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不是也没睡,文艺女青年躺在这儿数星星呢?”王慎嘿嘿一笑,将手中的手电筒塞到林樊的手里,“相中哪颗星星了,给我指指,趁着零点还没过,我给你摘回来做个生日礼物啥的。”

这惯常性格豪爽如同大汉的女人拍着胸脯说出这样的话来,林樊也就却之不恭,笑着夸了句王慎这撩妹的手段越来越高超了,接过手电筒摁亮。

一道明亮的光束顷刻间从她的手中直冲云霄。王慎给她的是特制的那种激光束手电,比平常的手电聚光,这里又是远离市区的度假村,赶在旅游淡季的时候安静极了,方圆几里好像就只有这么一束光,有若实质一般伫立在天地之间。那一刻,天空仿佛变得比平时更加近了,好像一抬手,真的就能用手中的光束将星星捅下来。

林樊从来没有在这么静谧的黑夜里开过手电,照过天空,眼看着光束将闪亮的银河切成两段,不自觉地张大了嘴,愣了一会儿才扭头去看王慎,“好漂亮。”

王慎得意洋洋地朝她挑了一下眉毛,也跟着林樊手里的那一束光朝远处墨蓝色夜空中无数闪烁的星星看去,“以前上学的时候,在县里上学,每次放假回家再返校,就要走很久的山路,我也是无意间发现的。这个时候总叫人觉得,这人呐,在自然面前其实很渺小。”

林樊以前不懂,后来也懂了,不仅是在自然面前,在天灾人祸、生离死别和无常的命运面前,其实人一样很渺小。也许你成预想规划好的人生全都偏离里既定的轨迹,可在这些不能把握不可捉摸的不可抗力面前,却只能无能为力。

视线从幽深遥远的天际收回来,王慎转头看向望着夜空发呆的林樊,“人生很短暂,对吗?”

如果一个神经大条的人忽然有一天开始和你谈人生了,那一定是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情。林樊下意识地按灭了手中的手电,朝她点了点头。

“四棵树,这么短暂的一生,为什么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呢?”

就算是努力到最后全然没有结果,就算是撞了南墙才知道自己走错了路,就算是四处碰壁头破血流,可最起码试过、做过、尽力过,等到七老八十双双耄耋的时候,才有底气躺在摇椅上问心无愧的说一句,不后悔。这是王慎的人生准则。

很久之前,王慎知道林樊突然放弃画画和她父亲、和她父亲的死有着很大的关系,可那是林樊心里的禁区,谁都不能触碰。那时候她们只能远远地看着,可现在不一样了。叶以谦回来了,那个只要林樊说一句话,就真的会想尽办法给她摘星星的人回来了。

这么多年了,林樊第一次去看了林正初。王慎想,也许林樊真的放下了。

“四棵树,重新开始画画吧,就从今天晚上的夜色开始。你不能这样一直逃避下去。”

林樊靠在躺椅上,看着王慎的大眼睛在寂静的夜风里盛满了星光。

她想起林正初的话,想起叶以谦的话,想起事情过去这么久以后,每个关心她的人的眼神。一直以来林樊始终都把放弃画画当做是自己的一个选择,却从来没有意识到,在她一意孤行的做出这样的选择的时候,让那么多爱她关心她的人担心了。也许叶以谦说得对,很多事情从来就不是一件一件独立分开的,她这一辈子都无法将林正初给她的人生还给他,可她还可以将这份人生好好地活下来。

王慎紧了紧身上披着的衣服,伸出手按了按一直沉默的林樊的肩膀,“四棵树,问问你自己的心,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吧。”

夜深了,坐在身边的人已经告辞回去睡觉了,林樊仰面躺在躺椅上,抬起手电筒朝明星闪烁的夜空照了照。

他回来了。

或者,她也该回来了。

第二天上午,四个人先送走了急着回工作室处理事情的王慎,中午的时候,还没吃过饭又送走了显然还没玩够的唐静容,后者临走临走还搂着林樊的脖子不松,非要林樊举着手保证过段时间一定去看她,才心满意足地过了安检。

宋简也是大忙人,从机场回来,先是把林樊送回了学校,就直接开车去了公司,继续斗鸡一样和永远都能提出千奇百怪修改方案的甲方斗智斗勇去了,林樊在D大门口下了车,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蓝气球,见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便直接去了咖啡馆。

