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刀藏锋看,皇帝现在就是对德妃无男女之情,但对她可是有三分夫妻之间的敬意的。

而德妃这个人,大将军没见过几次,知道的都是她露出来的那些皮毛,不好说她,也就不知道她现在跟皇帝怎么样了。

“她先找朕说明白了,对后位无意也无心,让朕不要为此有任何烦恼。”

“真?”大将军讶异。

“嗯…”皇帝说着脸色也柔和了下来,“德妃那个是沉得住气,再则,她也看得明白。”

要不然,她也活不到今天,还被他留在了身边。

“这就好。”刀藏锋以前还想过要抬德妃,把皇帝气死,跟皇帝不死不休,没想到时局一变,他用不着这招了,太子便用了,“那您现在打算怎么办?”

“朕问你个事。”

“您说。”

“你们没打算要孩子了?就生两个?”

刀藏锋没料他这般问,愣了一下,后才道:“就两个。”

“就两个?”

刀大将军撩起眼皮看他:“末将不是说了吗?”

“是林大人的意思?”

“是末将的意思。”

“你怎么想的?”

刀大将军看着他,“现在末将跟您,说的是您的事吧?”

“你这个也说说。”

刀藏锋见他神色好了点,一想这是拿他说事才好的,都差点也想学皇帝朝皇帝扔一个杯子。

但皇帝毕竟是皇帝,他是臣子,没这个本事,遂只能冷着脸道:“承家业有小将军一个人就够了,末将带他一个人都带不过来。”

“你也不怕…”

皇帝这话没完,因为大将军已经拿起他桌上放着的杯子往他这边要砸了。

皇帝便把“夭折”两字生生咽了下去。

“末将说了,我们家有我们小将军就够了…”刀藏锋把杯子扔桌上,脸色难看地道:“末将夫妻会好好教养他,他要是承不了我们的刀府来,我会让比他更厉害的人来承,我们也是这样教小将军的,我们家继承人之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皇帝也是被他的口气呛得脸也阴了下来,也冷冰冰地看着大将军。

大将军若不示弱,那脸色难看得就跟被狗屎砸了一脸一样。

君臣俩,再次吵起来了。

“小将军好歹也叫了您一声皇爷爷,”末了,是大将军先开了口,只见他嫌恶地看着皇帝道:“您就是这样当他皇爷爷的?”

他开了口,皇帝也开了口,指着他道:“你要想清楚了,不是嫡长子,和你的嫡子,是承不了刀家军的。”

大将军嘲讽地道:“您还惦记着拆我府里的这五百家将啊?您宫里都快不保了。”

皇帝这次毫不犹豫地拿地桌上的杯子就朝他脸上砸。

大将军也是气得连手都没用,抬脚就是一踢。

杯子瞬间转了个向,砸向了门,落在了地上,“咚嚓”一声,轻脆地碎了,发出了尖锐的响声。

“您到底是想说什么?”见宫人慌张地推门出来,又被皇帝瞪走了,刀藏锋看了看时辰,见天色不早了,想走,便没好气地道。

“朕也是被你气糊涂了!”皇帝也是头昏脑胀地,被他的话都带偏了,这时问他:“小将军跟你亲不亲?”

刀藏锋这时一挑眉,又是一脸嘲讽地看着他。

亲不亲,您没长眼睛啊?

“你今儿是…”皇帝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亲,怎么不亲了?”看皇帝气得牙都抖了,急着走的大将军皱着眉道:“他现在还在营里等着我去带他,您之前不是看到他跟着他娘四处走动?我出兵那段时间,他在家里成天惦记着要帮爹爹,一说能帮我,他什么话都听他娘的,您说他跟我亲不亲?”

他们父子俩岂止是亲,但他懒得跟皇帝多说。

“一个,就能这么亲了?”

鬼使神差间,刀藏锋突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了。

他看向皇帝,朝皇帝摇头,“您就别想这事了,您是皇上。”

天家无父子。

“您伤心了?”大将军看着此时面无表情的皇帝,问了句。

皇帝没说话,只是抬着眼漠然地看着他。

“您伤心也没用,”大将军又朝皇帝捅刀子,“这事,换谁都一样。”

就自己受着吧。

“你不是朕的安王。”皇帝突然道了这么一句。

大将军愣然,随即失笑,“末将怎么能是安王?”

他也怎么可能当安王。

皇帝对他不可能有安王之心,他也不可能有安王对皇帝之心。

他们是皇帝,跟掌了天下四分之一兵马的彪骑大将军。

“皇上,您想安王了?”大将军站了起来,走近了皇帝,朝桌上找了找,找到了支还没用的新笔,他抽了出来,当着皇帝的面就往袖子里塞,当是皇帝跟他谈心的谈心费,“您想想就好了,这样您还能有个念想,能想一辈子。您也知道,他要是留在京里,为您受那么多委屈,您跟他,能一辈子都好吗?安王是想敬您一直爱戴您才走的,您有这么个弟弟,已经有的不少了。”

大将军想了想,没在桌上找到他想要的,他跟皇帝说,“臣再说几句?”

