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比十, 就算燕子忱搞偷袭,兵力也在弱势,更何况摩洪联军为了今夜的突袭, 早便进入了战斗准备阶段,燕子忱的兵到了大营也难以偷袭得手。

退一万步说,就算燕子忱仗打得好, 以十敌十五仍能占据上风,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也不可能把摩洪大营的兵悉数干掉, 只要大营的兵再多撑几刻, 等他们这些人赶回去相救, 燕家军就必败无疑!

燕子忱啊燕子忱, 这一下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将自家全部的兵力都带去搞偷袭, 却未料等我方来一个回马枪,正能将你们包夹起来,杀一个瓮中捉鳖,片甲不留!

“我就觉得啊,论起脏心烂肺来,武珽那小子也不是咱老大的对手。”卢鼎同几个前紫阳队的队友道。

几个人正摸黑躲在一座四层楼高的岩山后头,目送着那乌泱泱往回赶的摩洪联军闲聊。

“还用你说,心不脏能把敌军玩儿得跟狗似的来回蹿?”杜归远动动大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藏着。

“老大真是个成了精的老狐狸,”丁翡夸赞,“连摩洪联军不按战书约定行事搞夜袭的损招都提前料到了,不愧是差点做了我岳丈的人啊!”

“…你能要点儿脸吗?”大家道。

“你们说,这一次燕七小姐会来吗?”丁翡问。

“打仗呢,人来这儿干嘛。”杜归远道。

“再说人现在是元夫人了,不是燕家七小姐了。”卢鼎叹着,语气十分遗憾,“孩子都生俩了,这要是没生,说不定我还有机会…”

“…你能要点儿脸吗?”大家道。

“老大这一计真是妙,”江副队把话题带回眼前,望着那十来万正狂奔着回撤的敌军,“这伙人夜赶百十里过来,现在又夜奔百十里回去,消耗了体力不说,人心也得浮动难安,到了明儿天亮都未必能缓得过来。”

摩洪两国常年杀伐,积累了无数战斗经验,这一点没错,可他们错在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燕子忱。

燕子忱是谁啊?打了小半辈子仗,从无败绩,又混了小半辈子朝堂,什么云谲波诡的人心争斗没经历过?

论起耍滑使诈,燕子忱比起他哥燕子恪也毫不逊色。

都说擒贼先擒王,可有时候,一个战地斥候的作用也不亚于一名军队首领。

战地斥候,除了侦察敌情、打探敌军消息、勘探地理环境等等的任务之外,还要负责安静地解决敌方岗哨,偷偷地潜入敌后,盗取重要的文件或刺杀敌人首领等要务。

当然,敌军首领的命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取到的,斥候更多的作用都在侦察和传递消息上了。

摩洪联军要与燕家军开战,又怎么可能不放斥候出来。

燕子忱正是在这一点上小作文章,一入夜便派了丁翡的大哥丁卯,带着几名军中的轻功好手,悄悄奔去敌军营盘外潜伏起来。

瞅着敌军搞夜袭的队伍出门,一路在附近暗中跟随,待距离燕家军的假营盘不远时,趁敌不察,掳出个敌方斥候来,带去背人处打个半死。

而后再假作“以为斥候已死”,放松警惕,“无意中透露”了几句什么“大军已悄悄包抄摩洪联军大营”之类的话,最后丢下装死的斥候,远远地藏在暗处。

待这斥候半死不活地爬起来,跑到敌军首领前报信后,丁卯几人才圆满完成任务地撤了回来。

那斥候已是就差一口气儿的人了,根本来不及多想,就算是想到了,那一口气儿也没法子支撑着他再多说几句,断断续续的两三句话,配合上燕子忱留在那儿的假营盘,让来偷袭的摩洪联军不敢再冒险。

燕子忱几乎未消耗一兵一卒,就把十五万摩洪联军耍得大半夜来回狂奔,虽然也没有让对方有什么人员损失,可这来回数百里的奔跑,也足以折损掉敌军不小的战力。

“然而这一仗仍是硬仗,”杜归远起身活动了活动筋骨,“毕竟是十万对三十万。”

