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风声似都静了下去,床帐微动。

青姈咬了咬唇,抬眉时对上戴庭安的目光,唇边戏弄稍敛,竟有几分期待。

那神情令她无端觉得欢喜。

“夫君。”她终于开口,声音甜软,目光亦跟着温柔起来,“东西给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特别特别忙,可能得隔日更哈。攻略即将成功,剩的不多啦,养一养哦。

瑟瑟发抖地比心心

第41章 惊动

夏末的京城暑热蒸腾,屋里虽放了冰盆消暑,窗隙里偷偷钻进来的风却是热的,拂动衣衫,熏得面庞微热。

戴庭安的喉结滚了滚,目光幽深。

成婚半年,她不是没跟他说过软话。但从没有哪句话,听着如这句般动听勾人——大概是那句“夫君”叫得太软,听在戴庭安耳中,她的话不仅是认输后的羞涩退让、含意深晦,更像是在撒娇。

莫名的情愫悄然蔓延,戴庭安的目光落在她清澈眉眼。

青姈被他看得有点慌乱,微微垂眸。

窗外传来断断续续说话的声音,徐嬷嬷跟夏嫂说了几句话,便往正屋走来。大抵是不知道戴庭安也在屋里,她也未在门外停顿,径直要往里走。老人家脚步虽轻,青姈既已听见说话声,自知她要进来,脸上一红,慌忙站起身。

趁着戴庭安没留意,迅速伸手将那小虎抢到手里,而后退了两步。

“物归原主,可别再耍赖了。”她强作镇定,将东西藏在袖中,扭身便往外走。

裙裾轻摇,转身的那瞬间,戴庭安看得分明,她那柔嫩的耳垂涨得泛红,掩袖疾走,一溜烟便跑到了外面。

他自顾自地轻笑了下,修长的腿伸开,径直躺在她绣榻上。

徐嬷嬷找青姈是有事商议。

青姈的生父谢冬阳战死沙场后,每年忌辰时,母女俩都会去寺里进香,从无间断。因冯家与谢家交情极深,冯夫人每年也会带冯元娥一道去。如今窦氏已然过世,青姈今晨便遣徐嬷嬷亲自去了趟冯家,问她们何时有空。

徐嬷嬷进屋来,就是想回禀此事。

“冯夫人说她这两日都闲着,少夫人哪天得空,一道去寺里就成。”

“那就十六吧,也是正日子。”青姈理了理鬓发,笑容微敛,遂同徐嬷嬷去厢房准备。

到得那日,她便带两个丫鬟随身,同冯家母女一道去城外的金明寺进香。因是祷祝,打扮得便颇为简素,为免途中招眼,也只乘一辆青帷马车,到得寺里,按例先去拜会方丈,而后到大雄宝殿进香。

金明寺的香火不算旺盛,那方丈却是谢冬阳的旧识,留三人用茶,至日头微偏才辞别。

自青姈嫁入侯府,除了随周氏赴宴外,寻常出府的次数都有点,跟冯元娥碰面的次数更是少得可怜。两人难得聚到一处,瞧着天色尚早,也不急着进城回府,马车拐个弯,朝城西的三里河去散心,找个临河的酒楼坐下,就着四野开阔的景致喝茶谈天。

谁知事不凑巧,临行前竟碰见了个贵人——恭王。

恭王殿下年才十七,因陈贵妃极得盛宠,加之元和帝有意打压嫡长所出的肃王,颇得帝心。陈贵妃为给他添羽翼,寻了个高门贵女当王妃,可惜夫妻俩性情不太合,外头瞧着鸾凤和鸣,实则貌合神离。

恭王风华茂盛的年纪,王府里的正妃侧妃皆是贵妃所赐,他却总没碰到个合心意的人,岂能甘心?

