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痕正要劝慰,却见吴连贵从外面赶了进来,“娘娘…”他走近低声,“刚才懿慈宫门口闹哄哄的,奴才出去瞧了,原来是公子求见娘娘,门口的小太监不认得他,不肯让进,奴才怕事情闹大了,赶紧过来请娘娘的示下。”

“啊?”双痕没反应过来,诧异道:“公子怎么会想着要见娘娘?”

“忻夜要见我?!”太后正在满心愧疚不安,闻讯十分意外,飞快的想了想,实在想不出理由来。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却不惜跟宫人们发生冲撞,也要见到自己,会是为了什么事情呢?可是,自己又何尝不想见到他?

吴连贵小声问:“娘娘,见还是不见?”

“见,当然要见。”太后心中难过,如果不是为了孩子的安全着想,不愿意让他身处险境,自己恨不得日日夜夜将人养在身边。而且经历了今天的事故,自己又怎能再这么狠心不闻不问?不管怎样,忻夜深夜前来一定是有要事,不论是好是坏,身为母亲都愿意替他一力承担。

或许,是该告诉他真相的时候了。

吴连贵领命出去,双痕则摒退了弘乐堂内殿所有的人。大殿内静得无声,空气仿佛轻轻一触碰就裂开、破碎,在那一潭深水之下,掩藏着惊天东地的大秘密!

“颜侍卫”吴连贵再次来到偏殿,躬身道:“太后娘娘有请。”

晞白浑身发抖,满腔悲愤几乎是要破体而出,前一刻还活生生的苏拂,竟然那样死在自己面前!慕府的人为何追到断崖谷?又为何跟无影门牵扯不清?苏拂的死,到底和太后有什么关系?!无数疑问在心底纠缠,让他心中的热血不住翻滚沸腾!

甚至没有想过太后会不会接见自己,仅凭着一腔愤怒来到皇宫,被小太监挡住的时候,几乎是要忍不住拔剑闯入了。什么尊卑高下、君主臣子,与自己何干?除了身边相依相伴的人,旁的一切都不过是虚幻。

弘乐堂的后殿极为肃静,层层叠叠的锦缎帷帐落下,挡住晞白的视线,仿佛走入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幽潭。三尺高的镀金青铜瑞兽蹲在地面上,嘴角吐出缕缕青烟,散发出恬静宜人的香味,更给人一种静谧庄重的感觉。

吴连贵走到内门珠帘前停下,低头道:“太后娘娘就在里面,想单独说说话。”

单独?晞白虽然悲愤难过,也不禁惊诧于太后的沉着冷静,深更半夜的见一个陌生人,她就不怕会有什么意外?这么想着,人已经走了进去。

“来了?过来坐吧。”

太后语音柔和,一如晞白从前几次听到的那样,穿过碧绿莹翠的绡纱屏风,正面含微笑看着自己。那笑容温暖人心、无限柔和,竟然令晞白随之平静不少,“听说你受了伤,要紧吗?疼吗?”

“没事。”晞白摇头,此时此刻哪里还顾得上哪点皮外伤?忍不住打断道:“不要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了,我有话要问。”

太后指了指身旁的檀木椅子,颔首道:“好,过来坐这儿说。”

晞白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心中一片纷乱,虽说佩剑已经被收走,但太后毕竟是个纤细柔弱的女子,如果她真的…那么此刻岂不是就可以动手?眼前的景象实在是太怪异了,忍不住脱口问道:“娘娘,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杀了我?”太后眸中并没有惊恐,讶异之后,摇了摇头,淡淡的笑容里隐着复杂的情绪,“你不会的,你也不可以杀了我。”

“为什么不可以?”尽管晞白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还是不由自主问道。

“哎…”太后轻声叹气,神情像是在询问着自己似的,没有做出回答,只是朝晞白伸出手道:“别那么远,让我仔细看看你。”她的声音很平静,眼眶却有些湿润,浓黑幽深的眼眸里,透出说不尽的漫漫伤悲。

晞白知道,太后本身不可能对自己构成威胁,虽然不明白她是何用意,但还是往前走近了两步。越走近越觉得迷惑,她很可能就是杀害叔叔婶婶的元凶,致使苏拂枉死的幕后主使,自己不是应该厌恶她、痛恨她的吗?为什么那抹温柔的气息,竟然会让自己心生柔软,不自觉的想要亲近,像极儿时梦中母亲的味道。

