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爷看过来的眼有点冷,但小丫看久了,也能当没看到一般,靠近床边半蹲了下来,轻声叫了大娘子一声,“娘子。”

林大娘睁开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问,“几时了?”

“快辰时了。”

“还早,姑爷今日中午才上朝,你吩咐完厨房,也回小屋去打个盹,别时刻盯着。”

“是,娘子,是闵大夫来消息了,说是郡夫杨公子顺过气来了,人救活了…”

“救活了?”林大娘这下彻底清醒了过来,头也抬起了点。

刀藏锋伸手把她的头压了下去,开了口,“闵大夫还有这本事?”

能让人起死还生?

“不是,”小丫忙道,“闵大夫说,他只是施了几针,人还是在太医手里醒过来的,他让大娘子放心,这不是咱们的功劳。”

她家大娘子听着都笑了起来,“这都什么话。”

但说着她也觉得这话太好笑了,不禁笑了起来。

他们林家的人,十个有七个都是人精,半仙那老骗他们钱的贼老头就不说了,谁能知道他这一脸正直仁心的徒弟也是个人精当中的人精。

不管是不是他救活的,这没功劳就是好事,要不她这以后的日子可别想消停了,闵遥过来是为她做事的,可不是来出风头的,过个十来二十年,他也是要回怅州同他师傅一同养老修行去的。

“没功劳没事,让他回来罢,就说我不怪他,让他替我对郡主郡夫尽了那份心就好。”

“是。”小丫也压着笑退了下去。

刀藏锋冷眼看着她们主仆对完话,等丫鬟一退,他看着笑靥如花的小娘子,不禁皱起了眉。

“怎么又皱眉了?”林大娘给他顺眉心,“成天跟老头儿似的。”

见她笑意吟吟的,刀藏锋忍不住低头亲了她的小嘴儿一口,但亲了一口又撒不开嘴了,这一亲到底,把人压到了身下,也是忘了他想问她的话了。

他就不知道,她们主仆之间,为何一个两个都能好成这样?

这闵遥才刚来,怎么跟她好像也有特别的默契似的。

——

闵遥一回来就领了赏,大娘子说多谢他替她尽了对郡主的心,就赏了他点东西,提回去给他娘子一看,他娘子见里头有给她的两套新衣裳新首饰,还有给他们孩子们的礼物,样样都精心,一看是自行查看过了知道他们用得上才给他们的,她也是摇了头,埋怨夫郎:“你也是怪好意思的,大娘子给什么,每次都提回来。”

“赏的。”不要白不要,而且还值钱得很呢。

闵娘子知道他们师徒就是长得不一样,内里其实一个样,埋怨了两句也知道说不听,就跟闵遥说:“那你做事要尽心,咱们既然领了这个差事来了京城,就要做的好好的,要不都没脸回老家见人。”

“是了。”闵遥跟她说:“大娘子说了,这两天忙,没空见你,等过两天闲了,就让你过去跟她说说话,商量下咱们孩子入学堂的事。还说了,让你把书包这些给孩儿们都备上吧,她今天就会叫小丫妹妹那先生把他们的课本都送过来…”

“这么快?”

“算不上快,这是她这几天事多,你也知道刀府这两天那个乱,她忙着收拾人呢,暂时没空管咱们。”娘子给他打了盆热水过来烫脚,站了一夜的闵遥把脚伸进去,舒服地长吁了口气,接道:“这院子大,挨着小丫妹子一家,你回头得空了,就去他们家走走,她忙,她的孩子你也帮着带着点,他们家那个先生我看也不像带孩子的。”

“人家带得好好的…”闵娘子瞪了他一眼,“你不会带,就不要说人家林先生的坏话。”

“你们这些娘子,一说起人家林先生,怎么就变了个样了?”

“你有本事,你跟他一样,帮我带两天孩儿?”

闵遥马上闭嘴了。

闵娘子又说:“那天我随小主子去见大娘子,大娘子比以前更好瞧了,诶,我看那个大将军站在她身边,看着她老痴痴的,想来是个很听大娘子话的吧?”

