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窗边的贝思哲立刻跳上床,一个飞扑,钻到爸爸怀里,等看清楚爸爸醒着的俊脸,扁了扁嘴巴,哭嚷道:“爸爸,我以为你要死了!”

贝翊宁蹙眉,垂眸看着趴在自己胸膛的小脑袋,低哑道:“谁说我要死了,有你这样咒你老子的?我只是累了在睡觉。”

贝思哲擦了擦眼睛,破涕为笑,一双眼睛和水洗过的黑葡萄一样:“只有爸爸会这样说话,嗯,爸爸没事了!”

熊橙尴尬地将手机塞回包里,打量贝翊宁的脸色,猜测了一个可能,他应该生病了,刚才她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脸颊,察觉温度很高。

贝翊宁轻轻推开胸膛上的小脑袋,说道:“我还要睡觉,你该做什么继续去做,给我一个清静的空间。”说着,他又看了一眼熊橙,声音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你也一样。”

熊橙和贝思哲退出房间,她轻轻带上门,弯下腰对贝思哲说:“你爸爸之前有没有说自己不舒服?”

“没有啊。” 贝思哲摇头。

熊橙垂下眼眸思考了一会,拉着贝思哲的手沿着走廊走回客厅,将他安置在沙发上,找到沙发角落塞着的一本书递给他:“你自己看一会书,我去厨房看看。”

打开冰箱,除了角落里仅有的两袋蔬菜外,空空如也。

熊橙叹了口气,勉强拿过那两个袋子,打开一看,幸好有可以做成粥的食材,还算新鲜干净。

过了很久。

安静看书的贝思哲突然嗅到一股香味,立刻丢开书,跳下沙发,跑去厨房一看,他的小熊正手持勺子在舀锅子里的东西。

“小熊,你在做什么好吃的?”

“蔬菜粥。”

“没有肉吗?”

“生病的人应该吃得清淡点。”

“生病?”贝思哲很惊讶。

“我说的是你爸爸,你爸爸很可能发烧了。”熊橙继续舀粥。

“爸爸生病?怎么可能呢!他是铁人,从来不生病的。”

“是人就一定会生病,你爸爸再强壮也一样,而生病的时候是非常孤独的,如果这时候有一碗热乎乎的粥,那他的感觉会好很多。”熊橙慢条斯理地说。

贝思哲点了点头,又走近几步,踮着脚尖,深深吸了口气:“这个粥好香,我想吃一口。”

熊橙换了一个小勺子,轻轻地舀了些许,吹了吹,递到他唇边:“当心烫。”

贝思哲很认真地尝了口,很认真地咀嚼,很认真地回答:“味道好淡。”

“偶尔尝尝淡的也不错,小朋友,你别餐餐都是重口味。”

贝思哲有些不好意思。

“对了,我问你,小花是谁啊?”

“小花是我养过的一只仓鼠,它死之前和刚才爸爸的样子好像。”

“…你爸爸听到这样的话应该会发飙吧。”

“爸爸也很喜欢小花啊。”

“真的?”熊橙意外,贝翊宁那样的冷血动物会喜欢仓鼠?

“小花死了后,爸爸抱着它和我一起去花园的小坡把它埋掉了,我说要为小花建一块墓碑,爸爸也同意,所以我知道爸爸虽然嘴上嫌小花又脏又臭又会吃,其实心里也舍不得小花。”

熊橙笑了,转念一想,贝思哲说的有几分道理,也许贝翊宁心里的想法和表现出来的完全不一样,他本来就是一个难以琢磨的男人。

等粥起锅了,熊橙对贝思哲说:“你爸爸病了一直闷头睡觉也不好,至少得吃点东西,我们现在把粥端过去给他。”

贝思哲点头。

又走近贝翊宁那扇静音木门,贝思哲推开门走进去,爬上床叫爸爸起床。无奈,贝翊宁是资深熟睡协会的成员,非地震叫不醒他的耳朵,任贝思哲在一旁叫他,挠他痒痒,整个人趴在他身上,他都纹丝不动。