母亲?不,晞白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你刚说想要杀了我,为什么?”太后淡声反问,眼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静静的,像是再问极平常的一句话。

为什么?晞白心中悲愤万分,叔叔婶婶的死、苏拂的死,难道草民的性命就不是性命,当权者就可以随意生杀予夺?要说太后在其中没有关联,教人如何能信?尽管知道太后不会承认,但事已至此,自己也没有什么好畏惧的,索性全都问个明白吧!即便死了,也省得做一个糊涂鬼!

面对晞白的连声质问,太后眸光惊讶万分,静静听他问完,看着他的泪水从眼眶里飞溅出来,只是无声沉默,良久才道:“沈家慕家是多年来的故交,一向来往密切,况且…”她顿了顿,没有把话说完,“至于苏拂,那位姑娘是你心爱的人,我护着她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去害她?忻夜,你一定是误会了。”

忻夜?听着太后如此亲昵叫着自己,晞白觉得太过离奇,一时之间竟然忘了悲伤愤怒,仔细看向太后的眼睛,为什么找不到一丁点儿撒谎的痕迹?

“你的问题,我不用做解释。”太后缓缓起身,想要抬手去触碰晞白,又慢慢的收了回去,柔声道:“你只需要跟我去一个地方,就会一切都明白了。”

晞白被太后温柔的声音所蛊惑,竟然没有问要去哪里,也没有问为什么,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同意。太后让吴连贵取来一身内监服色,给晞白换上,然后让他提了一盏九珠金顶琉璃灯,轻巧无声出了弘乐堂的后殿。

一路上,只有吴连贵和双痕在身后跟着,两个人都不言语,太后也是无言,晞白感受着四周的宁静,似乎隐约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会听了太后的话,就这么跟来,叔叔婶婶的死、还有苏拂,不是应该趁机取了太后的性命吗?

晞白还没有想清楚这些问题,人就已经到了一座肃穆的大殿前面,太后侧身颔首示意,吴连贵和双痕一起默默告退下去。晞白想要问话,太后却朝他微微摇了摇头,从他手里接过琉璃宝灯,招手让跟着进入大殿里面。

上了台阶,晞白不自禁的抬头看了一眼,清凉如水的月光之下,匾额上写着三个浑厚雄劲的镀金大字太庙祠!晞白再想不到太后会带自己来这里,太庙祠内供奉着燕朝历代帝王的灵位,眼下半夜三更的,为什么太后说来了这儿就会明白一切?完全想不出太庙祠有什么的秘密,能跟一介草民的自己有关系。

“吱呀”一声闷响,沉重的实木大门被太后用力推开,抬脚跨入,裙摆的蹙金绣纹在门槛上划出“沙沙”声音。太后手中握着琉璃灯徐徐前进,灯火映照在她的身侧,使得原本纤细身影越显单薄,仿佛只是黑暗夜色里的一缕稀薄魂魄。

晞白聆听着脚下的细碎响声,每走一步,心跳就会不自控的加快一分,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呢?

太后在一幅幕帘前面停住脚步,将琉璃灯放在香案上面,在一方莲花蒲团上无声跪下,动作极轻极缓,双手交叠在一起,静静的凝思望着上房无言出神。一幅一幅的幕帘后面,供奉的都是历代先帝,太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人,脸上的神情温柔而忧伤,起身转头时,眼眸中隐隐有了一痕晶莹的泪光。

“忻夜”太后似乎忍不住要哭出来,哽咽道:“画上的人,你一定要看清楚了。”

晞白抬头定睛看去,太后的手握住幕帘一端的明黄细绳,“嗖”的一声长响,幕帘轻轻巧巧的卷了上去。画中是一位身着明黄龙袍的少年天子,年纪约莫二十来岁,眼神温和、气度矜贵,似乎正在注视着面前凝望自己的人。

“啊…”晞白倒抽一口凉气,惊惶的往后猛退了几步。

怎么可能!怎么会是这样?!画上的少年天子,不单年纪与自己相差无二,相貌几乎也是一模一样,若是两个人都穿上一样的服色,简直就是同一个人!可是,那少年天子分明是前朝光帝,怎么会…一阵巨雷在耳边“轰”得炸响!晞白缓缓转头,看到正在默默流泪的太后,那泪水中的无尽悲伤,让自己渐渐明白过来…