她到的时候和Susan定好的临窗的某个桌子后已经坐了人,是个黄皮肤黑眼睛的姑娘,眼睛很大,虽然长相和中国人无异,可林樊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个人就是Susan。

对方很显然也认出了她,自打林樊一进门开始,目光就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直到林樊旁若无人地走进来在她面前站定,这才笑了笑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白牙,“虽然和我想的一点都不一样,可你确实很漂亮。”

一见面商量都不打一声上来就直接夸赞,林樊以前还真的没遇到过,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也就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了下来,笑了笑可是眼中殊无笑意,“你倒是和五年前差不多,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Susan原本以为林樊会和她寒暄一番,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就直接提起了当年的照片的事。Susan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叶以谦和林樊兜兜转转是怎么重新在一起的,可她知道的是,这两个人大概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我想我应该来D市看看,于是就来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D市又不是她家的,来不来她也管不着,林樊没接茬,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两个人沉默了片刻,才听见Susan又说,“你是和我想的真不一样,我还以为能那么狠心叫叶颓唐的姑娘不会这么好脾气。”

好脾气吗?

从踏进咖啡厅开始脸上就没有什么表情的林樊终于笑了,“我想你大概对我有什么误解。”

第70章

上午十点, 航班准时抵达D市国际机场。

叶以谦没有坐在车里等, 而是亲自去了机场大堂,大衣挺括,星目剑眉,只站在角落里,便已经夺目非常,轻而易举地吸引了推着推车走出来的旅客的目光。叶鉴泓一行人走出来的时候,几乎都是一眼就看见了他,叶夫人是立刻就迎了上去给自家大儿子来了一个拥抱, 被其他人簇拥着的叶老爷子却只是抬了抬眼皮, 没说话。

“你这么忙,怎么亲自来接,派了修朋过来就行了。”叶夫人是很心疼自家儿子的,一面亲昵地挽着叶以谦的手, 一面问道。

叶以谦还没说话,走在斜前方的叶鉴泓先斜了他一眼, 冷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他很忙?我看他很闲嘛。”

后半句话是“还有时间谈情说爱”, 可想到下飞机前叶夫人好说歹说要他不要当众为难这个要造反的孙子, 叶鉴泓也算是给面子, 话到嘴边噎了下去,没说。

叶以谦就当自己没听见叶鉴泓那句讽刺,笑了笑和叶夫人继续往下聊,“要不是昨天艾达说起来, 我还不知道您和爷爷回国的事情,妈,您是不是把我这个儿子都忘了?”

叶夫人就知道叶以谦一定会问,可这事儿是叶鉴泓亲自拍板决定的,还放了话就是不让叶以谦知道。他连自家人知会都没知会一声就向媒体宣布了自己的婚讯,那他们回国来解决这件事也不告诉他。叶鉴泓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在敲打叶以谦,殊不知随着年龄的见长,当年铁血一时的叶家当家人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英明神武,做出的这件事叫人看起来十分幼稚。

不过叶夫人不可能这么说自己的公公,只朝大步流星走在前边的叶鉴泓看了一眼,笑了笑,道:“你这边订婚的事情宣布的突然,我们也没什么准备,说走就走了。再说艾达是你的秘书,告诉她不就相当于告诉你了么?你这孩子办事太鲁莽,也不同我们商量商量,看看你和小樊的事情到底怎么办?”

林樊虽然姓林,可是却是实实在在的苏家人,也是小辈里最被苏老爷子疼爱的外孙女,同叶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叶以谦又对人家一往情深,到了这个岁数还一直不近女色,心里一直惦记着人家,林樊能答应叶以谦,她是一万个谢天谢地,只觉得心里松了一口气。可叶老爷子却不这么想。

从叶以谦回国,这和林樊的事情是一次比一次轰动,叶鉴泓自然早早就着手调查了林樊的家世背景,知道了她就是之前叫叶以谦梗着脖子把叶家搅和得天翻地覆的那个姑娘,这印象分就直接扣完了。他现在要是什么反应都没有,岂不是承认自己当年和叶以谦杠起来的事情是他的不对了?