“嘿!且等我把那塞图的狗头给砍下来,让大伙乐呵乐呵!”丁翡拍拍胸脯。

“走吧,回营,大军马上要开拔了。”卢鼎带着大家从岩山上下来。

岩山根儿的后头还藏着不少燕家军的人,都是领了燕子忱之命在这儿善后的。

众人小心地从岩山后头出来,在周围数里的范围内仔细地检查了一番,没有发现摩洪联军留下的其他斥候,这才收队一起回了十数里开外的真正营盘。

黎明之前的天空,黑如墨染。

这个时候的人,身体最为困倦,意志最为松懈。

是绝佳的突袭之机!

燕子忱亲率的天.朝十万大军,悄无声息地、不紧不慢地推进到距摩洪联军大营十里之外处,执戈以待。

大战,一触即发。

端木良领军的神箭营,在本次大战中担任先锋。

三千神箭手率先出击,于茫茫夜色中长距奔袭,当敌营出现在视野范围中时,敌方业已发现神箭营的行踪,一时敌营中号角声起,三十万大军立如烧开的滚水般汹涌沸腾了起来!

“听我号令,令出时再出手!”端木良这些年跟着燕子忱出生入死,早已可独当一面,此刻沉稳吩咐众手下,手中令旗高举,只待时机合适,便立即打响大战的第一炮。

端木良一双锐眼紧紧盯着前方敌军,十万对三十万,局势凶险异常,稍一判断失误,毕将葬送整个天.朝军士,万须谨慎。

——再等等——时机不到——时机还未到——再等片刻——再等——

——到了!

端木良手中令旗一挥,就在这短到令一众将士未及反应的电光火石间,忽从己方阵中飞出一道利箭,数百米开外直取敌军冲在最前方的将领!

——是谁?!

如此快的反应速度,如此势大力沉的箭势,如此自信霸道的气魄,如此——精准绝伦的箭法——正中那将领咽喉!

不——还没完——这一箭穿透了敌将咽喉之后还再继续向后疾飞,瞬间便又刺穿了一名敌军的胸脯,并最终深深钉入了其后第三名敌军的身体!

——何等惊人的力量!何等惊人的准星!何等惊人的计算!

端木良惊瞠着扭头寻找这一箭放出来的源头,却已被手下神箭营兄弟们向前冲出的身影遮挡住了视线。

他很确信,自己手下的这帮兄弟,虽然箭法都是上乘,却没有好到能射出刚才这样一箭的程度。

这样的箭法,除了自家老大和他的女儿女婿之外,能做到的大概只有萧家那位禁军总教头萧宸公子了。

可这几个人…老大还在后头带军,其他三个都在京中,怎么可能会突然跑到这儿来?!

是谁?究竟是谁?

顾不得再细究,端木良转回头来跟着弟兄们一并冲了上去。

三千弓箭手对阵敌方十数万大军,看似送羊入虎口,实则却非有勇无谋之举。

这三千弓箭手,手上的弓箭可不是普通弓箭。

在已普及应用于军队的反曲复合滑轮弓的基础上,还配备了火.药筋。

即在一支普通箭头的后部,绑附一个环绕箭杆的球形火.药包,包壳用易燃物制成,内装火.药。

火.药筋原在北宋时期就已被发明创造出来,只不过那时的弓.弩火.药箭,发射之前先需点燃,而本朝的火.药箭,无需事先点燃,只要射出去后受到撞击,便会引发爆炸燃烧。

火.药包里的火.药也不是普通火.药,而是一种具有粘着性的、极易燃烧并有强腐蚀效果的合成火.药,这种火.药一旦沾身,十分难以扑灭,并能一直粘在身上燃烧,同时腐蚀甲衣和肉身。