第三十六章 秋凉

从太庙祠出来后,晞白又跟着太后返回了懿慈宫,大殿内的铜漏滴着水滴,像是在一声声敲打着人心。“忻夜…”太后盈了泪水,努力自制却没有丝毫的效果,眼泪仍然一滴一滴落了下来,她问:“你知道,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我的名字?”晞白喃喃,心思恍恍惚惚找不着方向。

“你来。”太后收住了满眶泪水,起身走到书案旁边提笔,缓缓写下两个名字,一个是“慕毓芫”,一个是“殷旻晔”,微微停顿,在中间轻轻加上了一个“心”字。

即便晞白一直在深山中长大,但是来到京城这么久,又在宫中呆过,对于朝廷宫闱之事也有大致了解。“慕毓芫”是太后的闺名,而“殷旻晔”则是前光帝的名讳,谜底即将揭晓,自己却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

太后抬手指向纸上,分别是“芫”、“心”、“晔”三个字,晞白顺势横着看过去,心里默念,“芫心晔、芫心晔…颜忻夜…”在领悟过来的一刹那,几乎要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原来如此…原来二叔说的没错,这的确是自己母亲留下的名字,只是他没有告诉自己,自己的母亲还在人世间活着,也没有告诉自己,想念了二十年的母亲是那宫闱深处的太后娘娘!

太后怜爱的看着他,轻声问:“明白了吗?”

“不,我不明白…”晞白本能的摇头,他想安慰自己这只是一个巧合,可是理智却又告诉自己,根本不可能有这种离奇的巧合!太后不可能编造这么一个谎言,太庙祠的画像更不会有假,如今,一切的一切果然都全部明了。

那威慑朝廷、权倾天下的太后娘娘,居然会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而那画中的少年天子,正是自己的…晞白觉得整个世界颠倒混乱,让自己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错了,原来一切都错了。

太后怎么会去害自己、害苏拂?当日追到断崖谷的人,居然是去寻找自己的,慕府的人追查无影门,也是为了沈家的惨案,一个又一个的误会,铸成了今天的错局!如此说来,苏拂竟然是为自己枉死!!如果有可能,换任何一种方式得知母亲尚在人世,自己不知该如何高兴,可是今时结局实在是太惨烈了。

晞白心中悲愤莫名,想要痛哭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渐渐蹲了下来,二十年来从未像今天这样掉过眼泪,这一切似乎都怪自己,阮洪和胡姓狗官都已被太后处死,即便自己不知道真相,也不该因一点执念苦苦追查下去。苏拂的死,跟自己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而她之所以自杀,仅仅是因为不想让自己受到胁迫!

“忻夜…”太后的声音甚是担心,俯身小心搀扶,“想哭,就哭出来吧。”又有些担心不安,急问:“是不是身上的伤口痛了?”

伤口?晞白苦笑落泪,是啊,自己心里有好大的一个伤口,是那样的痛,痛得眼前忽明忽暗、景色模糊,痛得四肢没有力气,痛得喉咙发不出声音,整个人都像是快要碎掉了。

“娘娘,太医俞幼安求见。”吴连贵在殿外悄声禀道。

“叩见娘娘。”俞幼安急匆匆赶了进来,看见晞白也只是稍微一愣,没有多问,他对晞白的身世再清楚不过,当初就是他为太后用药,促成早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人送走,事情内幕无一不知,更何况,晞白与先光帝的模样又是那样相似。

“怎么样了?”太后一脸担忧,急问:“那位苏姑娘还有救吗?”

“娘娘放心,苏姑娘还活着…”

俞幼安一句话没有说完,晞白已经猛地抬起头来,“太医,你说苏苏她还活着!是真的吗?她真的还活着?!”

