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这些兵们放开了玩乐,到了夜里更是可以纵情吃喝享受,一年到头也就是这么几天才能得些无忧无虑的时光,哪个肯轻易放它过去,这不天才一擦黑,校场和空地上堆好的数百堆篝火就都燃了起来,远远近近星罗棋布连成一片。

一坛坛的烈酒搬上来,一整头一整头处理好的牛羊猪抬上来,一大群一大群的兵们围坐起来,烤肉,烧酒,划拳,唱歌,说笑,登时就汇成了一大片欢乐的海洋。

各营各军各部门的首脑们也和兵士们凑在一处围着篝火而坐,中间还夹着燕七和燕九少爷两个小的,燕七左手边坐的是武家大少爷武玚,这位据说斩了四蛮之一山戎军队的首领色勒莫的人头,军中威信大涨,往这儿一坐就没消停,不断地有人跑过来给他敬酒,还是他旁边的亲兵后来都给一一拦下了:晚宴这才刚开始,你们先把人灌醉了,后头还怎么热闹啊!

武玚被众人暂先放过,扯了条羊腿过来在火上烤,边烤边和燕七道:“你送我家老二那成亲礼可是老霸气了,我家那伙子来信都在问我这事儿,不成想你个丫头片子还真做到了,哪日有空把这手教我,我也割几颗人头送家去。”

“…”人都往家送土产送补品,你一个劲儿地送人头人干事?“武大哥你几时把嫂子和小侄子他们接过来啊?”燕七问他,“听说这回你可就要长留在这儿了,别让我嫂子独守空闺啊。”

“废话,她受得了我还受不了呢!”武玚这性子和武长刀一个样,直来直去粗得不行,“等天气转暖了就让人送他们娘儿几个过来,我已经托了你大伯帮忙在城里找宅子了。”

“别忘了给你家武炘找先生。”燕七提醒他。武炘是武玚的长子,武家重孙辈儿的头一个孩子,已经到了该开蒙的年纪。

“嘿哟!多亏你提醒了我!”武玚撕下一块子羊大腿肉递给燕七,“风屠城里有什么好书院没有?”

“问小九,那货知道。”燕七一拉“那货”,同他换了位置。

“风屠城不比京都,官家毕竟少数,没有专门的官学,只有官眷与平民混合的书院,”燕九少爷现在差不多已是风屠城万事通,慢条斯理地告诉武玚,“武炘年纪尚小,倒不急,先打听个好些的先生在家中坐馆开蒙,再大些了,可去金沙书院,据我所知这是塞北最好的一家官民混合的书院了,这两年因战事与天灾频繁,书院暂时停了课,待过完年便能重新开馆,我也正要去报名,可以先替你们看看师资水准。”

“哈!那就拜托惊鸿你了!来来来,咱哥儿俩干一碗,算是哥哥先谢过你!”武玚端了大碗过来就要与燕九少爷一口闷。

“…”燕九少爷看着手里被强塞进的酒碗,一张“早知还要喝酒才特么不帮你”脸看着他。

燕七在旁边正跟武长刀划拳呢,不罚喝酒罚吃肉,蘸满了变态辣级别的红辣椒粉的烤羊腿,谁输谁吃一大口,辣得俩人眼泪鼻涕一大把,边哭边吃。燕子忱则同武家其他几个兄弟摁着骁骑营和步兵营的几个领导狠灌,武家人那可都是酒井,量深不可测,而燕子忱的酒量尽头在哪儿,好像没人见过,反正燕七没见过他酩酊大醉,至多是微醺,且还不知真假。

开场几轮酒过后,众领导挨个儿起来端着酒碗做年终总结,纵然是扯着嗓子大吼也只附近那一片儿的人能听见,远处的听不见只管跟着旁人瞎起哄,旁人喊什么就跟着喊什么,远远近近的吼声连成一大片,此起彼伏声势浩大,这满军营都是糙汉子粗爷们儿,那热闹和喧嚣指数直接就爆了表,况今儿只要不违反军纪怎么闹都没人管,就更加放开了折腾起来,划拳的,唱曲儿的,吹牛的,胡侃的,酒是越喝越有,兴也是越助越高,没过多时跳舞的、打闹的、角抵的等等就拉开了场子乍呼了起来。