这种火.药箭,研发自京中的太阳鸟箭馆。太阳鸟箭馆不但广收门徒教授箭技,还无门槛地吸纳天下能工巧匠,用以研发更精良更实用的新型弓箭。

据说这款火.药箭,就出自太阳鸟箭馆的当家大匠崔晞之手,经由朝廷批准,装配给了天.朝的军队。

这是火.药箭第一次被应用于战场,在此之前,天.朝内部进行的军事演习中也早已将之运用成熟。

神箭营的箭手们早便迫不及待,火.药箭成片成片地射出去,撞击在冲向这厢的敌军阵中,爆炸声如同大年夜的炮声,此起彼伏响成了一片。

登时间,敌军炸伤的、烧伤的、射伤的、被腐蚀肉体痛到惨叫的,瞬间乱成了粥。

打乱敌军先锋阵脚是第一步,第二步则由位于神箭营身后的骑兵营来完成——骁勇的骑兵如同一柄锋利的尖刀般直插敌军先锋军的阵中,横冲直撞左砍右臂,将这锅乱粥愈加搅动得如同一锅糟糠。

端木良一厢指挥着神箭营的兵士们掠阵辅助,一厢严密地观察场上的形势,骁骑兵们冲得极猛,打得敌军措手不及,一时间人多的一方竟然全面落在了下风。

这势头看着不错,皆在老大战前的预料之中——燕子忱说,敌军众达三十万人,要想取胜,就绝不能让对方的力量汇聚起来,取胜的关键,就在一个“乱”字,要让敌军乱得无法组织起来,要让他们各自为战,一盘散沙!

骁骑营的兵士借着这股子猛劲儿已经四处冲杀开去,燕家军的第三波攻击又紧接着跟了上来——丁翡丁卯带领的步兵营锐不可当地割开敌方大军,像一柄划开粗布的箭刀,径直冲着敌军身后数里开外的大营冲了过去。

丁翡心心念念着要取摩洪联军总头头塞图的首级,只管带着队一味直冲,手中一柄蛇矛使得是惊天地泣鬼神,一夫开路,万无莫敌——

近了,近了!摩洪联军的大营就在前方,杀过去!

塞图在哪一个大帐呢?

那家伙大概也是怕燕子忱派人来暗杀他,竟在营盘中整了十几顶相同的将军帐来混淆视听。

一顶顶挨着去找委实费时费力,可也没有什么法子,丁翡振作精神,在三千步兵营弟兄的掩护下,冲得更加起劲儿。

正努力寻找真正的将军帐,忽听得高处有人喊了一声:“塞图在那儿!”

循声看去,见一顶高高的帐篷顶端正立着个人,单足点在帐篷尖上,稳如磐石,显见是个内练功夫的高手。

只这人却用黑巾蒙着脸,身上亦是黑衣覆体,手里拿着支古怪的圆筒,放在眼前向着敌营的某处张望。

这圆筒,丁翡在老大手上见过——是望远镜!

望远镜这东西,因怕有偷窥天家内闱的嫌疑,并未普及到军中,只燕子忱一个人经由皇上批准而拥有——这个蒙面人手上的望远镜又是从哪儿来的?!

丁翡正觉奇怪,就见这人已是收了手中的望远镜,足尖一点帐篷顶端,身形顿如飞鸿一般直扑他方才张望的方向,而就在他身后,紧跟着又有一名蒙面人向着相同的方向飞扑而去。

——这都谁啊?!

丁翡想都不想,立刻身形疾动,亦跟着那两名黑衣蒙面人的方向追了上去。

那两人的动作竟然罕见的快,在如潮水般汹涌于各个角落的敌军阵中,如入无人之境。

丁翡全力追赶,先后脚地同那两人进入了一顶大帐之中,才一进门,就见这两人已是大开杀戒,满帐篷的敌兵疯狗一般围扑上来,却转瞬被这两人杀得血肉横飞。

——高手!