“是,公子先听我说。”俞幼安报了一句平安,接着道:“苏姑娘的确还活着,已经为她施了针,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说到此处稍顿,摇了摇头,“她自己用针封住了心脉,虽然已经替她诊疗过,也只能让她保持心跳和呼吸,人还没有醒过来。”

太后忙道:“什么意思?你说详细一点。”

“请娘娘恕臣医术浅薄。”俞幼安无奈叹气,“那位苏姑娘似乎精通医理,用针封闭了自己心脉,听说当时情况情急,若不是这样大家都难逃一劫。不过,苏姑娘的手法很是特别,臣以前从没有见过,实在不敢贸然做出什么诊治之行。简单的说,苏姑娘现在不能算做死了,只是能不能醒来,却不是臣的力量能够下定论的。”

晞白着急道:“俞太医,连你也没有法子?”

俞幼安无奈点头,“是。”

晞白原本升起来的希望,又瞬间落了下去。

“公子”俞幼安打量着他,轻声问道:“苏姑娘此举肯定自知后果,不知她有没有什么同门,或是师傅尊长,有可能帮她解开那奇怪的穴位。”

“没有…”晞白痛苦的摇头,“苏苏的父亲早就过世了,她的医术就是传承与她父亲,根本就没有什么同门,怎么办…”

“那”俞幼安皱着眉头想了想,“她有没有留下什么医书之类,或许上面有破解之法,如果有…在下应该能够帮上一点忙。”见晞白凝思不语,又问:“再或者,苏姑娘受伤之前,可否有过什么暗示?”

暗示?!晞白被一语点醒,猛地想起苏拂说银簪子的事,在那种危急关头,绝对不像是无缘无故提起的,想到此处忙道:“当时出事那会儿,她曾经提起过一枚遗忘很久的银簪,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赶回淮安一趟!”

“忻夜,先别着急。”太后上前拉住他的袖子,像是担心他觉得太过亲近,又慢慢的放下了手,浮起微笑道:“眼下大半夜,你肯定是出不了城的,不如回去先看看苏姑娘,休息一晚。”

晞白看到她眼中的伤感、无奈、愧疚和小心翼翼,觉得非常不忍,即便是隔了二十年才母子相认,也终归还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啊。她身为先光帝的原配皇后、遗孀,后来又是前朝明帝的宠妃,也不知费尽多少心机,才将自己偷偷养育长大,这些道理自己不是不明白,但却仍然无法立即接受这个事实,一夕之间颠倒的世界,实在是太过晕眩混乱了。

当朝太后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对于晞白来说,这一切简直就像个不真切的梦,太离奇、太惊人,不知道该怎么去坦然面对。

“明天让人陪着你一去,好吗?”太后没有用命令的语气,语声恳切。

“好。”晞白不自禁的点头,太后的声音是那么柔和、温暖,关心之情带着母爱溢于言表,让人没有办法拒绝。心里其实更加难过,不知道已经在梦中奢望过多少次,能够有机会在母亲身边,真的见到了,没想到却是这样惊人的景况。

“吴连贵,先送颜侍卫出去吧。”太后收起眼中的眷恋不舍,神色微微自伤。

晞白不是不歉疚的,却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怔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跟着吴连贵出了皇宫。回到双隐街的住处,华音红肿着眼睛迎上来,“苏姐姐还活着,只是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晞白喃喃,像是在安慰华音,又像是在安慰自己,缓缓跨门走了进去。

苏拂静静的躺在床上,因为受的是内伤,外面看不出什么来,仿佛只是安静的沉睡过去。晞白走过去坐在床头凝望,拉起她的手,“苏苏,你不会有事的。”

晞白回到沈府,管家阿福喜出望外迎了出来。晞白此刻没有闲工夫耽搁,稍说了两句,就往自己以前的旧屋子赶去,翻箱倒柜半日,果然在一个抽屉底下找出银簪。当日苏拂刚要说银簪的事,就被华音打断,后来家中出了惨事,自己也忘了这件事,竟然让银簪在沈府躺了这么久。

今日得见,晞白心中不甚唏嘘。

还记得苏拂初来沈府时,自己被迫扎了几枚银针,她却不说是为解毒,一路上惹得六尘十分不满。那时的她笑得云淡风轻,自己也不以为意,谁也没有想过彼此后来的纠葛,此时忆起竟然恍若隔世。

晞白披星戴月火速返回京城,此行一路九人,另外八人都是太后所派,一直护送到了双隐街住处方才离开。俞幼安早就奉命在此等候,见到晞白,赶忙接过银簪仔细研究起来,半日不得结果,沉吟道:“这簪子本身没有什么特别,倒是份量特别的轻,怕是空心的,公子不妨剖开来看。”

