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身上外套脱下来,扔进房间的垃圾桶里。

做完这一切,楚洛躺在床上,静静回想刚才的那一场闹剧。

她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她将自己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可悲却不自知。到最后,她还用死亡来威胁他、报复他。

楚洛卧在黑暗中,无声地等待着。

人很快就来了,略显杂乱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

很快她的房门被敲响,楚洛没有回应。

过了几分钟,房门被打开,门口站着一位年轻亚裔女性,她看了一眼房间内的状况,然后转头用中文对外面的人道:“你们在这里等我。”

女人走进房间,带上门,“楚小姐。”

楚洛没有看她,只是默默问:“陆琛他什么时候到?”

女人一愣,然后说:“抱歉,我们并不清楚陆先生的行程。”

楚洛摇头:“你去告诉陆琛,我不想见到他。”

女人声音温和:“楚小姐,我们的职责是在陆先生抵达之前,保证你的安全。”

“保证我的安全?”楚洛笑起来,“陆琛应该是找你们来给我收尸的吧?”

女人没有说话,安静地站在那里。

房间外传来声响,楚洛隐隐听见外面有个男人的声音传进来:“哇,你们在这儿干嘛呢……我认识这儿住的姑娘,还一起吃过饭呢,长得可漂亮了是不是……哎我就是睡不着出来逛逛,好好好我这就走这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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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琛来得很快,楚洛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第二天下午便抵达乌斯怀亚。

她是真的有太多年没有见过他了。

陆琛和记忆中的模样没有太大分别,只是看上去更加沉默,更加苍白瘦削。

他对那个年轻女人轻声道:“tracy,谢谢你。能否去房间外面等我?”

tracy点点头,出去前帮他们把房门带上。

陆琛在床前坐下来,凝视她良久,终于开口:“糖糖,你把头发剪短了。”

楚洛微微怔了神,其实她已有许久没有剪过头发。

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五年前,那个冬日午后,那时他是怎么说的呢。

楚洛清晰地记得,那时他说,他是个混蛋,让她往后不要再和他扯上关系。

陆琛望着她,不知为什么,他的眼神突然就柔软下来。

他低声道:“上一次来乌斯怀亚,还是五年前。”

五年前,他正是在这座城市向她求婚。

那时楚洛非闹着让他空出了半个月的时间,说是要去南极玩。

两人从上海出发,坐船一路经过南美洲,最后却停在了乌斯怀亚。

起因是头天晚上楚洛非闹着要去甲板上吹海风看星星,结果到头来闹得自己重感冒,南极之行自然泡汤,两人就在乌斯怀亚下了船。

饶是陆琛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数落她:“要我说你什么好。”

她难得乖顺,小心翼翼的赔笑,不敢再说话。

陆琛是撂下了一大堆工作陪她出来度假的,等到她病情好转,已经超出当初约定期限一个多星期,自然要马上回去。

最终也没有去成南极,陆琛见她情绪低落,又来哄她:“这次就算了,以后度蜜月去那里。”

楚洛觉得这话好没意思,蜜月蜜月,还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只是她很快便明白他话里的深意,那天午睡起来,她推开房间窗户,却发现酒店门口的雪地前由火红的玫瑰堆起了一个巨大的心。

下面是一行同样由玫瑰拼成的英文,“”。

楚洛愣了几秒,然后惊喜的跳起来,刚转过身便被身后的人拥住。

陆琛的怀抱温暖,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本来是计划到了南极再求婚的……但在乌斯怀亚看起来似乎也不错,嗯?”

楚洛揽着他的腰,喃喃道:“我好喜欢这里,以后婚礼也在这边办。”

陆琛沉吟几秒,然后提醒她:“……我还没求婚呢。”

楚洛气咻咻瞪他,“不管,就当我强抢良家妇男了!”

