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琛将那个纸袋拿起来,手却止不住地哆嗦。

封扣打开,里头掉出来一张纸,上面有两张胎儿的彩照。

一张小家伙闭着眼,皱着鼻子正在做鬼脸。

另一张小家伙睡得正香,小手攥成拳头挡在脸上。

陆琛看着那两张彩照,嘴角还是弯起的,仿佛终于得到糖果的大男孩,可突然却有大颗大颗的水珠打湿手中的纸面。

他这一世是不可能有孩子了,可她不一样。

这个孩子会被完整的带到这世上来,会平平安安地长大。

不止这样,她同她的丈夫,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

再过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他的糖糖,是不是也会变成一个快乐的、儿孙满堂的老太太?

然后众人就惊讶地看见,那个高个子的英俊男人,突然就像个孩子一样,蹲在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还记得十七岁那年爱过的姑娘吗?

我曾以为我可以永远陪伴在她身旁,可最终连多看她一眼都不能。

我的好姑娘,我会一直看着你,你就往前走,不要再回头。

我只愿你此生平安喜乐。

第45章 Chapter 44

Chapter 44

楚洛回到医院后,发现楚昀已经走了。

樊江宁躺在床上说:“你哥看起来不大舒服,反正他在这和我也没什么话说,我就让他先回家了。”

“哦。”楚洛点点头。

樊江宁又问她:“你今天怎么去了这么久,医生说什么了吗?点点怎么样?”

楚洛愣了几秒,然后才答:“点点她很好。”

想了想,楚洛觉得,既然自己已经彻底将那个人放下,便也没有必要将今天的事情瞒着樊江宁。

沉吟几秒,她开口道:“刚才陆琛来找我了,我和他去外面走了一圈,所以才回来晚了。”

樊江宁一怔,然后很快地垂下目光,几乎是有些局促的“哦”了一声。

楚洛自然知道他这番表现的原因,想了想,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掌,触手湿湿凉凉的,她不由得又握紧了一些。

“你知道么?我今天看见他的时候,觉得很陌生。”她轻轻咬了咬唇,“从前的那些事,现在想起来,就好像是上辈子发生过得一样。”

往事不可追,十三年的记忆沉重漫长,可若真的放下,也不过一瞬间的事情。

樊江宁没说话,只是用力地反握住了她的手。

楚洛轻轻笑起来:“点点真的好小呀。之前只有小黄豆那么大,现在已经有我一只手掌那么大了。”

樊江宁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糖糖,你和宝宝等着我,我一定会当一个好丈夫、好爸爸的。”

楚洛眼里还含着眼泪,却笑着回答他:“好呀,我和点点一起等爸爸回家。”

樊江宁到底还是没看到点点十四周大时的照片,就被送进了无菌仓。

这次他要在无菌仓待十来天,清髓完成后便是骨髓移植手术。

进去之前他隔着肚皮和点点说话,一派严肃的模样:“心肝宝贝蛋儿,你之前表现得很好,希望你在接下来的几天也能继续保持,不要闹妈妈。等爸爸出来,会检查你这段时间的表现,到时候该赏该罚,都是妈妈说了算。”

楚洛轻笑着推了推他的肩,“就你话多。”

话音刚落,楚洛就感觉到肚子里重重一震,她惊讶地低头,然后又抬头看向面前的丈夫,她捂着嘴,几乎哭笑不得:“……小家伙刚才踢我了!”

医生说要四个月后才能感受到胎动,没想到现在小家伙就在她肚子里闹腾起来了。

“真的?”樊江宁也满脸惊喜的看向她,他将手轻轻贴在她的肚皮上,等了几秒,果然小家伙又轻轻踢了踢妈妈的肚皮。

樊江宁笑起来,笑完他又正色,隔着肚皮对还不到一个手掌大的女儿说话:“看来你听见了,这样最好。记住了,不准闹妈妈,不然爸爸会收拾你的,听见没?”