这其中自然要数角抵和功夫过招最为吸引人和受欢迎,众人拉开个偌大的场子把篝火围进去坐成一圈,放角抵双方在圈子中央打着赤膊进行对决,赢了有彩头可得,通常是一坛好酒一块好肉,或是要求输了的怎样怎样,输了的当然也必须要认罚。

燕七他们旁边就有一伙子拉开了阵势,围成个大圈子在里面你来我往玩闹起来,燕七啃着肉瞅了会儿热闹,也看不出什么技术含量来,完全就是上来抱住了就往地上滚,最后谁把谁压得起不来谁就算赢了,实在是毫无养眼之处,看了两场就不看了,专心致志地啃手上的肉,燕九少爷早就吃饱了,垂着眸子揣着手在旁边烤火养神,今儿是要闹一晚上的,他也不能提前退席,只得在这儿干耗。

燕子忱这会子谁也顾不上,正被他的一众手下们摁着轮番敬酒,厕所都跑了四五趟了,后头还排着一长溜队伍等着敬他。正顾左右而言他准备混过几个人去,就见旁边那玩角抵的跑过来一个,哭丧着脸冲他抱拳:“老大,我角抵输了,赌注是用你的靴子喝酒…”

“轰——”旁边人听见全笑翻了,立时呼喝着起哄:“喝喝喝!赶紧着!老大脱靴子!”

“给!不嫌味儿冲你就喝!”燕子忱大笑着当即就把脚上靴子扒下来一只丢给这人,旁边的长随绿耳见状连忙跑回营房去给他取新的靴子。

那人愁眉苦脸地捧着这靴子磨磨叽叽地不肯回刚才的圈子去,早被人过来抱着酒坛子往他手上靴子里倒起了酒,这人想逃,更被眼疾手快的将他摁住,待靴筒里盛满了酒,就立刻有人上来拿着这靴子在众人震天的起哄声中硬往他嘴里灌了起来——军中这样的玩笑倒是谁都开得起,毕竟战场上艰苦起来连动物尸身上生的蛆都吃过,更别提腐肉、死人肉和一些更恶心的东西了,对于这些大头兵来说,战场上没了肉也不能没了酒,用靴子当酒碗那简直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一只靴子盛的酒可是不老少,这人被灌到一半的时候那酒就从喉咙里喷出来了,惹得一群人又是一片哄笑,最后五迷三道地抱着燕子忱的靴子就栽倒在旁边的柴垛里睡了过去,被两个弟兄拉扯出来扛回了营房去。

赢了的那个大着胆子跑过来向着燕子忱请战:“请老大赏脸下场赐教!”

燕子忱也不推辞,起身便往那圈子里去,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位给收拾了,回到原位才要坐下,却见才刚被他摁着灌酒的步兵营和骁骑营的两位参将扯着嗓子叫了起来:“干什么干什么!打完就跑哪儿有那么好的事!”一行叫着一行冲旁边的大头兵们喊,“弟兄们!弟兄们!听好了啊——今儿燕将军在这儿摆擂台,想请教技艺的尽管来!快啊!机会难得!燕将军说了,今儿谁能让他身子着地,他就答应谁任意一个条件!赶紧着啊小子们!”

众兵听闻立时一片起哄欢呼,顷刻间就站起了几十个人要往这边来。

“两个老东西!”燕子忱笑骂,“你们这是喝酒喝不过就他娘的蓄意报复啊!”

“诶,就是报复,怎么着!”步兵营的董参将得意洋洋,“一年到头也就这么一回,日后说不定你就回京去了,哥儿几个岂能轻易放过你!赶紧着,别犯怂啊!别给你们燕家军丢人!上上上!让我们也瞅瞅天.朝第一锐将的雄姿!”

“雄你姥姥个腿!”燕子忱骂着,却果真走到了篝火旁,笑着和那些早便盼望着与他过招的年轻人们道,“来来来,今儿老子豁出去了!来!别人是舍命陪君子,老子是舍命陪你们这些兵蛋子!谁先来?!”