叶家当家人叶鉴泓什么时候不对过?

她就怕叶老爷子和人家苏家一言不合谈不拢,按着林樊的性子估计也是不能让自己受委屈的,到时候要是非要和叶以谦分手,丢面子的是叶家,遭罪的可是她亲儿子。叶夫人这么想着,听叶老爷子要回国,可不就好说歹说地跟回来了?

叶夫人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叶以谦也没有再追问,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出了机场,VIP通道的尽头停着几辆车,叶以谦快走了几步亲自为叶鉴泓和叶夫人打开了车门让进去,这才自己绕过车子坐进了驾驶座,一面系安全带,一面道:“我听樊樊说,咱们家已经联系或苏家了,订婚依我看就不必办了,至于结婚,儿子都听您的安排。”

一直板着个脸就没给叶以谦好颜色的叶老爷子终于吭了声,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正在开车的叶以谦,语气冷硬地开了口,“结什么婚?你翅膀硬了,就不听话了?苏家那丫头我可还没见过,谁承认她是叶家儿媳妇了?”

这一连串的问话基本上是表明了叶鉴泓的立场,不过也没有出乎叶以谦的意料。毕竟是大事,叶鉴泓想要见见林樊也是应该的,只是他担心叶鉴泓这个冷硬的态度要伤到林樊,不大愿意林樊和他直接接触,更何况林樊到现在还是完全不知情的,一点准备都没有,突然叫她见叶鉴泓,她也要紧张,叶以谦便试图在中间挡一下,“樊樊这些天忙着工作上的事情,恐怕也抽不出空来,不如等和苏家订好了时间,再一起见她也不迟。”

叶夫人是很喜欢林樊的,心也偏向着林樊,当妈的更知道自己儿子的想法,连忙帮腔道:“说的也是,小樊这段时间是期末考吧?”

就是D大的一个讲师,再忙能忙到哪里去?借口!

叶老爷子哼了一声,没搭茬。他要见林樊,今天就见,谁说什么都不行。

车子开得飞快,很快就到了位于D市偏僻处最为幽静的地段,叶家大宅所在的别墅区里,叶以谦亲自将叶夫人和叶老爷子安顿好,便直接闪身出去给林樊打电话了。

忙音响了一阵,被挂断了。

叶以谦一皱眉,看了一眼时间。他早就将林樊的课表牢牢地背住了,这个时段林樊明明没有课,往常都应该待在D大附近的咖啡厅里或者在家里的。

修长的手指重拨,这一次很快,几乎是立刻就被挂断了。显然对方正将手机拿在手里,并不是没看到,而是真的不想接他的电话。

叶以谦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抬手打了第三遍电话,结果是依然没有接通。

第四遍,叶以谦直接打给了和林樊处在一个教研室的叶之素。

“什么事?”对方依旧是一以贯之的冷若冰霜。

叶以谦也不废话,直接问道:“林樊呢?”

林樊在哪儿她怎么知道?叶之素第一个反应就是叶以谦有病吧,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你有急事找她,但是联系不上?”

“嗯。”叶以谦不知道对面是什么情况,可叶之素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爷爷要见她,可我联系不上她。”

叶之素更惊讶了,“老爷子回国了?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叶以谦有点失去耐心了,“林樊在你身边吗?”

“她上完课就走了,听说是有人找。”叶之素实实在在帮不上叶以谦什么忙,只能帮他努力地回想了一下林樊可能会去的地方,“一般情况下,林樊谈事情都会去D大正门附近的哪家咖啡馆,我把名字发给你,你过去找找吧,要是不在那儿,八成她是回家了。”

叶以谦应下来挂断电话,一条讯息就“叮”的一声进来了。只是并不是叶之素发来的,而是其他号码,上面的话也很简洁,只要短短的一句话,“Susan在D市”

听说是有人找。

漆黑的瞳孔猛地一缩,男人已经拎起大衣冲出了大门。叶夫人正要拉着他说说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已经一脚油门消失在了视线里,只好讪讪地叹了一口气,“这孩子,这么着急做什么,又不是洪水猛兽。”

