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里一动,酸涩难耐,很不是滋味:“我明明高兴的…”但一说出口,发现自己底气不足,使得这个谎言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你就是不高兴!”暮婵委屈的道:“我一直期盼着给你看这幅画,你会高兴夸我有心呢,结果呢,你满脑子都是别的东西。”

沈琤听她声音不对,鼻音很重,想来她是哽咽了,慌了神,忙认错:“都是我不好,你别哭啊。”

“…我知道你昨晚本来在期待什么,结果没想到我只是送了一幅画给你,所以你不高兴,一早就将画像收起来了。”她哼道:“但是让你高兴的事情,你看你,从外面回来,不说别的,开口就提。哪个能让你高兴,不是一目了然了么。”

沈琤百口莫辩,从她的角度看,事情的确是这样的,她求来的画像被嫌弃的收了起来,他的无理要求,则是一回来就恬不知耻的提了出来。

“我…”

“你去想吧!”她眼睛酸涩,楚楚可怜的抱怨道:“我不是不愿意帮你,但你也不能表现的这么过分啊,两相对比下来,我的真心反倒不如我的手让你开心。昨晚上我就想说你了,可是你那时候鼻子流了血,我哪还能说出口。”

原来昨晚就有此灾,只是鼻血暂时救了自己一命:“你真误会我了…我…”

沈琤顿时觉得自己真该下油锅炸一炸,上一世要她的真心,结果现在得到真心了,却不知道珍惜,唇嚅了嚅,诚心实意的解释道:“我对你是真心的,就是想和你更进一步,关系更紧密一些,我高兴也是高兴这点。你是长得很漂亮,但对你,你就打死我,我也不承认对你是求色,你千万别误会了。”

“那已经误会了怎么办?”暮婵扭开脸不看他,但他的话,还是听进去了。

他现在是彻底清心寡欲什么都不想了,就想早点把她哄好,之前那些个鬼念头早烟消云散不见踪影了:“至于那幅画…我承认,我是不喜欢!”

暮婵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回答,惊讶的看着他,心说沈琤你真有胆子!

“但是你听我解释。”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昨晚上看到画作那副失望的面孔,已经叫暮婵看了个清晰,嘴硬说喜欢,只会此地无银三百两,不如利索的承认,置之死地而后生。

“那你快解释。”她倒想听听了。

“因为…我总觉得你新讨来的这幅画…嗯…怎么说,好像上面粘附的怨气很大。”沈琤想揽她的肩膀,结果她不给面子,轻轻推开,他只好讪讪的缩回手:“你也知道,你父王很善变,之前想跟我结亲,送我你的画像,让我在柘州认出了你,这不假。但他后来很快就反悔了,似乎不想承认咱们的婚事,也讨厌我这个女婿。如今,我把你带到定北,他本就一万个恨我,你还朝他再次索要画像,他心疼你,自然不能不给,叫画师重新画了一副,但肯定心里骂死我了。我一看到那幅画,就仿佛看到你父王在后面诅咒我的面孔。”

“…”暮婵不免觉得有些道理。

沈琤再去揽她的肩膀,这一次没有拒绝,沈琤便抱着她,继续胡说八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为了让我开心跟你父王重新要画,可是你也要考虑一下你父王的心情。在他看来,你被抢到了定北,不仅没恨我,反而处处惦记我,让我开心。如果你是你的父王,会不会很伤心,觉得女儿连人带心都被沈琤抢走了。”说着,挑了下她的下巴,邪笑道:“是不是这个道理?”

“…不是啊,我没想过要让父王难过的。”

“我知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不想因为我,让你和你父王反目,咱们都是一家人,自然要和和气气团团圆圆的。我怕你朝他要画,他对我更加厌恶,以后你夹在我们中间也难做。所以一看到那幅画,我就在想它会让我们翁婿之间越发有裂痕,看着不舒服。我把它收起来,你也能理解了吧。”

暮婵全听进去了,思忖片刻,狐疑的道:“这些话不是你信口胡编的吧?”

沈琤猛摇头:“当然不是!”

她皱眉,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就此原谅他,毕竟大年初一就吵架不太好。

两人干耗着,他等她下达大赦的命令,熬了一阵,沈琤拿手指尖戳了戳她的胳膊:“你犹豫不决的话,不如干脆打我一顿。”见她稳坐不动,胆子大了,脸也凑过去:“打人出气,真的管用,你信我的。”

“不稀罕打你!”

他哪能善罢甘休,使劲向她贴:“来吧来吧。”

她被他挤的身子倾斜,终受不了了,使劲拧了他耳朵一下。

沈琤挨了打,不仅没叫疼,还笑了起来。暮婵恼道:“你笑什么?”