说完他又隔着衣服在她肚子上落下轻轻的一个吻。

樊江宁就这样进了无菌仓,清髓需要十天左右,等到第五到七天的时候,骨髓捐献者也会开始注射rhG-CSF,也就是动员剂。

这是整个骨髓移植中最令楚洛提心吊胆的一个环节,她听说过有捐献者在这个节骨眼上反悔,最后造血系统被破坏的白血病患者只能白白等死。

只是先前樊江宁在的时候,她没有表露出半分担心,等到他进了无菌仓,她整个人却像是突然失了支撑一般,肩膀垮下来。

她低声问身旁的楚昀:“哥哥,江宁他会没事的,对吗?”

楚昀没说话,过了几秒,他却突然开口:“如果他有事,你要怎么办?”

这不是诅咒,而是真实存在的一种可能。

过了许久,楚洛才摸着肚子轻声回答:“真要那样,我也没有什么法子呀。我还有点点呢,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江宁教会她的第一件事,大概就是无论怎样都要好好生活吧。

楚昀没有看她,而是将脸扭向一边。

末了,他说:“以前我们总把你当孩子,糖糖,你是真的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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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回去之后,楚洛便做了一个梦。

梦里同样正是新年,她穿一身火红色的羊绒裙,衬得整个人都喜气洋洋。

她挤在厨房里帮着徐阿姨剥柚子,剥得两手都是汁液,玄关处传来门铃声,徐阿姨赶她走,“别在这儿窝着,快去开门。”

楚洛举着双手,蹦蹦跳跳跑去开门,门一打开,印入眼帘的却是陆琛和哥哥的脸。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楚昀就伸出手指重重戳了戳她的脑门,“东西买回来了,待会儿糯米八宝鸭你要是不吃完,看我怎么收拾你!”

陆琛在旁边抿了抿嘴,虽然只有极短的一瞬,但楚洛还是发现他偷笑了。

她气得去戳他的脸颊,“你们两个一起欺负我!”

陆琛捉住她的手指,含笑道:“好了好了,我去给你做。”

她多挑嘴,连火腿丁都指定是要云腿做的,其实也不是娇纵,只不过是仗着有人毫无条件地爱她。

陆琛拿着食材进了厨房,徐阿姨要来帮忙,陆琛却说:“您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就行。”

徐阿姨从小看着楚昀楚洛两兄妹长大,几乎要把糖糖当小女儿了,因此看陆琛也是看女婿的心态,越看越喜欢,“你太惯着糖糖那丫头了……我先出去,有事帮忙你就叫我。”

等徐阿姨走了,楚洛才偷偷钻进厨房,她从背后搂住陆琛的腰,娇声娇气的喊他:“陆哥哥。”

陆琛面不改色地继续切火腿丁,嘴里说:“出去玩,做好了我叫你。”

“不!”她断然拒绝,声音里却带上了几分狡黠的笑意,“陆哥哥在做鸭,我当然要来看看!”

听见这话,陆琛好气又好笑,他放下手里的菜刀,转过身将楚洛按进怀里,毫不客气地揪了揪她的脸颊,“这些乱七八糟的话都是跟哪儿学来的?!”

她眨着大眼睛,脸上神情天真可爱,嘴里却不怕死地继续回答:“本来就是在做鸭嘛,我哪里说错了吗?”

