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碜完皇帝回来,林大娘就开始给她家大将军安排事了,现在是不仅要他跟着她去学堂,还让他跟着她去工部。

她一说,大将军点点头就答应了。

林大娘也放心了些,现在她就怕他一身伤病还舞刀弄枪的,这对身体的恢复与痊愈真没什么好处。

她不介意他隔三差五施展一下拳脚,但天天都要练,还洗冷水,她就不答应了。

有她管着,刀藏锋也没什么话说,隐隐约约之间也觉得听她的话没错。

在战场上,他不会让自己多想,但一下来,他已经开始知道什么叫做惜命了。

他现在很想活得长长久久,跟她一直在一起,看着儿女长大。

这厢小将军也是习武习字一起上,父亲在家里,就会带着他们兄妹俩一同听师娘跟他们上课,他倒是喜欢得紧,知道母亲现在时不时要带走父亲半天一天的,不能陪他们了,他还怪不高兴的,这天晚上一家人晚膳,他就嘟着嘴不满地跟母亲说:“你这样不好,不能老一人个霸着爹爹。”

“你爹爹从头到脚,都是我的,我霸着怎么了?”林大娘为老不尊,跟幼子斗嘴。

“可是,爹爹也是我跟妹妹的呀…”小将军才不怕她,他就是在母亲的为老不尊下教着长大的,小脑瓜子可清晰了,说起话来那是条条是道:“爹爹好喜欢教我们习武练字的,我们也好喜欢他,相互喜欢的人就应该在一起。”

林大娘憋着笑,跟他接着说:“那我也喜欢他,他也喜欢我,他跟我在一起,有什么不对了?”

小将军有点词穷了,他苦恼地偏了下小脑袋,过了一会,他道:“不能老霸着,这样吧,娘,你占半天,我跟妹妹占半天,你看如何?”

他还跟她解释,分析,“你看,你还占便宜了呢,你一个人分了半天,我跟妹妹两个人,才总共分了一天呢。”

他伸出小胖手板,还数手指给她看。

林大娘凑过头去要咬,被他哈哈笑着躲开了。

“要讲道理,咬人是没有用的。”小将军跟她说道理道。

林大娘颇有点深沉地点头,“是这么说没错,那好吧,我确实不能老一个人霸一天,但爹爹是人,不是食物,我们不能分他,要尊重他的意思,看他的意见,听听他是怎么说的,你说好不好?”

不好!

盘哥儿在旁边急了,赶紧给小胖子使眼色,可别答应,你娘贼精的。

小将军跟他姑爹那可是最有默契不过了,他本来想说好,但一看姑爹使的眼神顿时就犹豫了一下,其后,他很果断地说:“娘,还是我们自己分了吧,不问爹爹了。”

刀大将军坐在首位,本来正在给他娘子夹她爱吃的青菜,听到这话,瞥了儿子一眼。

好儿子,胆子挺大的。

不过他也不能说什么,儿子旁边正坐着他义祖,虎视眈眈地瞪着他呢,大有他敢开口反对,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的意思。

大将军便夹好青菜,把她不爱吃的菜梗这头咬了,把汁水多的叶子这头放进了她的碗里,垂下眼,在这个家里毫无地位可言的大将军继续当自己是隐形人般,默默地吃着他的饭。

家里这种战场,往往没他的份,林大娘也从不拖她男人下水,这种战争,她历来都是亲历亲为,这时便又跟小将军说:“那怎么行,不能爹爹不说话,就不尊重他的意思啊,你说是不是?”

小将军颇为为难,过了一会,才苦着脸说:“好吧,可是…”

“嗯?”

“可是,我才想起来你要去工部,我要在家学习,我就不能保护你了,我还是得把爹爹分给你带你去啊。”

他还是她的嘛。

林大娘听着这话,一时之间都愣了。

这时,盘哥儿伸手揉了把他的头,“咱们大男人的,就让让小娘子吧,你说呢?”

“唉,是呢。”小将军苦着脸,“做男人好辛苦的。”

他这话一说,一桌的人差点把饭都喷出来。

林大娘笑着跟他道歉:“对不起,我用借用你爹爹段时间,回头就把他赔给你和妹妹,好不好?”