“你刚才说不稀罕打我,你现在打了,就是说还是稀罕我的。”

暮婵一个没忍住,嘴角翘起,哭笑不得间气的捶床。

沈琤忙借机搂住她入怀,安抚了好一阵,才觉得她身子不那么僵直了,心想应该是气头过去了。

果然就听她过了一会,声音温柔的问他:“…你的鼻子好了吗?”

“啊…那个啊,没事,冬天屋里太干了,就爱流鼻血,洒些水在屋里就好了。”

暮婵小声道:“你以后有什么想法,一定要当时就跟我说,别让我误会你。那幅画收起来就收起来了,反正我人在你跟前了,它已经不重要了。”

沈琤在心里又把自己骂了一顿,自己真是不应该,这么善解人意的娘子不珍惜,整天想那些没用的,她的心,才比什么都珍贵。上辈子自己不是也得到了人么,结果呢,人不重要,心才重要。

她不生他的气了,想起他方才的耳语来,红着脸忸怩了几下,就附在他耳旁道:“…白天不行,晚上吧。”

他今天算是彻底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了。他之前就没这待遇,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和相处更实在些。

古话说得对啊,夫妻没有隔夜仇,这不,他们又和好了。

沈琤刚自我感慨了一番,于是高风亮节的道:“不用了,我刚才就是逗逗你而已,我根本不想的,其实没什么意思。”

“真的?”

“真的!”

“嗯…那就是真的吧。”

到了半夜,暮婵安静的睡了之后,沈琤对着洒金帐内的银白月光,心情越发凄楚。

真真后悔了,自己白天究竟在逞什么能耐?!

现在好了,睡不着了吧。

沈琤啊沈琤,心重要,人也很重要啊。

但是话都说出去了,沈琤总不能立即就反悔,他准备熬上一顿时间再行不轨。

可没等他熬到日子,便从京城快马加鞭传来消息——赵贤妃死了。

之后,几乎每日都有快马送递情报——皇帝欲加封乐兴节度使为王——乐兴节度使不接受册封,挥兵北上——其他藩镇不忿,要上京理论。

然后又是老腔调,皇帝说,你们都别来,众节度使称,我们偏要去。

沈琤对这局面再熟悉不过了,立即整顿兵马,以应对时局的变化。

不久之后,按照沈琤预想的那样,他接到了皇帝的圣旨:沈爱卿,快来救朕!

沈琤当然是一口答应:皇上,臣这就来勤王。

接到圣旨后,暮婵替沈琤抱不平,对皇帝的做法颇有微词:“朝廷这么这样,之前发兵打你,现在又叫你去解救京城。你也是好脾气,简直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沈琤总不能说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他等名正言顺入住京城这一天好久了,装作为难的样子:“唉,我毕竟是臣子,皇帝有召,哪能不去救驾。”

有一种臣子,是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

而沈琤想做的,正是这一种。

这一次外兵入京不同了,注定招的来,挥不去了。

第37章

自打定沈琤发出奉旨讨伐乐兴节度使的檄文, 各路上京的大军便纷纷原地驻足了。

有节度使表示, 雨湿路滑,行军不便,京城啊,暂时不想去了,等天气好转再说吧。

也有节度使更直白的表示:皇帝您真厉害, 为了逼退我们, 把沈琤引来了,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您真是豁得出去啊, 厉害厉害, 惹不起沈琤和您了,我们回驻地了。

乐兴节度使也没料到皇帝会向沈琤求救,一时想要调转马头回驻地去,但之前嚣张跋扈,欺负皇帝, 让其他节度使艳羡的滋味太美, 不舍得彻底放弃。

于是乐兴节度使一想, 大喊一嗓子:皇帝, 别以为请了定北军来,我就怕了,乐兴有精兵十万,若是沈琤来了, 让他有来无回,京城,我去定了。

震天动地的喊声,为自己挣够了风头,其他人节度使在一旁看热闹都夸乐兴节度使有胆量:敢跟定北叫板的您是第一个,我们看好你跟沈琤硬拼,你死了,我们一定好好照顾你的妻女。

既然对手出话来要打硬仗,沈琤欣然赴约:够胆子,你给老子等着,这就来取你狗命!