楚洛仰着脸看向他,那笑盈盈的模样真是叫人又爱又恨,陆琛咬牙恨恨说了句“欠收拾”,然后没再犹豫,对着那两瓣娇艳欲滴的红唇便直接吻了下去。

就这样她还不老实,小舌头顶开他的齿关,像一条灵活的小蛇一般,勾着他缠着他。

他十分轻易就被她勾得动了情,吮着她的舌,怎么都不够,重重地揉着她,似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内。

一个法式深吻下来,两人稍稍分开一些,额头仍紧贴着,轻轻地喘着气。

楚洛被亲得浑身发酥,软在他怀里。她脸颊绯红,咬着轻微红肿的唇,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他。

两人这回春节前半个月就从国外回来了,回来后各回各家,到现在十来天了,一直没机会单独相处,最多也就是躲在没人的地方偷偷亲一下。

刚才那个吻将他撩出了一身的火,陆琛总算是有点体会到自作自受的意味了。

他强压下身体里的那股躁动,又伸出手指抚了抚她嫣红的唇,声音有些沙哑:“你先出去。”

楚洛对他这种眼神实在太过熟悉,当下也不敢再作死撩拨他,转身就溜出去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一家人商量起他们两人的结婚时间。

陆琛家里的情况就是那样了,楚洛父母都心知肚明,因此也都不提亲家见面的事情,只与陆琛来谈。

楚洛已经大学毕业,对于她一毕业后就结婚,父母虽不赞成,但还是尊重她的意愿。

其实陆琛也并无逼她结婚的意思,不过她既然愿意早早嫁给自己变成陆太太,那他也乐见其成。

之前嚷嚷要结婚的人明明是她,只是这会儿在父母和哥哥面前,大概是不好意思了,反倒安静乖巧得像只鹌鹑似的。

陆琛心里觉得好笑,手握成拳挡在嘴边轻咳一声,手还没放下,就见楚洛朝他飞过来几个眼刀子。

陆家只有陆琛一个人了,大年夜回去怪凄凉的,于是晚上他就被准岳父母留下来过夜了。

他睡二楼的客房,同楚洛的房间离得不远不近,但中间隔了个大舅子,他不敢轻举妄动。

处理完了挤压几天的公事,陆琛正准备睡觉,却听见门外传来小猫挠门的声音。

他心里一乐,拉开门,果然是楚洛站在门外。

陆琛挑眉看她,“大晚上不睡觉,跑这儿来干什么?”

他本意是想逗逗她,可她朝他张开双臂,他的身体就已经先大脑一步作出反应:走上前将她抱起来。

楚洛像条无尾熊一样挂在他身上,陆琛抱着她走进房间,将怀里的人放在床上,这才发现她是光着脚的。

陆琛握住她的脚,触手冰凉,他沉下脸来,“鞋都不穿就乱跑。”

她往后一靠,将脚往他怀里挤,理直气壮的模样,“那你帮我暖暖。”

陆琛将她冰凉的脚丫子贴在自己光裸的胸膛上,又揉又捏,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渐渐暖和起来。

楚洛倾身凑过来吻他,两人吻得情动,最终还是陆琛保持了最后一分清醒。

没套子。

楚洛躺在床上,一脸哀怨的看着他。

陆琛头疼:……这种东西,总不能去找岳父借吧。

他下床穿衣服,“我出去买。”

等到穿好衣服下了楼,他才意识到自己昏了头,大过年的去哪里买套子?

况且……同一层楼住着岳父和大舅子,说实话,他虽然想做,但到底还是有些担心自己的腿会被打断。

陆琛返身上楼,推开房门,将昏昏欲睡的人儿搂进怀里。

他亲亲她的额头,“不做,咱们说会儿话。”

“东山墅那边的房子合同我已经签了,年中就能拿到房子。装修太麻烦,你还是别操心了,都交给设计公司吧。”

“后天有事,你的同学聚会没办法陪你去,不过应该可以去接你。”

“出了正月,和我一起去山上看看爷爷吧,他一个人孤零零的。”

那天晚上他一反常态,说了许多话,到后面,她没了回应,陆琛低头一看,才发现怀里的人已经睡着了。

零点的钟声在此刻响起,夜幕上绽放开来无数朵烟花。

最动人时光,未必天荒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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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楚洛醒来,有片刻的茫然和恍惚。