难不成里面藏着解药?晞白赶紧找来干净丝绢垫上,用凝风剑划开小口,手上运上内力干脆一掰,“啪嗒”一声,从里面掉出一卷薄薄的牛皮纸卷。俞幼安展开研究了半日,额头上汗如雨下,“的确是破解银针刺穴的法子,不过…”咽了咽口水,“上面写的太过稀奇古怪,与普通常法不同,像是苏姑娘自家独门研创的手法,下官的资质实在是无法破解。”

晞白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结果,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来。

俞幼安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公子别急,这上面提到一本医书手札,不如找出来,看看上面是怎么说的。”

“是这本吗?”华音飞快的搬来一本笨重纸书,大约是年代良久,纸张颜色已经呈现蜡黄,用牛筋线死死缝好,足有一寸来厚,放在手里亦是沉甸甸的。

俞幼安快速翻了几页,脸色更加难看,“这应该是苏姑娘自家的针法,只是内中理论颇为奇怪,如果能学会上面的手法,大约就能破解纸卷上的秘密了。”

晞白闻言燃出希望,忙道:“那太医你…”

“公子”俞幼安苦笑道:“苏姑娘的阵法与普通针灸不同,须得从头学起,下官粗略估计了一下,少说也得十年功夫。”他朝苏拂那边看了一眼,“下官倒是不介意花费这十年光阴,可是苏姑娘…”言下之意明显,一个人昏迷十年是个什么概念,苏拂不过一介弱质女流,能撑得了多久呢?

“苏姐姐不会有事的!”华音眸色笃定不移,正色道:“我跟着苏姐姐有些时日,原本就在她身边帮忙,虽然学得不多,也算是有半师情谊。苏姐姐从前给爹爹看过病,还救过我的性命,如今她出了这样的事,我还她十年也是应该的。”她抬眸,看向悲伤万分的晞白,“哥哥,让我来学!”

俞幼安在双隐街交待妥当,回到宫中复命,“启禀太后娘娘,公子的伤势只是破了皮肉,臣已经处理妥当,养上几天就可以痊愈。”

“那就好。”太后放下心来,微有沉默。

原本太后心里存了许多话,此刻却是无言,一来晞白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二来也不想逼得他太紧,只要他平安无事就好,叫不叫那声娘亲毕竟是次要的。不过,道理虽然能够想得通,但终归还是有些淡淡失落,静了静,又问:“那位苏姑娘呢?”

俞幼安回道:“尚有一息知觉,只是神智并不清楚,不能说话、亦不能做出其他回应。加上胸口受了不小的内伤,得调养一段日子,东西是吃不成了,针灸刺激穴位,勉勉强强能灌一些流食进去。”见太后一脸忧色,补道:“娘娘放心,臣留了两名医官在旁边守候,臣也会常去查看,苏姑娘的性命应是无碍。”

“嗯,知道了。”太后挥手,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你时常过去那边,苏姑娘有什么事尽快回报,需要什么东西,只管告诉慕丞相去办就是。”俞幼安见她不胜疲倦,轻声告安退出。

“娘娘”吴连贵从外面匆匆进来,近身附耳,“前几天晚上到场的无影门人,全都已经被肃清,其中有一个叫‘七杀’的,据说就是当初杀害沈家夫妇的杀手,不知道为什么跟同门打了起来,后来死在了戴总管的剑下。”

“管得他呢。”太后对一个杀手没有兴趣,如今虽说与长子相认,但是情况着实算不上很好,苏拂的昏迷不醒,终究是横亘在母子之间的一块心病。这些年,自己的努力只是希望那个孩子幸福,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看情形又是痴情不移的种子,这后半生只怕是那以快乐了。

先时晞白、苏拂去苏府,被苏夫人认了出来,写信来问,太后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将实情说出。他俩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但却没有瓜葛,也就没有相认的必要,多一人知道便多一份潜在的危险。

午膳时,桓帝从前面过来请安。

桓帝还是一贯的孝顺体贴,给太后盛了一碗汤,又给小妹妹云枝也盛了,当今世上,没几个人能享受到如此待遇。云枝却不觉得如何,喝了两口,“味儿不错,皇帝哥哥我来给你盛一碗。”

“好,别洒在身上。”桓帝招手让宫人看着点,吃了两口素菜,犹豫再三,才做漫不经心状问道:“听说,前些天颜侍卫入夜进宫来了一趟,不知是什么要事?”

