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赵如景噗嗤一笑,“你们父女俩肉麻不肉麻。”

叶进继续说,“果果,别听你妈的,她妒嫉我比她喜欢你,也妒嫉你比她喜欢我。”大概赵如景掐了他一下,叶进叫了一声,“我就没说错吧,你妈恼羞成怒了。果果,你快点回来帮爸爸美言几句。”

叶果果笑着挂了电话,梦是反的,我爸这不挺好吗,她安慰自己,但一颗心却是不受控制地慌张。

晚上,曲靖天带她去了宋小北的餐厅吃饭。

冷婵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菜,招呼叶果果。叶果果似乎没听见,站在窗户边没动。

“果果,吃饭了。”曲靖天走过去,去牵她的手。

叶果果突然人弹起来,眼睛里有惊慌,等看清是曲靖天时,表情才安宁下来。

“果果,你怎么了?”曲靖天微微皱眉,他感觉到叶果果这两不对劲。

“我也不知道,突然心好慌。”叶果果呆呆地。

曲靖天拉着叶果果坐到桌边,给她倒了小杯红酒,“来,喝点酒压压,果果,你很焦虑。”

叶果果也觉得自己有点焦虑,却不知道这种焦虑来自哪里,这一年她经过这么多事,也不曾有过现在的这种无原由的慌乱。

她接过酒,正欲喝下,突然她的手机响了,落在她的耳朵里很刺耳,叶果果全身一震,手中的酒杯落下来,慌慌张张去掏手机,可手抖得厉害,手两次没有伸进牛仔裤口袋。

曲靖天帮她将手机取出来,按了接听键送到她耳边,不到三秒钟,叶果果尖叫起来,抬起脚就往外跑,身后的椅子倒了,发出呯地一声响。

“果果,怎么了,怎么了,告诉我!”曲靖天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叶果果,连声问。

叶果果挣扎,声音突然变得嘶哑,“我爸,我爸,他,他要死了,我要回去,快,我要回去!”她脸色苍白如雪,口里喃喃个不停,猛地将曲靖天推开,自己跌跌撞撞跑出去。

“果果,我来安排,你不要动,不要动,我尽快安排!”曲靖天抢上去几步将叶果果再次抱住。

宋小北上来抱住她的双肩,“果果,靖天有私人飞机,你们很快就可以到,你不要乱跑,让他尽快安排。明白吗?”

叶果果终于停住了奔跑,却紧紧地抓住了曲靖天的衣服,不让自己倒下去。曲靖天一手搂着叶果果,一手在打电话,语气沉着,冷静,不见慌乱。

“好了,我们就很快就可以走,果果,不要急,我联系了几个医生跟一起我们去。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他将叶果果紧紧搂在怀里,贴着她的脸,轻声安慰。

三个小时后,他们回了容城,一行人直奔容城人民医院。在医院门口接他们是叶果果的邻居,叶进的老同行秦军,一脸焦急,一脸悲痛,看见叶果果,立即抓住她的手就跑,“果果,快点,快点,老叶撑不住了!”

病房门打开,叶果果见到了浑身插满管子的叶进,他的嘴角边不断有血渗出,已将下巴下的毛巾染得通红。从北京跟来的几个医生立即看了仪器上的数据和叶进本人情形,遗憾地对曲靖天摇了摇头。

叶果果趴到叶进身边,脸凑到他眼前,“爸,我是果果,我回来了,你看看我,看看我,我回来了。”

叶进眼睛动了一下,没睁开。

叶果果抓住爸爸手,将它贴到脸上,“爸,你女儿回来了,果果回来了,你看我一眼啊。”眼泪扑扑地落下来,滴在叶进的脸上。

叶进的眼睛努力地睁开了,嘴唇在动。

叶果果将耳朵凑到他嘴边,忍住哭,“爸爸,你说什么,我听着呢,我一直都听你的话的,是不是?你可不能丢下我。”

叶进想笑,可笑不出来,他想抓住女儿的手,可他已力不从心,抓不住,女儿的手好温暖,女儿的眼泪好冰凉,女儿的脸,好漂亮,跟她妈妈一样漂亮。他使尽力气,可也只能断断续续地嚅动嘴唇。

“果果,好好照顾你妈,果果,爸爸爱你。”

他真的有好多好多话跟女儿说,爸爸前些日子得了一个好司机奖,是高考的孩子送给他的,爸爸和妈妈报名参加广场舞了,广场好多人啊,…真的有好多话说,可是他怎么就说不出来了呢?