“也不尽然,我看他是个主意大的…”闵遥单独见过刀藏锋,对这个姑爷,他感觉压力还是挺大的,有点怕。

“是罢?不过看神情,是个硬脾气。”气势太盛了,她都有点不太敢看人。

“这个你别操心,大娘子心里有数。”

“当然了。”闵娘子的父亲是外地来怅州的外地人,受了林老爷的扶持才在怅州立下足,大娘子跟她年纪差不多,但她从小受了大娘子的关照,对大娘子是点有崇敬的,也就不觉得有什么是她解决不了的。

这厢两夫妻说着闲话,那边林大娘刚把她家的大将军肚子弄饱,送了他出院门去宫里,没一会就收到了宜三娘给她报的信。

宜三娘的信前脚一到,后脚宫里就来懿旨了。

宫中唯一活着的太妃娘娘死了,京城当中的所有二品以上的命妇,需进宫叩拜送其归天,并帮着皇后娘娘治丧。

这就京中命妇来说,是个大事。

懿旨一到,林大娘就赶紧换了丧服,把身上的珠宝都摘了,素面朝天上了轿,让轿子朝西门那边跑去。

她三姐姐就在西门那边等她。

这厢宜三娘在马车上闭着眼,听着车轱辘转动的声音,过了一会,她就听到了另一辆马车的车轱辘声。

能在皇城近紫禁城这段路能用马车的,也就京城里那还留着命的几家王府了。

“娘娘们…”宜三娘说着睁开了眼,“都来了?”

安王听着她这口气莫名背寒,拉着王妃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道:“王妃你别这样说话,本王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安王别怕,你比你王妃吓人多了。

第126章

“三姐姐?”

“上来吧。”

林大娘搭上里头半伸出来的玉手,在身边丫鬟的相扶下进了马车。

此时安王已在外面骑上马了,里头只有宜三娘一人。

宜三娘拦了她在身边坐下,见她鼻尖上有汗,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怎么都出汗了?”

这秋天的风都凉了。

林大娘笑,抬着脸让她擦,“轿子走得急,他们急我也跟着急,哈哈。”

“你啊…”宜三娘失笑,摇摇头又轻道:“进宫了就别笑了,也别说戏言。”

“懂。”她哪能这么不懂事。

“外面好多人…”林大娘一被她女神姐姐擦好鼻尖,在她给她顺鬓发的时候赶紧道,还压低了声音,“三姐姐,这二品以上的命妇咋这么多啊?”

外面一堆堆的轿子,连马车都有好几辆,这么多命妇,就算称斤卖,都能卖不少钱了。

她以前也是眼界太小了,还以为京中的命妇不算太多呢,这扎堆一看,还是多的,这还只算是高品级的命妇。

“算上王公贵族家的那些世袭的,也只有一百多号人而已,大壬几百年,这不算多的。”大半都死了才这么少,宜三娘给她顺好鬓发,又看她的姿容,见衣裳妥当,再看向她的脸时,见她的唇有些发白,不由轻嗯了一声,“最近太累了?”

林大娘凑过头在她耳边悄悄道:“不是,吃香的喝辣天天美得不行,这不,太红光满面了,我那嘴又是偏红的,我给擦了点白膏遮着,特地选的干膏,显得不那么润,还特别憔悴,以前在怅州时就用过,三姐姐你要不要?”

她又回过身,看了她三姐姐高贵端庄的姿容,摇头道:“还是不用了,三姐姐,你就负责高贵不可侵犯吧。”

顺带保护一下她这种小兵小卒。

宜三娘差点又笑出来,见她还不正经,眼稍稍一张,“小娘子?”

“知道了知道了。”离宫门也近了,林大娘也不敢说笑了,拿出袖子里拴的暗袋又给她三姐姐交待,“解毒丸带了几颗,还有保命丸也带了一颗,这两个太贵了,我就这么点,还是怀桂把他的让给了我我才有的,不过进宫是要舍得下血本才行;这瓶是清露丸,是治拉肚子的,三姐姐不是我吹,这个吃了立杆见影,啥小毒立马就解了,这个是参丸,三姐姐,这个我带了两瓶,给你一瓶,饿了的时候就含一粒,能顶大半天呢,肚子也不会饿。”

“你这是什么都带上了?”

“那是。”那可是比龙潭虎穴还可怕的地方。

宜三娘摇摇头,“行,带上了也好,外边来的那些人,都知道你我交好,知道我这话是什么意思吧?”

林大娘稍稍一琢磨就明白了,但还是疑惑,“三姐姐,你可是我们怅州小娘子心目当中的女神啊,女神你知不知道,女神就是那种…”

“小娘子!”