众人又是一片欢呼雀跃,一大伙人抢着就要往前冲。

“甭抢,一个一个来!就按…按年纪大小排!小的先来,大的靠后!”燕子忱大马金刀地抱怀卓立,却是丝毫没有当领导的高傲架子,更没有担心自己失手的谨慎圆滑,愈发令武家军、骁骑营和步兵营的兵们都壮起了胆子跃跃欲试。

想要上来挑战的来自各军各营的兵们在旁边报年纪排次序,其余人则纷纷起身向后退着扩大中间的空地范围,远处听见这消息的兵们也都一股脑地涌过来看热闹,登时就把这圈子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最里面第一排的人甚至都被后面的直接摁趴在地上看了,免得挡着后头的人,而站在最后一排的竟还有拿了大腿粗的柴禾戳在地上踩上去往里看的。

燕七、燕九少爷、武家一伙子连同刚才那几位头头都在前排强势围观,武玚还怂恿他爹呢:“一会子下场和燕二叔过几手!”

“那老子得先想好让他答应个什么条件!”武长刀呲牙笑,“不若就让他把闺女嫁给咱家小五,怎么样?”

“好!”武玚一竖大拇指。

“…喂。”燕七双目无神地看着他父子俩,“我可在这儿呢。”

“怎么样妹子,嫁过来吧,我家小五必亏待不了你!”武玚拍着燕七肩道。

“醒醒,大哥,我是你妹子。”燕七道。

“亲上加亲,更好!”武玚道。

燕七不想再和这位说话并向他扔了一张面瘫脸。

“好——”场中正是一片叫好声,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燕子忱已经揍翻四五位了,双方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啊,然而就算是完全碾压观众们也觉得看的贼爽,这一脚撩翻一个,摧枯拉朽的,看着多痛快!

“丫头,给爹拿酒来!”换人的空档,也被众人煽动得兴致高昂的燕子忱豪迈地招呼燕七,燕七端着个大碗过去,燕子忱接过仰头咕咚咕咚一气儿干了,又引得众人一番叫好,燕七接回碗,转身往回走,却见坐在那儿的燕九少爷目光有些异样,意有所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孩子吃了什么不对付的了?

燕七转回身落座,再望向场中,却见燕子忱的对面已经换上了新的对手,英挺的身姿,结实的身板儿,年纪很轻,却是沉眉肃目,面无表情,不声不响地走至面前,向着燕子忱一抱拳:“骁骑营先锋兵元昶。”

燕子忱哼笑了一声:“丑话说在前,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请。”元昶却只沉声道了一字。

两人瞬间拉开架势,元昶先行出手,一拳过去直捣黄龙,挟着雷霆万均之势,燕子忱一个偏身轻巧避开,立时回以一拳,这一拳又岂止只有威势,那力量在空气中擦出令人心悸的声响,眨眼间便已挥到元昶面门!

元昶挥臂招架,紧接着便是一记膝袭,提起来直撞燕子忱前胸,被燕子忱挥掌格挡,立时抬腿拦腰横扫,元昶跃在半空,避开这一记腿袭的同时回以一串连环踢,皆被燕子忱精准避开!

双方这一连串的攻防转换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直把围观众人看得眼花缭乱,半晌反应过来时这两人早已进入了下个一连串的攻防转换——“哗——”围观诸人登时发出一阵海啸山呼般的喝彩声——这水准一下子就高了无数倍啊!太快了!太猛了!太强了!这招式,这速度,这力量,这反应,这变化,这应对——这才是高手对决啊!太精彩了有没有!

众人的情绪一下子被这高端对决的技术含量和精彩要素给燃爆了,场上双方每一招出手都会引发众人的一阵欢呼叫好,而这两人的出招速度和攻防转换又实在太快,众人这欢呼就一直未停,一浪压一浪地汹涌堆来,却始终也压不下场中两人交手时所散发的那强大气场!

一转眼的功夫双方已见招拆招了十数回合,外行看的是热闹,内行却还没有看出门道时便见燕子忱迅猛无匹的一拳捣出,正中元昶胸腹,“嗵”地一声闷响,听得人头皮都跟着一扯,便见元昶整个人都被打飞了出去,落在两丈开外,直接就摔在了冷硬的地面上。

燕子忱是真的没有留情,这一拳足以把人的骨头打粉碎,元昶倒在地上甚至几刹内都没能动弹。

众人不由一阵吸气,心道这小子怕是要在炕上躺上几天了,刚有两个骁骑营与元昶认识的人要进去将他扶下场,却见他又从地上爬了起来,握了拳头再度冲上,又与燕子忱战在了一起。

