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完,以为自己足够见多识广,连穿越这套都玩了的林大娘都呆了一呆。

这也是…

真是让她无言以对呀。

林大娘差点笑出来,摇摇头,她大概也知道洪木所求的是什么了,就让林计再跑一趟,把府里药房那些好用的药材再拿一些出来,再把周半仙在府里的私药房搜刮干净,一样不留。

“啊?”小丫听了娘子的吩咐也是吓呆了。

刹那,林府一府的呆人。

“没事,”林大娘也都觉得自己的心肯定是心疼坏了,都感觉不到肉疼了,一摇首就道:“让先生回来了再跟我哭穷就是,我给他补。”

“干肉干鸡这些的,也打包点。”

洪木又至少带走了此前相等的东西,这次他终于走了,临走前,他郑重其事地给林大娘磕了个头。

林大娘让林怀桂扶了他起来。

他一走,林怀桂脸红红的,不好意思问林大娘,“姐姐,姐夫家什么都没有吗?”

如果什么都没有,那就不嫁了,姐姐还是呆家里的好。

家里什么都有。

“他刚才跟我磕了一个头,你知道他为什么磕吗?”林大娘蹲下身,好啦,教育弟弟的好时候又到了。

“他敬重姐姐啊。”

“这是其一,另一个,这是为咱们家给的药,为他那些在战场上会用上药的战友们磕的,我们拿给他一点点,他可能就会救很多很多的人,跟他一起保家卫国的战士。”

“达则兼济天下?”小胖子似有所悟。

小胖子这么说也是,但想得太高尚了。林大娘颇有点汗颜,她想的是多救点人,多攒点福报,她跟胖弟弟也能多富几年。

“姐姐,对吗?”

“对。”大庭广众之下,林大娘觉得还是不要当着仆人们的面教坏他了。

这事得回屋里悄悄地教。

——

洪木回营,好多人看他。

北方冷,所以那江南的大娘子给了他一身黑熊皮做的大披风,皮子做得那个好啊,带着香味,毛发顺得那个叫溜啊,油油亮亮的。

这要是穿在别人身上,洪木也得多看两眼,所以一点也不奇怪兄弟们看他。

他拉着门去见了小将军。

大军得胜,熊白主将,熊白的摄政王死于了刀小将军手下,大军正在庆贺,刀小将军的帐房里也有很多人。

洪木进来,跟洪木一道在黑豹旗里打滚长大的兄弟们眼睛都直了,有人上前来拍洪木的肩,一拍,真的是洪木,抬头就吼:“兄弟们!”

一群人就全掉了上来,没一会把洪木扒得只剩底裤。

洪木大笑不已,边骂兔崽子边让人给他留点,别扒光了。

大笑中,洪木畅意不已。

他喜欢江南,有生之年还是想再去,他吃过的很多的好东西,他娘子都没吃过,他娘亲更是没有,他想带她们去。

但他现在回来了,他更喜欢这个地方,这里是他的家,有他的生死与共的兄弟,还有带着他们打拼前途的小将军。

躺在地上的洪木笑看向小将军,见小将军朝他颔首,他也笑了起来。

闹过之后,众人才拉了他起来,给了他衣裳穿,也把他们中意的那块披皮给披到了洪木身上。

洪木跟他们说起了江南的事,江南的林府。

说罢,久久,取暖的火光当中,无人说话。

过了好一会,才有个人开了口,是旗里的小师爷,他在火上搓了把手,笑了笑,“江南真有那么好吗?”

“好,就是太好了。”洪木低头看着盆里冒着烟的柴火,“他们的炭都没烟。”

“这个我们京里也有。”

“不一样,干净多了。”洪木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又道,“林家的小家主跟说,他老师跟姐姐告诉他,江南这样的好日子是我们在这里以死打拼来的,他们记住了,让我们宽心。”

洪木的话一完,有人乐了,笑着道:“嘿,还怪会说话的。”

“可不是。”有人一乐,帐房里的人接二连三地乐了,笑声起来了。

夜晚,洪木跟着刀藏锋清点东西。

刀藏锋的大小师爷还有帐房先生也都来了。

这次带回来的东西,他们还是要一一放入帐。

就是这次吃的带的有点多,这东西以往是不入帐的,但多了这么多,好像可以入帐了,这么多,应该要还的吧?

但帐房先生跟两位师爷一看小将军把吃的都扒拉到了他身边,都堆成小山堆了,看样子是没打算入帐,也没打算让点出来让给伙房,都很识相地闭嘴不语。

就是小师爷太馋,清单写到一半,仗着自己年纪小,哭着脸跟小将军说:“小将军,给我块肉脯吧。”

他刚刚尝了小将军削给他的一点点,那肉又香又紧,还辛辣,一口吃下去,半身都暖了,他就没吃过这么招他馋的,他馋得快受不了了。

刀藏锋没听到这个,他刚看完那个有钱的小娘子的信,还有事要问洪木。

“他们家也给你回礼了?”

