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她们还是不一样的。

并非自矜,而是事实。苏曼青和她从来不是一类人。

可陆琛他根本就未曾借助过苏家的半分力量。

苏曼青咬一咬牙,“陆琛他根本就没有——”

视线触及到楚洛后方,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蒋繁回来了。

楚洛将视线从苏曼青的脸孔上移开,转头看向蒋繁,“我有些累了,想要先回去。”

蒋繁开车送楚洛回家,在红灯间隙,他曲起手指轻敲着方向盘,脸孔转向楚洛,“看你和苏小姐似乎聊得很投缘?”

楚洛望着车窗外,没有接话。

蒋繁侧头迅速瞥她一眼,又状似无意道:“这位苏小姐可不简单。你要是知道她的来头,一定大吃一惊。”

楚洛似乎终于来了兴趣,她“噢”了一声,“什么来头?”

蒋繁透过后视镜仔细端详她的神色,语气变成了小心翼翼的试探:“她的父亲曾是新加坡首富,前夫也年轻有为,事业做得很大……不过可能是因为商业联姻,她和前夫的感情不怎么好,结婚没过几年就离婚了。”

其实蒋繁知道得还要更多一些。

苏曼青的前夫陆琛,军三代出身,hbs毕业。大学时靠高频交易*淘到第一桶金——不比今天的泛滥,那时整个美国只有极少数人关注高频交易。

这个人玩资本运作玩得十分熟练,一步步蛇吞象,也许正是如此才能在短短十年时间内缔造出庞大的商业帝国——正如他公司的名字一般r(掠食者)。

外界关于这个人的传闻很多,却鲜少有经过证实的消息。

他从不露面,从不接受记者采访,多年来连一张照片都未曾流出。集团发言人是宋渝,听闻创业初始便跟随在陆琛身边。

这样一位年轻美丽的女性,自然让外人生出了许多旖旎的联想。

传闻陆琛与前妻离婚,便是因为宋渝,不止这样,听闻他婚前青梅竹马的女友,也是因为宋渝的介入而分手。

蒋繁看着眼前的楚洛,有些出神。

楚洛不由得轻笑出声,她转头看向蒋繁,“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蒋繁不自觉坐直身子,声音微颤:“糖糖……”

楚洛脸上仍旧是笑,“让我猜猜……是宁绪?还是苏曼青?”

蒋繁咬咬牙,终于道:“这些事情打听起来并不难。”

“那看来你很有自信。”楚洛神色淡淡,不咸不淡道,“居然能编出苏曼青喜欢你这样的鬼话。”

蒋繁脸色微微发白,一时没有说话。

“你觉得你有哪点能让苏曼青看上?”楚洛嗤笑,“就凭你这张脸?”

先前忍耐了那样久,蒋繁此刻自然心绪难平,他咬牙道:“……果然是因为我像他?”

“像他?”楚洛微微冷笑,一字一句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说像。”

蒋繁看着面前的女友,只觉得全然陌生。

楚洛平时性格冷淡,连对着男友也没有例外。

可却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咄咄逼人过。

蒋繁觉得一切仿佛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笑话,他置身其中,却无能为力。

“你和我在一起,就全因为我长得像那个人?”

楚洛看着他,眼神明明是冷的,却又带一丝温柔的眷恋,“现在不像了。”

他身上最后一点相似的影子,也消失殆尽。

她不由得轻笑一声,果真如同宁绪所说,眼前的这个也长久不了,再次成了前男友。

楚洛回到家里,在衣帽间的角落里找到打火机,她点了根烟,又从酒柜里挑了瓶红酒,拎着晃悠悠走到露台上。

今夜月色极好,明月当空,群星隐没。

楚洛躺在椅子上,抽一口烟,仰头看向漆黑的夜空。

在最南端的天空,那里有一颗异常明亮的星,在明亮月色下亦没有失色,此刻正闪烁着夺目的光芒。

其实不是夏至。

是仲冬节。

五年前的仲冬节,就是那一天,他在乌斯怀亚向她求婚。

楚洛吸一口烟,也许是被呛到,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着咳着,她渐渐弯下腰去,眼泪被呛出来,脸庞上一片湿热。

还有十天,马上就是整整五年了。

“我等不到了。”楚洛闭上眼睛,轻声呢喃,“我等不到你了……”

Chapter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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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下旬,台里组织的斐济旅行团明天就要出发,部门里亦无工作气氛,同事纷纷热烈讨论度假装备和采购清单。

前段时间栏目组的采访工作告一段落,楚洛将手上的工作处理完毕,又去老王办公室请假。

楚洛每年六月底就请一周的假,老王早已习惯,也没什么所谓。

当初楚洛进来时他就没指望过这个千金大小姐能干活,后来她的表现,倒是意外之喜。

老王看了一眼请假申请,笑:“小楚呀,今年不跟着大家一起,自己又去什么好玩的地方呀?”

