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特助的办事效率十分之高,一天时间便将蒋繁调查得底朝天儿,从初中到出国念书,直到硕士毕业后进入君达律师事务所工作。

蒋繁近二十年的经历全部装在一个牛皮纸袋里,此刻正静静躺在宁绪的办公桌上。

昨天见面的时候,宁绪并不觉得如何相像。

可在将蒋繁从小到大所有的证件照翻看完毕后,宁绪也不得不承认,他和那个人,的确是有三分相像。

宁绪勾起嘴角,忍不住自嘲的想,是呀,若不是和那个人长得有几分相似,又哪里能引得楚大小姐纡尊降贵去迁就他?

君达承接了宁氏集团一部分法务工作,因此只消沈特助一个电话,蒋繁便出现在了宁绪的办公室中。

看见办公桌那头的宁绪,蒋繁不是不惊讶的。

昨夜楚洛并未介绍宁绪的身份,只说是她的好友,他未曾想到眼前这个男人居然是宁氏的少东。

只是蒋繁仍彬彬有礼的微笑:“宁先生,贵公司的业务由我们所的其他同事分管,我对这方面并不熟悉。”

接到电话时所里同事便觉得奇怪,蒋繁从未接触过集团法务相关工作,只是甲方打来电话,他们也不好多问。

为以防万一,所里另一个负责宁氏业务的同事也跟着蒋繁一道过来了。

宁绪没理会他的话,只是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

那目光极无礼、极倨傲,带着一股盛气凌人的味道。

蒋繁被看得十分不自在,但也只能强忍着那一口气,端坐在原处接受着宁绪的审视。

好在宁绪很快就收回了审视的目光,他往椅背上一靠,看着蒋繁,漫不经心道:“知道楚洛为什么会和你谈恋爱吗?”

蒋繁一愣,显然是未曾预料到他居然会提及这个话题。

可仔细一想,却又是不意外的。

昨夜宁绪的出现令他十分不悦,他原本觉得是因为宁绪太过目中无人,可此时细究,才发觉引起自己反感的其实是他对楚洛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先前的那句话本不是问句,因此蒋繁一声不吭。

难得宁绪也不觉得恼怒,他笑一笑,又自顾自说下去:“看来你是不知道了。”

“那我就告诉你,她和你在一起,只因为你长得像一个人。”

蒋繁觉得今日这一系列事情都太过离奇,饶是他刚才极力压抑,此刻也不由得动气,音量提高不少:“宁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宁绪冷笑,“楚洛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你长得像她的初恋。”

宁绪将手边一个信封扔到蒋繁面前,他冷笑:“打开看一眼,看看里面的人是不是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信封装着楚洛过去八位男友的照片,无一不是同个类型。

高眉深目,深邃轮廓,偏偏生双薄唇,个个是寡情脸孔。

蒋繁看着面前的信封,没有伸手,只觉得荒唐。

他冷笑着反问:“你的意思是,糖糖她只把我当替身?”

“你觉得这很好笑?”看着蒋繁脸上的嘲讽笑容,宁绪瞳孔中却没有半点笑意,“你不是她找的第一个替身,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蒋繁沉默几秒,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你呢?宁先生,你连替身都不是。”

他轻而易举便看出宁绪暗藏的情愫。

看着面前的这一张脸,宁绪居然生出了几分恍惚,“她有没有说过,让你不要笑?”

蒋繁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见宁绪淡淡补充道:“因为你不笑的时候,最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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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楚洛又接到苏曼青的电话,后者在电话那端道:“楚小姐,能不能出来和我见一面?”

她昨夜过得荒唐,酒柜里一瓶伏特加,竟被她一人喝去了大半。

楚洛揉着太阳穴,头疼欲裂,过了好半天才开口道:“你不必来找我。我说了不见他,就绝不会去见他。”

电话那端沉默半晌,然后是苏曼青的声音传来:“你和他分手五年了,这样久……再不能放下的东西也该释怀了。”

楚洛点烟,深深吸一口,沉到肺腑里,这才重新开口:“你也知道过去这样久……我和他早无干系。”

她下床,赤脚走到落地窗前,拉开厚重窗帘,初夏午后的阳光照射进来,温暖却不浓烈。

房间里很安静,电话那头的呼吸声似乎都清晰可闻,以至于让楚洛一时之间生出了强烈的厌烦。

她不耐道:“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你不要再来找我。”

可苏曼青却似乎是铁了心要和她纠缠到底:“楚小姐,你还是恨他。”

这番话太过荒唐滑稽,楚洛连笑都笑不出来。

仅有的耐心终于告罄,她冷笑着对电话那头道:“恨他?我当然恨他,可这不正是如你所愿么?”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你不就是希望我恨他一辈子吗?”