如今迎面碰见青姈,那目光便直直瞥了过来。

美人身姿修长,淡雅半臂下玉白襦裙摇曳,发间只以珠钗点缀,打扮得不算惹眼,那身气质却惹人注目。夏日里衣衫单薄,勾勒出窈窕身段,她的眉眼很漂亮,眉如远山含黛,底下两汪清泉似的桃花眼,顾盼谈笑间眼波勾人。

这般娇丽品貌,若加脂粉点染,得绫罗金玉装饰,怕是能艳丽逼人。

恭王的目光黏上去,便有些挪不开了。

青姈留意到几步外那两道目光,心里不由微沉。

她在陈府时,虽偶尔跟着母亲赴宴见见世面,毕竟随母改嫁、未入族谱的身份摆在那儿,除了顾藏舟因旧日相识而格外留意,她甚少能见贵人。似肃王、恭王这般凤子龙孙,更是无缘得见,也因此安然无事。

但青姈记得清楚,前世在嫁入靖远侯府前,她曾碰见过恭王一次。

也是那次照面,令恭王生了色心,有意纳她入府为妾,顾藏舟盛怒之下亲自赶跑恭王,公然得罪王府。也因此事,镇国公府不好动顾藏舟,便迁怒于她,暗里撺掇着送去冲喜。

此生她早早嫁给戴庭安,赴宴时也有意避开此人。

谁知今日倒霉,竟在这里碰见。

青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只当没认出他。谁知那位没放着酒楼门前宽敞的路不走,脚步微转,径直跟到了青姈她们想走的那条甬道。他今日是出城散心,并未带仪仗和王府卫队,只有仆从护卫随侍,却是乌压压的众星拱月。

一群人涌过来,青姈不得不驻足。

跟在恭王身后的随从当即提醒道:“见了恭王殿下,还不行礼?”

到了这地步,青姈如何还能明知身份却视而不见?只好冯家母女一道,恭恭敬敬地行礼拜见,而后避让在侧。

恭王却不急着过去,锦衣摇动,走到她跟前,“你是哪家的?”

与前世全然相同的语调,令青姈脊背微绷。

不过那时她落难后孤苦无依,如今却有戴庭安的庇护,无需太过顾忌。遂垂首为礼,端然道:“民妇谢氏,拜见殿下。”

这让恭王有些意外。

不过美人在前,容貌气度皆合乎口味,看她打扮简素,随从不多,想必虽是富贵之家,却非金堆玉砌的高门贵户。以他的身份,若是强娶来做个侍妾,也未尝不可。遂问道:“嫁了谁?”

“外子是靖远侯府的戴庭安。”

清冷的声音,语调没半分波动,却让恭王眉头微皱。他当然知道戴庭安是谁,靖远侯府的养子,在沙场上混了几年,战功不知有多少,威风却不小。听闻年初他被肃王刺杀,险些丧命,娶了个罪臣之女去冲喜,却原来竟是她么?

论起来,戴家那几个儿子跟他也算表亲,可靖远候老奸巨猾,不肯在朝堂上为他效力,也是个可恶的人。戴庭安一个侯府养子,区区刑部主事,怎就张狂至此?

他心中暗哂,自知戴家毕竟有侯位在身,不宜招惹,却又舍不得可心的容貌。

犹豫之间,青姈行礼告辞,匆匆离开。

恭王站在原处,看着他走远,终是没能按捺住色心,命随从找个靠得住的人,暗里盯着,瞧瞧她是否说了谎,若真是戴庭安的妻子,在侯府处境如何等等。

随从当即应命安排。

因这场意外,青姈回城后并没再去别处,在岔路口跟冯家母女分开,各自回府。

至于恭王安排的事,她自是没察觉的。

这种眼线却瞒不住戴庭安。

在元和帝的眼皮子底下谋事,十数年的经营后,京城内外都有他的眼线,虽不像皇城司那般惹眼,却也是颇为严密。上回肃王狗急跳墙,安排人行刺,险些伤他性命,这等教训过后岂能疏忽?是以青姈和周氏每回出门,都有暗卫不远不近地护着。

