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藏锋点头。

“都说吧,就是也要同时告诉皇上,信不信由他,我们也只是猜测。但这种事,如先生一样,我们只有尽力。”林大娘也是知道他们先生为何要派人走这一趟。

“我知道怎么说。”这厢,睡床里的儿子醒了,朝他呀呀叫了一声,刀藏锋抱了他起来,看着她:“但小娘子,不会有这么严重是不是?”

“不知道,”林大娘苦笑摇头,“说了,让皇上自己去查去断定吧,这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事。”

“嗯。”

“过来。”林大娘把小将军抱了过来,一见她要抱,胖儿子朝她露出了一个灿烂如花开的笑脸,朝花初绽也不过如此了。

“你也就这张脸还行了。”林大娘笑着跟儿子说了一句,又跟一旁脸色灰白的林福道:“林福哥啊,我看先生怕也是这么想的,他教过我这些,只是不敢说而已,我刚才说起才想到,之前怅州也出过这种事,地方志上也是有写的,咱们小时候也是听过不少此类水漫全城的传说,你还记得不?”

“我知道了,我会去跟北掌柜他们说清楚。”林福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但愿不会如此。

刀梓儿回来后,就被她大哥告知要去江南,她一听完原因就道:“梓儿领命,现在就去收拾包袱,等候开拔之时。”

林大娘看看她,又再看向她大哥,“就不能另派个人?”

“梓儿知道看路,闻声…”

这厢刀梓儿朝她嫂子笑了笑,说:“嫂子,你看一下。”

她趴在了地上,朝她嫂嫂笑道,“现下门外朝屋子走来的是知春姐姐,廊上扫雪的是渔妹子,嗯,还有大小两襄女,院中扫雪有五人,前面两个是…”

她一一细数,把嫂子的人从最里头说到了最外面,随即她爬起来,跟嫂子说:“我还知道现在守哨的暗将是谁,藏的地方,换更的时辰,这些大哥没跟我说过,我是自己知道的。”

“大嫂,”刀梓儿看着一脸舍不得的林大娘道:“让我去吧。”

她得去,她也想去,她是大哥手下现在最好的探子之一,这等大事,她想帮忙。

“去吧。”林大娘眼有点红,但还是朝她勉强笑了笑。

“去吧,”得了她的话,刀藏锋跟她说,“我现在去给你点将,你有你要带的人没?”

“大哥的人没,但我的人已经回京了,我要带他们走。”

“我再给你点十个,够不够?”

刀梓儿犹豫了一下,道:“能再多给几个吗?”

她解释道:“怅州三州,我需要用三路人马,每路需至少八人才能收集到我需要的消息,我这边加我一共七人,大哥要给我十七个才行。”

“好。”

“那我去了。”

“去吧。”

刀梓儿一退,大将军就上马,去了军营给妹妹点将,这刚一回来,屁股都没坐热,饭还没吃两口,宫里就来人了。

“我去去就回。”刀藏锋起了身,他再知道皇帝的为人不过了,所以他一回来连衣裳都没换。

“等一下。”林大娘把几块烙饼裹了姜蒜到里面,放到了油包里,又匆匆拿过小丫拿过来的小酒袋,给他灌了小半袋烧刀子。

大将军嘴里还嚼着肉饼,见她灌完就要封口,不由道:“再灌两口。”

“你省着点喝。”林大娘封好口把小酒袋系到了他腰带上,“去吧,我们娘俩在家等你回来。”

“嗯。”刀藏锋应了声,又去摸了下它时放下筷子,看着他的妹妹的头,跟抬起小脸蛋朝他微笑的妹妹道:“出去了,还是要听你嫂子的话,按时吃饭。”

“好。”刀梓儿笑着应了一声,目送了她大哥离去。

她大哥快步去了,没一会,她就听到了他战马的咆哮声,她不由更是微笑了起来,看向了她在给侄儿喂羊奶的嫂子。

“嫂嫂。”

“嗯?”

“大哥曾跟我说,他顶天立地,自然能带我活出个刀家儿女的样来。”

林大娘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面前面带微笑与她说话的女将军。

“我那时候信他,现在,依然信着。”刀梓儿看着她嫂子,嘴角翘起,目光如星辰般明亮。

她不好意思说,她大哥就是她心里那盏在黑暗尽头为她指路的灯,一直不灭不熄,等着她走过去找他,与他并肩作战,成为刀家儿女们的另一盏灯。

林大娘看着她烁烁发光的眼,不禁哑然失笑。

是了,这对兄妹,是真正的刀家儿女,他们的血液里流的血性,注定让他们要比别人要活得坚决一些。

而她,再喜欢这样的人不过了。

——

这厢刀藏锋一进宫,去的是军机殿。

他一去,殿里已经有不少人了。

看到他来,皇帝疲惫的脸上有了点笑,朝他点头招手,“来了?好了,别行礼了,过来帮朕看看这运河的图,朕记得你先前帮朕理过一遍,清楚这些。”

刀藏锋走了过去,众人纷纷给他让路,给他请安,等走近,他看到皇帝身边靠得最近的一个柱着拐仗的人朝他拱手,让出了位置。

“刀大将军。”他也称呼了他一声。

“好。”刀藏锋跟之前跟同僚打招呼一样朝他点了下头。

“多谢大将军,您也好。”

“嗯。”刀藏锋在皇帝身边站定,跟皇帝说:“您还没用晚膳?”