这小子还挺皮实,众人松了口气,继续观战,然而没过片刻,又是“砰”地一声,这一次直接是窝心脚,声音更大,力道更狠,落得更远,摔得更重。

卧槽,这次骨头肯定折了吧!众人呲着牙感同身受地望向那小子,这一回他是被踹趴在地上的,脸朝下狠狠磕在地面上,这地冻得跟石头似的硬,待他抬起头来时已是磕得一脸血,费力地从地上撑起身来,喘了两口后再一次握拳冲了过去。

这…还挺不服输的啊这小子!众人暗赞起来,开始希望这小子能扳回点局面来了,于是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他的身上,看着他出拳,抬腿,跳跃,闪躲,攻击,被击中,再攻击,闪躲,再被击中,攻击,攻击,击中对方,被对方击中,闪躲,未躲开,被击中,被击飞,摔落在地,内腑受伤。

是的,内腑受了伤,嘴角沁出血来,起身时还有些踉跄。

太狠了啊,众人惊讶起来,燕子忱出手可真重,这小子才多大啊,不至于这么不留情面吧?!这小子这回估摸着是不能行了,赶紧去看军医吧,回去以后继续努——又冲上去了?!

众人惊瞠地看着元昶又一次义无反顾地冲向了燕子忱,攻击,拆招,闪避,腾跃,他们以为这小子已经是输急了眼,可内行却看得出他的一招一式仍然章法未乱,仍然在尽最大努力地寻求着突破,攻击,攻击,被击中,被击中,又一次被击中,四拳,五拳,一脚,两脚,又一拳,再一拳,砰砰的拳脚击打在肉身上的声音令人听来都是一阵的胆颤心惊,可这小子却生生挺住了,硬吃着这拳脚仍在继续地寻找对方的破绽,仍在继续地制造攻击!

“砰——”再一次,再一次被打翻在地,而后爬起,再而冲上。

众人已没了看热闹的轻松心情,此时此刻竟已是看得心惊肉跳,他们不明白这小子是中了什么邪,明摆着有不小的实力差距,想赢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可却还要不依不饶地纠缠下去——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求教的话不至于要弄到浑身是伤的程度吧?!这已经超出了求指教的范围了!

“砰——”

“嗵——”

“啪——”

一次又一次,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元昶被打趴,站起,冲上,再被打趴,再站起,再冲上…他出招的速度已经开始变得缓慢,他站起的过程一次比一次费劲,但他冲上前的动作却更加的果决,被打翻在地所经受的攻击,却也是越来越重…

当元昶再一次吃力地站起身,偏头吐掉喉中涌出的血时,终于有人忍不住了,断喝一声道:“行了!小子,到这儿吧!你不是对手,回去再练练,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呢!”

元昶却似是浑然未觉,踉跄着脚步,目光盯在对面燕子忱的身上,脑海里只有招式,自己要怎样出招,他对怎样避招,自己要怎样连击,要怎样预判,要怎样躲闪,要怎样避重取轻将受到的攻击伤害减至最低…然后,出手!再一次出手,向着对面冲过去,挥拳!

围观的众人已经开始摇头了,这个小子太执迷不悟了!究竟要被打到怎样的程度才肯罢休?!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这样死缠烂打?!是为了战胜燕子忱?怎么可能!他又不傻,他肯定清楚这是绝不可能的事!那么又会是为了什么?就为了做到让燕子忱以身着地?就为了让燕子忱答应他所提出的任意一个条件?他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人再有心思喝彩起哄凑热闹了,众人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场中的两个人拳来脚去,看着其中的一个铁石心肠地一次又一次打趴另一个而毫不手软,看着另一个一次又一次地被打趴后不肯死心地挣扎着站起来再次进攻。

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

夜色到了最深的时刻,远处自行玩乐的许多兵士甚至都已席地大醉着睡去,近处这一圈的人却都忘记了美酒香肉和寒冷的冬夜,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场中的对决。

场中的那个小子拖着已几乎无法再使力的一条腿艰难地再一次站起身,他的额头带着淤血,他的左眼肿成了核桃,他的右脸鼓得铁青,他的下颌全是血渍。

还要再打吗?命都快要没了半条!

——还要打!他冲上去,如同一开始时的义无反顾,拖着条伤腿依然要战,只有一只眼睛能看到东西还是要战,命都没了一半就是要战!