乐兴节度使一看沈琤来真的,一下子怂了半截,加上手下都不想死,都说将军,您太莽撞了,平原地界,咱们怎么可能打赢沈琤的骑兵呢,不如跟皇帝求和,您拿了郡王的头衔,咱们就回乐兴坚壁清野。

有道理,美人可以再求,脑袋只有一个。

乐兴节度使立即上疏皇帝:臣又想了想,赵贤妃之死还是交给专门的破案的刑部大理寺来追查比较好,胶东郡王的称号我要了,这就回乐兴去庆祝,就此拜别。

皇帝大喜,不战以屈人之兵,自然是最好的,不动一兵一卒,不耗一丝粮草就能让乐兴撤回驻地,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既然事情解决了,朕决定好好玩乐一下,安抚被贤妃离世伤害的千疮百孔的心。

春风习习,枝头点缀绿意,娇艳的花朵傲然战绽放,姹紫嫣红,相映成辉。

碧波荡漾的太液池上,一艘龙船缓缓靠岸。

站在池边的竹竿般的卢丞相在孙子卢策海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登上了船。

皇帝很有雅兴,此时正在挥毫泼墨,旁边两个太监不住的拍马屁,船舫内充满了愉快的气氛。

卢丞相已经没力气生气了,一脸无奈的麻木:“臣有一句话想问陛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卢爱卿,若是好消息,自然当讲,若是坏消息,你就自己想办法处置吧。”

就是说不当讲了,卢丞相心中一怒:“陛下,乐兴撤兵了不假,但这之后的事情,您决定如何处置?”

“还有什么事?乐兴撤兵了,其他节度使也都不陪他闹腾了,京城保住了,天下太平了。”

卢丞相突然觉得心口一痛,揪着胸前的衣襟,目光直直的看着皇帝。

卢策海赶紧替祖父挑明了话:“陛下,乐兴撤兵了,但是定北军正在往京城奔来。”朝廷的确没花一兵一卒,没费任何粮草,但是定北军可是实打实的消耗了粮草军力的,难道现在说一句,这里没事了,沈爱卿请回吧,就能将人打发了吗?

显然皇帝不这么看,轻描淡写的道:“朕有办法,与上次一样,让郡主去说情就是了。”

您真是逮住一个人坑啊,不把人用废了不罢手了,您替郡主想过没有?卢策海吞咽下唾沫,语气冷漠:“沈琤还会再给郡主面子吗?就怕沈琤暴怒之下,连郡主也伤害了。”

“不会的,朕看得出来,沈琤对郡主言听计从,绝不会忤逆她的意思。”

难怪不听劝阻,要让沈琤勤王,原来是觉得郡主能够克制住他,卢策海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朕这一次,决定与跟郡主面谈,以示尊重。”皇帝很自信的道:“嵘王一家与朕亲厚,郡主更是不会背叛朕的。”

您真是乐观呐,卢策海说不出话来了。

孙子说不出话来,做祖父的更是说不出来,卢丞相重重喘着气,老头子年老体衰,终于在这一刻撑不住了:“陛下,臣今日前来,还有一事相求,臣年纪大了,内政外交实在疲于应付,这样下去,于国家社稷无益,请允许臣告老辞官。”

卢策海一惊。

皇帝凝眉,你这老头子,你跑了,朕怎么办?你突然撂挑子不干了,相权交割会引发朝廷震动的:“丞相千万不要这样说,在这危急存亡之秋,唯有丞相能力挽狂澜,救国家于水火。朕有你的相助,才有今日的局面,你走了,朕…朕…如同失去左膀右臂,万万不可。”

卢丞相是真的不想干,皇帝这样扶不起来,再折腾也是空费力。

卢策海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可不想祖父辞官,好不容易才将赵甫除掉,现在阉党势弱,朝臣微微搬回一局面,此时祖父辞官,岂不是给阉党可乘之机:“皇帝说的没错,现在正是关乎存亡的重要时刻,祖父不该说出辞官挂靴的话。我们应该同心协力,帮国家度过此关。”

皇帝也劝,孙子也劝,加上卢丞相也看出来,皇帝不把他这老头子坑死不罢休,断不会放他归家养老闲呆的,只好道:“请陛下原谅臣刚才的愚钝和冒昧,臣当为国家鞠躬尽瘁。”

皇帝笑道:“无妨,您是三朝元老,朕真是不能没有你的相助。”

三朝元老,是因为你们家的皇帝一个个太命短,卢丞相既然不能辞官就得继续帮皇帝做事:“既然皇帝打算让郡主请沈琤退兵,那么还请陛下尽快面见郡主,否则定北铁骑一日百里,不日便会抵达京城,这件事宜早不宜晚。”