丁翡平生所见,功夫能在自己之上的人,仅燕子忱一个。

而除之以外,当今在纯武力上能与自己相提并论的,也大概只有一个元昶。

可眼前这两人所展现出来的身手,分明不啻于自己,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丁翡一边好奇一边跟着杀敌,转眼瞅见乱军中有个穿戴看着似是个头目的人,正欲趁乱跑出大帐,蛇矛一摆就要追上去。

这当口却见那两个蒙面人竟几乎同时摆脱开身边围战的敌军,抢饭吃一般就冲着那头目扑了过去,全然不顾危险。

丁翡虽然一向勇猛自信,却也早过了仅凭一腔热血冲动无畏的年纪,但见这两个蒙面人的作风,简直和他年少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第一次跟着老大上战场的时候,疯狂程度也跟这俩人差不多,生死置之度外,浑身是胆一襟傲气,杀的是血流成酣畅淋漓!

啧…多久没有体会那种傲笑沙场的壮志豪情了呢?

丁翡哈哈笑起来,蛇矛一抖,便觉热血澎湃,带着陡然而生的万钧豪气与狂放,猛虎出山般扑向了围涌上来的敌众。

“咦?”两个蒙面人之一忽然发现了丁翡无与伦比的气势,不由出了一声,“好厉害!”

登时也舞起手中长刃,杀出了一波小高潮。

听这人的声音,貌似还是个少年。

偌大一顶将军帐内,一时间腥风血雨宛如人间炼狱,丁翡连同两名蒙面人以少敌多,竟也丝毫不落下风,不过片刻的功夫,这帐内便躺了一地肢体不全死状不一的摩洪兵士。

“塞图跑了。”另一名蒙面人忽道。

声音听着也很年轻,只比那一个更多了几分清沉凉澈。

“追!”那一个蒙面人道,声音透着毫无疲惫的兴奋和斗志,长刃划开帐围,全不见惧色地大步冲了出去。

帐外是密密麻麻多到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敌兵,冲入其中便是有死无生!

丁翡看着这两个人毫不犹豫地冲进去,勇猛如常地硬磕敌军,一时不知该感叹这两人的无畏还是惊讶这两人的无知。

一矛挑死帐中最后一名敌兵,丁翡没有一丝迟疑地也选择了无知者无畏——已身经百战的他当然不是无知,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此刻形势的凶险,可他假装自己无知,所以更加无畏,就这么把自己扔进了鬼窟狼巢里去。

忘了是谁说过这么一句话来着——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

从小到大,所有认识丁翡的人,都说他很疯狂。

他不想老,他还想继续疯狂下去,就像现在。

同这两个少年一起。

第521章 番十三(4)英雄待少年

无穷无尽的敌兵涌上来,似乎永远也杀不完。

丁翡从来没有打过这么艰苦并且注定自己将战死沙场的仗。

不过, 疯狂如他, 从来就没有怕过。

战死沙场,那才是真正的得偿所愿。

偶尔视角掠过, 那两个蒙面人似乎也从不担心自己的性命, 从开始到现在,始终杀得从容笃定,杀得热血澎湃,杀得兴奋且…乐观?

“四十八!”其中一个忽地提声叫道。

“…四十三。”另一个道。

这是干嘛呢?丁翡竖起耳朵。

“哈哈!我赢你五个了, 你再不加紧可就输了!”第一个语气十分开心,“四十九!五十!——五十二!一刀俩, 哈哈哈!”

…敢情儿这是在比杀敌数量,刚才报的数就是杀死敌人的数。

“我已经杀到六十四了哟!”丁翡叫道。

“啊?!”第一个惊讶,“好厉害!那我也得加把劲儿了!”