众人已不关心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了,他被打趴的次数这么多人都数不过来也无心再数,大家此刻只知道他还会无休止地战下去,一次又一次,只要打不死,就总能爬起来,只要未打倒燕子忱,就永远不停下冲上去的脚步。

这是倔强是执着还是死心眼儿,都已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世上能有多少人被无数次地重重击倒在地还能从不退缩地无数次重新站起。

这一夜见证了这无数次站起的所有人,都禁不住动容。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1章 态度

“他真的没有放水?”燕九少爷由马车窗外那个骑在马上沾了一身泥土的背影上收回目光,慢吞吞地在桌上支起下巴,似笑非笑地看向对面。

“怎么可能呢,”对面的燕七把手掌贴在才刚烧暖和的手炉壁上,“在那样的情形下,放水是对对手最大的羞辱吧,爹不会那样做的。”

“哦,那爹可是给了某人足够的尊重。”燕九少爷悠悠道——元昶那货被尊重得大概要有个七八天下不了床了。

“对决么,就是要堂堂正正全力以赴啊。”

“嗯,我相信你也是这样的真汉子。”

“…”

“不过,令我意外的是,某人从头到尾竟是默默承受下来了,很不像他平日外放的作风…”燕九少爷若有所思地看着燕七,“你刺激他了?”

“…咳,你得允许人改变,一成不变的角色那是NPC。”燕七道。

“我以为他要到二十岁以后才学会沉渐刚克,”燕九少爷知道什么是NPC,“看起来他终于长大了一岁。”

“人都是在不断成长的,区别只是有快有慢而已。”燕七道。

“这么说五十三岁的你长势喜人。”

“…七尺白绫自缢给你看了啊!”

“而照他这样的成长速度,你大概能在九十三岁的时候嫁给刚及冠的他。”

“…我已经在逆生长了好嘛。”

“我以为你驳的会是‘嫁’这个字。”

“…脑补是病,得治。”

“至少我有脑可治。”

“…我输了,求放过…”

一家三口进城后就在外头简单用了些早餐,回得燕宅见燕二太太亲自抱着小十一站在廊下看下人们拿着特制的竹竿子刮檐下的冰锥,小十一一眼瞅见迈进来的三个,先就“咯”地一声笑开了,伸着手指着这厢欢叫:“七!——七!——二——耳——饿饿饿饿二!啾!”

“啾”是燕九少爷。

“臭小子!”燕子忱迈过去,张手就要抱儿子。

“可不成!”燕二太太急忙抱着小十一躲开,“先洗手换衣服去!看这一身泥!”

“怕什么,将来老子还不是一样得在泥地里头操练这小子!”燕子忱这么说着还是迈进屋换衣服去了。

燕二太太瞅着他进门,转过来问燕七和燕九少爷:“你爹又跟人打架了?”

“确切的说是又揍人了。”燕七道。

“怎还打到泥里去了,看这背上又是泥又是冰碴子的。”燕二太太嫌弃她老头。

“男孩子嘛,摸爬滚打是常事。”燕七道。

“…见天儿没个当将军的样,跟一群大头兵较什么真儿?”燕二太太显然很了解她老头的作风。

“呵呵,较真儿也没避免马失前蹄。”燕九少爷毫不留情地戳他爹的痛脚。

“怎么了?”燕二太太忙问。

“了?”小十一亦问。

“别担心,就是赌谁能让他身子着地,然后跟人打了一晚上,最后被人硬是箍住腿给别倒在地上了——放心啊,紧接着我爹就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了,腰力还是好得很的。”燕七道。

“…”燕九少爷看她一眼。

燕二太太倒是颇为讶异:“能箍住你爹腿还有机会把他别倒在地上的人可不算多,对手很是厉害么?”

“呃…怎么说呢,过程有点暴力。”燕七道。

岂止是有“点”暴力,燕九少爷将手揣进袖口,昨夜——不,已经是今早的情形了,那一幕在脑中依旧清晰。元昶又一次地冲向燕子忱,又一次地被打趴,不过并没有摔得很远,就在燕子忱的脚下,之前的无数次他爬起身的动作都已是费力无比摇摇欲倒,而这一次他突然以一记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起,弯腰便用了一个角抵的招式箍住了燕子忱的腿,令他无论怎样也无法脱开。