恭王派人盯梢,一路跟到侯府附近,轻易被暗卫察觉。

不过贸然去捉人,未免暴露侯府外的防卫,暗卫没敢打草惊蛇,只偷偷上报给魏鸣。魏鸣遂入府回禀,戴庭安听得事涉青姈,便命捉进来审问。

这事自然容易,魏鸣假作有事出门,途中察觉有人鬼鬼祟祟,径直拿下,将贼人堂而皇之地捉紧府里审问。这一问,才知今日青姈出城,已不慎被恭王盯上,听那意思,恭王是贼心未死,仍暗里打着主意呢!

戴庭安闻言,沉眉冷笑。

当晚将人扣在府里,次日清晨将人五花大绑地捆了,扔在马车后面,亲自拜访恭王府。

直到派出去的眼线被丢到跟前,恭王才知昨日随手安排的事泄露,当着戴庭安的面,脸色十分难看。戴庭安的神情也没好到那里去,冷得跟腊月寒冰似的,敲打了一番,按死了恭王那颗觊觎臣妻的心,才沉着脸出门。

恭王府里闹了个不愉快,外头动静闹得也不小。

那眼线被戴庭安绑在马车后面,巡街似的招摇一路,最后停到恭王府跟前,早已引得百姓猜测纷纭。后来不知是谁说,那人是失礼于靖远侯府的少夫人,触动了戴庭安的脾气,这位爷本就离经叛道,直接找上恭王府算账去了。

其中真假无人知晓,但戴将军护妻之名,却就此传开。

靖远侯府里的青姈对此一无所知,留意戴庭安的人,却都听到了些风声。

譬如徐相。

徐相虽长了个肥胖松软的身体,为人也和气,在朝堂似乎无力与梁勋相争,却绝不是真的平庸——自元和帝即位后,梁勋的相位坐了多久,他的相位有多久。底下的朝臣们换来换去,顷刻翻覆者不在少数,他却能屹立不倒,稳稳站在梁勋身后,本事决不可小觑。

自当年被戴毅招揽,他韬光养晦十余年,在戴庭安进京后,更是殚精竭虑。

便是倾心于戴庭安的亲孙女被婉拒,也不曾有半分动摇。

先前听闻戴庭安娶妻冲喜时,他特地问过魏鸣,得知是娶来应付访客,往后会送出京城,便不曾过问。谁知今日,戴庭安会为一介女流闹到恭王府里去?

徐相思来想去,也没明白这般动静于大计有何益处,却知道此刻跟恭王府交恶,对戴庭安绝无益处。斟酌了许久,次日抽了点空暇,寻由头进了靖远侯府,直奔戴庭安的书房去——打算在这事儿上劝劝他。

作者有话要说:=w=

第42章 去留

徐相是戴庭安在京城最得力的帮手。

元和帝戒心甚重,便是戴毅战死在沙场,仍对戴家不放心,徐相当然不敢堂而皇之地上门。跟魏鸣打过招呼后,老相爷仍跟寻常般换上布衣,带着个极亲近的随从上街体察民情。到得靖远侯府附近的民巷,在魏鸣的掩护下拐个弯,偷偷从后院进来。

戴庭安亲自在书房外迎他。

进屋后关上门,徐相稍稍肃容,行礼道:“老臣拜见殿下。”躬身时,连腰间那团肥肉都微微紧实起来。

戴庭安忙将他扶起,“相爷客气,快请坐。”

屋中备了茶水,有魏鸣在外放哨,徐相便道谢进了内室,对坐商议大事——肃王倒台后,如今的梁勋炙手可热,此人深得皇帝信重,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想一举拿下,自需周密计划,凭魏鸣居中传信终究不便,趁此机会商议,倒比在别处稳妥。

大半个时辰后,此事商议妥当,徐相坐久了腿麻,戴庭安陪他到外间踱步缓缓。

没了谋划时的刀锋搏杀,此刻两人都颇放松。

徐相遂将话锋一转,缓缓道:“还有件事,关乎殿下家事,老臣想斗胆劝一句——”

见戴庭安颔首,便续道:“老臣知道,当初殿下娶少夫人是因形势所迫,谢姑娘机慧过人,确实出众。不过如今要对付梁勋,朝堂上地动山摇,殿下若泰国抢眼,未免招皇上过分留意,于大事无益。恭王府的事,老臣略有耳闻,殿下多年来行事周密谨慎,这回却失于稳妥。”

“哦?”