“给了。”洪木又细数了一遍大娘子,林夫人,林小家主对他的慷慨相待,这是他今天跟人说的第四遍了。

“那布,就是大娘子给你的那个包袱的打包布,给我拿过来。”

“啊?”洪木没反应过来。

“现在就去。”刀藏锋看着他的义兄,淡淡地,一字一句地道。

第30章

这厢,林府的周半仙回来林府。他之前也是没想到,他在药庐住个几天,一回来林府,自己的小药房空了,府里的药库也是空了一半。

小老头跑得贼快,连徒弟都不等,一溜烟地就往前院大娘子往常主持事务的大堂跑,边跑边喊,“遭贼了,老夫的药房遭贼了,府里遭贼了,大娘子,不好了,那杀千刀的连点药渣渣都没给老夫留下,大娘子,老夫的药都被偷了,老夫不活了。”

他喊着都快哭出来了。

跑到事务堂前,他背后追他的徒弟们都喘气了,他就没喘,健步如飞跑进事务堂,嘴里还在喊,“大娘子,大事不妙了。”

又来唬她了——他一路高喊着话,林大娘想装作没听到都难。

她心里也知道这半仙先生也是心里有谱的,他在府里留着徒弟给府里人看病,她就不信他徒弟不会给他通风报信,再说当天她还派乌骨叔去他药庐那拿了不少药回来,他能不知道药是给谁去了?嚷嚷这么厉害,还不是想敲诈她。

他早想多开几块药地,让林府再多给他派几个人手种药了。

府里的药这次确实是出去的多了,有些药是需要年份才能入药,这次一空,补齐了很不容易,半仙也得辛苦下。

但满足他也不容易,他要开的那几块药地,都占那山的大半了,他们林府再有钱,也没法给他买座山给他种药玩,悬壶济世啊。

他是拿着林府对他的供养去救人,分文不收,这些年他们林府也管过来了,但现在他的病人越来越多了,现在是乞丐孤儿都往他那跑,林府已经给他盖过房子,拔过几次银两了。

这队伍要是再壮大,他们林府是实实养不起了。

“你来了正好,”林大娘现在是宇堂先生都敢正面对抗了,面对周半仙这种嘴巴喊得厉害,但实则胆小的人,更是来一个灭一个,这时机也正好,她正打算办他,让他收敛点,“小丫,给娘子拿算盘。”

“是!”小丫去搬大算盘,小的都不拿。

大娘子气势汹汹,周半仙却怂了,站堂面中间不敢往前面走了。

他就是个胆小的,要不也不会投靠了林宝善,依附林家而活。

谁对他好,他就敢蹬鼻子上脸;谁凶他,他转过背就跑。

但大娘子现在是林府暗地里的当家家主,他不敢跑,跑了就啥都没了。

这娘子跟她亲爹一样的,一样一样的心狠手辣,说到做到。

他大意了,以为能学宇堂南容。

“过来坐。”

见周半怂又不动了,林大娘眉眼不动,淡淡地招呼人家过来,还拍了拍她下首最近的椅子,“坐这。”

周半仙往后看去,见他的徒弟们不跑了,不追他了,站在门口乖乖的也不进来,不免沮丧了起来。

这些没用的,怎么不拉着他点啊?养他们是白养了。

“娘子,来了。”

“嗯。”

“半仙,您请。”小丫放好算盘回来,见周半仙不动,往后推了小老头一把。

周半仙愁眉苦脸走上前,在椅子上坐下,有些不安地挪了下屁股,饶是这时候了都不忘垂死挣扎一把,“娘子,我药房的药没了。”

他不敢说是被偷了,怕再说过头了,大娘子连补都不给他补。

她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好像神鬼来了她都敢徒手灭了,周半怂觉得这次他也认怂了,不跟她扛。

“知道。”林大娘淡定地道,说着,她拔弄一下算盘,听了一下算盘发出的清脆声。

她此生最喜欢跟人算帐了。

没穿错人家。

林府多的是帐让她算。

“娘子,来了。”小丫把刚才搁在一边的笔墨纸砚又端了回来。

大娘子本来是在对帐,用不上这些,怕墨把帐本弄脏了才挪了挪,没想刚挪走,周半仙就撞上来了。

这月林府的支入支远远大于入,娘子说下月乃至下半年怕是更困难,正想着削减开支的事,心情正不好着呢,半仙就撞上娘子的刀口了。

他也是十年如一日地运气不好,以前老爷在世,他也是这样的,十次九次都要撞上老爷心情正不好的时候。

没想,换到大娘子这,这半仙也还是这运气。

也是绝了,小丫都要服了这半仙的运气了。

“来,我们算算。”她和善地说了一句,还叫小丫,“小丫,给先生上茶。”

“诶。”