皇帝冷冷地看着他,点头。

“那…”

皇帝桌子下的腿在下面直往他那边狠狠地踹,踹了他一脚,从暗屉里掏出块没用过的镇纸,“说完赶紧滚。”

大将军一看镇纸是上等的红玉做的,眉眼不动地就捞到了手里往袖子里放,当下就决定跟皇帝多说几句,他家小娘子说了,做人不看人办事,但也得看钱办事,“您看,我有两个亲弟弟,一个受了家族的恩惠,受了我的好,我保了他的命,给了他前程,说白了,他这一辈子的命都是我给的。但他觉得我不像他大哥,他便不认这个家,皇上,其实我是有些看不起他的,他不认这个家其实没什么,但他不像个男人,不像刀家儿郎,他没那个本事自己给自己博命,但是,他就是这么个东西,我是他大哥,我也得保他一辈子,还得为他谋前程,不让他走偏了,还得当他的靠山,让他仗我的势。”

“我还有个小弟弟,也是亲的,现在大了,比以前好了点。但也是恨他嫂子恨之入骨,可他跟我要的钱,里头都是他嫂子为这个家盘算下来的,他拿着毫不手软,当是我们欠他的,我给了他钱,他来的信中说我以后不欠他的了…”刀藏锋说着都笑了起来:“我以后不欠他的了?您说,这话是不是很有意思?”

他十岁进战场为家族出生入死,把一家人的命从皇帝手里抢了过来,养活他们,结果他们这些靠着他活的人,觉得他欠了他们的。

“您看,我这个长兄,大哥当得怎么样?”大将军又扫了眼桌上,没看到能要的,遗憾地抬起了眼,看着皇帝。

他把濒死的,一无所有的刀府救过来了,他的弟弟们就是这样看他,对他的。

而他,伤不伤心呢?

当然伤心。

但这又有什么好说道的。

他是长兄,他是大哥,这些都是他身为刀府长子要担当,背负的。

他也无话可说。

皇帝没说话。

“知足吧,皇上。”大将军摸了摸袖中给他家娘子今儿带回去讨她开心的小东西,心里踏实得很,“您有的不少了,而且您有的,都是别人想得到,都得不到的。”

皇帝又给他摸出了一条墨条出来,伸手给他:“再多说两句。”

大将军接过墨条放鼻边闻了闻,“兰香的?”

皇帝点头。

“好东西。”大将军又收了出来,“那末将再多说两句?”

皇帝又颔首。

“末将想说的是,您别老盯着太子这几个儿子,您有的是孝顺的儿子,只是您看不上。皇上,既然生了,就都是您的亲儿子,您老是把太子和喜欢的儿子才当儿子,把太子和喜欢的儿子的孝顺才当孝顺,眼里就看得到这些…”看在皇帝主动拿墨条的份上,刀大将军颇为慷慨地把话说得深了点:“能不伤心吗?”

第277章

刀大将军说完就要走,临走前,他跟皇帝说:“您把这些小东西都收着干嘛?”

“防贼。”皇帝皮肉笑不笑地道。

而小贼刀大将军当没听见似的,“末将告退。”

“藏锋。”

刀大将军刚转过背,就听到了皇帝叫他,他转过了头,看向皇帝。

皇帝张了张嘴,话却没说出来。

刀藏锋本抬脚要走,但跨出了半步,腿又收了回来,他转过身,看着皇帝:“皇上,别老想着以前,老想着那些不好的了。其实您看,您要了江山,您选了德妃入住盘龙殿照顾您,您一直在做最正确的事情,既然做了,那就是最适合您的,这世上没什么太多得已不得已的事情,都是想与不想,能与不能,您说呢?”

“朕说,你赶紧滚吧。”

大将军点点头。

“朕会给你个交待。”在他快要走到门边时,皇帝突然开了口。

大将军侧了下头,这次他没回过头了:“那末将等着。”

——

刀藏锋先去了军营,傍晚他头上骑了个小将军,带着儿子和他义祖回家来了。

三人一身的泥,一进门就被当家主母轰着去洗澡,就差叉着腰骂他们一个一个都臭男人,尽给她添乱了。

大将军一洗出来,就跟她说了他在宫里差点发生的事。

林大娘本来高高兴兴地给他换着衣裳,听到这话,脸就冷了。

她最不能忍受的事情就是有人打她男人的主意。

所以明知迁怒他是不对的,但目前不能亲自跟债主算帐的她就把火发他身上了,扯着他的手背那是掐了又掐。

大将军都默默地忍了。

“皇上怎么说?”掐完他,林大娘给他穿衣裳,嘴里没好气地问,还嘀咕着:“你给我注意点,你从上到下,从头发丝丝到脚板尖尖,都是我的,我林府大娘子一个人的你知不知道!”

知道,遂大将军点了点头,才道:“说是会给我个交待。”

“嗯,你信吗?”