“恭王毕竟是王爷,他的脸面关乎皇家脸面。”徐相顿了下,瞅着戴庭安神色清冷,不辨喜怒,更加坐实猜测,心中暗自叹息,仍道:“后面的事,会比对付肃王凶险得多,不容半点岔子。还是该暂将谢姑娘送出京城,待风波过后,再行安排。”

书房里悄无声息,戴庭安瞧着这位为他潜伏了十多年的长者,有点头疼。

别的话都是模棱两可,徐相想说的,恐怕是那句不容出半点岔子。

怕他为了青姈,行止有差。

这样的话,其实已有好几位随从跟他劝谏过,无非是怕青姈嫁进府里,不像别人忠心耿耿,他们过得是刀尖上行走的日子,不宜平添麻烦,怕万一密谋的事因为她而稍有泄露,会万劫不复。

戴庭安不是没掂量过。

十多年的筹谋,耗费的是无数人的心血,绝不容半点闪失。他当然知道轻重。娶青姈进府时戴庭安亦有防备之心,便是到如今,关乎大事的消息,也没走漏过一丝半点。

然而徐相此言,终是令人不悦。

他不自觉皱了皱眉。

几步外,隔着门扇,忽然响起魏鸣的声音,“主子,少夫人来了。”

青姈今日无事,晌午让小厨房做了几样吃食,见戴庭安一直没回铁山堂,便亲自送来。

这书房修得比铁山堂还大些,戴庭安先前曾带她来过,虽说半个字都没提内室机密,但日常过来送些饭食,商议府邸小事,却无忌讳。

魏鸣见惯了她初入书房,此刻自然不敢拦她——但凡涉及机密的要事,戴庭安都会到里面商议,在外头绝不可能听到,若是能在外间说的,也都无关紧要。青姈说进去放下食盒就出来,自然没大碍。

谁知两人才到门口,却听声音渐渐走近。

即便青姈识趣地听了脚步,徐相最后所说送她离开的那句话,仍是隐约传到了耳中。

隔着门扇禀报后,里面似是顿了一瞬,待戴庭安吩咐进来,魏鸣便推开门扇。

夏末暑热,风从门扇扑进去,卷着热浪。

戴庭安抬眉瞧过去,看到魏鸣站在门侧面露尴尬,而青姈纱衣单薄,身姿窈窕,手里拎着个食盒,盈盈站在门口。这样近的距离,她兴许是听见了里面的言语,娇滴滴美人望着她,那双潋滟眸底有些许委屈。

不知怎的,戴庭安竟有些慌。

因他从前确实有送青姈离开的打算,而今不但随从提过,徐相更是亲自登门劝阻,还好巧不巧地被青姈撞见。那声撒娇般的“夫君”后,彼此心迹渐明,几番考量后,对于此事他已有了决断。

他瞥了青姈一眼,而后看向徐相。

“这件事我自有安排。”他微微沉眉,在对长者的敬重之外,又隐隐添几分不悦决断,“请回吧,这事不必再提。”

当着青姈的面,他并未过分流露威仪,还朝这位当朝相爷拱了拱手

徐相无法,此刻不便多说,只好道:“将军留步。”

等微胖的身躯慢慢挪远,青姈才拎着食盒跨入门内,声音微有歉然,“魏鸣说里头有客,原想着将食盒放在门口就走的,没想到会打扰到将军。既是如此,将军忙吧,我先回了。”她脸上带着微笑,但那悄然改掉的称呼里却仍藏着不满。