她又梦见了陆琛。

也许是因为才见过吧。她这样想道。

时间过得飞快,最终樊江宁的骨髓移植手术中并未出现她所担心的种种状况,手术十分顺利,医生说捐献者的造血干细胞同他的身体匹配程度非常高,几乎没有出现一点排斥反应。

楚洛高兴极了,几乎要对着那个素未谋面的志愿者感恩戴德了。

她提出想见对方一面亲自表示谢意,邢医生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樊太太,志愿者捐献骨髓呢,大多是出于个人意愿而非物质因素,我们不要把这个事情搞复杂了。况且,按规定,你们现在也是不能见面的。”

楚洛讪讪的,突然觉得自己特别庸俗,可她的嘴角又立刻翘起来。

管它庸不庸俗呢,江宁的手术成功了,她现在很开心!

手术过后,樊江宁又在医院观察了半个月,术后状况良好,便被主治医师批准回了家。

楚洛将他接回了家,樊母的那套房子,那个真正属于他们一家三口的家。

楚洛父母本来是想让女儿女婿都回自己这边的,毕竟一个病人一个孕妇,住在外面实在太不方便。只是楚洛一意坚持,最后他们只能妥协,最后只是每天让保姆过去照顾。

樊江宁知道她这是在照顾自己的自尊心,心里感动,却也搂着她说:“其实没事的,我没那么敏感。”

顿了顿,他又笑起来:“其实……能吃软饭也是一种本事。”

楚洛气得横他一眼,“你想的美!再修养一段时间你就给我出去工作!我都好久没买包了!”

“好好。”樊江宁应得殷勤,“赚你的包包钱,还有点点的奶粉钱。”

楚洛的预产期就在八月中旬,温度一天天高起来,她整个人也越来越焦躁,成夜成夜的睡不着觉,偏偏身子重得不得了,整个人难受极了,简直是度日如年。

樊江宁看得心疼,偏偏半点忙都帮不上,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隔着肚皮威胁尚未出生的点点。

楚昀每回过来看她,都“啧啧”摇头,“算了算了,我以后还是不要孩子了。”

他可不舍得让老婆遭这份罪。

樊江宁在旁边巴巴儿的拍马屁:“大哥真是好男人。”

楚昀将脸扭过去,看也不看他。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下了一场暴雨,空气中弥漫着宜人的湿意和被雨水浸润的味道,楚洛将门窗统统打开,总算觉得舒服了许多。

她拖着笨重的身体躺回床上,没一会儿,居然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樊江宁洗了水果进房间来,发现她已睡着。

楚洛这些天难得睡个好觉,他轻手轻脚给她盖了毯子,然后掩了房门出去。

半梦半醒之间,楚洛睁开眼睛,却发现眼前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迷雾。

影影绰绰间,她望见前方站着一个男人,背对着她,她看不清他的面容。

男人身形高大,模糊间她依稀觉得是樊江宁的背影,她试探着喊一句:“江宁?”

没有回应。

楚洛往前走几步,试图绕到男人身前,可却发现不管她走多远,男人始终在她前方几米远的位置。

不知为什么,楚洛突然想要流泪,她喊:“江宁,是你吗?”

依旧没有回应。

层层叠叠的浓雾萦绕在两人中间,楚洛突然像发了狠一般,拖着笨重的身子就跑着去追前面那个男人。

可结果还是同先前一样,不管她跑得多快,她都追不上他。

楚洛几乎感到灭顶的恐惧,却不知这恐惧从何而来。

她突然就哭出了声音,“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那个男人终于转过身来,可逆着光,楚洛看不清他的脸庞。

她还要想要说话,可一张嘴便察觉到了异样。

楚洛伸手捂住嘴,发现她的牙齿全部掉了下来,落满了整个掌心。

她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楚洛睁开眼,发现周围还是熟悉的陈设……她想起刚才那个梦,她在梦里掉了牙齿。

“江宁!”她突然就从床上爬起来,心中慌乱到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