熊橙放下手里的碗,走到窗边,安静地看眼前这个厚重的窗幔,一秒后,她作出决定,动手拉开。

哗的一下,室外的阳光直直地流泻进来,映照在贝翊宁的脸上,从眉心到下颏,一路锋楞毕现的线条,顷刻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淡金色。

惹眼的阳光在他的眼皮上不停地跳跃,他不得不睁开眼睛,而第一瞬间,映入眼眸的是站在窗口的女人的背影。

米黄色的紧身T恤,水蓝色的牛仔七分裤,后脑勺有一颗松松的花苞。

俗气至极的打扮,没有半点美感可言。他不禁皱眉,深刻的不悦从心底升腾。

而她似乎松了口气,转过身来,看见他睁开了眼睛,拍了拍手,笑容镶嵌入溶溶阳光:“你的房间乌漆墨黑的太像鬼屋了,你又不是吸血鬼,还害怕见阳光啊?来,坐起来吃点东西。”

他的黑眸微微一折,自己都没察觉,片刻后漠然地挪开目光,声音沉哑:“谁允许你进入我的房间?”

(如果说多年之后贝先生出个人传,他一定免不了要交代一下自己的情史,譬如和贝太太的相遇相知相识,譬如他何时对贝太太动心?那么他会不由地浮现这一幕,金色的阳光,飞舞的尘埃,清粥的香味,还有这个女人的笑靥。

有时候,一秒钟可以迎接一道光,迎接一个微笑,以及人生第一个爱的人。

他很久以后才意识到,那一秒,他冰封千年的心为她轻轻地动了一下。

当然,关于这点,贝太太不得而知,因此至始至终,他没有承认过。)

第15章

熊橙秉着不和生病的人计较的原则,语气很平和:“你再不爬起来吃点东西,不睡死也要饿死,到时候谁来照顾贝思哲?”

站在一边的贝思哲配合地点了点脑袋,表示赞同:“爸爸,你肚子一定饿了,因为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你都没吃过东西。”

贝翊宁蹙了蹙眉,正想说话,鼻尖萦绕一阵淡淡的,十分清爽的糯米香,他侧了侧头,看见香味的来源——一碗东西。

“爸爸,这个香喷喷的粥是小熊做的,吃了病就会好的。”

贝翊宁缓缓地撇过头,一手垂在身侧,一手枕在脑后:“谁说我生病了?”

“你的身体明明就很烫啊。”贝思哲立刻驳了爸爸的面子。

贝翊宁没有接话。

熊橙从阳光下迈开脚步,款款走到贝思哲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一本正经地说:“肚子饿了要吃饭,生病了要吃东西,是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

贝思哲点头。

贝翊宁抬眸看了一眼熊橙,目光依旧没有温度。

“我煮了点粥,就搁在这里,你爱喝不喝。”熊橙说着加了一句,“对了,你别自作多情,我只是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不忍心眼睁睁看见有人饿死在一间乌漆墨黑类似鬼屋的房间里。”

说完,她拉起贝思哲的手,温和地说:“我们先出去吧。”

房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只剩下贝翊宁一个人,他安静地闭上眼睛,欲继续补眠,只是扎眼的阳光不停地跳跃在他眼皮上,让他不得好眠,而床柜上那碗粥散发的淡香一直干扰他的嗅觉,让他不悦。

他低咳了一声,转过身,伸出手碰了碰白瓷碗的碗壁,指腹感到一阵微烫。

他想也没想地就将碗拿过来看了看,白白稠稠的一碗粥,上面飘零着一些绿绿的油菜,切得细碎的香菇丁和淡黄色的姜末,除此之外,没有放别的任何东西。

袅袅热气氤氲在他清隽的脸部轮廓上,他垂眸看着这碗蔬菜粥,许久后拿起勺子随意地舀起一口品尝。

米粒饱满,粒粒酥稠,入口鲜滑,油菜脆亮,香菇丁被处理得很干净,没有丝毫生涩味,些许的生姜添味更有暖胃的效果。

贝翊宁不得不承认,这碗粥味道还凑合,比他想象的要好一点,他慢慢地喝了几口。

同一时间,熊橙陪贝思哲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玩耍,贝思哲一边手指灵活地按着游戏键盘,一边嘟囔:“爸爸这个铁人也会生病,真是奇怪。”

熊橙说:“你以为你爸爸是神仙,既不会生病也不会变老?”