一个小小的侍卫深夜入宫,还得到了太后的接见,换做是谁,也难免会有些疑惑多心的。太后知道皇帝会问自己,憋了这么几日,估计最终还是忍不住了,于是淡笑,“也没什么要紧事,颜侍卫帮着你舅舅办一件案子,结果有位姑娘受了伤,他一着急就跑进宫来,说是听人说我这里有什么药丸,能够起死回生。”说着,摇了摇头,“虽然是有情有义的作为,到底也莽撞了些。”

“原来是这样。”桓帝颔首,笑道:“颜侍卫的性子就是这样,心眼却是好的,那位姑娘原本对他十分要紧,所以乱了礼数。”放下手中的凤纹金箸,“还好母后向来宽宏大量、不计较,回头朕说说他。”

“不值什么,只是几粒放着没用的药丸子。”太后微笑,云淡风轻带过话题,见皇帝脸上还写着疑问,淡淡叹道:“你们年轻人,气血自然是要热烈一些的。那夜被颜侍卫闹腾醒来,早睡不着,在窗前静坐了一会,忍不住想起了你的父皇。”自己去太庙祠的事情,皇帝不可能不知道,半夜三更的,终归也是要有个说法才行。

桓帝并没有多想怀疑,一脸歉意,“都是做儿子的多嘴,惹得母后忧思。”

“启禀太后娘娘,皇上”有小太监喜滋滋的跑进来,叩头道:“奴才是锺翎宫韩贵人跟前的,刚才韩贵人身子不适,请了太医过来诊脉,说是已经有喜了。”

“有喜?”桓帝先听说韩姜不适,正在皱眉,接着知道是有喜,脸上忍不住绽出欢喜的光彩,也就顾不上再问晞白的事,起身道:“母后,儿子过去瞧瞧。”

“去吧。”太后微笑,“好久没有这样的大喜事,回头大伙儿高兴高兴。”

因为韩姜有孕,午膳也就草草的结束了。

双痕沏了两盏消食茶上来,哄得云枝喝了两口,让宫人待到旁边去午睡,然后服侍太后道:“这倒真是一件大喜事,瞧皇上那高兴劲儿。”笑了笑,又凑近低声,“只是其他的几位娘娘,特别是皇后娘娘那边…”她没说完,底下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太后抿了一口茶,叹道:“有什么法子呢?宫里的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双痕点头,“也是。”

太后起身入内,正好瞧见云枝坐在小几上写东西,走近瞧了瞧,笑道:“今天太阳可是从西边出来,月儿还会抄佛经呢。”

“给苏姐姐抄的。”云枝头也不抬,脆声道:“苏姐姐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大哥哥看起来好伤心啊,人家说小孩子抄的佛经最灵验,我要把这《心经》抄完,回头苏姐姐醒过来了,大哥哥一定会高兴的。”

“小丫头也懂事了。”太后含笑说着,心里却泛起一丝丝酸涩苦楚,在那样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相认,只怕自己再做什么,那孩子也未必会心生感动,二十年亏欠找不到弥补的机会。

韩姜有孕一事,让刚平静下去的宫闱再掀波澜。

按照宫中规矩,像是韩姜这样出身不错的名门之女,只要诞育子女,按例都会顺应升一升位分,并且不用逐级上升,与卑微的宫女们不可同日而语。因为韩姜在宫中一直不甚习惯,桓帝为了让她高兴,便打算提前擢升位分,考虑到瑜妃、恭妃,暂时决定升为嫔位,虽说显得有些偏宠,但后宫女子以子嗣为贵,早晚几个月册封,也不算是什么要紧之事。

偏偏事情就出在封号上面,司礼监呈上折子,写了好些字号供皇帝选择,桓帝便选了一个“襄”字。以他的本意,韩姜曾经与自己同生共死、并肩策马,拟定襄助之意也很合适,况且太娇艳的字也与她不衬。