“姑且这么算吧。”小将军叹了口气,扒了口饭,吃了一口,诶?饭好好吃哦,遂一口接一口吃了起来,都忘了跟母亲说话了。

林大娘看着儿子又捧起大碗大口吃起饭来了,也是好笑不已,随即朝坐在她和师娘中间小花看去,小花见母亲看她,一个人正在努力拿勺吃饭的小娘子满满地勺了一勺饭,小心地举高手,朝母亲嘴边送来。

林大娘这下是哭笑不得了,跟她说:“娘的小花儿,娘自己能吃,你别操心娘了啊,你自己乖乖一个人吃啊。”

她家小娘子看着她,见她的亲亲娘真的不吃,在亲亲娘又亲了她一口后,她甜甜地朝母亲笑了一下,收了手,把勺子送进了嘴里,塞了自己的小嘴满满的一嘴,认真地吃了起来。

那吃相,这时候跟她哥哥还是有着八分相似的。

林大娘看着她快空了的小碗,再看了看自家女将军的,见女将军正好吃完第二碗饭,正让盘哥儿给她添第三碗,她不禁头疼了起来。

刀梓儿看嫂子瞧她看过来,疑惑地一挑眉,等她看到了小侄女的空碗和她大口吃饭的样子,心里差不多有数的时候就听嫂子小心翼翼地问她:“梓儿啊,你小时候两三岁的时候,能吃几碗饭啊?”

刀梓儿接过盘哥儿给她添的饭,放在桌上,轻咳了一声,含蓄地道:“也还好,那时候我们这边还没这些米饭吃,我们吃馒头…”

“是了,那吃几个?”

“三,四个吧。”

“大的,还是小的?”

梓儿娘子笑了起来,捧着碗低头不说话了。

“大的!”林大娘差点哀鸣,娘哟,她的胖爹哦,她的胖爹若是地下有灵,上来走一走看看看她的时候见到了一顿能吃三四个大馒头,三四碗米饭的小外孙女,不知道会不会一见如故啊!

她怎么生了两个,两个都这么能吃啊。

“能吃是福。”师娘这时候笑着道。

宇堂这时候已经瞪向女弟子了。

多吃点怎么了?

林大娘又低头亲了她的甜甜妞一口,跟她的心肝宝贝说:“娘的小亲亲,吃饱了肚子圆圆了就放下勺子,没吃饱就把碗给亲亲娘,亲亲娘再给你添。”

小花儿点点头,“嗯”了一声,接着也一个人默默地大口吃起了饭来。

林大娘看看她,再看看身边也一个人大口吃着饭,筷子就没停过的丈夫,再看看也是捧着大碗吃得不亦乐乎的儿子,她是越看这仨,这三个人吃饭的样子就越像。

等再看向也捧着碗在吃,正筷子夹向肉的梓儿小娘子,还有干脆把两个肉夹馍叠在一起一块咬的盘哥儿,林大娘忍不住伸手往腹前挂荷包的位置摸了摸。

她真觉得她肉疼!

师娘在旁看着都快被她逗乐了,朝她摇摇头,笑着道:“好了,以后多挣点就是了,辛苦你了。”

林大娘正要说话,这时候见大将军把她爱吃的鸡肉放到了她嘴边,她一口吃下,心里一甜,干脆不说话了,跟着吃了起来。

“总算能吃顿好饭了。”她嘴巴一停,乌骨大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出牢了。”

林大娘当下就白了他一眼。

——

这厢炎热的夏天,林大娘在工部呆了两个多月,算是也是学习了两个多月,帮着工部的大人们把水利图出了出来。

这个工程非常的浩大,说起来如果不是她带着她家大将军在身边领着她来,领着她走,她都要折在里面了——她能学习的地方太多了,短短一段时间里要把她未知的那些部份吃进肚里,太耗精神气了。

这头到了九月,皇帝也是吃到了开农令的甜头了,先且不说国库今年的进项,光是各地产出的各种作物带来的交易所产生的税就已经让他全身舒畅不已。

而顺天府八月收的税更是达到壬朝历代以来的最高点,这一个月,已经能抵他刚上任的时候两三年的税钱了。

八月的外城每天都是排着队贩卖作物的百姓,外东市卖完,就会进外西市再买点家里要用的,家家户户都如此,人多到九门往皇外城派了五百人的一个队日夜来回巡逻,才杜绝了各种因人多而起的纷争和贼扒等事。

而刑部的左常春因管理京城有序,大大的出了风头,现在京城人吓唬小孩,出口都是用“左大人要来抓你了”这句话了。

而这头的九月,林大娘送了她三姐姐一家出了皇城。

从此之后,这个燕地京都,就没有她的女神姐姐了。

送走安王一家,工部的事也是告了一个段落了,但这厢,学堂里的太子连着几天都称病没来上课了。

过了几天林大娘才从她家大将军嘴里得知,东宫出事了,太子的那个王侍妾怀了孕,这都三个月了,皇上因此有点不喜,太子在盘龙殿前跪了一夜,大病了一场。

“不喜?”林大娘还没完全琢磨出意思,“是长孙是出自侍妾之肚,还是太子未过那个人的孝期?”