当初将她怀孕的事情告诉陆琛,苏曼青做的不就是这样的打算么?

若有人将你活生生的一颗心,血淋淋剜出,又送到你面前。

大概就是这样的滋味了。

当然恨。怎么会不恨呢?

她恨极了,真的是恨极了。

当年和陆琛分手后,楚洛却意外发现自己怀孕。

或许是母性使然,又或许是因为其他,可她想要留下这个孩子,这是千真万确的。

宝宝在她腹中扎根生长,同她血肉相连、呼吸与共。

四个月大的胎儿,还是小小一团,却已经长出手脚,渐渐舒展开身体。

孕吐消失,她的小腹渐渐隆起,医生指着彩超照上的模糊影子告诉她,你看,这是宝宝在做鬼脸。

她这样任性,难得父母哥哥都容忍。

唯恐她受人非议,每回产检,哥哥都要亲自陪她去医院。

楚洛自以为瞒得滴水不露,可那日外出遇见苏曼青,她落荒而逃,却没想到还是叫对方看出了端倪。

第二天陆琛就找到她。

那还是分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她满脸的仓惶惊惧,无处可藏,仿似做了亏心事的孩子。

可其实她长到那样大,从未做过坏事,也从未对不起哪个人。

陆琛看着她,眼神却是恍惚的。

楚洛不知他在想什么,但却清晰知晓,从未有哪一刻,她离他那样远。

终于,他轻声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楚洛牙关打颤,却还能够答话:“男孩。”

房间里只得他们两人,陆琛拧着眉,几乎抽完了半包烟。

两人似乎都忘了她是孕妇,彼此静坐许久。

后来陆琛终于掐了烟,眼神淡漠,声音却更冷上几分:“去把孩子做了吧。”

她说不出话来,眼泪却大颗大颗砸下来。

她同他相恋八年,几乎以为要天荒地老。

在一起那样久,她从未逆过他的意思,可他也从未操控过她。

她泪水涟涟,未开口却已输了大半。

“这个孩子是我的……和你没有关系。”

楚洛甚至能感觉到肚子里的宝宝在踢她,轻轻的,一下又一下。

陆琛抬起头来,嗓音嘶哑:“它身上流着我的血,不可能没关系的。”

楚洛不语,连抗拒的方式都是沉默。

她爱了这个男人太多年,在他面前,她似乎连如何硬气都忘记,永远都是本来的模样。

软弱,又糊涂。

可陆琛却步步紧逼:“我和曼青下个月就要结婚,我和她以后也会有孩子……你也不想让这个孩子当一辈子的私生子,永远抬不起头来,是不是?”

在他的重重施压下,她几乎窒息。

也许是感知到母亲的情绪,肚子里的宝宝动得更厉害。

母子连心,母子连心,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因为怀孕,她的脸有轻微的浮肿,此刻泪痕斑驳。

她一向爱漂亮,尤其是在他面前,这一刻却是前所未有的狼狈。

陆琛伸手,想要擦去她脸上泪痕,却被她低头躲过。

他骨节分明的一只手,就长久地停留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陆琛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来,沉声道:“哪怕你把它生下来,我也不会认的。”

他甚至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回心转意?”

楚洛这辈子,何曾遭受过这样的折辱,她手掌挥过去,却在半途中失了力,最终还是软软垂下。

她捂着脸,声音哽咽:“你想清楚过没有……陆琛,你会后悔的。”

他会后悔的。

为那样的缘故,陆琛放弃她、放弃他们的孩子,他一定会后悔的。

陆琛似乎了然她话中的深意,只是笑一笑:“我想得很清楚了。”

楚洛终于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陆琛,你怎么可以这样……这样混蛋。”

陆琛低着头,无声的笑了:“既然知道我是混蛋,往后就不要再和我扯上关系。”

再后来,哥哥正好过来,他原本就是在楚洛的一再要求下才未找陆琛的麻烦。

此刻陆琛却送上门来,他哪里还能忍耐得住。

哥哥下手重,陆琛偏偏一下都没有躲,任由那拳头砸在他的脸上、身上。

可到了第二日,却连哥哥都来劝她。

“糖糖,这个孩子不能留。”

“如果他不知道也罢,可他现在知道,又是这样的态度……你该知道苏曼青是什么样的人,别的家里都能护着你,可如果她来羞辱你和孩子,你要拿什么来挡?”