“诶,您说。”林大娘怎么觉得一碰上她女神,她次次都跟是话痨似的。

“安王得皇上偏爱,不说别的,历年的赏赐总会比别的高出几个规格来,说来,这是疼爱不假,但也把安王府与别的王府区分开了。那几个王府的王妃,每次见我,都恨不得咬我几口,你跟我交好,有好的地方,但也有不好的地方,就如这次,你怕是要被我殃及了。”

“好。”林大娘知道她为何让她上马车了,这是提前在跟她打招呼呢,她没把这当回事,“三姐姐,你别担心,我应付得过来。”

见她不以为然,宜三娘知道她的能力,还是提醒了一句,“你品级不比她们低,但她们是皇亲,万不可往辱及皇家那边走,别中她们的话套,不知道怎么回的,干脆不回。”

林大娘眨了眨她的美目,想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跟她三姐姐道:“三姐姐,我这样的,我不给人下套,就不错了吧?”

这不是她贬低自己啊,而是她小手段还挺多的,实在不是什么良心好的好娘子,这点她是给她三姐姐透露了一些的,她三姐姐不会就几年,就真把当她小白兔看了吧?

“你啊。”宜三娘又失笑,随即肃容一整,“好了,进宫就不要说笑了。”

她话一落,马车就止了,外面传来了奴婢的声音:“王妃娘娘,宫门到了。”

一落地,林大娘就把周围的王公贵族家的贵妇们看了个齐整,皆多面貌一般的,也有几个打眼的,但来的还真的都是上了品级的命妇了,装扮都得体,个个都板着脸,似哀似凄,没一个有出格的地方。

她只扫了一眼,就迅速垂下了眼,眼里脸上不见丝毫畅意。

这可是个论谁比谁更会装的大聚会。

这一次,命妇们进宫,是无轿可坐的,她们要先按品级排列,等人到齐了,一起进宫。

林大娘跟宜三娘是最先到的第一批,安王在她们到后就骑马走了,他身为王爷,有他进宫的宫门。

安王妃站在了王公贵族当中的第一个,其实有比她更老也年长的王妃,但她还是让皇后宫里的人站在了第一个。

就活像个箭靶子似的…

林大娘站在朝廷大员命妇当中的十来个去了,她是从一品,在她前面的一品夫人已经来了十几个了,还有些没有来,她一与安王妃分开就不打眼了,全场现在最打眼的就是无论仪态还是相貌都格外出色的安王妃了。

她们站了好一会,后面的人才到,这时秋阳已升至半空了,有些身体比较福态的贵妇都被晒出一脸汗来了,林大娘站着没什么事,但觉得这些后来的要是日后被这些前来的给绊个小脚什么的,也不奇怪。

都差不多品级的命妇,凭什么等你这么久?

而且,这是太妃娘娘的丧事,这么不积极,是何居心呐?

林大娘还没进宫,就觉得这宫里的大戏已经开锣了。

果然也没出她所料,这才刚进宫,就见几个命妇分作了几拨人往中宫那边走,前面到的是几拨,后面到的是几拨,前面的人昂首阔步,趾高气扬,后面的皱眉沉脸不语,光看脸色,都能看出不少东西来。

林大娘跟宜三娘站在一起,更是收获了不少让人背后发凉的冷眼打量。她在这些命妇当中是最年轻的一个,什么风头都不宜出,干脆就跟在她三姐姐身边低着头当小媳妇。

这一路,暗地里已经有不少人较着劲了,到了中宫,中宫气氛非常僵硬沉重,迎她们进宫的宫女和太监驼着腰,那样子,比家里人都死绝了还沉重。

她们一进去中宫,还没请安,就听凤位的皇后娘娘在道:“都到了,也好,帮本宫拿拿主意罢…”

“郡王妃啊…”皇后看向了老敏郡王妃,“你说说,丽怡这次犯这么大错,把娥太妃的太医请去了杨府,为了一己私欲,让太妃就这么过了,应该怎么治罪?”

她说着,看着命妇们,“这是于妃刚才跟本宫说的,本宫只是复述一遍,问问敏郡王…于妃,你刚才是跟本宫这么说的罢?”

末了,她看着于妃,神色淡淡。

坐在她下首的于妃起身,朝她轻福了身,轻声道:“是。”

林大娘站在一堆命妇的后尾,悄悄抬了下眼,瞄到了这于妃的背影。

这于妃应该是个美人,那小腰被宫带拘得一只手都握得过来,但屁股还挺翘的。

“就是这么个事,郡主和郡夫去寺庙上香,中途遇刺,郡夫替她挡了一刀性命有忧,就进宫请了太医过去,没想,请去的太医当中有给太妃娘娘冶病的,太妃娘娘辰时走时,太医都没回宫,于妃觉得这是丽怡郡主之错,你们觉得呢?”皇后娘娘看着眼前的一大堆命妇,也没让她们请安,就想先听听她们是怎么个说法。

这要是治了丽怡的罪,是不是也要打算治杨相家的罪了?毕竟,太医前去救的可是杨相的小儿子。

杨家出事,有多少人乐观其成?