“都有,”刀藏锋吻了下她的鼻子,道:“不过,这个孩子太子事前不知道,被那侍妾闹到了皇上面前,被皇上和当时在皇上身边的大臣们都知道了,现在就是太子不想留下,怕也不好做手脚了。”

林大娘顿时又对那位王家大娘子佩服不已。

胆子真大!

她也承认,那位王大娘子如果想保孩子,想生下皇帝的长孙,还真是闹得大家都知道才好,要不悄悄地被人作掉了,都没人知道。

第271章

这下林大娘也能猜出皇帝为何不喜了。

她跟皇帝接触了这么久,也知道了皇帝这人的性格,这个事情闹到了他跟前,还被大臣们都知道了,一个侍妾都管不住,皇帝只会觉得这是太子的无能。

这其实于哪家来说都是没面子的事,太子这也是碰到狠角色了。

这接下来几天,太子都没来上课,基于这时候学堂所教的课业都非常重要,错过一堂都很难跟上,学堂的人去请了太子,太子也没来。

东宫好像一直不怎么平静。

但学堂这边的人这时候也无心太子的私事了,学堂这边快到考季,这段时间,不仅是学堂里的老师们来给他们讲课,那些参与出卷的各部大人们也会来给他们上课,这些大人们都是各部经手实事的人,所教之事都是与当下的事能挂钩起来的,无论冲考试还是冲这些大人们所教的事情,学子们已经是恨不得夜夜挑灯而战了,哪有什么别的心思管闲事。

皇帝在此间私服来看过他们的情况,末了,他在教舍里问先生们学子们这一年来的表现。

这些学生们其实已经超乎当初南容宇堂对他们的期望了。

而于林大娘来说,这批学生更是颠覆她观念的一批人,刚开学那段,她说他们是麻瓜,那是带着几分真心这样说的,但现在还这样说,不过只是戏称了,绝无看不起他们的意思。

他们确实非常聪明,聪明到让她都惊叹的地步。

她还以为教出一批来,至少要五到十年,跟幼儿学步一样,得精心扶着他们,他们才能学会走,开始跑。

但事实却不是这样的,他们这些人教会了他们怎么走,他们靠着自己站起来了,跑向了他们,并且,在不久的以后,他们可能会有超过他们的人。

宇堂南容跟皇帝指出了几个被他相当看好,拿出这几个进学堂前后的变化跟皇帝说了说,后又道:“我收回我之前看不起他们的话,他们这些人当中,有很多都是能成事的。”

皇帝就着人都在,开始跟他们细分这些人,就这些人现在的能力,决定他们以后要干的事。

林大娘在他说完后,当着众人的面跟皇帝说:“我其实有个想法,想跟您说一说。”

“说。”

林大娘提出了让这些学生们在今年的考核过后,去兴学令所办的各大学堂当中,当三到五年的夫子,这算是他们的历练,也算是给他们一个接触民间的时间。

“他们是这个国家以后的栋梁,但他们再聪明,也不能坐在家中空中造楼,他们得真去需要他们解决问题的地方看一看。毕竟,我们大壬,不是四处皆燕地,不是八方皆江南,还有的是可能十年都交不出燕地一月税钱的州府。”

并且,是州府,不是地县,不是乡村。

壬朝还没到改变地县的时候,离改变乡村更是遥远,而且,那都不是她能掌控和能改变的事情了,也远远超过了她的能力。

而且林大娘也知道,脱贫与开启教育这等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只可能从大的地方改变,再去改变小的地方,而这需要太长的时间了。

她和她的同道中人不行,还有下一批的接替者,传承人会比他们更好更强。

这其中其实有她相当大的一部份的私心,兴学令本来是一种广为国家培养预备人才的手段,其中很大程度上是国家在花钱助贫穷子弟入学,而皇帝本身是赞成这等事的,但他之后呢?林大娘并不乐观下一位皇帝的能力。