陆琛将她带到楼下,求婚戒指就放置在那个用玫瑰花拼出来的硕大爱心里。

他打开戒指盒,十分庄重地单膝下跪,专注地望着她,唇角弯起,“楚洛小姐,你愿意嫁我为妻,让我珍惜你、呵护你、照顾你一辈子吗?”

楚洛难得觉得羞涩,脸红的同时眼角也湿了,她偏过头去,将手伸出去,小声催促:“你快帮我把戒指戴上呀。”

旁边围观的人群听不懂中文,但女孩的动作却再明了不过,于是纷纷鼓起掌来。

天色昏沉,这一刻乌斯怀亚的天空,突然飘扬起漫天的雪花。

相爱的恋人静静相拥着亲吻,末了,楚洛望见他的头顶、肩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仿佛一瞬间,彼此都垂垂老矣,却早已结伴度过了一生。

那一刻,她却被一种莫名的预感精准击中。

楚洛没来由的觉得心慌,当下便再次紧紧抱住爱人,喃喃道:“陆琛、陆琛,我好想就这样,我们俩就这样一夜白头。”

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十分突兀的,楚洛想起这句话。

年少时她在书里看过,当时不懂,也不以为意,可那短短十数字却并未在记忆中褪色。

楚洛突然小声的抽泣起来。

她拽着陆琛的衣摆下角,声音哽咽:“陆琛,我们从头来过好不好?”

她其实是不在意的。

爱一个人是怎样的呢?

大概就是,什么都能忘记,什么都能原谅。

眼睛为你下着雨,心却为你打着伞。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等着他,只要他回头,只要他回头就能看见。

可笑的是,他从未回过头。

陆琛轻轻呼出一口气,似是叹息。

“糖糖,五年前我们就分手了。”

是啊,她等了五年。

每年的仲冬节,她都来到乌斯怀亚,却始终没有等到他。

他终于说出来:“我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也知道你想干什么……你等了五年,就是想要自杀?”

“你觉得这样快乐吗?楚洛。”陆琛直视着她,平静发问,“你想做的就是报复我?是这样吗?”

楚洛不语。

他再度开口:“回答我。”

楚洛看着他,眼圈还是红的,却微微冷笑起来:“我想什么,你还在乎吗?”

从头到尾,她想要的都很简单,不过就是与他在一起,从来无关其他。

陆琛看着她,眼神莫测。

突然,他抬手,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

也许是真的气得狠了,陆琛下手极重。

楚洛被这一耳光打得脑中嗡嗡作响,她伏倒在一边,久久没有动静。

她的脸上迅速起了印子,五道指痕印在她雪白的脸颊上,更显得触目惊心。

陆琛望着她,双目通红。

他的手指放在她纤细的脖颈上,语气冰冷:“你想死吗?楚洛,你要是想死,那我帮你。”

楚洛闭上眼睛,眼泪涌出来。

一了百了,这样也好。

环住她脖颈的手指却并未收紧,下一秒,楚洛感觉到有一双冰凉的唇印在她的嘴唇上。

她没有反抗,任由他摆布。

这个吻并不温柔,与从前的任何一次都不相同。

陆琛的动作粗鲁,他重重地吮吸着那两片柔软的唇瓣,粗暴地撬开她的齿关。

这个吻似乎并非源自爱意,仿佛只是为了占有,只是为了证明存在。

可是怎么会有人的吻是苦的呢?楚洛不明白,为什么唇齿间都是苦得化不开的味道?

良久,陆琛终于松开她。

“我不会再和你在一起。”陆琛粗暴地将她扯起来,哑着嗓子道,“楚洛,你给我听好,寻死觅活没用,你做什么都没用,我不会再和你在一起,永远都不会。你听明白了吗?”

这世上的路千千万,可从没有一条是可以回头的。

楚洛闭着眼睛,默默流泪。

陆琛看着她,眼中有不知名的情绪积聚起来。

过了很久,他终于移开目光,声音里已经不见了愤怒,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疲倦和失望:“糖糖,你才二十八岁……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们已经分手五年了,你要我怎么做?我到底还欠你什么?你又还要过多久才能走出来?”