换了是谁,前脚在一个屋檐下情意渐浓,后脚被人商量着送走处理,都不会高兴。

戴庭安看着她,仍站在门旁。

青姈仿若无事地走到桌边,搁下食盒,道:“都是冰镇过的,将军别放太久,免得坏了味道。”叮嘱完就想离开,快要出门时,却觉背后身影微动,戴庭安毫无预兆地抬步上前,从后将她抱进怀里。

温热的胸膛贴上脊背,青姈轻轻颤了下,垂眸时看到他圈在腰间的双臂。

耳畔是他的呼吸,熟悉之极。

她埋头不语,知道他这是安慰,低声道:“无妨的,将军从前说的话我没敢忘。”

那时他遇刺重伤,装出那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她蹲在榻前,听他谈生意似的说起冲喜的婚事,许诺说,待陈文毅的案子拨乱反正,便送她远离京城。彼时两人并不熟悉,她有求于人、小心翼翼,自然不敢有所微词,他如何说,她全都应承。

后来陈文毅冤案昭雪,两个人却都有意忘却似的,从没主动提过。

她其实也拿不准,不知戴庭安如何打算,不知她费尽心思靠近后能否留在他身边。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青姈心绪翻动,缓缓摩挲他箍在身前的手。

他的唇贴了过来,停在她的耳边。

“留下来吧。”戴庭安的声音不高,却如磁石打磨,“留在我身边,可以吗?”

很温柔认真的声音,跟他平时的懒散或冷厉迥异,语带疑问,似是不确定她的心思,小心翼翼。青姈没想到他会这样问,眼底微露喜色,有些诧然回头,对上他的目光。

而后,她的唇边缓缓勾起笑意。

“是夫君说要送我走,我可从没说要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o^

第43章 窥探

铁山堂里最近的氛围颇为欢快。

少夫人到外书房送了个食盒,跟戴庭安一道回来后,自家将军便吩咐将西次间里的床褥全都搬到东次间去,只留下梳洗妆台等物,当个专门梳妆打扮的地方。当天晚上,主子沐浴的水也尽数送到了正屋,没再单独往厢房抬。

这背后的情形,不言而喻。

徐嬷嬷为此喜出望外,戴庭安亦精神焕发,那满身的清冷都冲淡了许多。

唯有青姈似有点疲惫,趁着夏日里天长,晌午时可着劲地午歇补觉。好在她年纪小,戴庭安便是个禽兽,也不至于欺负个小姑娘,只是难得闲暇时,更爱回铁山堂,或是夫妻俩在屋里各自翻书做事,或是出城去避暑。

这一方院落里岁月静好,朝堂之上,蓄积许久的风雨愈来愈汹涌。

先是梁勋那位号称“白衣卿相”的儿子因行事过于张扬,触怒了德高望重的安国公,两府暗里较劲,安国公便使人翻出了梁公子卖官鬻爵的事,惹得民间议论纷纷,几位与梁相不对付的御史更是将奏折雪片似的往宫里送。

元和帝再怎么宠着梁相,听闻此事毕竟不悦,召梁相到跟前,狠狠斥责。

梁相见已闹到御前,倒会见风使舵,诚惶诚恐地扣头请罪,自罚了儿子一通。

然而这并不能安抚安国公的怒气,且事情既已起了头,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梁勋这边还没自罚完,他的其它罪行又借着御史弹劾的奏折,源源不断地翻到了元和帝的跟前。

这其中的许多消息,都是出自戴庭安的授意。

十多年的筹谋,藏在暗处的细网比起元和帝的皇城司也不逊色,积攒的卷宗藏在密室之中,里面有些消息是从皇城司流出的消息,有些则是戴庭安混在市井山野、藏在暗处的人手搜集而来。