楚洛扯了扯嘴角,“就一个人随便逛逛。”

“好,好。”老王签了字,“你一个人注意点安全啊。”

“谢谢主任。”楚洛伸手想要接过申请表,老王却没递给她。

老王端着茶杯站起身,朝她挥挥手,“你去忙吧。这表还要陈部长签字是不是?我正好要去找他,帮你一起带过去吧。”

楚洛想了想,没再坚持,说:“那麻烦主任了。”

下午没有事情,楚洛将东西收拾好便回家了。

车子还放在4s店,楚洛今天开的是楚昀的车子。

当初这房子他们俩买的是邻栋,楚昀留了辆捷豹在这边,她有时会开这辆车。

路过前台的时候,楚洛想起来,她之前麻烦过4s店工作人员帮她将车开回来,于是便将工作人员的电话留给了前台,让对方到时候帮忙开一下车库。

要走的时候前台小姐叫住她,“楚小姐,您有几个寄到这里的快件,我们帮您签收了。”

楚洛将那几个快件接过来,看了一眼。

她的生日就要到了,是相熟的几家品牌寄过来的生日礼物。

楚洛想了想,又将快件推回去,对前台小姐说:“都是些女孩的日用品,如果你不介意就拿去用吧。”

前台小姐早看见盒子上的logo,当下便有些迟疑:“楚小姐,您还是拿回去吧……”

楚洛笑笑:“我用不大上了……如果你不想要,就帮我处理了吧。”

回到家里,楚洛将房子收拾了一遍。

说是收拾,其实她这里每周都有阿姨来打扫,她只不过是将个人物品规整了一下。

她在床头留下一张字条,上面写——

走了,爱你们,不要想我。

第二天一早的国际航班。

目的地是乌斯怀亚,阿根廷城市,火地岛首府,地球上最南端的城市,传说中的世界尽头。

登机后空姐送来今天的报纸,楚洛扫了一眼,瞥到一个加粗的黑体标题。

她将报纸拿过来,翻看起了那则报道。

报道内容十分简单,大意是r狙击半年之久,终于成功收购纽交所挂牌的陆氏集团,今晨r管理层已入主陆氏董事会。

楚洛唇角弯起,难怪当初陆之珣那样不顾一切来求她,原来已是强弩之末。

报道中并未出现陆琛的名字,这是意料之中r里从来都是宋渝负责与媒体打交道,陆琛极其低调,外界只知道有一位人物在幕后坐镇指挥,但却打探不到他的半点消息。

楚洛合上报纸,却忍不住笑起来。

终于到了这一刻,陆琛终于要知道真相了么?又或者早已有人将真相告知他了?

也许是精神崩得太紧,楚洛觉得疲倦。

航程过了大半,还有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稍后有午餐,楚洛让空姐不要吵醒她,然后便拉上遮光板,将座椅放下睡觉。

她又一次梦见陆琛。

在她的记忆里,那一年的夏天,总像是黑色的。

那年陆琛高中毕业,如愿拿到harvard的offer,他并未表现出过多的喜悦,反倒是楚洛,简直是与有荣焉,恨不得见人就炫耀自己的男友。

放了暑假,楚洛想和他多待在一起,便跑到陆爷爷家看书写作业,顺带陪陆爷爷说话。

陆爷爷一直喜欢楚洛,也隐约猜到两个孩子之间的事情,便总是念叨:“我这把老骨头要是能撑到阿琛结婚也算死不瞑目了。”

楚洛那时缺根筋,听完这话就掰着手指头算,然后又私底下同陆琛说:“我离法定年龄还差四岁……”

脸上写的是“不能怪我”四个大字。

陆琛哭笑不得,又一本正经的安慰她:“我月份晚,其实是我拖后腿。”

他正好比她大两岁差一个月。

楚洛歪头一想,还真是。于是便撅嘴道:“是啦,都怪你。”

“是是,都怪我。”陆琛照单全收,又故意逗她,“不如你给我写个字据?”

楚洛脸红:“写什么呀?”

“你以后要给我们陆家做媳妇的,立字为据,免得你到时抵赖。”

陆琛从旁边拿过纸笔,铺在她面前,说着就握着她的手写了一行字。

楚洛整个人被环在他的怀里,呼吸间都萦绕着他的气息,她心猿意马,魂不守舍……

“好了。”陆琛的轻笑在耳边响起,他握着她的手连签名都写好。

楚洛这才反应过来,夺过那张纸,看了上面的内容,不满道:“不行,重写。”

陆琛拿过被她揉得一团皱的纸团,展开折好,收进裤袋里,勾起嘴角,“好。怎么重写?”

“嗯……”她沉吟几秒,“明明是你要做我们家的女婿,立字为据,不得抵赖!”