和Susan分别后,林樊直接回了教师宿舍,一进门就踢掉了鞋子,换了衣服便直接歪到倒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回想了一下咖啡厅里Susan和她说过的话,按了按眉心舒了一口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当林樊想要起身的时候,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林樊踢踏着拖鞋打开门,刚叫了一声“以谦”,就被来人猛地抱在了怀里。

对方似乎在担心什么,将她搂的紧紧的,下巴直接蹭开了林樊的松垮垮的衣领,发了疯一样吻上她的肩膀,声音也有些抖,好像很怕下一秒她就会消失掉,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渐渐将唇下移,“樊樊…”

林樊下意识地往后退去,直到自己的后背抵到了附近的墙壁,一面被他吻着,一面有些无措,后脑勺被他用力地按向他,一时间也腾不出空来说话。

交缠的口腔里迅速充斥了血腥味。

叶以谦微微退开一点,抬手抹了抹唇上的血迹,漆黑的眸子就像某种发了疯的野兽。她咬了他。

“你怎么了?”林樊觉得这个时候比较疯狂的人应该是她才对,可哪知道这人先发制人,一进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地狂吻,也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有话好好说。”

对方意外的冷静叫叶以谦心里更加没底,按住她的手掌慢慢蜷起扣紧,“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嗯?

林樊挑挑眉,中午的时候她一直在和Susan谈话,料想叶以谦也不会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便将电话挂断了,“我当时和人在谈事情。”

“谈事情?”叶以谦的心更沉,Susan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来D市,无缘无故地来找林樊,“樊樊,无论她说了什么,你都不要信。”

作者有话要说:很快就会解决的,宝贝儿们~

第71章

她说什么你都不要信。

他是怕Susan说什么, 是怕她信什么?

“你若是真的没有事情瞒着我, 现在有什么好担心的?”

林樊一句话算是把叶以谦问住了,后者沉默了一会儿,垂下了眼睫,抬手在虚空之中比划了一下,很快就放下,“我今天收到陌生的号码发来的短信,说她来了D市。樊樊,Susan现在绝对没有能力独自一人从美国来D市, 这件事有巧合。”

他还不知道给他发短信的人是敌是友, 也不知道Susan来D市的目的,可叶以谦只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必须在第一时间同林樊沟通,而不是闭门造车。五年前就是因为他的一念之差, 就是因为他那毫无用处的自尊心才叫她们之间错过了那么多,吃一堑长一智, 他以后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是吗?”林樊退后一步,躲开叶以谦的桎梏。叶以谦不知道Susan是在谁的帮助下来的D市, 可她知道。只是那并不重要。抬手抹掉叶以谦粘在她唇角的血迹, 林樊面无表情地将叶以谦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 直盯得他终于有些无措,这才忽然笑了,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叶以谦, 洗胃的滋味好受么?”

握着林樊单薄肩膀的手猛地一紧,漆黑的漂亮眸子里仿佛在一瞬间打翻了砚台,大片大片的墨色渲染开来,成了一片化不开也看不见底的浓墨。叶以谦的瞳孔猛地一缩,原本带着些焦虑的声音忽然多了一点心如死灰的色彩,不知道是在同她说话,还是在喃喃自语,“她…你知道了?”

林樊被他这个轻描淡写的态度气得呼吸一滞,是啊,眼前这个人什么都不肯同她说,甚至就连他在五年前的元旦前后因为吃了太多安眠药而被送到医院抢救这样的大事,她作为叶以谦的未婚妻,也要从情敌Susan的口中才听说。

说起来也是讽刺。

林樊听到这话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不敢相信,叶以谦向来理智冷静,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更应该清醒,就算是她们没有能够在一起,最多也就是多年后重逢的一声扼腕叹惋。人生这么长,不过是青葱岁月一段无疾而终的朦胧爱恋,怎么值得搭上他本该璀璨夺目的一生?

“叶以谦,你怎么能做出那种伤害自己的事?”

重逢以后,六年前的平安夜到五年前的元旦前后这段时间里发生过的事情在她们的回忆中一点一点地补充完整,林樊以为那就是事情的全貌,可直到今天听完了Susan的话才知道,原来那根本就不是全部。叶以谦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提过有关那年圣诞节以后发生的事情,林樊知道他当时十分颓废,甚至连课都没有去上,都是零零星星在旁人的只言片语中听来的,她只知道叶以谦那段时间抽烟抽得很凶,却不知道他原来颓唐到连命都不要了。

要不是Susan今天说起来,他是不是打算永远都不告诉她,是不是打算永远瞒着她了?