“果果,爸爸舍不得你,也舍不得妈妈。”

叶进眼睛终于撑不住了,最后一眼看着女儿,终于闭上,一大滴眼泪从他眼角落出来,紧接着,一团血从嘴里渗出,仪器上的曲线一下拉直,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得心里好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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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叶果果跪下来,将脸埋在那只余温未退的手里,呜呜大哭。

那只手好大,好粗糙,曾经好温暖,他牵着叶果果走过童年,又走过少年,一直到现在,这只有力的大手从没有停止对她的支撑和爱护。

可是,这一刻,这只手已经失去了力量,又正在失去温度。

这一刻,叶果果觉得世间瞬间倒坍,突然,她更加恐慌了,她竟然一直没看见妈妈!她跳起来,泪流满面,“我妈妈,我妈妈呢?我妈妈在哪?”

曲靖天抱住了她,“果果,你妈妈没事,她只是昏过去了,这个时刻不让她看见更好,果果,医生说了,你妈妈不宜过度伤心。”

早还没上飞机之前,他的电话就到了容城,很快,情况就查明了。

车祸,肇事司机已被控制,叶进无力抢救,但死死撑着一口气在等他女儿归来,赵如景当场昏迷,至今未醒,但没有生命危险。

对于叶进,曲靖天深深充满敬佩,他的人告诉他,当车祸发生后,消防人员和医务人员拆开车子,看到的是叶进趴在妻子身上,说明当时车祸发生时,叶进奋不顾身将妻子护在身下,赵如景头部受伤,是前方车撞来时,她人弹出时撞在车门上所致。

在赵如景的病房,叶果果看到了妈妈,她的头部被纱布一圈又一圈地围起来,手上多作伤痕,双眼紧闭,呼吸平稳,好像只是在睡觉一样。

病房里还有另一人,卫奶奶,她握住叶果果的手,老泪纵横,关切地看着她,生怕她会撑不住,“果果,你要好好的,你还有你妈,她需要你照顾。”

叶果果将头伏在卫奶奶肩膀上,抑制不住地哭。

卫奶奶自己抑制不住眼泪,却轻拍着叶果果的肩膀,像哄婴儿一般,“果果,不哭,果果,不哭,乖,不哭哈。”

这慈祥如母爱一般的声音,让叶果果在无助中找到依靠,就像在苍茫无际的悲伤大海中抓到小船一样,她哭得更伤心了,她的爸爸,她还想着回来后抱着他的胳膊撒娇啊。

第二天,赵如景醒来了,不顾医生的阻止,让叶果果搀扶着她去看叶进。

她仔仔细细端祥他的脸,用手轻抚着他脸上的每个部位,然后,她将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手里,在他身边坐下来。一个小时后,她从里面出来,对叶果果说,“把你爸安葬了吧。”

叶果果怕妈妈想不开,在医院不离左右。

赵如景叹口气,“你不用担心我,对于我来说,你爸爸在这里。”她用手指自己的胸,“他不会死,他一直陪着我。”

叶果果又哭起来,抱住妈妈有腰,将头埋进她的怀里。

赵如景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眼泪纷纷跌落,“你知道吗,当前面的车撞来时,他有机会自己不死的,可是他用身子护住了我。果果,我的命是你爸爸用命换来的,你怪不怪我?”

叶果果哭得更加凶了,双手紧紧抱住妈妈,不住地摇头,她谁也不怪,只怪命运。

“我跟他说过很多次,别来接我,我自己坐公交回去,他偏偏不听,他说,他自己一人先回去,家里没我,他没味道,我自己一人先回去,家里没他,我没味道,所以,他天天接我下班。”赵如景咽哽着说不下去了。

“果果,我一直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今天我告诉你。”赵如景怜爱地摸着女儿的头,“他不是你亲爸爸。”

“妈,我知道,我很早就知道!”叶果果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妈妈,“可是他就是我爸,我亲爸,我是他亲女儿,我是叶果果!”

赵如景欣慰地笑了,眼泪扑落,“我以为我们隐瞒得很紧,没想到你早就知道了,原来你比我们隐瞒得还厉害。”

“爸爸好傻的,他把你俩的体检表随手就丢在抽屉里,你A型血,爸爸O型血,可我怎么是AB型。你曾经跟我说过你生我时难产,爸爸这么大个人吓哭了,我是你生的,肯定AB型血来源另一个人。”叶果果流着泪说。

赵如景伸手去擦她的眼泪,“你从小就精灵古怪,可你怎么就没问过呢?”