皇帝微微一笑:“朕这就叫世子和郡主进宫,你们二位同朕一起欣赏这太液池美景,一同等待,可好?”说着,叫宫婢端来糕点与二位臣子。

卢丞相谢过皇帝的恩典,随手拿了块桂花糕,慢悠悠的嚼着,细嚼慢咽就怕下巴再脱臼。

世子来的极慢,远超平日进宫所用的时间,太监在船上远远的看到世子一个人,跟皇帝纳闷的道:“陛下,只有世子一个人,并未见到郡主。”

皇帝道:“奇怪。”每年郡主都会进宫给太皇太后拜年,今年因为赵贤妃遇刺一事,不许外人进宫,嵘王一家便都没露面,当时觉得很正常,现在也不见郡主,皇帝有点慌了。

所以世子一露面,皇帝就迫不及待的问道:“郡主呢?”

世子之所以来这么晚,就是因为在府邸和父王和母妃商量如何应付皇帝的询问,结论是实话实说,事已至此,爱怎么着怎么着。

“…这…”世子瞅了眼皇帝,心一横,闭眼道:“她其实在年前去劝沈琤退兵那一次,就被沈琤劫走了,一直就不在京中,我们为了保护她的名节,一直隐瞒着。”

“什么?”卢丞相大喊一声,接着就听咔的一声,因为喊的太用力,下巴又掉了。

卢策海和众太监宫婢忙围上去:“您不要紧吧?”

皇帝顾不得老头子掉下巴的事儿,一把揪住世子的衣襟:“你怎么不说?隐瞒不报,这是欺君!”

世子本来也憋了一肚子气,你出卖我妹妹一次不够,还来第二次,幸好她被沈琤掳走了,否则这一次还得被你所害:“您又没问过郡主的去向?我怎么知道要禀告?”

“强词夺理!”皇帝平日酷爱打马球,并非手无缚鸡之力,此时气的五脏六腑几乎要炸开,挥拳就打:“朕打死你!”

众人见状,顾不得卢丞相了,又纷纷来围住皇帝拉架:“使不得啊皇帝,您消消气。”

卢策海低着头,咬紧牙关,将所有的怒气都压住,终于从这闹剧中找回了理智,大声道:“陛下,现在不是与世子争论的时候,快想想下一步该如何走吧,既然郡主在沈琤身边,那么与他感情日益亲厚,此时若是派人与她接洽上,叫她劝说沈琤退兵,或许更有效果也不一定。”

郡主被沈琤掳走了么?掐指算算,这都足有三个月了,卢策海也说不清自己什么感受,小时候的确与郡主在一起玩耍,但长大就没再见过了,也从未有过男女之间的感情纠葛,但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心里竟然这般发堵呢?

他曾发过誓,不立业不成家,不救国,不娶妻。现在想想,自己还是太幼稚了,他越来越觉得自己不过是在空耗时间,救不过了国家,也耽误了自己。

皇帝听到卢策海的话,但仍不善罢甘休:“让朕先打这厮一刻钟,商量正事也不怕浪费这一刻钟了。”说着挽袖子还是想殴打世子。

世子虽不至于敢跟皇帝动手,但抓过个把太监挡在自己跟前还是敢的,心里骂,皇帝你就跟自己家人能耐,打我干什么,去打沈琤啊。

皇帝虽然打不到世子,但拳头落在太监身上也出了不少气,过了片刻,也乏了,回到龙椅前,颓丧的道:“朕准备手书一封,派人送给郡主,让她劝说沈琤退兵。卢学士说的对,郡主在他身边相伴了几个月,或许跟他感情更深厚了,只要接洽上,一定能让沈琤退兵。”

卢丞相这会的下巴重新装上了:“…臣有一个建议,这一次,不能让世子去送信,沈琤看到世子出马,一定会联想到上次退兵之事,这一次使用相同的路数,怕他会迁怒朝廷,觉得朝廷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如让嵘王府派出一个郡主身边的仆人,带着密函给予郡主,让她润物无声的私下劝说沈琤,让沈琤自己觉得出兵不合算,自行回去,不要迁怒朝廷。”

言下之意,吹枕头风,吹的沈琤脑袋发昏,自己退兵,朝廷则完全置身事外,不受沈琤的怒火。

世子一听,当下不满的道:“这样的话,岂不是至郡主于水深火热中,她如何劝得动沈琤?”

“世子此言差矣,汉高祖刘邦被困白登,危在旦夕之际,向冒顿单于的妻子阏氏行贿,阏氏劝说之下,单于退兵,此事古已有之,世子不必多虑。”

皇帝拍板了:“就按照卢丞相所言,世子归府后,找一位郡主的仆人去送信,切不可让沈琤知道,只能知会郡主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