贝思哲放下游戏机,很认真地为贝翊宁护航:“爸爸变老后也是很帅的。”

“都老了,谁还管他帅不帅。”熊橙转了转手里的苹果,脆脆地咬了一口,“平安,健康才重要。”

“那如果爸爸再不找女朋友,以后老了就会很孤独吗?”贝思哲始终记得奶奶对他说的话。

熊橙实话实说:“大概吧。”

瞬间,她的脑海浮现英国老电影里的一个画面,一个满脸沧桑的老绅士,身着平整的西服,梳着一丝不苟的头发,握着怀表,面目严肃,一个人坐在黑暗的房子 里,悄无声息的,连壁炉的火焰都熄灭了,他还是睁着眼睛,执着地目视前方。他至始至终就是那样,不说话,不出门,不微笑,不哭泣,安静地守着这个老屋子, 和活死人一样。

她觉得贝翊宁的晚年很可能就是那样一派光景。

贝思哲的脸皱成了一个苦瓜:“那爸爸该怎么办呢?”

熊橙将啃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果肉残留的果核丢进垃圾筐,干脆利落地说:“什么怎么办,想老来有人陪伴,现在就积极地去找女朋友呗,不过话说回来,你爸爸的性格这么怪异,估计挺难有女孩子会真心喜欢他。”

贝思哲慢慢抬起脸,盯着熊橙,突地蹦出一句:“小熊,你能不能真心喜欢爸爸?”

熊橙面露平静的震惊,反问:“小朋友,你是从哪里看出来我会喜欢你爸爸?还真心喜欢?”

“你不是刚刚才做吃的给他吗?这不是代表女人的心意吗?电视剧上都是这样演的哦,一个人生病了,另一个人就给他做饭,等他病好了,他们的关系就会和以前不一样了,连看对方的眼神都很奇怪。”

“…你好像看了不少爱情电视剧的样子。”

贝思哲点了点头,两只手飞快地按在熊橙的大腿上,仰起身体,姿态如同一只热情的犬类,水葡萄的眼睛满是亮光:“小熊,如果我们能天天在一起就好了,还有爸爸…”

“暂停。”熊橙打断他的憧憬,澄清道,“我对你爸爸完全没有感觉,更谈不上喜欢。”

贝思哲的眼睛顿时黯了下去,心不甘情不愿地撇了撇嘴巴:“那…那算了。”

其实这不能怪贝思哲小小年纪说话没分寸,准确来说,他最近一直有些迷茫。

那天在奶奶家,他说了让程小姐很不高兴的话,程小姐黑脸走人后,奶奶第一次用很严厉的口吻教育了他,他除了委屈,还很沮丧。虽然明白奶奶说的话有道理,但他真的不喜欢那个锥子脸的程小姐,更不愿意程小姐做他的后妈,搬过来和他一起住。

如果爸爸非要找一个女朋友做他的后妈,他觉得没有人会比小熊更合适,原因很简单,小熊是他唯一的朋友,又正好是个女的。

熊橙扶正贝思哲的身体,把游戏机重新塞回他手里:“不许再说这个了,换个话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很快一个小时又过去了。

熊橙伸手戳了戳贝思哲的手臂:“你去你爸爸的房间看一看,检查他有没有乖乖地把东西吃完。”

贝思哲不答应:“我在玩游戏呢,正是最关键的时候不能停的。”

熊橙无奈地摇头,直接起身,朝贝翊宁的房间走去。

贝思哲立刻转过身,转了转眼睛。

熊橙来到贝翊宁的房门口,先扣了扣门,里面没有人答应,再轻轻贴近,试图听见里面的动静,但一点点声息都没有。

她挺直背脊,手本能地按在门把上,却很快收回。

都这么久了,他也不起床,房间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刚才他熟睡的样子还真够吓人的,她差点以为他晕死过去了。贝思哲说他从来不生病,而往往就是这样的牛人会病来如山倒,有很多出人意料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