“不是的,樊樊,你听我解释…”

男人忽然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好像怕她像一切影视作品中的女主角一样捂着耳朵跑掉,可林樊不是那样的人,她的感情用事显然比电影里的女主人公更绵长也更坚韧。林樊闭了闭眼睛点了点头,“好,你说。”

六年前的平安夜,叶以谦从D市返回Y国以后确实颓唐了许久,宋墨就是在那个时候同他从见面点头打个招呼的君子之交演变成交情甚笃的酒友的,抽烟的习惯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他确实瞒着她一件事,可不是这件,而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叶以谦就患上了失眠症。

失眠这种事,说大也不大,因为是凡平常人,多多少少都会有失眠的时候,就算是通了一个宵,熬了两个晚上,事后睡一睡补一补也就没什么了,好像并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事情。可失眠这种事说小也不小,当失眠成为了一个习惯,成为了每晚常规发生的事情,那么很快,就连睡眠本身,也变成了一种痛苦的事情。

让一个人难受的不是他想要睡觉却不能睡,而是天时地利人和,他明明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次又一次地告诫自己说应该睡了,可大脑却十分清醒毫无睡意,只能看着时间一秒一秒地溜走,却无能为力。一个人就算是有着钢铁一样的意志,这意志也是会一点一点磨没的。

叶以谦的意志就是这样消耗殆尽的。

刚开始的时候,叶以谦一闭上眼睛,脑袋里就会想起林樊,想起天卓中学的那颗树下举着相机认真拍照的她,想起夕阳西下的教室里就连脸上的绒毛都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她,想起篮球场边缘双手环成喇叭状喊着加油的她,想起昏黄的路灯下默默走在他身后影子却被拉得很长很长的她,想起,大雪纷飞里挽着另一个男生的手臂有说有笑脸上洋溢着轻松笑容的她。

于是一整夜一整夜的睡不着,就算是一瓶接着一瓶的喝酒,似乎也没有什么作用。

等到了后来,失眠就成了习惯。

那时候叶老爷子还在和他怄气,几乎断绝了叶以谦的一切经济来源,身边又没有韩姨跟着,衣食住行全都要靠他自己,白天有课业,晚上又要去做事,半工半读的状态怎么可能容许他一直精神萎靡?安眠药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吃的。

开始是半片,后来是一片,再后来是更多。终于有一天,叶以谦吃完了药,却没有按时醒过来。要不是他睡的本身就晚,同屋的斯蒂芬又是个胆大心细的人,叶以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那个福气醒过来,还能在五年后的后来和林樊重新相遇。

叶以谦说起这些的时候,口气很是漫不经心,就好像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而那并不是一件值得提起的大事。可林樊却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一样,追问道:“你现在还是每晚都失眠?”

她想起之前问叶以谦为什么要在她市中心那间公寓底下买车位的事时,他说过的话。那时候他说他晚上的时候常常过来她的楼下坐一会儿,林樊只心疼他傻得冒泡,却没想过,叶以谦之所以那么有精神,还有精力到她的公寓底下坐着,是因为失眠。

林樊笃定的口气叫叶以谦没办法对着她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只能如实地点头承认。

“没有办法?”国内外那么多的医生,难道连一个小小的失眠都治不好么?

回答她的是男人无奈的摇头。

叶以谦看着她脸上担忧又心疼的神色,连忙补充道:“说起来也是奇怪,樊樊,有你睡在身边的时候,我睡得很好。”

这是什么奇怪的逻辑?

“那天晚上…”叶以谦的停顿显得意味深长,叫林樊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是哪一个“晚上”,“虽然醒的还是很早,可我睡得很好。”

“所以,樊樊,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不如晚上稍微收留我一下?”

一直处于一个担忧又心疼的情绪里的林樊想都没有想,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点了点头,等到意识到自己答应了什么,立刻挑起了眉,“叶以谦,你是不是在开玩笑?”

“我从来不开玩笑。”对方回答的却是斩钉截铁,好像并不想要同她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的纠缠,反而直接转移了话题,将已经跑偏到十万八千里的话题重新扯回到了Susan身上,“Susan为什么回来找你?”