如果说这记出其不意的跳起是神来一笔的战术的话,那么之后的过程就是粗暴直接的力量对抗。元昶将最后一搏放在了这一记箍腿上,豁出去的后果是将自己的整个后背都晾在了燕子忱的眼底,如此大的空档,燕子忱又怎会放过,一记重拳砸下去,足以打趴一头牛的力量竟硬是没能让元昶松手,于是一拳接一拳,毫无阻碍地就这么往下砸,虽不至于把人往残往死里揍,却也是有足够的分量想要让其知难而退,知痛而缩。

可元昶就硬是那么挺着,只管用身体死死地抵着燕子忱将他往地上扳,燕子忱没有那么容易倒下,元昶却也咬紧牙关不肯再被打趴,两个人就这样把劲儿较住,僵持了足有盏茶时间。

当重心更低一些的元昶用拼尽全力爆发的最后一把蛮力将燕子忱抵倒在地时,燕九少爷的耳鼓险些被现场爆出的欢呼声震破。

无关什么以下犯上,何谈什么小题大做,对于这些十数年如一日地挣扎在非生即死的战场上的军人来说,只有绝不放弃才会胜,只有坚持到底才能活!这是属于军人的精神,没有一种敢于挑战强者的勇气,如何击得退凶残的敌人,没有一种打不垮的劲头,如何能够保家护国捍卫亲人?!这无关什么颜面与荣光,这只是一种态度,一个每场残酷的战斗都会冲杀在大军最前方的、来自最危险最铁血最无畏的骁骑营先锋兵的态度!

不过很遗憾,这震天的欢呼声元昶那时已经听不到了,那货扳倒燕子忱后直接就力竭而昏地趴在了燕子忱的身上。

燕七一觉睡到了半下午,刚梳洗了就被燕二太太叫到上房去吃点心,去了一看她爹也才睡醒,光着个膀子在被炭火烘得暖融融的屋子里抱着小十一来回晃荡。

没多时燕九少爷也被叫了来,这货还没睡醒呢,慢吞吞地打着呵欠坐到桌旁喝茶醒神儿。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用了下午茶,今日倒是没什么人来串门拜年,难得清闲,晚上请了燕子恪和崔晞萧宸过来大家一起涮锅,说说笑笑到了月上中天才散。

次日起来,燕子忱已不在家中,“又去大营了。”燕二太太道,“这人看着大营比自家宅院还亲。”

到了晚饭前燕子忱才回来,吃罢饭抱抱小十一、怼怼燕小九、逗逗燕七,然后洗漱休息,待到早上就又去了大营。

一连数日,早出晚归,跟个上班族似的,燕七就问他: “快说,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其他的七了?”

燕子忱哈哈笑:“你不是今年要去金沙书院上学么?!去大营锻炼迟早要停,况基本的防身术我也都教完了,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自个儿在家练就行了。”

“那你每天都还往大营跑个什么劲儿?”燕七问。

“嗬,我还道你不会问呢。”燕子忱抱怀睨着她哼笑,“忍不住了?”

“…别想太多啊,我有什么忍不住的。”燕七道,“所以为什么你说啊?”

燕子忱气笑,大巴掌乎在燕七脑瓜顶上:“还能为的什么!还不是那个臭小子!”

“人不是没提条件吗?”燕七纳闷。

“废话!他不提老子却不能装死,否则日后还怎么服众!”燕子忱瞪她。

“然后呢?”

“然后,”燕子忱哼了一声,“便是我不找他,也由不得他不提。”

否则倒又成了他一个大头兵侥幸赢了彩头就目无上峰拿起乔来,不是给燕子忱整难堪又是什么?

“所以?”燕七问。

“所以老子现在要天天去教那臭小子功夫!”燕子忱继续瞪眼。

“哦?收他做徒弟了吗?”他闺女早已对他这虚张声势免疫了。

“不是徒弟,就只是教授功夫。”燕子忱说着,不易察觉地挑了挑唇角。

有了这样一个必须要提条件的机会,却并未借机求娶,也不求他放下偏见,沉默了半晌就只让他教他功夫,却也不肯拜师,只是一教一学,教到他认为他学成了为止。

讲真,这要求提出来时让他也出乎了一回意料。

转而一想却也明白了,臭小子不稀罕走捷径、套近乎,臭小子想变强,想强到能配得上他闺女,而这强还是他亲手造就的——真他娘的是个臭小子!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里还他娘的不乏夹着一点小坏水儿!