“这世上还有谁会对我这么好?我还要问什么,他就是我亲爸。”

门外,曲靖天靠立在墙边,地上烟头丢了一地。

他早应该带着叶果果来容城的,他错了与一个伟大男人的会面和对话。

他慢慢捡起地上的烟头,走了出去,他需要去了解一下那个肇事司机。

房间里,赵如景擦干眼泪,问叶果果,“你想知道给你AB型血的人吗?”

叶果果摇头,“不,我不想知道。这世上相同血型的人很多,最疼我爱我的人只有你和爸爸。”

“我给你说这一次,以后不会再说了。我跟你说,是想让你知道你有一位胸怀多么宽广的父亲。”

二十四年前,赵如景在北京学习,邂逅了一个年轻男子,两人相爱,后来想结婚,男人去向家里报告这件事,可是这一去,就没再回来。

赵如景在两人居住的地方等了一个月,结果在报纸上看见一则男人跟富家女订婚的消息,此时,赵如景才知道男人出身不凡。她没有幼稚地找上门去,选择了离开。回到老家容城,心灰意冷之下接受相亲,相亲对象是一个军人,还没退伍,正是叶进。

赵如景见他面相老实,就答应了。可是答应之后,她竟然发现自己已经怀孕三个月。由于错过了人流,只能去引产。

赵如景不想欺骗叶进,向他说明了实情,并提出分手。叶进当时没有答应,只说陪她去医院,一个单身女子去引产容易招来人的疑问,当医生叫到她的名字时,叶进突然拉住了她,大声说,说孩子是他的,他想要。赵如景明白了,叶进要这个孩子,也要她。

赵如景生下叶果果后,原本是还要个孩子的,可医生告诉她,她的身体已不适宜再要第二胎,可叶进怕她冒险怀孕,自己去医院给自己做了结扎手术。

赵如景红着眼睛对叶果果说,“你有一个伟大的父亲。”

“是的,我有一个伟大的父亲。”叶果果泣不成声。

此后,赵如景再也没说到北京的那个男人,而叶果果再也没问过北京的那个男人。

那个人,对她们来说,真的不重要,与之有关的,不过是一段被蒙尘的往事,现在,她们不约而同地把这段往事连带往事里的某个人又放进了尘埃里。

此生无念。

几天后,叶果果在曲靖天的陪同下去拘留所见了肇事司机,她让曲靖天在外面等她,她自己进去见了那个头发蓬乱满脸胡子面容憔悴的男人,他叫赵志强,只有三十六岁,可看上去却像个五十多岁的老头。

叶果果问他是哪里人,赵志强说了某镇某乡某队。

其实对于这个人的基本资料,叶果果已经能背出来,可她一定要来亲自问一问,她心里有疑问。

赵志强表情很痛苦,他说他开车从来没撞到过人,这一次他刚刚跑了个长途才归来,又接到一个生意,为了钱,他不顾身体疲劳接下了,没想到在车上,眼睛就那么闭了一下,结果就撞到出租车了。

“为了钱?你就去玩命?”叶果果恨恨地问,她怨毒的想,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我家里的孩子等着我赚钱治病,如果我的命能换来钱给我儿子治病,我也愿意啊!我就想多赚几个钱,可我不知道会撞死人啊!”赵志强抱着脑袋蹲到墙角痛哭。

叶果果一直看着他哭,直到他哭得差不多了,她突然凑到赵志强旁边轻轻发问,“正天集团给你多少钱?”

赵志强一脸疑惑地看着叶果果,慢慢摇头,“没有人给我钱。”

叶果果后退几步,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赵志强,虽然我没有证据指控你是受人指示,但你的良心会受到谴责的!你知道你撞死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吗?他开了将近二十年的出租车,我们家里的锦旗挂了一墙,你去民生街打听打听叶进的名字,都知道这个人多么仗义,多么豪爽,我不是他亲生女儿,可他却将我捧在手里放在心上二十多年,你的车撞上他的车时,他为了保护她妻子,结果自己死了。就是这么个人,你却开车撞死了他!赵志强,你会受到报应的!”说到最后,叶果果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声音。

曲靖天闻声进来,抱住她,“果果,你冷静,冷静点!”

叶果果深呼吸了几口气,冷冷地看了一眼赵志强,他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民警跟过来,询问叶果果有什么赔偿条件。

叶果果问,他家里有什么?