“看吧,他既然开了口,就会给一个。但是,咱们也不用抱太多期望,这深宫里的事,替死鬼太多了。”

“我看也是。”林大娘也压根不信皇帝,也不信皇宫里的那些人,能明面上给一个交待就不错了。

林大娘到了膳桌上也没显出什么来,就是情绪不高,被一直注意她的小花儿看到了,刀府的小花因此难得非常坚持地喂了母亲几口饭,直到母亲抱着她亲了又亲,高兴得不行,害羞的刀府小花这才认真吃起了她自己的饭。

虽说这事明面上没有证据确定与太子有关,但林大娘就是知道这是太子搞的鬼。

废后在世时,就没少给她的大将军塞女人。

现在,她一点也不奇怪太子把他娘的这本事给继承下来了。

现在太子已经不在国学堂了,这对林大娘来说,事情反而是好办了些,太子要是在国学堂,碍于他是学生,她顾忌还多些,现在不在了,她手脚也能放开些。

太子现在在朝廷已经有了些声望,他也很注意与他同在国学堂的那些同窗们的关系,另外,他这小半年非常关心外城那些贫困的百姓,以及因年龄和受伤退下的老兵,他还以他的名义,把他东宫每个月一半的俸禄送到燕郊的悲田院,供养悲田院的孤儿们。

可以说,林大娘教给国学堂的学生们怎样与百姓打好交道的办法,太子是每一样都学到手了。

林大娘本来想着,他们刀府已经另辟了一条路出来,现在皇帝跟太子的关系已经跟过去不一样了,皇帝肯定会把好太子这一关,她不想节外生枝,但是,现在太子是动到了她的大将军头上了,这比亲自动她还让她觉得心气难平,想忍都忍不下,不出了这口气,她都没法当林菩萨了。

所以,林大娘也没凑到皇帝面前去质问什么,那太显得她无能了。

她现眼下好歹也是教过太子的人,还不至于那么窝囊。

所以,林大娘这头在出卷的同时,搞起了太子,打算用实例再教太子一课。

首先她查明了太子送到悲田院那边的银子只是走了个过场,头两个月送了,后面就没这事了。

哪怕是太子,那也是好事不容易传出去,但坏事片刻传万里,这事一被人刻意揭露了出去,街头巷尾都在说太子为了博名做假的事了。

没等太子出来反扑,林大娘很快把太子与宫女有染的事也传了出去——太子尝到了那事的甜头,最近对美人可热爱无比,有了头一个侍妾开了荤就收不住了,而那个侍妾有毒,他现在就朝身边的宫女伸出手了,并且,用这些宫女打压王侍妾。

这事确凿无疑,王府本来因为对王大娘子这个不孝子孙心灰意冷得很,不想管她的事,但现在太子还有了另外的侍妾,还拿下等的宫女侮辱他们王府出去的娘子,那与王府来说,那就是太子太不把他们王府当回事了。

而太子还值不值得他们再赔上一个小娘子,王府又得另想了。

反正王府,太子是得罪定了。

接连两天,就两桩事都出来了。在太子焦头烂额的时候,林大娘也没收手,给了太子最致命的一击。

太子私下把他在国学堂的一些考卷交到了归顺于他下面的学子手里,请夫子们帮他们补课,教他们怎样做正确的卷子应对国学堂的考试,这是作弊,这事林大娘本来在收到消息后打算瞒着,并且就此也做出了相对应的措施,把考卷出得跟去年截然不同,但现在她也捅开了。

前两桩的事风波还小,后一桩一捅出来,学子云集的京城掀出轩然大波,很多学子,甚至是家族费尽一族之力把人送到京城来赴国学堂的考试,结果,太子竟然徇私舞弊?

这事不公,太不公了!

这股轩然大波没两天就烧到了皇宫里,多的是人透过层层关系把消息递到了皇帝的前面,告太子的状。

很多地方上的世家大族在朝廷里可是有人的。

这事大到皇帝下了圣旨,贴皇榜明确指出这次出卷跟国学堂以往的卷子没有一点相似之处才告平静一点。

但京城的气息跟以往不一样了。

国学堂也受了牵累,家中有学子要赴考的百姓们冒着被抓的风险,绕过皇城内城的守卫,搬了一张鼓到外面敲,跟国学堂告状,要宇堂大师为他们做主,为他们这些没法跟太子攀上关系,家中有考生的平民子弟做主。

宇堂南容也不得不出面,跟他们解释了一翻。

就算如此,国学堂一连几天都不平静,老有人闯进国学堂要见宇堂大师,还有用钱贿赂国学堂的先生透题的,这事情也大到了皇帝出动了督察卫来保护国学堂的宁静,让先生们专心出卷。

林大娘一出手,闷不吭声就把京城掀了个天翻地覆,皇帝一查出是她背后干的,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被她气死。

这天他一得知是她,就叫她滚进来见他。

林大娘此时正在国学堂出卷,一听张顺德,大德公子苦着脸来说皇上找她有事,她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去就去,她也不怕。

上次说要给她丈夫送美妾的大人,现在都不知道哪个旮旯呆着。

太子比这位大人能干了这么多,直接下烈火,她不把他搞得如被架在烈火上烤,她都对不起她河东狮吼醋坛娘子的名声。

她放下笔就跟着张顺德去了,她前脚一走,后脚她先生也放下笔,扫视了国学堂他的外门子弟一眼。