楚洛终于哭出声音来。

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段过去时恋情,于她,却已耗费了此生全部的热情和冲动。

十五岁的楚洛,同二十八岁的楚洛又有什么分别呢?

她一直是这样一个人呀。

软弱、糊涂,贪恋那一点旧日余温。

可他当初爱上的,不就是她这么一个人么?

楚洛想不明白,年少时的爱人呀,怎么会变得如此面目可憎。

Chapter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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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他们共处一室,却沉默以对。

楚洛的精神变得很差,确切地说,当年那场伤筋动骨的手术过后,她的精神便开始不济。

她很容易便昏睡过去,却分辨不出这表现到底是出于逃避还是心安。

直到哥哥楚昀过来。

那天她醒来,发现本应在科考站的哥哥楚昀出现在此地。

不用问,她知道,陆琛已经走了。

楚昀见她醒来,便开口道:“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

楚洛拢了拢头发,沉默良久,才问:“你怎么过来的?”

楚昀简单解释了一下:“科考站没有船过来,正好碰上澳大利亚军方执行任务,搭他们的直升机过来的。”

楚洛垂下脑袋,安静的样子看起来格外乖巧,也格外令人心疼。

“哥哥,对不起。”

楚昀望着她,过了许久,才轻声问:“糖糖,我以为你很久前就已经走出来……这件事情,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

他到底还是没有将那两个字说出来。

当年刚和陆琛分手的时候,她神思恍惚,家人都担心她那时会崩溃。

他与父母便轮番守在她的房门口,唯恐她做出傻事。

这并不是她的错。

那时家人甚至都接受了这个结果。

糖糖被他们捧在手心里娇养呵护长大,最终长成温室里的娇嫩花朵,长成笼中的金丝雀。

他们令她习惯于依赖,习惯于倚靠,从未让她经受过半分磨砺。

欣慰的是,她并未做出傻事,伤口愈合后还如从前一般。

所以楚昀才更加不明白,她怎么会在五年后想要自杀。

楚洛说不出话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对不起。”

看见妹妹哭成这样,楚昀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揪紧一般。

他走过去,将楚洛揽进怀里,轻声安慰:“对不起,糖糖,对不起……我不问了,我不问了。”

楚洛声音哽咽:“……哥哥,你相信我,我是想要忘了他的。”

可她没有办法了,她认命了。

楚昀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脑海中短暂闪过那人的只言片语。

或许是他太过粗心,又或许是她伪装得太好,这么久以来,他竟然没有发现,妹妹已经患上严重的心理疾病。

最终,他还是开口:“糖糖,你知道,爸妈和我对你从来没有过别的要求……我们做的所有一切,都只出于一个期望,那就是你能快乐。”

但其实这已是最奢侈的愿望。

楚昀是典型的理科男思维,后来又进了部队,成日都是和五大三粗的男人混在一起,大多时候他都难以理解女孩儿的很多想法。

即便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

但此刻,他却比任何人都更懂得她。

当年他得知陆琛要和苏曼青结婚,第一反应不也是震惊和不可置信么?

说到底还是因为心里的那一点笃定:陆琛和别人不一样。

更何况糖糖远比他更加死心眼。

楚昀当年是见识过两人如何谈恋爱的。

他从小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妹控”,可那时连他都看不大下去,只觉得陆琛宠她宠得太过了。

不止是糖糖,那时他、那时全家人都从没想过另一种可能。

后来楚昀才猛然发现,原来陆琛是可以不和糖糖在一起的。

再到后来,分手后那一次陆琛来找糖糖,让她把孩子打掉。

楚昀怒不可遏,却也是在那时知晓了全部的内情。

他们不能在一起。

想到这里,楚昀深吸了一口气。

他抹了抹脸,沉声道:“糖糖,你知道如果你真的……如果你真的做了傻事,你想过我们家会变成什么样吗?”

楚洛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