还没进殿,张顺德就哭丧着脸就这事跟他说了一路了。

“那等事,过一会再说。”

“让我看什么?”刀藏锋把披风解下来给了张顺德,给的时候看了张顺德一眼,“好好放着,别给人乱摸。”

张顺德苦笑不已,连连打揖。

“算了,不放心你,叫你侄儿帮我放,他是个好的。”刀藏锋淡道。

皇帝不由拍他的头,“你就不能给朕省省心?你知道朕是为何要叫你进来吧?”

他就不信,南容宇堂不会给他的女弟子示警。

刀藏锋把披风给了张顺德,把宽袖里的油包掏了出来,拿了块饼嚼了起来,“您也吃点…”

他去看了眼地图,“您想怎么着?”

“孟德,你过来帮朕给大将军说说。”皇帝招呼了下身边的人,拿起了大将军油包里的另一块饼。

张顺德在旁忙道:“您的晚膳奴婢就放在后面,您过去坐一坐,喝口热汤。”

“没事,朕拿着吃一样,朕正好再听孟爱卿跟朕再说一遍。”

张顺德又苦下了脸。

皇上这一站,都四个多时辰了,也不知道要歇歇。

“是。”这厢,拐柱青年又走了过来。

“孟大人。”

“大将军。”

“有劳。”

“大将军客气了。”孟德,也就是以前的罗九看着大将军笑了起来。

果然闻名不如见面,想来,也就这等面容气度皆不凡的人,能配得上江南那至美的小娘子了。

第162章

孟德再次跟大将军详说了一下南水北引,分流的事,他提出的说法很有意思,就是朝廷把朝廷军都调过去,合南方的地方兵和当地百姓一起联手,抢出道来把水引到缺水的地方,还能造福缺水的地方。

那就是要挖新的渠道。

这个提法,很是天方夜谭。

大将军听了,挑了下眉,看向了皇帝。

皇帝刚大口吃着饼,现下嘴干在喝水,见大将军看他,把嘴里的饼连水狼吞虎咽了下去,道:“是不可能了些,如若今年洪灾就来了,根本来不及。”

您心里有数就好,大将军默默地把视线调回到了地图上。

孟德再跟他解释:“我们有南到北的运河,这是我们这次主意中最大的支柱,现在动手,还能抢救六七,皇上与我等说了,说之前您做分布图的时候,把各地的河流都标注出来了?”

“嗯。”

“还请大将军跟我等仔细说一说这往北一带各地的仔细情况,我等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出一个最快的办法,从南到北引流洪水…”孟德划拉着连通江南三州的大河道,“沿岸是没办法了,只能放弃,但通过这条大道,我们能在怅通关这头,分流三道出去,怅通关之下就是运通县,运通县户数有千余户,但尽可迁走。”

刀藏锋看向他。

孟德又解释道:“此县一淹,但可分走怅州沿岸一部份的水力,还可保三州数千万良田不被淹没,但只有一个运通县是在运河之下,再往北,皆都是高处了,只能分流。”

“以小保大,是个法子,”刀藏锋已经提起了笔,“但需抢建。”

他看向皇帝,“您已决定了?”

“已定。”皇帝喝完水,淡定道。

“那您尽管放心,我朝兵郎,定不辱圣命。”

见他这时候都不忘吹捧他的那些军士,皇帝哑然失笑,自听到消息一直沉重的心稍微好过了点。

“运通一过,下面就是云海县,云海一县有三乡八镇二十一村…”刀藏锋提起了笔,跟在场的人都说了起来。

此时,户部工部的人的两位尚书侍郎都在,都探过了头,众人围作了一堆,又再次就先前那个不可思议的提法再次商量起可行性来。

这夜他们直说到天明,众人嗓子都哑了,皇帝提议让他们回去梳洗更衣,歇一会再来,这才散去。

户工两部的人一出去,工部尚书就跟户部尚书用哑得不成形的鸭公喉咙道:“你说,怎么就信了呢?要是错了,怎办?”