“娘的,儿女债儿女债,真他娘的没说错!”燕子忱再三瞪向整个事件的罪终源头。

“可我怎么感觉您老人家比教我的时候还来劲呢。”燕七问。

“混扯淡,老子巴不得一拳给那小兔崽子揍得不认识他祖宗!”燕子忱道。

“你现在就开始教了吗?”燕七直接PASS掉她老爹的傲娇,“他这么快就恢复了啊。”

“全都是皮外伤,真当老子下手没轻重吗?!”燕子忱不满闺女的不信任,“活血化淤的药涂上几回、再让军医推拿几把就活蹦乱跳了,那小子壮得跟个牛犊子似的,扛揍得很!”

“好吧,看到你开心我就开心了,好好享受你的生活,Enjoyyourlife。”燕七挥手转身飘走,燕子忱在后头气笑:“说的他娘的哪里的胡虏子话!”

开心么?燕子忱双手抱起怀来仰了下巴看澄蓝天空上盘旋的雄鹰。

年少轻狂啊。

嘿,谁不曾有过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2章 捞针

金沙书院就在风屠城内,因着近两年战事频繁人人自危,书院暂时闭了馆,今年战争将息,在燕子恪掌理了塞北之后便着人重新整饬,预备今年重新开馆。塞北的官家比不得京都多,单为几个官眷特别建所书院属于劳民伤财,贪财如姚立达者都没往这个方向考虑,于是金沙书院就成了一所官民混合的书院,就像锦绣书院一样,把书院分成了两部分,锦绣是按男女分,金沙是按官民分,官家在书院东部,平民在书院西部,中间用一道高墙隔开,墙上留个小门儿,方便先生通过,因为先生都是通用的。

读书永远是男孩子们的首要之事,所以燕家某九再天生奇才也得要后天学习,上学是必须的,以及萧宸崔晞,不能天天家里蹲,一把都让燕子恪撸到了金沙书院去。燕七也得去,不指望多学文化知识也得学习为妇技能啊,所以连她一并打包,二月初二天下书院开学日,这位背着小书箱被燕二太太亲自送到了书院门口。

金沙书院做为塞北第一书院建得也是很大气,里头操场靶场马场什么的也都齐全,鉴于塞北这边开放彪悍的民风,男女学生虽不至于在一个教室里学习,却也没有用院墙隔开,只不过彼此课室离得稍远些罢了。

民校那半部分天天都热闹得很,因为人多啊,隔着一道墙都可以感受到那边的青春飞扬,相比起来官校这半边就沉寂多了,所有官眷子女加起来也才不过六七十号,大部分还都是自家人,而且在塞北这边这些官家彼此间差不多都是直接的从属关系,等级分明,体现在官眷身上更是清晰,就比如燕七,在书院里横着走都没人敢说啥,谁让人大伯是塞北NO.1呢?几个有心计的姑娘成天上赶着套近乎,男生那边也是一样,燕九少爷身边就天天围着一群找他讨论书本的,连特么上个厕所坐在马桶上都有人蹲面前儿问他对《佐治药言》有何看法。

好在燕七从来不横着走,燕九少爷也向来不拒绝学术讨论,各自在书院里跟同学们相处得都还过得去。

燕九少爷开学前就从燕宅搬回了燕府,白天上学,晚上回来去燕子恪的书房,跟着他学习处理政务,天下书院都是上五天课、休息两天,休息的时候燕九少爷就回燕宅和家人团聚。

燕七也照样是上学前和放学后都往燕府跑一趟处理一下中馈,鉴于她爹喜新厌旧毫不留情地把她抛弃了,每天的锻炼她便和萧宸一起,早上跑步练箭,晚上在燕府练拳练箭,练拳的时候萧宸和她对练,基本上每天都以被放翻在地而结束。

萧宸也没有松懈了自己的武艺和箭技上的磨炼,箭技请教燕七,武艺请教一枝,天天练得亦是很刻苦,有一次不小心把燕子恪起好名儿的一株桃树给徒手劈断了,让燕七带着连夜从别处移植了一棵过来冒名顶替,后来还是让燕子恪给发现了,说这棵“不如娇杏靡丽明妍”…给特么一棵桃树起名叫“娇杏”,燕七和萧宸双双醉倒在娇杏二号脚边。