这小孩儿真可爱, 丁翡想,又可爱又…疯狂。

谁家的怪胎。

正用蛇矛捅着面前的敌兵,忽地就见那少年拔地跳起跃在半空, 紧接着身形折转,翩鸿游龙一般飞上了旁边一根插着摩洪联军大旗的旗杆。

少年一脚踹折那旗杆上部, 足尖点在杆头, 手中长刃挂上腰间, 伸手至背后一转一绕, 再拿到身前时,便见已是多了一张造型霸道的重弓, 另一手拔出一束长箭,张弓引弦,箭挽流星,不需瞄准,不见犹豫,松指便射。

丁翡只觉眼前一片流光乱舞,那少年手中的箭矢就像银河落下的流星雨,迅疾无匹势大力沉,只不过一记眨眼的功夫,地面上的敌兵便割麦子般倒了一片!

再看那少年,手中箭矢不停,一波又一波地划下来,一批又一批地射杀着敌兵,丁翡扫眼细看,见这少年所有射出去的箭,竟是无一虚发,支支中的!

“一百零二!”少年边不停手地射边报数,“哈哈哈哈!我领先啦!”

丁翡:“…”

是谁又说过这么一句话来着…自古弓兵多挂B?!

另一个话不多的蒙面人忽也飞身而起,如法炮制地占领了另一根旗杆,然后也从背后取出一张弓和一把箭来。

刷刷刷刷,几批箭放下去,报数:“九十九。”

丁翡:“…”

“小叔叔,你落后不少了,加油啊!”第一个少年在旗杆上冲他竖了竖拇指,给他鼓劲儿。

“他和我们同辈份。”另一个淡淡道。

“大哥哥,要赶上我们哟!”第一个改口。

“他没有箭,赶不上。”另一个继续淡淡。

“那这样好了,用箭杀掉的,三个算一个,怎么样?”第一个道。

“那么你算得清自己现在杀了多少么?”另一个。

“一百零二减去五十二…不对,此前我还用箭杀了几个,那就是减去…哎!不算了!就当六十个好了!”第一个的语气像是算算术比杀人还要费劲。

丁翡顿时就觉得这小子特对自己胃口,算算术干嘛,算算术不如杀人啊。

“那不如我们来比比看谁先杀到塞图怎么样!”丁翡蛇矛抡圆了划拉了一圈,身周立时倒了一片敌军,“杀一个塞图顶一百个人头,如何?”

“好啊!”第一个小子闻言,立刻在那高高旗杆上边继续射杀敌兵边四下张望,“看到了——东边!”

话音落时人已飞身而下,向着东边方向疾扑而去。

另一个也早身形疾飞,一齐向着那厢飞掠。

丁翡被这俩小子的高昂斗志也激起了好胜心,一路舞着战矛亦跟着冲杀了过去。

摩洪的兵士早被这三人给激怒了,这三头天.朝狼自打冲入了己方大营后就屠杀了自家无数的兵士,简直不可饶恕!定要将这三人千刀万剐才能解恨!

上——杀了他们——将他们剁成肉泥!

成千上万的摩洪兵士向着三人扑杀上来,带着不计后果不顾生死的骁戾气势,一大片雪亮钢刀挥在半空,像是海啸翻起的狂澜浪尖,倏而手起刀落,寒刃夹着能割裂天地的凶狠劈头向着这三人斩了下来!

丁翡看向那个跑在最前头的斗气飞扬的小子,只见他手中长刃一挥,挡开一片长短凶兵,脚下一点地面,纵身飞跃而起,半空横翻着跃过一层敌兵围成的人墙,落下去后再次挥起长刃,弧光如厉闪绚耀苍穹,光华尽处,扬起飘蓬血雨,敌兵扭曲凄厉的惨呼声交迭响起,汇成了一曲万鬼同奏的地狱之歌。

就在这歌声中,那小子一手长刃一手重弓,大步地冲向前去,年轻的背脊与臂膀恰似雄鹰振翅欲上长空,坚定的步伐带着无穷的勇气与力量,敌军的刀枪剑戟在他的身周织成了足以将他绞成肉泥的恐怖利网,可他无所畏惧,绝不回头。