户部尚书摇头道:“错了,也当是为民造福了,多凿几条道,也是好的。”

工部尚书点头,“就是要迁民,这动静大了,你们和兵部有得忙了。”

户部尚书朝天拱了拱手,“还是多谢老天爷我们这两年日子好过,库里有粮有银,还能支撑一段。”

若不然,这么大的灾害面前,可能就得跟百多年前的祖先帝一样,盛世之下几年大灾就把所有人为的好光景都抹得一干二净,百废重兴,又是重头再来。

依他浅见,这一次如若像百多年大灾那般江南洪水涛天,这次只要有办法躲过大半,就是幸也。

这厢人散后,刀藏锋喝了两杯水,跟躺在长榻上揉着额头的皇帝说起了东北的事来,说完,他道:“东北雪水多,往年都是想办法引到塘里当存水用,今年就不引了,让水塘空着等雨落,您要派谁去接管东北那块?有的话让他来见我,我这边拿几个人出来跟他说说这事。”

东北的收成保住了,就是起了外敌要打仗,至少军粮这块是能保住的,不用给户部增添负担。

皇帝揉着头,道:“你之前打了她,她还帮?”

“她说国家之上,个人无恩怨。”

皇帝停了手,过了一会,他放下手看向他,道:“你之前太狠了。”

说罢,他也苦笑,“朕也太狠了。”

只想着她是林府大地主的女儿,手下有太多的粮和银子,却忘了,她其实也是宇堂南容的大弟子,也是个心有丘壑之人。

是有点轻辱她了。

皇帝叹了口气,“朕知道,朕对不住你,但朕也没办法,能为难的,都是能被我为难的。你心里有国有民,朕才能拿这个压你,那些心里没国没民的,压又如何?当不了真,就作不了数,压也没用。”

刀藏锋没说话,也没什么太多感慨。

他太知道此一时,彼一时是什么意思了。皇帝此情此境下的话固然是真情流露,回头他再下起杀手来,也是真情真意。

这等话,听听就好,不能当真。

“皇上,我先回了,”他再开口,就是告辞,“有事您着人来我府里,吩咐我一声就是。”

“不上朝?”

“不上了,有什么要我做的,您跟我说一声就是,我会按您吩咐行事。此事兹事体大,必有争吵,我就不耗在朝上了。我想把我的军营再整治下,也跟各大将军们通通气,把话说明白了,到时兄弟们也好卖命。就是末将想跟您说一下,您在动师前,也跟将士们说说话,见见他们,把该给他们的都给他们,您是国君,您说的,比我们这些领头打仗的说的有用多了,他们也只会更爱戴忠心您。”

“好。”

“那末将告退了。”

“下去吧。”

“是。”

刀大将军走后,皇帝就着张顺德拉他的手坐了起来,在张顺德给他捏肿起的脚时,皇帝又苦笑道:“大将军心里是怨着朕的。”

能不怨吗?

但这也没办法,刀家这般势大,太让人提心吊胆了。

不过,大将军性子也太烈了,但这也好,能让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君臣俩还能相处下去,这也是好事了。

“就让他怨吧,”张顺德给他捏着浮肿的脚轻声道:“怨比不怨好,他要是不生气,就不是您的大将军了。到时就是他再能干,您怕也是不敢用他。”

“是啊。”皇帝摇摇头,“就是这次,有点对不住他家那个小娘子了。宇堂南容那个人,似正似邪,但也是个心中有国有民的人,你知道江南那二十家供贫寒子弟就读的仁书堂,就是他悄悄办的吗?”

“这个,奴婢还真不知道,您没跟我说过。”张顺德吓了一大跳,去年春闱,江南进士当中,就有十几个人就出自仁书堂。

“朕也是刚知道,仁书堂的那些学生们,怕都不知道书堂背后的人就是他。”皇帝叹息道:“如若不是前来知会朕的那个人,朕都不知道仁书堂跟他有关系。”

“那人是谁啊?”张顺德好奇上了。

“天甲二十年的解元解状元,”皇帝跟他解释,“他是宇堂南容的结拜兄弟,他是贫寒子弟出身,当年进京赶考,还是宇堂南容给他拿的银子。”

“那他怎么没进殿啊?”

“当年是给他要封官的,但是之前他说家里老母病重,要回家奔丧,但从此之后他这个人就没消息了,也没再进过京了,如若不是朕之前还见过他这个人,都认不出他来了。不过,他确有奇才,当年他封状元的那篇文章,朕可是时不时都要拿出来看一看的。”

“奴婢知道了,原来是他啊。”

“是啊。”皇帝也是叹了口气,“他这种人说的话,朕不敢不听啊。”

不听,要是真出事了,怎办?他宁可多费些功夫尽全力准备,也不想当亡国之君。

——

这厢刀藏锋骑马从北极门越过,随即,他又提绳回马,很快转过了身。

他在马上看着那几步远的孟德大人,朝他道:“府中没来轿接你?”

孟德一见,柱着拐柱快步过来,爽朗道:“大将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