“不等孩子长大,就会遭到许多白眼非议。流言挡不住……这样对孩子一点不公平。”

后来的后来,连父母都来劝她,苦口婆心。

“糖糖,养一个孩子对我们家来说不算什么……可你才二十三岁,以后的路还长,等你遇到合适的人,只会觉得今时今日的一切都是错误……到那个时候,你还愿意面对这个孩子吗?”

所有人都告诉她,她前二十多年的生活顺风顺水,现在只是遇到一个坎,她应该跨过去,而非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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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医院的那一天,父母哥哥都陪同在身边。

远远的她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却立时嘶声尖叫起来:“让他滚!我不想见到他!”

哥哥望过去,又立即转过头来握住她的手安抚道:“糖糖,那不是他,不是他。”

楚洛闭着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她躺在冰凉的手术台上,呼吸间是漫溢的消毒水味道,冰冷的手术器械在她身体里进出。

四个月的胎儿,手脚张开,眉目舒展,已经能够做表情,彩超照上有它做鬼脸的模样,似是在逗母亲开心。

直到那一团血肉从她身体里剥离,有钝痛自心脏蔓延开来,直到四肢百骸。

恨呀,怎么能不恨。

她此生都未再像这般恨过一个人。

也许她真的做错了,若没做错,又是为了什么样的因,才要遭受这样的果。

她哭得脱了力,脑袋昏沉,意识一点点模糊,却在恍惚间,感觉到有冰冷的嘴唇贴在额头上。

Chapter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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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时候家里来了电话,妈妈在电话那头说:“回来了也不说一声?要不是中午吃饭的时候碰见你们台长,还不知道你们前天就回北京了。”

顿一顿,妈妈又说:“今晚回家吃饭,我和你爸爸都在家。”

挂了电话,楚洛抱着手机发了片刻的呆,然后便起身去浴室洗澡。

但她仍担心身上有烟味,于是索性由里到外换了身新衣,喷了香水,又将包里东西一股脑倒出来,去衣帽间拆了个品牌店寄过来的新包,将东西一气儿装进去,这才开车回家。

饭桌上,妈妈又忍不住说:“又瘦了……就不该让你一个人搬出去住,你怎么照顾得好自己。”

其实楚洛从前是鹅蛋脸,脸颊上带一点婴儿肥,非常漂亮。

现在那一点婴儿肥消失,下巴尖尖,却越发显得眼睛大了,也越发楚楚可怜。

她喝完碗里的汤,然后才抬起头来,眨一眨眼睛,笑得狡黠,“不是怕打扰您和老爸的二人世界嘛。”

“瞎说。”妈妈嗔怪的看她一眼,“你哥哥在科考站,几年几年的不回来。你呢,人是在北京,可成天出差,一个月也回来不了几次。”

楚洛正想着如何作答,爸爸在旁边已经抢先开口:“你少说一点,糖糖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

她鼻子一酸,只得低头掩饰。

当年那件事之后,家人在她面前便一直这样小心翼翼。

哪怕她已经装得很快乐,可他们还是斟词酌句,生怕惹出她的伤心。

有许多事情,楚洛都是后来才知晓。

从医院回来后,她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生怕给她压力,家人连过问都不敢过问。

只是后来她才无意知道,她将自己封闭的那些日子里,家人就日夜轮流守在她的房间门口,唯恐她有意外。

吃过晚饭,楚洛看一眼手表,说:“这个点是不是该和哥哥视频了?”

哥哥博士毕业之后便进了军队,自前年开始,他以军方科学家的身份随科考队常年驻扎在南极中山站,两年回来一次。

科考站网络带宽有限,队员和家人视频也要轮流来,那边用的仍是东八区时间,于是哥哥便和家人约定好,每周日晚上视频半小时。

楚洛已有许久未见这个同胞哥哥,偶尔他发照片过来,上面也只是极地雪景,间或有几只企鹅海豹出境,傻头傻脑的,却不见他本人。

等了一会儿,视频终于接通。

楚洛看见屏幕上出现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连头发都留到肩际。

她一边摇头一边笑:“你真是越来越不修边幅了。”

哥哥有意逗她,便摸着下巴一本正经道:“你以前不是很喜欢那个什么莱昂纳多?我这个样子是不是有点像他?”

楚洛“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等我把你现在照片发到网上,看你掉不掉粉。”

她说这话,其实全因为哥哥楚昀现在还是个不大不小的网红。

起因是前两年他在社交网络上注册了个账号,时常发一些极地照片,渐渐的也在网上拥有了一批粉丝。

后来身边有朋友恶作剧,将楚昀照片发上网络,声称”让广大粉丝见一见男神真容“。

那张照片还是楚昀大学时拍的,那会儿他不像如今这么糙,还是个清秀美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