很多有雄韬伟略的人所做出的成绩,就是毁在了远远不如他的继任者手里。

皇帝肯定会就这个事情好好选他的继任者,但林大娘也在试图做她这方面的努力。

她想让这些以后会成为壬朝大臣们的学生们到地方去看一看,让这些学生们去教他们的学生,让他们亲手去尝一尝改变的力量。如果兴学令是好的,也许,他们在回来后,他们会继续切身地支持着兴学令这一个变法,从而让它继续办下去,成为一个朝代的必备物,而不是一时兴起,随后昙花一现。

兴学令是国家每年贴着钱,哄着下面的士大夫们办的,没有坚实的支持,太容易被夭折了。

而有了这些学生们的亲身历练,兴许,会有人继承她先生和她,师兄弟们这一群人的意志,帮他们把事情做下去。

她也相信这其中会有那么几个人,绝对会有。并且,也绝对会比他们做的更好。

林大娘的话说皇帝顿了一下。

他本意是要把这些人放到六部当中去的。

“你让朕想想。”皇帝把手中的花名册放到了桌子上,又看着满室沉默的先生们,问他们:“你们商量过了?”

“商量过了,”宇堂南容朝皇帝点点头,“都这个意思,我本来想跟你提的,但我这个徒弟的意思,由她来提。”

林大娘笑了笑。

这时,她身边坐着一直沉默不语的刀藏锋在桌下伸出了手,找到了她的手,紧紧地与她五指交缠着。

林大娘是想这主意她出的,要是后面有什么变化,也由她担着。

这个主意得需要皇帝的同意,不过,林大娘知道反对的意见绝不是出在皇帝身上,而是出在这些学生们背后的家族身上。

他们这次挑的学生,十有七八都是出自名门望族,可以说,个个都是家中从小被精心培养着起来担当家族大任的,现在,他们要出师了,不是去各地为官,而是去各地的小学堂当中当个教书先生?

哪怕知道他们最终会回来,他们也不会让家中子弟去浪费这几年。

“啊…”林大娘所忧虑的,更是皇帝第一时间就想到的,他这时抬起头,长吁了口气,“这个事,是有点难办啊。”

“但于您,也不是特别难办罢?”这时,刀大将军出开了口,口气相当的平和,“您连我都解决得了,还怕您的那群忠心耿耿的臣子们反对您?开商令这些都下达下去了,您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皇帝听他说话就烦,指着他道:“你闭嘴。”

说罢,又道:“那些都是于他们有好处的事,他们当然跟着朕干,这个是明明好处就在眼前了,却让他们浪费时间,他们能干吗?”

“您也别太宠他们了。”

“不是让你闭嘴了吗?”皇帝瞪他。

大将军肩膀往后一压,垂眼看着桌下他手中小娘子的玉手,“行。”

不让他说,他不说就是了。

“皇上,”今天也过来了的黄阁老这时候开了口,“把这当历练就是了,您就跟他们明说了,回来了就能上任,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朝廷为官者,谁不去地方呆几年,呆十几二三十年的都有,更何况这几年?”

皇帝叹了口气。

其实他也是有些舍不得。

这些人,个个是人才啊,现在已经能为朝廷解决问题了,在这里念书的工部郎中的那个聪明儿子,现在正在修建的大外城图纸就是出自他手,条条框框清晰分明,这要是不知道,谁知道是出自一个才十八岁出头的人之手。

派这些人出去,别说他们家里人舍得不舍得了,就是他也有些舍不得。

“行吧…”皇帝这时候也有定断了,“朕去跟他们说说。”

林大娘一听,皇帝把事揽了过去,就笑了起来。

皇帝看她还笑,摇了摇头,指着她道:“你这弱啊,示得也挺好的,就是别老跟朕耍这套心眼啊。”

“要不,我说几句您中意的?”拍拍您的马屁,让您高兴下?林大娘笑着还趋过了身,打算开口。

“算了,”皇帝心累,看着还垂着眼不看他的大将军,没好气地道:“你不高兴什么?朕被你们夫妻俩天天折磨着都没不高兴,你还有脸了,啊?”

刀大将军这时候掀了眼皮,看向他:“不是您三番五次地说让我闭嘴吗?”

他闭嘴了,怎么还看他不顺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