后来再过了段时间,陆琛的父亲也带着小儿子陆之珣回国来探望陆爷爷。

陆琛母亲早逝,父亲在他五六岁时便重新组建了家庭,出国定居。

长久以来,陆琛甚少得到父亲的关爱却又极度渴望,楚洛再清楚不过,也因此为他心疼。

楚洛还记得去机场接他们那天,其实陆琛很高兴。

他开着车,虽一言不发,可楚洛清晰感知他心底的喜悦,于是坐在副驾上的她也竭力活跃气氛。

只是陆父不喜陆琛,连带着与这个大儿子有关的一切都厌恶,楚洛并没能得到他的好感。

例外的是陆之珣。

那时他还在念小学,却很喜欢崇拜陆琛这个哥哥,回国后便整天缠在陆琛身边叽叽喳喳。

好在陆琛并不因父亲对幼弟的偏爱而迁怒于他,反而对他疼爱有加。

楚洛还记得那天是周六,陆父一大早便找茬将陆琛骂了一顿。

陆琛早已习惯父亲的喜怒无常,通常沉默以对,很少反驳。

只是这一切恰好被陆爷爷听见,他当下便沉下脸来,转头支使陆琛带小珣出门玩。

陆琛知道爷爷是要与父亲谈话,于是便带了弟弟出门。

小珣嚷着要去找糖糖姐玩,陆琛便牵着他去了相隔百米外的楚洛家。

楚洛的爷爷奶奶都很喜欢陆琛,尤其是奶奶。

有一回楚洛听见奶奶私底下和爷爷说:“我看陆琛这孩子挺好的,别的不论,他家里人口简单,没有那么多幺蛾子,以后我们糖糖嫁过去,不用受婆婆的气,他那个爹和后妈也管不到他们头上来。”

爷爷哭笑不得:“我们家的小公主高中还没毕业,难为你打算得这么长远。”

奶奶满脸的理所应当:“你是不知道,现在优秀的男孩子多抢手,难为陆琛和我们糖糖这么般配,不早点替她考虑怎么行?”

陆琛常来她家,熟门熟路的,那天楚洛还在睡懒觉,被在外面“笃笃笃”敲门的小珣吵醒。

她睡眼惺忪的爬起来去开门,陆琛一见她便忍不住笑:“昨晚又熬夜看漫画了?”

楚洛恼羞成怒,气鼓鼓将他往门外推:“我要洗漱啦!”

其实她是熬夜看了电影。

春光乍泄。

若干年前的老电影,却将光影间的艺术发挥到极致,每一桢画面都美得像是静物画。

她看完后便对阿根廷念念不忘,拽着陆琛说:“我们去乌斯怀亚旅游好不好?”

小珣好奇的探头探脑:“乌斯怀亚是哪里?”

陆琛简单解释:“阿根廷城市,火地岛首府,离南极圈最近的城市。”

楚洛满脸的向往:“据说那里是世界尽头,乌斯怀亚灯塔,拥抱全世界所有的伤心人。”

陆琛失笑:“那我不能带你去。”

她耍赖:“不管,今年寒假,你要带我去那里。”

每年11月到3月,是南极圈的夏天,最适宜游客到访。

其实陆琛一贯很宠她,有时候连她哥都看不下去,说:“你真是把这丫头惯得无法无天,都没法管了现在!”

她想去阿根廷,陆琛没有不答应的,只是说:“就一个条件,去了不能哭。”

只是那年冬天两人最后也没能去成乌斯怀亚。

所有的变故都起源自那一天。

那天中午三人回到陆家,却发现陆爷爷已经被送进了医院,小珣在旁边哇哇大哭:“爷爷早上还是好好的。”

赶到医院,才知道陆爷爷是因为心脏病突发,医生在旁边叹气:“老首长这到底受什么刺激了。”

楚洛心神不宁,转头去看陆琛,却发现他双手捏成拳,两眼通红的注视着一个方向。

她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陆父。

陆父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神情颓丧。

下一秒陆琛便径直朝着陆父所在的方向走去,她从来没见过那样愤怒的陆琛,他抓住陆父的衣领,几乎是一把将他提起来,咬着牙恶狠狠地问:“你说了什么?你到底跟爷爷说了什么!”

那年陆琛不过十八岁,却已经比父亲高了半头,他脸上神情犹如斗兽一般,楚洛看得害怕,小声叫他:“陆琛……”

陆琛攥紧陆父的衣领,声音都在颤抖:“你为什么要回来?你回来干什么!”

陆琛的这个父亲呀,自生母过世后便再未给予过他分毫的爱和关心。

他自小性格稳重,凡事力争上游,样样都要做到最好,却在面对父亲时,常带了一点隐秘的、小心翼翼的讨好。

他满心渴盼父爱,最后回报给他的却是混乱与狼狈,是相依为命的爷爷性命垂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