民警摇头,一个瘦小的老婆,一个患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四亩田,一头牛,一间薄房,一辆二手汽车,目前已报废,一身债务,再无他。

后来,叶果果去了赵志强的家,见到了一边抹眼泪一边就要给她下脆的赵志强的妻子,身边一个嘴唇乌黑脸色乌黑手脚乌黑的六七岁大的男孩,见妈妈哭着下跪,他也懂事地下跪,眼泪直流,不敢大哭,胸膛却不住起伏。

那妈妈见孩子气喘不过来,立即顾不得叶果果了,抱住孩子在地上放平,轻抚他的胸膛,让他别哭,放轻松。

叶果果咬住了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曲靖天拉着她的走,“我们走吧。”

此情此景,叶果果没有办法问半句。面对那个孩子,她突然不想再恨赵志强。

曲靖天在容城呆了六天,亲手处理了叶进的安葬。

叶果果放弃了赔偿,也放弃了追究赵志强的责任,那个家,已经一贫如洗,摇摇欲坠,她不能去做那根压垮骆驼的稻草。

她对曲靖天说,“我妈妈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出院,我想陪她一段时间,然后再去北京,可以吗?”

“可以。但你答应我,不可以太伤心,要注意身体。”曲靖天说。

叶果果点点头,她一定会好好的,她还有很多事没有做。

“果果,带我去你家看看吧,我想见见你爸爸那一墙锦旗。”

当叶果果带着曲靖天进入到民生街时,她傻眼了,街道已不是街道,一片狼藉,烟尘滚滚,不远处轰隆隆的施工队正在施工,推到房屋,挖走泥土,铲平地基。

民生街大部分房子都拆掉了,只有少数几栋房子像蟑螂一样,还顽强地矗立在原地,可看上去那么弱小,在轰隆的声音中摇摇欲坠,这少数几栋正包括叶果果家的房子。

曲靖天四顾,打量周边环境,眼神骤然变得冷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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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好几人看见了叶果果,纷纷上来询问赵如景的情况,众人说着说着眼睛都红了。

叶进这个人吃得苦,耐得劳,热心肠,有正义感,颇得街坊邻居们的喜欢,谁家车坏了,喊叶师傅,谁家水笼头坏了,喊叶师傅,谁家老人生病不能去医院了,喊叶师傅。

而叶进从来就是义不容辞地出手帮忙。现在这么个人突然不见了,比什么都打眼。

卫奶奶挤过来,抹着眼泪对叶果果说,“你爸出这样的事,很多人害怕,没敢再继续抵抗下去,纷纷将合同签了搬了。果果,我也签了,也要搬走了,你也签了吧,别以后又出什么意外。”

叶果果挽住卫奶奶的胳膊,“签,我会签的,奶奶,英杰不回来,卫叔叔生意忙,你就跟我们一起吧。”卫英杰的事她一直隐瞒着,怕卫奶奶承受不起打击。

“英杰说明年来。明年来,这民生街只怕没有半点影子了吧。”卫奶奶伤感地说。

叶果果心一动,“奶奶,英杰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他在国外很好,让我别担心,明年学习没那么紧张了再回来。”卫奶奶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他是打电话来的还是写信来的?”叶果果有些激动,也许奶奶有卫英杰的具体地址。

“打电话,哦,就是四月份吧,又好久没来电话了。这孩子,从小就这样,读起书来,什么都忘了。”

“奶奶有没有记下他的电话?”

“没有,他说他打的公用电话,果果,他没打电话给你?”卫奶奶奇怪地问,按那孩子对果果的粘乎劲,不应该不打电话给她啊。

“打了,也是公用电话,他说他现在功课很忙,明年回来。”叶果果不敢看卫奶奶的眼睛,头垂得低低的。

“你卫叔叔要接我走,可我不敢走,要是明年英杰回来找不到我怎么办,我想再等一年。”

“奶奶跟叔叔走吧,你把你的电话给秦叔叔还有其他街坊留下,以后英杰回来还是可以找到你的,奶奶你的号码千万可不要换。”叶果果眉眼和心都是酸的。

卫奶奶到底答应跟儿子走了,一遍一遍叮嘱叶果果,要给她打电话,要照顾好她妈妈,不要太伤心,这里赶紧搬了吧。

叶果果不停地点头,眼眶被眼泪溋满。

众人散去,叶果果走近自己家,发现墙壁用石灰重新涂过了,她扭头朝别家的房屋看去,只见有一栋上面用血红的笔墨写着一个刺目的大字,拆。想必自家这个拆家被他爸用石灰掩盖了。

叶果果垂下眼睛,不动声色,走进屋里。

屋里收拾得整整齐齐,但却布满了灰尘,这么多天没在家,而且外面正在拆迁,灰尘很是浓厚,里面全是灰蒙蒙一片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