时间太晚了,只能先到这儿啦,大家赶紧去睡,晚安!

图暂欠,明儿得空补,白天看到更新提示不必理会~~

第283章 简单

燕家兄妹坐了武琰一屋子,武琰就同平日一样与大家说笑,每个人都不会被他忽视,每个人与他都能有谈资,他不会让你替他感到难过,也不会让你因不知道说什么而觉得尴尬,说如沐春风,他却让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他的铁骨强悍,说硬朗似石,他又没有那样鲜明的棱角让你倍感压力,每一个人在他面前都会觉得放松舒坦,连燕五姑娘都心平气和安静真切。

“小七,”武琰笑着的目光落向燕七,“听我家老五说你在同紫阳的比赛里大放异彩啊。”

“快别听他乱说,”燕七道,“明明是神光万丈。”

“…”武琰笑着晃了晃左臂,“我还想着得空同你比一场呢,这下却要再等一段时间了。”

“行,说好了啊,到时候我可不会让你。”燕七道。

“你若输了便嫁到我武家做媳妇怎么样?”武琰笑道。

“唉,看来我和武家人注定无缘了。”燕七叹。

“…你就得瑟吧。”武琰笑着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燕九少爷,“可惜这次去没有来得及见到燕二叔,姚立达将他派到了别的隘口去,你们也不必担心,燕二叔在那里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依二哥所见,这场仗,敌我形势如何?”燕九少爷慢声问。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各种战场局势分析、战术变化思想等等等等,女孩子们个个听得俩眼转圈,好在这番谈话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武琰重伤在身,燕家人不好多作打扰,没坐多久也就告辞退了出来。

“精神和心理状态都挺好的,”燕七安慰武玥,“别在他跟前愁眉苦脸的,还得让他反过来安慰你。”

武玥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燕家人没有在武府多留,打道回府后各归各院,武琰的受伤让每个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于是一个大好的星期天就都在各自房中安静地度过了。

星期一的早晨,一进书院大门燕七便听到了爆料——闵家大爷闵宣威订亲了,女方是太常寺卿陆大人的庶女陆莲,明年三月的婚期。

虽然早从陆藕口中听到了陆莲想嫁闵宣威的消息,但燕七还是没想到陆经纬居然真把此事做成了,要知道闵宣威虽然人很渣,但毕竟是皇亲国戚重臣之子,举朝也并非只有一两家一心想拿儿女婚姻做利益交换的,有大把实权派人物的子女可以联姻,闵家不可能不考虑,怎么就选中了陆经纬呢?因为人糊涂好操控?一个掌管礼乐之事的官操控来干嘛啊?

这个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燕七进得梅花班课室后一群同窗正头挨头地挤在一起八卦,谁也没注意她进来,音量也没放低,于是全让她听见了。

“前儿在席上我就看着闵夫人一个劲儿地往燕家二小姐那厢看,与她说的话也最多,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闵夫人本是有意燕二小姐的,奈何燕二小姐似乎没有那个心思,后头就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倒是那个陆莲,上赶着去同闵夫人说话,闵夫人都不屑看她——你们说,闵家怎么可能突然就把她给定了下来?!”

“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千万别往外说——这消息十成十的真!说是前儿闵家大爷喝多了,让人搀着回房醒酒,半路上不知怎么就遇到了那个陆莲…之后的事可就不能出口了,有说是闵家大爷撒起了酒疯的,也有说是陆莲半推半就的…反正昨天就传出闵家与陆家定亲的消息——这么急着定下来,你们想,能是什么正经路数?”

“那个陆莲风评向来不好,这次的事只怕也有猫腻,这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还有人愿意上赶着给人做续弦的,做续弦也还罢了,偏偏那人又是那样…”

后面的话不好直说,众人也就心照不宣,闵家人不好指摘,那就说陆莲,七嘴八舌地反正没一句好话,直到发现陆藕进门,这才齐齐住了口,假装没事地四散回座位。

陆藕也只作未曾听见,走到自个儿座位处先放下书匣,而后往燕七这厢来,近前了问道:“阿玥还没来?听说武二哥受伤了,昨儿家里有事,也没能登门去探望。”

燕七便将武琰的情况简单说了说,末了和她道:“你怎么样,拿定主意了吗?”

陆藕一怔,转瞬明白过来燕七的意思,陆莲一出嫁,陆经纬就有空琢磨她了,若再不趁着他忙碌陆莲的事无暇顾她的时候把自个儿的事定了,以陆经纬那样的糊涂脑子,指不定要把她胡乱嫁到什么人家去。

陆藕脸色微白,转而又微红,轻声和燕七道:“昨日…宣德侯请了媒人上门说亲…”

“咦?”燕七倒是没想到,“陆莲没吐血吗?”

陆藕闻言有点想笑,伸手推了燕七一下。

陆莲心中的盘算,五六七谁不清楚,一门心思地想要攀高枝,想要压陆藕一头,如今豁出一切去牺牲清白牺牲名声,总算挤进了闵府做了人家续弦,一口气还没喘过来呢,就有侯爷上门向陆藕提亲了,此事若成了,陆藕便是侯爷夫人,是正妻,明正言顺,坦坦荡荡,正正像是一耳光打在陆莲脸上,啪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