崔晞则收到了来自京都的数十桶橡胶乳——是跟着从京都到塞北的商队一并运来的,如果说这世上最不怕死的是军人的话,那么第二不怕死的大概就是商人了,许多商业嗅觉敏感的商家一见塞北战事即将进入尾声,立刻便打起了自己的金算盘,塞北那地界儿被战争祸祸得不轻,如今正是开始恢复民生的阶段,百姓购买力固然有所下降,但百废待兴的各种重建工作都是非常具有潜力的商机啊!所以不怕死的商家彼此一合计,组了个团儿,拉着各种商品货物不远万里不畏艰险的就往这边儿来了,崔晞要的橡胶乳正好搭了个顺风车。

“你怎么跟崔暄说的?”燕七就问崔晞,崔家一伙子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的宝贝疙瘩现在人在塞北呢。

“我请了高医师帮忙,”崔晞笑呵呵,“寄了银子给他,以他的名义找崔暄买橡胶,而后找镖局的人帮我运送过来,崔暄那边我也去了信,让他便宜卖给高医师。”

“…”这是专业玩儿哥一百年啊…再便宜卖那也必然是赚着钱的价格,只怕崔暄那货正在家高高兴兴地数银票呢,结果赚了半天都是崔晞从他那儿顺手带走的私房钱…

“现在崔暄打理着那些橡胶树呢?”燕七问崔晞。

“嗯,他买了块地,专门从南疆雇了匠人过来种养橡胶树,说是都成活了,长得不错。”崔晞道。

“崔暄很给力啊,怎么这么好心花着钱帮忙养树啊?”

“我把透光镜的制作法子告诉他了,”崔晞懒洋洋地道,“他让我家匠人做出来后放到铺子里高价卖,养一百个种树匠都够了。”

“…”

于是燕七和萧宸每日在燕府里摸爬滚打练功夫的时候崔晞就在旁边亭子里坐着,要么看燕七在地上滚来滚去,要么就摆弄这些个橡胶乳。燕子恪似也对燕七口中所说的可以载人飞行的橡胶气球颇感兴趣,因而对崔晞的研究投以了大力的支持,要啥材料给啥材料,甚而还专门雇了一批对各种“化学”材料颇有研究的工匠,在燕府专门辟了一处做为研究室,一伙人天天泡在里面琢磨怎样将橡胶乳加工成成品橡胶。

每个人的生活都开始规律起来,京都的歌舞升平繁华喧攘似已渐离渐远,在这里没有什么束缚,想出门就出门,想骑马就骑马,想去多远就去多远,城外天高地广,黄沙一望无边,虽无花繁似锦,却有辽阔旷达。

转眼便到了暑假。

“成日这样宅在家里有个什么趣儿?”燕二太太从屋外迈进来,看着临窗炕上东倒西歪的二儿一女,“宅”这个字的另类用法当然是跟那一女学来的。

“吃饭,睡觉,玩儿十一。”燕七半倚在靠枕上,而小十一同志则正光着个屁股坐在旁边专心致志地堆积木,好容易堆起来,一把又给推倒,然后就扭过头看向燕七嘎嘎乐。

“你能,你能,看把你能的。”燕七就夸他。

“昂!”他自己也夸。

燕九少爷盘膝坐在对面,歪在炕桌上支着下巴翻书看,虽说已放了暑假,他仍然没有搬回燕宅,还只是逢周六日过来住两天,平时就跟着燕子恪去公署打下手。

“难得放个假,不若出去玩儿两天,”燕二太太是武将家庭出身,对于儿女在外的安全问题上比一般当妈的都大条些,“如今四蛮连木仁川都不敢攻过来,我认得的几家交好的太太都举家出去游玩疏散了,你们这样年纪轻轻的,也别总在家里闷着,说不得哪日我们便要回京去了,难得来一回塞北,不若趁着机会把值得游览的去处都去逛一逛。”

木仁川离风屠城远得很,几乎就在四蛮地盘外围不远之处,从年前退回去之后四蛮的兵还从来没有到过比木仁川更远的地方,又有武家军在半途安营巡弋截着他们,塞北的百姓出行就更为放心了。

“你们娘说得对,”燕子忱也正从外面跨进来,一眼瞅见燕七懒在炕上气就不打一处来,“几日不盯着你就给老子懒成了虾爬子!跟我到院儿里来!要是手脚退步了看老子不揍你!”

“姑娘家的哪儿有让你这么练的!”燕二太太护着虾爬子闺女。

“你家小子倒是能给我练?!”燕子忱指完大儿子指小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