还是,有几个人会帮杨相?

于妃的爷爷是老太师,三公之首,她发了话,有谁会站在她这边呢?

皇后娘娘是问了话,但在场的命妇却无一人答话。

都明哲保身?皇后娘娘看了一遍,好,明哲保身好。

“丽怡郡主呢?拖进来!”皇后这时候突然高声大喝,声音冷洌无比,整个宫里一时之间只有她威严冷洌的声音回转。

“是。”

丽怡郡主很快被拖了进来,林大娘就站在宫门内靠着门一点,看着丽怡真是被人拖进来的,一下子整个人都被惊呆了。

丽怡郡主看起来像是已被行刑过,她披头散发不说,被拖的一路上都带着血痕,林大娘一时之间惊讶得连嘴都张大了。

这一路的血迹,让站在一块的命妇们也往旁边躲了躲,一进来都闷不吭声的贵妇们也总算有了点动迹。

“丽怡郡主,你可认罪?”皇后看着下面趴伏着的丽怡,冷冷地问。

“咳…”丽怡郡主撑着地,抬起了头。

她不知道她是中了谁的阴谋诡计,但她知道,她不能认错,她认了,会牵连到杨家的,她这一次,也真是恨不得当时怎么死的不是她自己。

她当时死了,知道她心意了的杨文德可能还会记她一辈子。

她就知道,老天从来不会好好对待她一次的,杨文德好不容易对她好了一点,对她心软了,带她寻医问药,还带她去烧香求菩萨给她个孩子,可是,这才几天啊?这才那么几天,老天就要把这一切收回去了。

但她没死,死在中宫也行,但她绝不可能认错,打死也不认。

“丽怡不认,”丽怡掐着手,指甲掐进了手心里头她才在疼痛中清醒一点,她开了口,“丽怡何罪之有?我不过是请太医院来人帮我救救我夫郎,太医院就派了那几个人来,我怎么知道其中有给太妃治病的太医?”

她太疼了,她又咬了自己的手一口,她狠狠地咬了下去,牙齿陷进了肉里才松,又喘了两口气,才接道:“我不知道谁要陷害我,呵呵,太妃娘娘年岁已高,身体不行了,是要有太医在旁守着的,太医院有这么多人,非要派太妃娘娘的太医给我们家,我都不知道,这是何居心,皇后娘娘,我还没喊冤呢,可是,你们都快打死我了…”

说完,她趴在地上,眼泪不由流了出来。

她听说她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最疼的妹妹生的女儿,她也当皇后娘娘一直是喜爱她的,可是她一进宫,连冤都没喊上,她就把她打了个半死了。

她自诩聪明,可是这一路跌跌撞撞走到如今,她都看不明白她眼前的这一切了。

到底有谁是真喜爱她的?

是她那任她闯祸都说无事的父王,还是她那总冷冷看着她不发一言的母妃,还是这个总笑着说丽怡性子直率讨喜的皇后娘娘?

第127章

“于妃,丽怡郡主说她没错,你说呢?”皇后转向了于妃,那张还看得出俏丽的脸面无表情。

于妃侧头看了一下趴在地上的人,垂眼不语了。

“罚也罚了…”皇后似是累极,疲于说话地道,“太妃也走了,她老人家是也早就不行了,这事啊,就是这么不凑巧,到此就算了,还有谁有要说的没有?没有就前来见礼罢。”

“皇后娘娘…”皇后的话刚落音,有人就开了口。

只见左相宋犹的老母亲宋老夫人往前走了一步,朝皇后施了个礼,道:“老妇有话想说几句,且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大娘在后面听到这句话,情不自禁地皱了下眉。

什么当讲不当讲?这话一听口气就是不应该当讲。

果然,这时听皇后说了句“且说就是”,这宋老夫人就道:“老妇也是半只脚落入了棺材之人,娘娘,皇上是个至仁至孝之人,有他的表率,我儿在家中对我孝顺至极,前日我家中孙儿发烧,可怜老妇我也是着了寒,体有不适,我儿一得知,就让大夫先顾着我,把我看了才让大夫去我那孙儿处,在他眼里,我才是那个…”

这老夫人,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昏话,她的病是病不假,但小孙子的病就不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