册嫔仪式还没举行,宫中就开始有了流言,说是“襄”字不妥,与先帝元后仁襄皇后重字,纷纷猜测韩姜心比天高、不甘屈居,有想做皇后娘娘的念头。韩姜本来就不习惯宫中生活,怀孕后限制更多,听到这样的流言不免胸闷,一连好些天都心情郁郁。

太后听说流言后,与双痕道:“你瞧瞧,如今哀家还没有老糊涂呢,小丫头们的心思就开始活络了。”

隔了几日,吴连贵报了一个司礼监人的名字。太后正在俯身教云枝书法运笔,淡声道:“司礼监的管事已经受了罚,此时再处置别人太显眼,记下名字,回头有了机会再做处置。”

第三十七章 萤光

桓帝这些天都在为册封之事恼火,一边怒斥司礼监办事不利,一边自己怄气,难道要把已经说好的字号收回?自己倒不计较这些小事,只是对韩姜总有些过意不去。

正在烦恼之际,弘乐堂的宫人过来禀道:“太后娘娘说,前些天做了一个上好的吉梦,梦见韩贵人腹中胎儿乃星宿转世,此乃祥和喜庆之事。因此特意为韩贵人挑了一个‘祥’字,若是皇上觉得还好,就作为韩贵人册封之字。”

桓帝当即下旨,三日后册封韩姜为祥嫔。

“启禀太后娘娘,祥嫔娘娘前来请安。”宫人在门外通报,里面双痕应了一声,韩姜着一身宝朱色蹙金双绫长尾鸾袍,盈盈上前行礼。

“坐罢。”太后微微一笑,“最近你的身子可好?”

韩姜欠身回道:“还好,有劳太后娘娘惦记。”

太后笑道:“你是在青州长大的草原儿女,入宫难免觉得太闷,等你生下孩子以后好好调养,明年夏末之际,估摸也能骑马射箭了,到时候让皇上陪你去西林散心。”

“狩猎?”韩姜抬起头,晶莹的眸光闪着欢喜光芒。

太后久不见她如此率真高兴,心中微微叹息,正巧双痕进来悄声说了一句,于是点头道:“好,宣韩密夫妇进来。”

“爹爹,娘亲!”韩姜诧异的看着双亲进来,情急之下,连宫中的礼数都忘了,上前拉住母亲道:“你们…怎么会…?!”

韩夫人微笑道:“太后娘娘懿旨,已经恩准你爹回朝休养,府邸就选在京城,往后娘亲可以时常进宫看你。”见着女儿欣喜之余,也没忘记宫中规矩,扶着韩姜坐回座椅之内,“娘娘,坐下慢慢说罢。”

“好。”韩姜转身,朝太后叩头道:“谢过太后娘娘。”这一句谢说得言辞恳切、发自肺腑,她素来性子开朗,少见的盈了眼泪,泪水无声无息跌入红毯之中,韩夫人看在眼里,微笑中便透出些许伤感来。

韩姜册封之事总算尘埃落定,但后妃心中还是稍有不平,只是无缘无故的,谁也不好意思挑起话头。这天下午,云皇后终于找着机会单独请安,见了太后,绕了好几圈才说到正题上,仍然有些吞吞吐吐,“祥嫔的事…臣妾也是后来才听说的。”

原本这事轮不着云皇后来说,只是流言说韩姜妄想做皇后,未免有了嫌疑,又不能当着韩姜说个一清二楚,更怕皇帝误会,也只得到太后这里提上两句。太后如何不知道她的意思,淡淡笑道:“也没人说是你挑唆的,担什么心?”末了补道:“哀家心里明镜似的,皇上也不糊涂,以后不用这么胡思乱想。”

云皇后心情微松,回道:“是,都怪臣妾想多了。”

“哀家也知道你委屈,只是”太后语音稍顿,转而道:“你是皇后,原本就该比别人更大度一些,有些事情,也只有自己去慢慢想开。前儿还跟双痕说,后宫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比起瑜妃、恭妃,云皇后又多两层伤感,一来自己原先最受皇帝喜爱,二来要说身孕自己也曾有过,到如今,彷佛是从天上云端跌了下来。可惜委屈没处抱怨,能得到太后宽慰已算不错,颔首道:“太后娘娘教导的是,臣妾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