卷宗内容包罗朝中高官贵戚,重要的事无一遗漏,字字皆可染血,动辄关乎性命。

而梁勋仗着元和帝的宠信,为排除异己握紧权柄,这些年碰的银钱人命数不胜数。旁的元和帝都还能容忍,里头掺杂他勾结御前大太监窥探宫廷密事,为铲除异己捏造冤案谋害皇嗣等事,却让元和帝心惊。

这样的事,已不是刑部能啃得动的,仍落到皇城司的头上。

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京城里风声鹤唳。

韩起前脚才将肃王得罪了个干净,如今不得不去碰梁勋这个硬茬子,其中艰难可想而知。罪证被一分分挖出,韩起暗夜往来之间,竟在某个清晨被人刺杀在城外的密林,情状凄惨。

他是元和帝手里最锋利的剑,亦是皇帝最信任的心腹。

敢对皇城司统领下手,无异于公然对御座亮剑。

元和帝龙颜震怒,一路查下去,终是查到了梁勋的头上。

这场刺杀遂成了扳倒梁勋的最后一块千钧巨石,纵然梁勋抵死不肯承认,一口咬定是旁人栽赃诬陷,元和帝又岂会相信?

皇城司里皆是高手,又是皇帝最重要的臂膀,便是肃王栽了那么大的跟头,也没敢碰。如今韩起彻查梁勋罪证却遭了毒手,且凶手有本事取韩起的命,还将线索斩断线索,这背后藏着的能耐怎不令人心惊?

昔日的万般宠信,终在梁勋勾结大太监、刺杀皇城司统领后,消磨殆尽。

煊赫屹立的相府被禁卫军查封,一夕之间沦为关押疑犯的牢狱。

梁勋试着想将梁娇送入宫中,挽回帝心,被顾皇后轻轻压下。

随后的月余时间,京城里沸沸扬扬的,全都是关乎梁勋的事。位高权重的相爷倒台,麾下拥趸党羽也被斩除不少,韬光养晦十多年,以行事稳重而得群臣赞许的徐相终于熬死了前任,执掌相权。

皇城司统领韩起被刺,当了数年副手的梁政得元和帝提拔,执掌皇城司大权。

权势更迭,朝夕倾覆,靖远侯府之中,除了戴庭安格外忙碌,竟似安稳无事。

所有的暗潮都藏在平静水面下,愈是局势动荡之时,府中愈是安宁。

青姈不像周氏那样陪着戴庭安父子经营了十几年,大事上帮不到忙,便只能在起居留心,照顾好戴庭安之余,将往来应酬的事默默扛走大半,等闲的拜访、会客的事由她出面,周氏便可腾出手,于出入内宅之间探问传递消息。

这般情形,青姈也不敢添乱,除了应酬赴宴,甚少出门。

入冬后天气渐寒,冬至那日下了场纷纷扬扬的雪,地上积了两寸厚,将整座京城银装素裹。戴庭安在忙过梁勋的事情后,这两天难得闲暇,也不急着起身,将青姈困在被窝里,厮磨到快晌午时才算收手,用完午饭去散步。

屋里炭盆熏得暖热,外头倒是清寒。

从铁山堂往猗竹居走,两旁花木皆被雪压得弯腰折枝,满目迷蒙的白。这般天气里,周氏亦犯懒没出门,抱着雪奴靠在美人榻上,见小夫妻俩进来,不免问外头雪景如何。言谈之间,又说起城外山寺的雪景,这般禽鸟飞绝、人踪寂灭的天气里,怕是很宁静的。

山寺后种了茶梅,这时节怕是也该开了。

戴庭安闻言,随口道:“母亲既然惦记,不如去瞧瞧?”

“我是懒得动了。倒是青姈,”周氏笑瞥儿媳一眼,“这阵子帮我应付琐事,许久没出门,怕是有些闷。你既有意,不如带她出去散散心,到时候青姈帮我讨一支茶梅回来也是就是了。”

青姈莞尔,“母亲原来是惦记那儿的茶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