丁翡看着他,看着这小子一如才刚闯入敌阵时般气势如虹,他毫不惜力,尽情地在上万敌丛中挥洒着自己的能量。

他一路豪迈地收割着敌军的人头,踩着敌军一层又一层的尸首,不断前冲,一直前冲,永远前冲。

丁翡追赶着这小子的脚步,沐浴着他搅起的腥风血雨,并用自己的战矛为这血雨再助一波更疾更浓更烈的雨势。

许是这血雨太疾,许是这敌浪太高,许是这长夜总不到尽头,丁翡渐渐找不到来自周遭的一切声音,世界陷入了静寂,一切都在动,一切都在汹涌旋转,可一切都没有半点声响。

他听见自己的喘息响起来,越来越响,越来越重,震得耳膜生疼,震得眼前一片苍白。

要死了吗?

要死了吧。

杀了多少了?

连数都忘了数。

不行,还不能死,说好了要拿塞图的狗头回去,给老大开心开心,岂能连那货的面还没见着,自己就先死了?

“——杀!”丁翡一声大吼,那包围住自己的静寂世界骤然碎裂,天地万物的所有声音瞬间回到了身边。

然后他就听见那个跑在前头的小子也跟着大吼了一声:“——杀!”

紧接着见他高高跃起来,落下去,长刃舞得光影交错,敌兵的首级与残肢就在这光影中分崩离析,四散飞落。

他看见塞图了,他离塞图越来越近了,塞图立于乱军中正自指挥调度,他的身周围满了护他安危的亲兵护卫,密不透风,坚如铁桶。

“塞图,你的头归我啦!”那小子叫着,勇猛如初地扑上前去。

“喂!小心——”丁翡眼尖,正瞅见塞图身后十几名弓箭手搭弓引箭,箭尖齐指那小子。

在自家大营中,一直未用弓箭手是怕不小心伤了自己的兵,然而此刻为了主将安危,便是拼着误伤己兵也要把敌手射杀当场。

那小子应了一声:“看我的!”

长刃一收,重新搭起弓来,动作竟比对方的弓箭手们还要更快一步,对方搭好箭正拉弦的功夫,这小子的箭已然飚射了出去,一次三箭,手不停弦,快得几乎看不清他抽箭搭箭再射出的连串动作。

太快了——丁翡惊讶,这小子的放箭速度太快了!

并且——他的每一箭射出去,都能准而又准地命中目标!

如此可怕的放箭速度,如此骇人的精准打击——这样逆天的神一般的箭技,丁翡只在一个人的身上见到过——

这个小子,究竟是谁?!

转瞬间,这小子已是射出了数十支箭,并在射过一波之后以手中长刃悉数挡开了对手射过来的乱箭,随即又是第二波精准迅疾、覆盖面极广的箭击,而当这一波箭击停后,再看敌方的弓箭手——竟是一个不留,组团去见了阎王!

然而遗憾的是,塞图被敌兵以肉盾相护,在牺牲了大量护卫之后依然毫发未伤。

这一波操作激起了塞图的凶性,甚至用天.朝话命令着身边的兵士:“杀——给我杀了他们!戮成肉泥!”

那些不管听得懂还是听不懂的摩洪兵士,已是丧失了理智泯灭了人性,带着野兽般的残暴,带着恶鬼般的凶戾,不顾一切地扑咬上来,源源不断,铺天盖地,万鬼齐嗥。

丁翡冲杀过去,不停地杀,不停地刺,不停地割,锋利的矛尖都已开始变得钝塞,游刃有余的动作也渐渐变得迟缓,身上早不知已中了多少刀多少箭,可丁翡不想现在死,不想就这么死,他要杀掉塞图,他要拼命活,活到杀掉塞图的那一刻——

塞图,他看到他了——他躲在四五名亲卫的身后,他双目充血像是恶鬼逞凶,他狰狞着一脸横肉等着看这三个天.朝人在他眼前肢离体散灰飞烟灭——杀掉他!

冲过去,杀掉他!

丁翡用尽气力,握紧他的战矛,迈步冲向塞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