这个人,原来是知道自己把人家逼到走投无路的绝境了,还要刨根问底地想要知道人家得到了什么人的帮助才肯罢休。林樊舒了一口气,将叶以谦牵着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我知道给你发短信的人是谁。你之后见过段嘉煜么?”

就连林樊都没有想到,远在美国的Susan竟然能和段嘉煜扯上关系。

听Susan的意思,是段嘉煜忽然之间找上她的。这段时间她正面临着失业,可以说是走投无门,段嘉煜忽然之间的出现就像是上帝为她打开的一道窗,所以当段嘉煜要求她回国并主动去见林樊的时候,Susan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她不知道段嘉煜是怎么找到的她,不过对方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希望她能够有些作为,叫林樊和叶以谦之间哪怕出现一丁点的误会。

可实际上除了向林樊表示道歉以外,Susan并没有任何挑拨离间的举动和言语,甚至还解释了自己当时一时冲动的导火索就是叶以谦吃安眠药这件事,希望林樊以后能好好珍惜叶以谦。

Susan这个人,虽然做过糊涂事,可身为叶以谦的校友,自然是不笨的。那时候她被嫉妒蒙蔽了双眼,可现在她知道,和突然出现的段嘉煜相比,还是将宝压在林樊身上,更有“起死回生”的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叶以谦:我,一个职业碰瓷的boy

第72章

段嘉煜。

从林樊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总是让人不大舒服。被林樊拉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敛了敛好看的眉毛, 轻哼了一声,眉宇之见少有地浮现出了一丝轻蔑,“见过是见过,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幼稚。”

看来上一次的照片并没有让这个人得到教训。

林樊很少见叶以谦这样毫无保留地表达他对一个人的厌恶,段嘉煜是唯一的一个。不过她尚且不知道叶以谦和段嘉煜在画展之后见过面,自然也不能明白段嘉煜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去招惹叶以谦,听Susan说的时候还抱着一丝怀疑的心态,不过叶以谦这么一承认, 倒是把Susan的话坐实了。

听叶以谦的口气, 想来这并不是一次愉快的见面。

她之前没往这方面想,可现在想想,就按着叶以谦这个有仇必报的个性,连远在美国的Susan都被他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段嘉煜就在D市,叶以谦怎么可能会放过他。只是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他在报复?”

刨除林樊之外的事情, 叶以谦一向行事果决效率极高, 短短的几句对话心里已经有了考量, 似乎也不大愿意继续和林樊讨论这样一个人,很快就打住了话题,欺身凑过来,“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你不要担心。”

“那Susan…”

男人凑近她,低头汲取着她身上淡淡的柚子香气,声音压得有些低沉,仿佛Susan的事情不值一提,没必要放在心上,“让她回去。”

不管是假意还是真心吧,毕竟人家也算是千里迢迢地道过谦、也承担了当初犯下的事儿该承担的后果,这世上能化干戈为玉帛的事情,就不必非要树敌,林樊也不是原谅了她,只是觉得这事儿该打住了。往后Susan是死是活,就都与她们无关了。

对方凑得太近,不知道什么时候修长的手指已经捉住了她的一缕长发,正兴致勃勃地绕在手里把玩,鼻尖都快贴在她耳朵上了,偏着头垂着长长的眼睫,视线似乎落在了她原本就有些松垮、后来又被他蹭开的衣领之下,好看的侧脸有些过分沉迷的模样。禁欲么?可他现在看起来却很像是欲求不满的模样…

这个人或许不知道他这个模样的时候,反而撩人的疯狂。

林樊咽了咽口水,清了清嗓子,躲开他的亲近挺直了腰板。好歹她也是一名人民教师,老是这么被美色迷惑实在有违师德,只好板起脸来试图说正事,“你下午给我打电话做什么?”该不会真的只是因为知道Susan来找她,觉得不放心吧?他的消息这么灵通的?

叶以谦丝毫没有受到她的躲闪的影响,林樊退后一点,他便欺身上前一点,听着林樊的话索性长臂一展将她搂进了结实的胸膛,探头吻了吻她的耳垂,声音比方才更低,“没什么,爷爷今天回国了,想要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