周半仙怕了,这次真真是怕了,老爷跟他算帐的时候就是这样,一样一样的和善,一样一样的翻脸无情,要把他从林府赶出去。

周半仙现在是真怕林府赶他了,老主子没了,小主子身体好了大半了,大娘子是个神智清明的,比他更会调理小主子的身体,他于林府已经没过去那么有用了。

他是喜欢林府的,林府家大业大,而且不介意他撬着府里,养着外面的。

换个小气点的人家,哪怕罗府,也是容不下他的,哪怕钱财不会少于他,也不会允许他的手这头给主子治病,那头就去碰平民的手。

“娘子,”小老头开了口,眼睛鼻子都挤在一起了,可怜巴巴得很,“我们不算了,行吗,我回去了,我看药房东西还有不少,我收拾收拾去。”

他啥都不要了,行吗?

他也不嫌药房的东西没了。

“那个啊,空了,我知道,会给你补的。”这个她说了会补,肯定会补,里头的东西是家里要用的,不能空。

“那老夫知道了,老夫这就去。”小老头一听,赶紧站起来,打算溜。

“慢着啊,帐还没算呢。”林大娘把算盘拉到了眼前,眼皮垂下看着黑溜溜的算珠,“小丫,请先生坐下。”

“好勒。”小丫又无情地把周半仙按下了。

周半怂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

“我们来算算,这个月,你药田那边的药庐开支,上等人参一斤,一百五十两;八角十五斤,三两;丁香,三七,三棱,各三斤,七两;干姜,山姜,各五十斤,十两;天冬,天麻,各一斤,五两;白芨,白术,白芍,白芷,白矾,白果各半斤,八十两;珍珠半斤,一百两;一点红,九香虫,了哥王,土茯苓,土鳖虫,水蜈蚣,各半斤,共三百一十两…”

林大娘先前说的时候还不急不缓,紧接着,她打算盘的手快了,报钱的速度也快了,快到小丫都不敢去看周半仙那张面如死灰的脸。

事务堂里门边等着听令的小管事们也都别过了头,不忍卒睹半仙那张快要哭出来了的老脸。

“一共是三千二百两,先生,我算对了吗?”末了,林大娘停下手,轻抚着拔了大半天算盘,拔得有点小酸的手,看着周半仙温和地淡道。

“对,对吧。”周半仙真恨不能抽之前想着过来敲大娘子一笔的自己一巴掌,说完,他也觉得这个数目太不像话了,又硬着头皮道,“添一次能用好久的。”

“嗯,我看看…”林大娘看着周半仙这块的支出,翻了翻,“每隔两个月补一次。”

赤裸裸的真相面前,周半仙无颜以对,低头看地。

“我们府里还种着不少药田,没卖的就算了,每年还要补这么多进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林府上下几百口,拿药煮着当饭吃呢。”林大娘淡淡道。

周半仙羞愧得脑袋开桌子下面去了。

他也知道他这些没少坑主家的钱。

林大娘看着小老头愧疚不安的样子,也没打算赶尽杀绝。

这年些来,林家善名遍布怅州,这怅州城里的百姓更是对他们家保持一种非常维护的好感,这跟半仙对平民百姓的救治息息相关,林善的善名,他功不可没。

她不可能卸磨杀驴。

但林家今年确实有问题。

她不能在林家还有问题的时候,还追加对他那方面的投入,会出问题的。

“今年年景不好,”林大娘看着算盘淡淡道,算盘被她打得多了,个个油光锃亮,光滑如黑玉。这一个多月,她没了为她顶着天的父亲,每个夜晚,除了在外面梁上守着她的乌骨叔,就是这几把算盘陪着她过来,“城里各家都成问题,我们家好点,但今年收成也要减半,你这边,府里就不减了,日子不好过,看病的人也会多点,短哪处都不能短你那边。”

以前她只是管着家里的这点支出,大的方面还是在父亲那边,现在,整个府都压在她的身上,她只能说,求生艰难,维持一家老少生计不容易,维持一个积善之家的生计,更不是件容易的事。

林大娘说完,周半仙也抬起了头,惭愧地看着林大娘。

“你看行吗?”林大娘看着半仙,浅浅一笑。

她日夜操劳,哪怕身体康健,年纪还小,这翻下来,虽说不到形容枯槁,但也瘦了不少,脸上无肉。

小小娘子身上,已见殚精竭虑。

但看病的人那么多,周半仙也不忍心拒之门外,便点头道:“娘子,小老头知道了。”

说罢,又道:“我会收点诊费的,即便不如此,他们要是送来鸡蛋米粮这些,老头也会收了。”

以往他太看重他在这些人当中的名声了,为博他这半仙之名,他分文不取,斗米不收,也难为林府这么些年替他支撑他要的虚名了。

——

周半仙走了,林大娘看着小老头垂着头颓丧地走了,身子往后一压,也是暂松了半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